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盼婷 王 琼 葛 操
情绪被视为一种非特异性的、具有破坏性的激活状态[1],它在人类生存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提醒人们“趋利避害”的重要信号。高度强烈的情绪并不总是适应性的,有时会导致不良的后果,而成功管理情绪往往与更加积极的结果相关[2]。当情绪与特定的情况不匹配时,人们经常试图调节自身情绪反应,以便能够更好地适应环境。
Gross[3]最早修正和完善了情绪调节的定义,它是指人们影响自身所经历情绪的过程,包括何时体验、如何体验和表达情绪。他曾提出了到目前为止应用最广泛的情绪调节的过程模型,该模型认为情绪可以在其生成过程中的五个点被调节:(1)情况的选择;(2)情况的改变;(3)注意力的部署;(4)认知的改变;(5)反应的调节。这五个点分别对应5种情绪调节策略,分别为情景选择、情景修正、注意分配、认知重评和表达抑制[4]。前四种情绪调节类型都发生在情绪反应被完全激活之前,因此被称之为先行聚焦策略;如果所有的先行聚焦策略都无法成功管理情绪,那么个体只能在情绪反应被完全激活之后,使用反应聚焦策略来调节自身情绪,最为典型的就是我们所说的表达抑制策略。后来Koole[5]按照调节的目标,将情绪调节策略分为3种类型:(1)注意力(如人们关注情况);(2)认知(如认知重评);(3)表现(如面部表情、心理生理反应)。由此可见,关于情绪调节策略的分类不尽相同,却也有重合之处。
拥有有效调节自身情绪的能力对社会、认知和心理健康有重要影响[6],而不同形式的情绪调节对人们情感体验、情绪表达和生理学方面的影响有所差异[7-11]。研究表明,尽管每种情绪调节策略都有一定的效果,但相较而言,认知重评始终比其他策略更有益[12-13]。
Gross[3]在情绪调节的过程模型中提出了认知重评,它发生在情绪体验的早期阶段,旨在通过改变人们评估刺激的方式以改变刺激所带来的情感意义[14]。
以往大多数研究都集中于将认知重评策略与其他策略进行比较,试图寻求最具高“性价比”的情绪调节策略。其中,认知重评和表达抑制策略被认为是两种最常见的情绪调节策略[15],且引起了较多关注。二者都是以目标为导向的策略,但具有不同的目标,前者是针对情感相关的认知改变,后者是针对身体反应表现的抑制控制[5],许多研究表明,认知重评调节情绪的效果好于表达抑制策略[12-13,16]。
情绪调节策略对认知和记忆的影响已引起研究人员的极大关注[17-18]。因为情绪调节本身可能会占用个体的认知资源,而与使用其他策略相比,认知重评策略可能占用较少的认知资源[19],所以对个体后续的认知任务影响较小。有研究表明,与不使用任何情绪调节策略或使用表达抑制策略相比,认知重评策略可以增强对情绪刺激的记忆[18,20-21]。
另外,情绪调节策略可能对个人经历以及幸福感产生不同的影响[22-23]。在最近的研究中,认知沉浸、表达抑制等被认为是一种非适应性情绪调节策略,与个体内化问题行为相关;而认知重评被认为是一种适应性情绪调节策略,对于人们长期的身心健康发展有重要作用[24]。
Ochsner等[25]首次将认知重评区分为自我聚焦重评和情景聚焦重评,详细阐明了二者并不是一种同质的调节策略,它随着个体重新解释情感刺激方式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效果。
自我聚焦重评又叫作“分离式重评”,是以自我为中心,重新解释自己与情绪刺激的关系,通常会要求参与者通过采用或多或少客观的视角(与自己的关系远近)来改变刺激对自身情绪的影响,参与者被要求想象自己正处于所描述的情况或以“第三人”的视角体验情绪[26],如“自己是这场灾难的主人翁”“以安保人员视角看待暴力事件”等 。
情景聚焦重评又叫作“积极重评”,是以情景为中心的,参与者被要求重新解释情绪刺激(情绪的背景或原因)、想象一个消极的事件会有一个积极的结果[13],如“困难只是暂时的”“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等。这种区分出自于心理学理论,并且有研究曾证明外界信息是否与自我相关对人们来说是具有独特作用的[27]。
