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答辩

2021-12-02 12:56司马迈克
科幻世界 2021年9期
关键词:泡状硅基蛛网

司马迈克

我在天鹰座的罅隙里,和泡状生命、硅基生命、蛛网生命等外星生物、外维生物一起参加毕业答辩,我的毕业论文的主题是我已经灭绝的种族。

光生命的答辩已经进行了一百三十八亿年,他用黑洞写字,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硅基生命是群体意识,组成了一条小行星带,他们喜欢收集宇宙飞船。

我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我是我的种族里最聪明的、或者最漂亮的或者最有代表性的,而是因为我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方。

领着和最低工资标准分毫不差的薪水,那天我与平时一样踏出不到十平方米的合租公寓上班,下一秒眼前一片漆黑。

一个透明的三角形——我的老师,某种难以理解的高维生物——她让我明白,我的种族已经灭绝了,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原因是八千光年外一颗巨大恒星爆炸时产生的伽马射线暴。

一切发生在百分之一秒内,人类甚至没有任何感觉。“他们走得毫无痛苦,”她试图安慰我。我没有反应过来,没有物理学家的核冬天,也不是詩人的核秋天,就在一瞬间。

我问三角生命是不是我也已经死了,三角生命说我是种族的最后一人,我问她为什么不多救一些人出来,她告诉我高维生物并没有要救低维生物的使命,她们不会干涉宇宙规律,留下我只是为了完善“图书馆”。

我告诉她我的历史并不好,她应该选一位科学家或者诗人。她说她们可以自由地查阅时间,所以不用费心了。她说她们希望我做的,是用最主观的、最感性的、最贴近自身文化背景的方式,用最清晰易懂的语言,让宇宙了解碳基生命人类的诞生到毁灭。

我说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她告诉我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时间。她给了我“学生证”,于是我能看见肉眼本来看不见的波段,看见气态生命的星云绘画,识别出我的同学们。

我看见那面厚达三十八万光年的光墙,宇宙之初就在那里,像顶灯一样照亮了整个宇宙;我看见光生命的黑洞字迹,千万颗恒星被拉长为一道流光熔进黑洞的光晕里,好像过年的烟花。

天鹰座的图书馆给每一种生命都留了位置,就像维基百科。虽然大多数生命性别极其难以划分,三角生命告诉我仍然可以称她为“女士”,因为她的种族可以自我繁衍并且没有雄性。我的姓名翻译过来是ZG-100X,含义是“碳基生命人类”,就好像我的工号是96587,看来有些东西在哪里都不会变。

三角生命是唯一一个用我的地球名字称呼我的生命。“扎克利”,我喜欢当她这样称呼我的时候,她透明的表面像一张共振的膜或者荡起涟漪的秋天的河水。

我没有想到光生命的答辩会进行几百亿年,蛛网生命说他错别字很多。这几百亿年我太过无聊,以至于我想办法教会了泡状生命搓麻将。这一“古老”的娱乐活动成功阻止了他们到处乱飘,因为他们所经过之处再干净干燥的宇宙空间都会留下黏糊糊的油脂分子。他们飘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无法观测的暗斑,三维生命就会发现“黑域”“超级空洞”各种自相矛盾的宇宙现象,他们创造出“巨引源”“暗能量”等各种傻乎乎的名字称呼他,但其实只是“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的别称,好比苍蝇观察人类拉的屎总结规律。

又是一个黑洞。

“红中。”我边打边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我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只能算是人类的记忆体,是一段电磁讯号。

碎陨石包裹了旁边一颗巨型气态行星的小卫星,他因为潮汐力不稳定,在这三百年里正被那群硅基生命当作抛接球,每抛一次都要冲我喊一句“小行星要撞地球咯!”,让我无比后悔告诉他们这些。一旦他们玩腻了松手,这颗气态行星将会因为洛希极限被撕碎。碎陨石被无数的蛛网生命连接,有些连在小卫星和气态星云上。

