陈熙
(作者单位:成都艺术职业大学)
本文所针对研究的东方园林——中国禅宗寺庙园林,数量大,分布广,已成中国传统文化风景景观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符号的重要载体,它们几乎随处可见,就在本校附近,便有若干处颇具规模的寺庙园林,而且成为了我校一些教学部门对学生进行文化自信教育的现场教学基地,并受到学校高度肯定和赞扬。中国传统园林是我校环境艺术设计专业教育的重要教学内容,也是国家传统文化遗产的重要保护对象,应该对此有深入的了解和研究,以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其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发挥更多的正能量作用。
子程子曰:“若不识时,不足以言学”。寺庙很古老,传统皆悠久,毛主席青年时代便徒步游学了家乡附近的多处佛寺古迹,拜会并与名僧探讨佛学,调查其历史与现状,为了啥?改变与改造旧中国。他绝非是为了发古之幽思的闲情逸趣。这个外来的宗教有些什么东西会令这位革命领袖认为是应该发扬光大的呢?这又不由得使人想起了中国文化的人文理性和信仰的问题。首先感性地来看一看中国的寺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寺庙是人们寻求山水园林游乐的去处,到庙里数数罗汉,拜拜菩萨、佛像,大多是寻找点观赏乐趣。中国这块土地和中国人,史前社会前科学时代的原始信仰,与世界其他文明发源地的史前文化一样,常有万物有灵与自然神论的特点,但后来中国文化的发展走向是非宗教而世俗化的。由此而哺育出的那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理性,便是一种构建于常识基础上的,很质朴的理性,即普通老百姓所认的那个“理”。所谓有理性,就是要讲道理,以理服人。道理又是什么呢?道理,或理,就是人们通过语言交流能让人信服,并取得共识的认知和意义。
佛教落土中国时,中国已是一个高度文明教化的国度,儒、道乃至诸子百家的思想已在这块土地上深深扎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理性价值,主要是由儒学提供的,是一种崇尚天人合德的理性价值,相信人类社会有一种合理的秩序,是天道性命的必然要求,所以深受这一文化大传统影响的老百姓都信奉“天理良心”,崇尚“仁义道德”。这是典型的实践理性精神。而寺庙中那些塑造的诸多佛菩萨像,是引导人弃恶向善的“表法”,是生命的引导者,和这一理性精神是不谋而合的。
今天,在这个“百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秩序纷乱的时代,中国人还要去咀嚼传统文学艺术中的山水美学,回味儒、释、道诸味杂陈的诗书文化,究竟有何现实意义呢?毛主席的新文化建设实践已作出了很好的回答,并做出了榜样,而且也使人想起了近代许多文化建设先驱者们在重建中国人文化自信上所作的努力。中国有一本独特于世界的,对幼儿作文化启蒙教育的《三字经》,它融认识方块汉字与人文教化于一体,书本一开始便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应被视为引发外来佛教产生中国禅宗佛学的文化基因,它是个“明码”,不是“密码”。中国佛学禅修的主要目的和途径,就是要人根除后天的社会习染,回归到从娘胎出生前的善良本真状态。并以这种状态在天地间吐纳生息,了却人生,并体悟出生命的价值。可以说,“性本善”,便是孔子、老子和佛家的关于人学的共同出发点。于是,在这种文教摇篮里长大成人的文人学士们,以及诸班仕官君子们的人生轨迹,便划成了一条类似的优雅曲线——“据于儒,依于道,逃于禅”。中国文化中那种最优雅的表现——诗、书、画及其山水美学,便是一首生命美学的赞歌。“逃于禅”,应当视为这种生命美学的终极境界。那么,具体地“逃”到了何处呢?大多是佛寺园林山水之间。人世众生诸相,遁于此境之者,有的消极,有的冲淡,有的积极。毛主席的山水美学诗词,又何尝不是一个兼善天下的革命导师的积极人生的生命美学的赞歌呢?