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重评策略作为两种不同质的情绪调节策略,有着共同的特点——有效性。这里的有效性,指的是相比于其他的情绪调节策略或者不使用任何策略相比,二者都能在不同程度上成功调节情绪。
从行为学水平来看,通过比较参与者对不同情绪刺激效价和唤醒度的主观评级,孙岩等[28]探究了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重评策略的有效性。试验采用了不同效价情绪图片,以不同调节任务(包括简单观看中性、负性情绪,重评上调、下调负性情绪4种任务)和不同重评类型(自我聚焦、情景聚焦)为自变量,以情绪图片的效价和唤醒度为因变量,效价越低代表愉悦度越低、唤醒度越高代表情绪的唤醒程度越高。结果显示,不管是自我聚焦重评还是情景聚焦重评,在效价水平上,都呈现上调负性<简单观看负性<下调负性<简单观看中性的结果;在唤醒度上,都呈现上调负性>简单观看负性>下调负性>简单观看中性的结果。两种方法都能够有效提高或降低情绪的效价和唤醒度,也就是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弱或增强负性情绪。Willroth等[29]也研究了两种策略对情绪刺激的有效性,总体而言,相较于不使用任何策略(简单观看),两种策略都能够有效地改变情绪体验。
从神经生理水平方面来看,孙岩等[28]使用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ERP)试验收集脑电数据,对晚期正电位(late positive potential,LPP)波幅(是神经活动对情绪刺激的敏感指标)[30]进行比较发现,无论使用何种重评策略,LPP波幅大小都表现为:上调负性>简单观看负性>下调负性>简单观看中性。Moser等[31]曾让参与者分别使用两种策略,在简单观看、增加负性情绪、降低负性情绪三种任务下对负性材料进行调节,结果显示,与简单观看和降低负性刺激相比,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两种策略在增加负性情绪条件时有着更大的LPP波幅,说明两种策略都对增加负性情绪有显著效果[13]。
2.3.1 大脑皮层激活部位方面的差异
认知重评的操作过程不同,激活的脑区也会不同[32]。Ochsner等[33]和Eippert等[34]分别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来研究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重评时被激活的脑区域,结果表明使用两种策略时,前额皮层或前扣带回都被激活,但具体激活区域有所差异。
Ochsner等[25]通过fMRI 研究进一步发现了与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两种重评策略有关的神经网络机制:自我聚焦重评与内部集中处理相关的内侧前额区域活动相关,而情景聚焦重评与外部集中处理相关的外侧前额区域活动相关。
2.3.2 上调负性情绪体验时的效果差异
自我聚焦重评比情景聚焦重评在上调负性情绪体验时更具优势。以往研究多关注下调负性情绪时情绪调节策略的有效性差异,孙岩等[28]首次证明上调负性情绪时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重评的调节效果差异:从行为结果来看,自我聚焦重评后的唤醒度评级显著高于情景聚焦重评的唤醒度评级;从神经生理水平上看, 自我聚焦比情景聚焦诱发出更大的LPP波幅。LPP波幅更大代表着对情绪刺激更加敏感,这说明自我聚焦可能比情景聚焦在上调负性情绪强度时更有效。另外,联想生活经历,将自己视为负性事件的主人翁,代入到负性事件中,可能比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事情往更消极的方向想更加能够体验到负性情绪,Willroth 等[29]的研究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认知重评不仅仅被用来改善我们的负性情绪,它有时也被用来在精神上把坏情况想象得更糟。在某些情况下,这种调节是可取的,如我们想象发生交通事故时会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将使我们之后更加小心地避免悲剧发生[35]。