如果真的有人能到达这么远的地方,他会看见五彩斑斓的星云里漂浮着无数的微陨石云,小行星带遍布着粉色泡泡糖一样的蛛网,在那无数蛛网、陨石和五彩斑斓之中漂浮着我的睡眠舱,由于保养得宜,我看起来像五十岁的人,生命体征稳定。光生命曾经告诉我,如果我想的话他能让我的睡眠舱看起来像是捧着荷兰郁金香的自由女神像。

宇宙飞船遇到太空气泡就像进入百慕大三角,通讯会断绝且无法定位,总部会收到飞船已遇难的报告,但实际上泡状生命是最适合打麻将的对象,光生命可以操纵时间,蛛网生命可以操纵空间,泡状生命既不能操纵时间也不能操纵空间,他能操纵的只有熵和质量,他是绝无仅有的以正熵为食的生命形式,摄取无序小分子释放有序高分子,并且他每次输了心态都很好,正印证了所有的胖子都很好相处。

有一天我抱怨光生命的答辩时间太长了,等他讲完了我可能都不记得地球的地表特征了。

三角老师听见了,问我,“你认真听了光生命的答辩了吗?”

我心虚起来,“听了……”

三角生命问道:“他讲了什么?”

我用眼神暗示泡状生命把引力波制作的麻将牌藏进泡里,“哎,就宇宙大爆炸,那啥啥的吗……”

事实上,我从一百亿年前开始就没在听了。

三角生命又问:“那你知道他答辩结束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说话了,瞥了一眼泡状生命,他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给自己制造了一堆小泡泡戳着玩。根据熵增定律,泡状生命只会越来越胖,而宇宙则会逐渐褪色,就像最后的夕阳。

这时三角生命告诉我:光生命的答辩还需要一千一百亿年的时间,在他答辩结束的时候,宇宙的所有光会最终熄灭,宇宙将回归暗时代。

我惊叫出声,我总以为这只是一场演习。“一片漆黑吗?一点儿光都没有吗?什么都看不见吗?”

“这是三个不同的问题。”蛛网生命缠住了我睡眠舱的透明顶盖,“黑也是色谱的一种,正确的说法是‘什么都没有。”在她把我肉体的视野完全遮挡住之前,我看见睡眠舱里的我眼睛紧闭着,是个精神奕奕的五十岁老头。只要我的肝还具有排毒功能,并且效率是百分之百,我就可以永远活下去。

“我们这边已经没有生命是通过观察色谱感知外界信息的了,宝贝儿,你也早就不是了。”

“可是我需要光啊,”我固执地叫着。

“这只是一个阶段啦,大家都经历过。”泡状生命向我扔了个小泡泡,“我曾经也以为四维是我必不可缺的,跌维的时候我也很伤心,但很快就发现胖胖的没什么不好。”

“而且还有几千亿年呢,还早得很,你会看我看到厌倦啦。”光生命安慰我。我委婉地拒绝了他送我的黑洞花束。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漫长的鼻子整形了。

“光熄灭后,还会再亮起来;维度跌到零以下,还会再回到十维。不要伤心,扎克利……你只是需要等待。”三角生命告诉我。

我郁闷了足有三百万年,然后感到无聊,然后继续打麻将。我甚至教会了蛛网生命和硅基生命打麻将,任凭他们出老千。一百万年后,我看不见红中了。我抬头看了看周围,光又暗了很多。

我的心被一道怀旧与思乡的悲痛击中。我告诉三角生命,“我怀念那些最光明的日子。”

“想回去看看吗?”三角生命问我。

“回去?”我愣住了。

“时间不过是一个维度,”三角生命提醒我,“空间不过是一张折叠的纸。”

我能回地球!我为这个念头雀跃不已,只有一点……

“光生命还在答辩……”虽然我已经看了几百亿年看到头大了,“您不是评委老师吗?”

“我是六維生命,我可以同时存在于所有时间和所有地点,我不会错过光生命的答辩的。”

“看多久都行?”

