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媒体时代视角下现实主义的精魂——电视剧《装台》刍议

文/冯 岭

融媒体时代，玄幻、穿越、宫斗、青春、耽美等题材的电视剧剧集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观众心中刮起一阵阵收视旋风。当下，以《装台》《山海情》《花繁叶茂》等真实关注人，关注人类与生活环境关系，具有现实性的电视剧播映，更是吸引了大众眼光，人们不单只观看非现实、魔幻式的世界，同时也关切《装台》这样真实的、接地气的作品。创作者调转视觉焦点，艺术视角向下移，把视线投向人这个主体，以及外在于主体的现实与社会生活。

以平常人物的生活为题材的电视剧《装台》写的是一群底层装台工，说着方言，性格粗犷，在生活中打拼，又永不放弃，每天留着汗，在舞台上爬上爬下，他们从不是台上的主角，却是舞台主角也要依赖的人。作品通过精心设计的生活场景，真实揭示底层生活的社会现实，挖掘其深厚的内涵，重新寻找现实主义的精魂，显示出了真实的力量。“现实主义精神具有决定性价值，艺术创作是艺术家对客观现实的艺术化的人文关怀；现实主义精神性具有引导性价值，艺术家创造的艺术形象是精神载体。”①现实主义对作品创作影响颇大，不仅外在于生活的柴米油盐，人与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更是深入人物内里，将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及其行为内在的心理动机视觉化，显示出现实生活的多面性，而且这种多面性也获得了艺术的转化和实现。

一、日常生活叙事的强调：关注平常人物的平常人生

对带有烟火气的城市小市民生活进行日常生活叙事，可从日常场景和庸常人生中写出由逼真、写实带来的力度，还显示出现实生活带有触感的一面，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社会状态，也彰显着创作者现实主义考察生活的方式。

《装台》在流动的城市变迁中，截取当下一个时段，对西安一群装台工生活加以如实的描绘，运用的是日常生活叙事。日常生活叙事是创作者考察和审视现实世界的一种叙事方式，在平铺直叙中揭示鲜活的人生状态，体现生活的原生态和世俗美，往往着意创作故事单元性的小情趣、小矛盾、小冲突。剧里常常出现这样的画面：捧着大碗轻松惬意地吃饭，随口有滋有味地咬着大头蒜，踩着三轮车穿行在狭窄的小街上，在简陋的房子里出出进进，这些影像镜头里都是小人物、小事件、小场景，没有大悲大喜，没有生死较量，就是一个不断流淌的“生活之流”，每天上演着无事生非的一幕幕：八叔宠物狗毛蛋儿跟着流浪狗小黑跑了因而怀孕，八叔誓要报复小黑；八婶相亲找的对象为了栖息之地被八叔牵制了；为个给“桃花网子”找钱瞿团和靳导发生争议；豫剧团的老姚为了省钱直接找顺子做活，惹怒了铁主任……“在创作选材方面，现实主义偏重于客观实在的人的现实社会关系和人们心灵世界中的显意识方面。作品中的叙述描写，往往酷似生活的本来面目。”②这种对现实生活鞭辟入里的体察，显然比脱离现实的幻梦臆想更有价值。作品的情节链不是波澜不兴而是有条不紊，叙述的节奏不急不缓，情节安排密度匀称。顺子拉活赚钱，与素芬离离合合，其节奏始终不疾不徐，与顺子的生存状态正好相应和，也正回应了这个平和乐活安稳的时代。

这种叙事虽是按照生活的本来面貌，不加粉饰地如实地把它再现出来，是一种通俗化审美形态，却打掉了生活流的平淡无奇，恰恰以多样化的有效手段来表现这种真实的客观要求，增加了多样的色彩，包含着日常生活的丰富性和层次性。③

所谓日常生活的丰富性，是以平民化的视角表达市井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小事情、小矛盾、小情趣，不是吃喝拉撒等事情的简单地相加，而是让电视剧能展现生活无限的可能性。《装台》以朴素而真切的眼光关注平民百姓生活中每一件细微的事物：顺子爬上爬下带着一帮兄弟在秦腔戏院里装台；把铁盒子里攒的血汗钱交给蔡素芬，踏踏实实过着小日子；被亲身女儿辱骂，都不敢放声反驳；对赖皮苛刻的铁主任既巴结又警惕，甚至对老婆的追求者杨波也当伙计般帮衬着。