中华民族经历了百余年艰苦卓绝的奋斗,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站在了民族伟大复兴的新起点上,这是我们的志气。一个民族要有什么自己足以宝贵的东西,才谈得上复兴,所谓“光复旧物的决心”,那就是复兴的民族意志,对此,中国人是有底气的,有骨气的,那就是对自己越五千年历史的文化自信,以致由这种文化所哺育的自己的精神力量。辜鸿铭先生在百年前写给西方人和自己的同胞读的那本认识中国人的《中国人的精神》一书,对理解这分底气和骨气有相当的参考价值。他在该书中指出,中国人的信仰其实就是那种家园情怀的骨气。毫无疑问,儒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中国文教下的文人学者之“据于儒”是什么意思,其核心就是中国人精神中的国家观念。对于儒学,辜鸿铭先生看重的是《五经》(即诗、书、易、礼、春秋),他认为这是孔子在他所处的那个文明危机年代留给后世重建中华文明的设计图纸。他认为这是孔子对中华民族所作的最伟大的贡献,他给了中国人一个社会责任和国家责任的信仰。孔子非常明白“非道弘人,人能弘道”这个道理,他在《春秋》这册史学著作中,阐述真正的道德在国家兴衰中的主导作用,他不是要教导人去做一个抽象的“好人”,而是要教导人们成为国家的好公民,理解和践行自己的公民责任,《论语》中所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个本就是弄清自己的社会身份和责任,每个人都应该像孝子和好公民那样去践行生活。
既然“非道弘人”,孔子明白教育不是万能的,但“人能弘道”,那么,什么样的人可以弘道呢?答案是“君子”,君子就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好公民,同时孔子还用审美熏陶来助力于净化人性,这就是他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主张。在孔子的这个“国教学堂”里,采用对从学者讲授诗歌的方法,激起学子们的灵感,情感和志向,进而达到潜移默化道德与行为规范的目的,即用人格完善的手法来塑造一个好公民。
如此,便可以深入地理解中国文人那个“据于儒、依于道、逃于禅”的人生轨迹,为什么他们能在禅佛天地里开创山水美学的缘由了。
在中国,文人进入寺院山林里是很自然的事,同样地,僧人们吟诗咏怀,写诗说禅也是自然的事,文人在一个“逃”字,僧人则在其机锋和一个“偈”字。儒家首崇中庸之道,孔夫子也是一辈子弘道,所谓“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也真是无可奈何!所以,隐逸逃禅,是大多数古代中国文人的生路和心路常态,几乎中国所有的田园诗人都有一本出世入世的人生纠结帐。寺庙园林几乎是人人可以来去自由,尤其佛教寺庙大多修建在幽静的山林里,而且还营造了许多田园幽静,便成了落魄文人们智慧生活的一个圆满的心灵放逐之地。更何况不少佛寺林院仿效儒家开堂办学的做法,也很有些学园书院的市俗味道,有趣的倒是诗僧们的文学作为。
其实,佛经在天竺便有说、唱相间的咏诵特征,在佛经翻译的过程中,其音韵学上的比较与推敲自然会对佛门的文学与中国诗词接上了关系。“偈”便是佛经中的韵文唱词,后来许多佛学高僧,或机锋说禅或圆寂前作“偈”,大多都采用了汉诗的格律形式,实际上也采用了汉诗形式翻译佛经中的说唱文字。
精神、信仰的阐述是需要诗意的,各种宗教的经典都借助了诗歌韵文,以撼动情感,让教义直指人心。各种宗教教义皆称“真”、“善”,于是“真”、“善”、“美”三者结成了缘分。在晋唐之后,出于儒家义理并兼取老、庄、道家神仙闲适意境的中国诗文又加入了佛禅的成分。从开元、天宝的李、杜、王、孟,到中唐之后的白、元、杜(牧)、李(商隐),他们的诗文著述无一不出入于佛、道之间,而且都带上了浓重的禅味。同时,佛家诗僧们也在文学天地里抒发他们的禅思禅意。从唐初开始,人们便知道“僧、道中人多习文学”,尽管世俗文人们对他们多存偏见。(宋)计有功编撰之《唐诗记事》卷第七十二辑录僧诗时便说当时人们认为,“诗僧多出江右,......道人工文者多矣,少有入其流者”,还记录了一段诗人韦应物误解僧皎然的故事,这说明从唐初开始,不少诗僧文学成就与他们的禅雪诗风已得到世俗文人界的热情赏识,到清代人撰著的《宋诗纪事》也有专门的篇章辑录诗僧们的禅诗佳构。
的确如韦苏州所称赞的那样,佛教寺庙园林是一个“茂苑文华”之地,是中国文学艺术的一个重要园地。“出于青萍之末”,禅风自然是从禅林中吹出来的,禅林山水之间,禅风自然与中国人寄情山水的审美旨趣相合,更何况诗僧也绝大多数是中国人。中华民族是一个敬畏天地、尊重自然和崇尚自性自然的人民,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且“天下莫柔弱于水”,有弱德之美。于是寄情山水便成了中国人普遍的自然审美情趣,也是中国人家国情怀的具体寄托所在。如此的自然山水移情,逐使山水、山林成了普通人托依生命的依附之所。也成了代代失意文人逃避现实的隐逸之地,一个“小隐入丘樊”的出世之地。
山水诗盛行于魏晋六朝,大兴佛寺也发生在这个时代。但笔者认为,山水审美及其诗性表达的早期代表,总是称道谢灵运是有些片面的,应该称道的当是小隐入丘樊,刘宋时代赋“归去来兮”的陶渊明,以及他所代表的让心灵归家的“南山人格”。这种人格的真谛便是:热爱自然、质性自然,委命于自然造化的精神。《兰亭序》是借景言志,“悠然见南山”则使山水成为被审美的“客体”,成了诗人体悟自然的门径与媒介,也成了审美主体的人格代言。也许,这才是中国山水美学的根本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