“看多久都行。”

于是三角生命带我去看初生地球的原始海洋。

三维碳基生命的诞生方式极为暴力,雷电交加,暴雨终年不绝,从空中望下去,整片海洋都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千米高的浪花激烈地推搡着陆地的边缘,滚烫的热气蒸腾上近万米。

雨停下来之后,三角生命带我落到地面上。此时的地球还没有臭氧层,整个地球仿佛闷在紫外线高温杀毒的烤箱中,我感觉到氨气辛辣和二氧化碳的酸味。在三角老师的鼓舞下,我走下海底,惊讶地发现海水正在逐渐冷却。

我指着沉淀在海床上的分子级黑色沉淀物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生命之初,”三角生命回答我,“这是最早出现的有机大分子。”

我捧起那堆沉淀物感叹。这些微米体积的分子会上演以后的高楼大厦和爱恨情仇。

我随波逐流,视野好比在游泳池里那样澄澈,只不过水里没有任何次氯酸。海水里漂浮着最纯粹的无机物,除了水分子还是水分子,没有细菌也没有生命,甚至没有一点无机盐,所以尝起来不苦也不咸。

我们回到陆地上。没有氧气的风吹拂过海面,我告诉她海面的波动和她呼唤我名字时的神情很像,她说我波长震颤的频率也十分迷人。

我突发奇想,“我可不可以不写人类简史?”

三角生命说:“你想修改论文的主旨?”

我说:“我想写地球,地球简史。”

三角生命回答:“这恐怕不行,已经写过啦。”

我问:“谁?”

三角生命说:“ZG-200V,或者用你们文明的表达,恐龙。”

我小心地问:“我可以看看他的毕业论文吗?”

三角生命应允:“可以。”

突然间她在我面前放大了好几倍,一张绝对零厚度的镜面膜,欧几里得几何意义上的完美三角形,我从中看见了我自己。

我问这是什么,我的影像在我的声音下温柔地共振着,仿佛在回答我自己:“这是图书馆的入口。”

图书馆占用了十一维空间的一部分。各种维度线向难以想象的方向延展和交叉,仿佛走进巨大钻石的内部,每一条接缝都耀眼夺目,好像将有千万道日出从中诞生。这是一座圣殿,它的砖瓦是时间,它也是有生命的,每一个时间点都是一个神经元,当它们流动起来,所有宇宙的记忆就在其中。我站在无数的我的剪影之间,仿佛在问自己,“那些发光的是什么?”

三角生命告诉我:“那些是情感。”

她从最后一排的椅背后抽出一本论文集,将恐龙的论文翻译成我能理解的形式。这是一个有裂缝的恐龙蛋,没有任何重量,没有一点儿生命的气息。我不解地望了三角生命一眼,她对我表示了肯定。

我向裂缝中看去,一瞬间,我的皮肤感受到生机勃勃的绿色,仿佛回到地球宜居的环境;忽然又闻到灼烫的红色,几乎吞没我的呼吸;然后一切归于黑暗。仅仅是一瞬间。

三角生命说:“我们留下的是一颗破损的恐龙蛋,大脑尚未完全发育。”

我瞠目结舌,半晌才说出话:“这篇论文并没有任何意义嘛!”

“什么是意义?”三角生命反问我,“为什么要有意义呢?”

我答不上来,又问:“恐龙灭亡的时候,地球并没有灭亡,他们怎么可以写地球简史呢?”

三角生命告诉我:“对我们而言,时间并不会开始,也不会结束。所有时间可以同时存在于所有地点,所以这并没有什么要紧。”

我对她坦白道:“你对我撒谎。你在翻那本论文集的时候,我看见了,菊石类答辩也以地球简史作为主旨,没有写过了就不能再写的说法。”

镜像尴尬地模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回答:“确实是有一种生命不被允许以栖居地为论文主旨。”

我问:“哪一种?”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她说:“病毒。”

我愣了一会儿,“人类是地球的病毒吗?”

“所有的记忆支持这一结论。”三角生命顿了顿,暗示我,“但是最终的判断,要以答辩来定。”

我问:“评委组的老师会在乎环境保护吗?”