日常生活叙事也包含着日常生活的层次性，既有时光清浅，也有岁月嫣然。创作者似乎只需跟踪事件发展过程，再现社会环境，描摹世情图画即可。《装台》里的城中村是人生舞台外在形态上的一个缩影，街道上那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们，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确实是种无穷无尽的“生活流”，包孕着丰富的精神内容，但日常生活叙事除了要努力挖掘生活的丰富矿藏，还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和探寻，就是对日常生活予以更深层的领悟和思索。现代社会处于急剧转型阶段，有各种矛盾的交错，各种利益的揪扯，个人命运的起伏跌宕甚至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有时就连人们的日常生活也充斥着戏剧性。电视剧《装台》中，一面是贴近现实生活的日常叙事，剧中素芬一直被继女菊花欺负和驱赶，但她不计前嫌，仍然照顾和护着菊花，一次村中一群女孩欺负刁菊花，结果护着菊花的素芬被打倒在地，感动了菊花，从此菊花对其另眼相看，开始撮合父亲和决意离开的素芬，写的都是生活的柴米油盐和人生的酸甜苦辣。另一面又在努力找寻和传达生活中所包含的态度，所蕴含的诗意。《装台》中顺子夫妻在经历人生风雨之后，电视剧结尾时四目相对，顺子给素芬戴上戒指，轻声说：“这回回来，就不能再走了嘛。”二人哭着笑着执子之手，不是大团圆式的喜庆告白，而是对人生不易的深切表达。这样，日常生活的叙事就开掘出了特有的人生领悟。的确，艺术作品呈现的现实世界，既是一个有烟火气的感性的世界，也是具有整体性和本质性意义的存在。

二、通过对人物的多层次展示阐述现实

现实主义笔触下的人物既然是如实描述，就会从显意识与潜意识、生存本能与生命本能等内在心理的多层次结构中去写人的命运，呈现其内心世界，观照整个人生，甚至具有性格的多重复杂性，即使没有出现激烈的人物矛盾冲突和出人意料的情节设置。

《装台》在注重对现实生活过程做具体展示的同时，还重视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以顺子为代表的一群装台工，大雀、麻刀、猴子、油饼、墩墩……每天为生活忙碌奔波，有时可能被生活捶打，比如讨薪这种事情没少发生，人物的性格气质没有知识者的多愁善感，而是有豁达、朴实、卑屈和粗犷。顺子一口西北口音，外形弯腰驼背，敦厚实在又不乏面对生活的坚强和机灵，刚领证就让媳妇素芬帮忙管账，对兄弟有义气，墩墩闯祸他下跪担责。一方面是作品对变革中的现实以及现实中的点点滴滴，能够做更细腻的书写；另一方面又能发掘潜藏在生活深处的温暖之光亮，将其熔铸到人物形象中去。蔡素芬曾经是数学老师，人勤快贤惠，默默做事不多言声，被继女辱骂欺负不敢对抗。她是有故事的女人，她的第一个丈夫因三角恋成了杀人犯，她好不容易逃出以往的环境，与顺子领了证，又遇上以往的学生杨波纠缠，怕重蹈覆辙，又不得不离开顺子。顺子亲生女儿刁菊花是个焦躁、缺爱的女人。脾气暴躁泼辣，说话毒辣无礼，即使对父亲有孺慕之情，却表现得杀气腾腾。对父亲、丈夫这些身边人都是一顿猛怼。她带小黑狗去医院治伤，有善良的一面，却言语恶毒，妹妹梅梅带男朋友回家被她骂得离了家，连结婚都没有告诉顺子和菊花。这些都不是被挤压成型的神化或丑化的人物，却是复杂的原在构成，有时行动与内心世界形成巨大反差，纳入到平和而多变的环境里，可以反映人物心理过程的形态和规律，加强了对人物灵魂的探索。通过人物个人意识的多棱镜去反映现实生活，并通过人的命运反映出特定时代社会的风貌。

创作者还重视抒写城市下层劳动者个人情感和生命体验。虽然顺子与蔡素芬因为命运的偶然撞在了一起，由于他踏实过日子的姿态，赢得了素芬的感情，虽然不是热烈的爱情，现实性的色彩较重，浪漫相对不足，这种形态不是主导性的，却适合中年人的感情生活。这些情感因为与个人遭际和日常生活密切关联而显得愈加醇厚，更加贴近人性的真实，审美意义自然而然地显露了出来。

情感的传达需要依靠真实且丰富的细节，大量的细节存在于作品的故事情节、事物形象、环境背景中，精细深刻地刻画出了人物的心理、性格，人物更加立体化了，人物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才能获得意义，《装台》里就是在平凡生活中来发展人物性格。这些细节营造了温馨安宁的氛围又巧妙地刻画出人物平凡而感人的内心世界。如刁顺子驮着灯具和圈线沿着几乎九十度的梯子攀高；顺子和大雀钻进面光槽里打追光，热得他们浑身湿透，只好脱了衣服，拧干汗水。发掘和聚焦寻常岁月里近乎无事的细节，又放大和定格生活细节层次的完整气脉，写出了装台工群体的多样命运，最根本的是写出了人的存在、生活方式和价值意义。

三、书写沉实的底蕴

电视剧作品的现实主义精神主要是靠“如实反映”社会的这一思维向度实现的。并对照现今当下，使之更全面地反映社会的众生相，把住时代在矛盾冲突中前进的真实脉搏，发掘作品更深层次的启示意义。《装台》从不同的角度认识当代人无限丰富的生活和复杂的处境、命运，剧中主人公顺子用汗水换来家用，十分不易，连长了痔疮都没舍得花钱动手术，在家庭关系中左右为难，面对铁主任的蛮横时却讨好逢迎。电视剧在近乎无事的庸常生活里挖掘丰富、复杂的意义，带来生活场景和现实纵深的扩展。现实主义不仅要求真实地、历史地反映生活，而且在它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进行人性利益的准绳评价，在复杂的社会处境中将目光投向鲜活的时代万象，顺子揽下“腾飞的歌”所谓大型晚会的活，结果出了大力，钱差点没拿到，顺子那一份还是大伙凑起来的。从平凡的生活片断中传达出作者抽象的人生感悟，从客观社会现实的冷静描写中书写沉实的底蕴。