三角生命道:“在乎偏题。”

她向我解释道:“病毒与宿主是无意识对立关系,不以宿主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他们只能代表他们自己答辩,而不是代表宿主答辩;同样的,你的神经细胞可以以你为主旨,而你身上的流感病毒不能为你答辩。”

我:“那么我还是想选地球简史为主旨。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可以帮恐龙完善这篇没有写完的论文,这就不算另写一篇了。”

“好。”这一次三角生命回答得非常快。

我问她为什么这次答应得这么爽快。

“没有哪个生命像你写得这么认真,”她告诉我,“泡状生命甚至只是拿恒星的外壳当作汽水瓶盖对着我的脸打开了,所以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接下来我花了大量时间,将地球四十五点五亿年的历史翻来覆去地看,加速,慢放,倒放,一遍又一遍,从新奇到麻木,看着河流变成山川再变回河流,山川夷为平地再变为山川,我从科学家手里拿过所有发明成就,从历史学家手里拿过所有历史,我求助于诗歌、哲学,但仍然没有丝毫头绪。

这期间三角生命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陪伴在我身边,不阻止也不帮助。

我逐渐意识到,即便我掌握了地球每一块石头的元素组成,知道它的生命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我依旧无法理解它。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图书馆不需要我们复述时间与事实,而是要我们的情感和回忆。我知道她为什么允许我查阅资料,因为只要能查阅到的东西,都没有用。

我将所有资料付之一炬。三角生命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我说:“你说得对,人类是病毒。一切成就都是病毒的成就,所有的斗争都是病毒内部的斗争。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毁灭地球,但是我们没有,如果地球完结于海平面上升或者核污染,我可能还能理解其中的讽刺,但是一切都在一瞬间被一道光结束了,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三角生命答道:“你想知道地球如果没有终结于外在突然性,而是继续受制于病毒感染会怎么样,这可以办到。”

她拿出沙盘推演。超新星没有爆发,人类战争、开采、倾倒、发展,地球很快一片狼藉,没有绿色,没有蓝色,好像一只腐烂的橘子,没有任何生命可以生存。

我刚要说些什么,三角生命阻止了我,让我接着往下看。

我百无聊赖地等了六千万年,突然发现腐坏开始恢复,一亿年后,健康的森林和海洋重新覆盖了地表。

我看着那个没有人类的地球,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理解不了。

我推开沙盘,沮丧地回到教室里。教室里麻将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了,硅基生命说泡状生命藏牌,泡状生命说蛛网生命认牌,蛛网生命说硅基生命变牌,三方都拉着我要讨公道,见我一言不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硅基生命问蛛网生命:“他怎么啦?”

蛛网生命小声告诉他:“他打麻将被老师发现叫到办公室训话了。”

硅基生命赶紧把刚用小石子变的几张白板藏到宇宙飞船后面。

泡状生命问我:“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只说:“我是病毒。我论文写不完了,我毕不了业了,我不写了。”

泡状生命安抚我,“不要太当真嘛。当时我连论文题目都没想好就被叫上去演示了,紧张得口干舌燥,想喝口汽水冷静一下,用力过猛把一颗恒星的外壳给崩了,老师把脸擦干净之后直接说我通过了。”

我摇了摇头道:“我无法完成地球简史这个主旨,也许我还是应该写人类本身。人类无法毁灭地球,地球也并不在乎。我们所能毁灭的只有我们自己。”

“有件事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泡状生命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在答辩的时候为什么会崩掉瓶盖吗?”

“因为紧张?”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这不是偶然,”泡状生命摇了摇头,“你想一想,恒星爆炸,热量散发出来,能量流动,是增大混乱度的熵增行为。”

我反应过来,“你以正熵为食,对外界造成的影响应该是负熵才对。”

泡状生命点头道:“没有错,因为那时候我吃的是负熵。几乎所有生命都以负熵为食,这不是什么超能力。但我是能控制熵和质量的。然而正熵使我无法控制质量永恒实现永远的存在,当时我选择吃负熵,只是为了显得苗条。”

泡状生命问我:“你还记得熵增理论的结局吗?”

我回答:“宇宙走向消亡。”

泡状生命道:“恒星的爆炸使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决不能再那样下去了。那之后我就改变了食谱,不再在意自己的体型。”

我说:“可是,即使你不断地吃,宇宙也会无可避免地熵增。”

泡状生命答:“我知道。”

我重新审视他庞大的身躯,看到了之前一直没有看到的东西。

我道:“那么你的毕业答辩就不是崩掉恒星外壳而已,而是你之后做的事。你应该修改你的选题。”

泡状生命笑道:“我们从来都不需要修改选题。在我们完成答辩之前,它就已经完成了;在我们完成答辩之后,它也没有结束。时间不是线性的,老师什么都知道。”

我扭过头,三角生命正在对着我们微笑。

三角生命道:“或者你应该这么想:既然你注定毕不了业了,你还是应该多花点儿时间琢磨写地球简史。”

她示意我回头,我发现我的同学们都围绕在我身边。

“不要难过啦,”泡状生命把自己憋蓝了,吐出一个蓝色的泡泡,交到我手上,“看,地球。”

“你是不是傻啊?”硅基生命说,地球是岩石行星。他拿出许多自己珍藏的小石头,裹在“地球”表面上。

气态生命从画作上刮下一层星云涂料,为我画了一幅五彩斑斓的恒星系。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出老千的。”蛛网生命说着,用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代替重力将“地球”固定在恒星系中。

他们把这颗“地球”交给光生命。光生命裹挟着“地球”超越了时间。他再次停下来的时候,这颗岩石行星上已经郁郁葱葱,海潮澎湃。

“还差个人类啦,快站上去!”他们催促我。

我想到初生地球上最纯粹的海洋。

我想到三角生命沙盘推演的最后景象。

我想到泡状生命庞大的体型。

我捧着那颗“地球”,摇了摇头,“这样就很好了。”

“很好了?”硅基生命喃喃自语,“没有人类怎么能叫地球呢?”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那颗“地球”放进那颗破碎的恐龙蛋里。

三角生命道:“看来你的论文已经完成了。”

我奇怪道:“完成?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同学帮我做的。”

三角生命笑道:“你已经做出了情感的选择。你可以毕业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恐龙蛋,摇了摇头说:“我不想毕业了。”

三角生命迟疑了一下,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三维宇宙的时间快要终结了,如果你不毕业的话,就去不了二维世界,你会在跌维的一瞬间湮灭。”

我看了看睡眠舱里的自己,新鲜的外表逐渐风化,只剩下骨骼。我早已经不是人类了,只是人类的记忆体,我感受器官原始的实体终究也会磨损殆尽。“我已经存在了太久了,是时候画个句号了。”我说,“更何况,不论生存还是死亡,不论选择何时终结,我们所有的记忆,经过的所有的时间,都会永远存在在十一维的图书馆不是吗?”

气氛一片安静。

“我也不毕业了。”泡状生命突然道。

“我也不去了。”硅基生命也道。

“我也是。”

“我不去了。”

“我不毕业了。”

蛛网生命、光生命、气态生命纷纷道。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三角生命叹了口气,又道,“你们知道,图书馆里是不允许收纳生命的。但是你們的记忆体可以存在,我可以把你们一起收入图书馆。”

众生命欢呼。

三角生命转向我说:“他们在蛋壳里有无生命的实体,你却没有。如果你改变主意想毕业了,我可以继续让你回到地球。”

“我不想再做人类的记忆体,”我说,“我想和气态生命一样,成为木星,用自身引力引开飞向地球的小行星,不再让蛋壳破碎。”

“地球上新诞生的生命会不会认为宇宙是个蛋呢?”硅基生命问。

“我只希望他们不要犯和人类一样的错误。”

那天晚上,整场答辩结束了,宇宙陷入安静的长夜,等待着苏醒的一天。

【责任编辑:阿 吾】

猜你喜欢
泡状硅基蛛网
蛛网商店
—类非均衡蛛网模型的动态分析与经济预测
为什么蜘蛛不会被蛛网粘住
缺氧对肝泡状棘球蚴原头节血管内皮生长因子和CD34表达的影响研究
基于硅基液晶拼接的高对比度动态星模拟器光学系统
硅基互联时代文化在商业空间景观设计中的构建
腺泡状软组织肉瘤的病理诊断
硅基光电子学的最新进展
蛛网迷宫
肝泡状棘球蚴病边缘区域 MR 弥散加权成像与组织病理对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