剧中还呈现出西安人文环境的多个面相，城市里的乡村，乡土社会人际关系朴实暖心又复杂，村庄伦理秩序的存在和延续，以及种种悲欢离合背后的那些鲜活人物——手里有钱生活悠闲、坚决守护离婚前妻的八叔，嘴硬心软最终选择原谅的八婶，在街口停车捐款无数的黑总。黑总说“光知道挣钱，环境破坏了还咋持续”，不光直接描绘了现实生活，还有着深刻的时代洞察力量。电视剧娴熟的纪实主义艺术手法会对题材与主题的选择产生影响，剧中结尾画外音：“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我们还要继续豁然地面对明天。”此剧反映现实生活时沉实雄辩，而且具有相当的时代深度和广度，激发了人们努力发掘生活深层本质的强烈欲望。

剧中不仅书写了老百姓在新时代对于平凡幸福生活的渴望，也传达了个人对现实生活的知足、惋惜、失去、悲悯、企望等等复杂感受，传达出沉郁诗意的情感，深刻地表现了人物心理的深层悸动，剧中多次出现夫妻俩坐着三轮车穿街走巷的惬意画面，温馨而美好，一派岁月静好的氛围，表现了乐观、明朗的情绪。这种“生活富裕了，日子好过了”的生活画面，符合当下时代的要求。

多元化的现实主义作品传达出的是多方面的认知需求和艺术需求。在透射现实的同时，创作者都曾自觉或不自觉地以种种形态融入和展示了作品丰富的文化观念和文化内涵。《装台》开场就是秦腔舞台上一众洋美女正在舞蹈，为“国际舞蹈团文艺晚会”排练着，这是铁主任利用闲置的秦腔舞台为自己赚外快。可见秦腔艺术发展现状堪忧。作品里寄托了更多地对秦腔艺术的无限热爱，对往昔盛况的怀念，第15集铁扣跟顺子在没顶的礼堂回顾当年秦腔的盛况，“那时候那招待啊，鸡啊，鱼呀，敞开吃”。而当下却是日益式微，剧中贯穿始终排练的秦腔节目《人面桃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排练的这个节目特别带有无法言喻的象征意义，所谓曾经美不胜收，如今却物是人非，令人怅然。团里排练连需要的暖气也安不上，剧中对秦腔的发展现状甚是关切和忧心。剧中结尾处是秦腔剧团舞台上正上演着包拯戏，台下座无虚席，这个结尾寄托着希望秦腔艺术继续生存和发展的美好愿望吧。

除了思考传统戏曲文化的生存和发展，电视剧里还不忘渲染西安历史名城的各种文化风貌，特别是不时出现西北风味的美食镜头，如同纪录片里的美食呈现那样闪亮出镜，肉夹馍、锅盔、羊肉串……配上Rap（说唱），更是香风辣雨盈满银屏，热闹、红火的幸福不由得地充溢出来，还有那不时出镜的历史悠久的西安古城墙，更印证了民族文化恒定久远的历史价值，赋予再现社会世象的作品以丰富的内在表现力。

结语

现实主义真实地反映生活，饱含着丰富的意义底蕴，具有博大的气魄，使之能不断地丰育、发展自身，“大众艺术往往只是昙花一现，而传统艺术或现实主义则具有永恒魅力”④。

在融媒体时代，《装台》记叙了市民阶层的生活状态、社会心态和分分合合的平常人生，有着丰富的现实品格，这种品格是真实不虚、直面当下，紧密联系时代、社会和人的命运，以再现、象征、暗喻的方式回应着现实世界，蕴含着明显的现实精神，触动人心，它们符合人们关于现实主义的期待，也酝酿着新的现实主义和美学风格。在这个意义上，电视剧通过视听手段深刻地形塑了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内在心灵和外在世界的理解方式。“从这个层面来看，现实主义不是简单的关乎写实手法的艺术问题，而是一种依据‘精神’‘方法’与‘视域’衍生出来的思维过程，是一种艺术对待现实社会的认知态度。”⑤

可以想见，富有现实主义精神的电视剧从人的各种社会关系中揭示出现实的社会矛盾，实现了其艺术效果后，同时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显示出现实主义创作的深刻性，而创作者始终保持其主体性和独创性，就会为现实主义作品的当代突破提供一个稳定的精神指向。

注释：

①⑤崔莹莹：《振兴与突破——现实主义主题性创作研究》，《大众文艺》2020年第11期，第25页。

②刘求长：《现实主义：艺术地掌握世界的理性方法——兼谈创作方法》，《新疆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4期，第50页。

③葛娟：《现实主义与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取向》，《未来传播》2021年第1期，第75页。

④芮嵘：《网络文学现实主义写作及网文选稿策略》，《中国报业》2020年第10期（下），第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