2.3.3 调节各种情绪体验时的适用性差异
相对于自我聚焦重评,情景聚焦重评在调节各种效价情绪刺激时普遍适用性更强。Willroth等[29]研究简单观看(不使用任何策略)、自我聚焦重评、情景聚焦重评三种策略对中性情绪和负性情绪的改善(降低负性体验)情况。结果显示,与简单观看相比,自我聚焦重评能改善参与者对负性材料的情绪体验,而对于中性图片的改善效果并不显著;与自我聚焦重评相比,情景聚焦重评不仅更有效地改善了参与者对负性材料的消极情绪体验,也能够改善对中性图片的情感体验。
这证明了情景聚焦重评除了能够调节负性情绪,也能够改善中性情绪体验,更具有适用性,在提升情绪愉悦感时效果可能更加明显[36]。有研究指出,积极重评情绪事件(情景聚焦的一种)是通过减少痛苦的方式增强健康和幸福感[37],为情绪性事件合理构建更加积极的意义,比拉近或疏离情绪事件与自己的关系更能够有效提升个体的愉悦体验,这也许是情景聚焦重评较自我聚焦重评对减少负性情绪更有效的原因。
2.3.4 增强记忆和保持认知控制方面的差异
在经典的认知资源受限模型中,用于认知处理的注意力资源是有限的,当同时分配多个任务时,如果一个任务占用大量资源,则其他任务只能使用剩余的少数资源[38]。根据自我损耗理论的观点,情绪调节本身可能会消耗一定的认知资源,个体进行情绪调节后, 留给信息加工等认知活动的资源就会减少, 从而对后续的认知活动有所损害[39]。
以往对于不同情绪调节策略对增强或损害记忆有许多争议[17-18,20-21],而近期研究者比较了情景聚焦和自我聚焦重评情绪材料对记忆的影响。结果显示自我聚焦组和对照组(简单观看组)的回忆准确性差异没有统计学意义,情景聚焦组相比于自我聚焦组有更高的回忆准确性[29]。可见情景聚焦重评成功调节情绪时并没有造成对记忆的损害,反而增加了对刺激的记忆。
认知控制对人们的行为模式起着监控与抑制的作用[40],行为控制能力异常与冲突或犯罪行为的发生有关[41]。人们的情绪活动与认知控制过程存在着复杂的交互作用[42-43],所以研究者关注了自我聚焦和情景聚焦重评情绪后的认知控制水平[28]。有研究借鉴情绪调节和认知控制任务结合的范式[44],测量两种情绪调节策略后的认知控制功能。结果显示,两组在认知控制任务上的正确率和反应时分数上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但对其执行认知控制任务时的持续电位(出现在认知控制任务的冲突解决阶段)脑电波幅进行对比,情景聚焦组降低负性情绪后不一致条件波幅减去一致条件波幅差值显著高于自我聚焦组,说明情景聚焦重评更有利于认知控制的保持。
情绪调节策略是一个重要的调节变量和中介变量,可调节大学生情绪体验与健康状况的关系[45],调节考试焦虑与初中生睡眠质量的关系[46],在人际困扰与手机成瘾的关系中也起到部分中介作用[47]。情绪调节困难是抑郁的核心症状,情绪调节策略的使用偏好与内化问题的发生具有相关性(焦虑和抑郁等)[42,48],如抑郁症状越多使用认知重评等适应性策略越少,使用表达抑制等非适应性策略越多[49]。
当人们使用自我聚焦重评的时候,在事件结束很长一段时间后,人们往往还会关注和改变自己或自己对事件的想法或感觉,这被称为沉思。沉思指的是倾向于关注自我的消极方面或对生活的消极解释,利用思维来放大或调节消极情绪,如对自己或他人的悲伤或愤怒的反复思考会增加悲伤或愤怒的感觉[50-51]。以长远的目光来看,这在一定程度上与以后的不良的心理健康状况有关[52]。有研究证明,自我聚焦重评时大脑激活模式与特质反刍的个体差异有关[53],说明思维反刍和自我聚焦重评之间可能存在相互作用。因为沉思者更擅长构思消极恶化的情景,这些人更有可能放大他们的负面反应,习惯以自己为目标想象情绪事件的内容,而不只是通过调节提高身心健康水平和生活满意度,减少抑郁焦虑等方面的问题。
重评策略的适当运用,对预防抑郁和焦虑障碍有重要意义。情景聚焦重评对于改善负性情绪和中性情绪均效果显著,因此,想要降低负性情绪时,可以优先选用情景聚焦重评,不必要经常性地、一味地加强自己与糟糕事件的联系。为事件构建积极的意义会使我们习得习惯性认知重评,这对遭遇逆境时保持心态极为重要,会减少焦虑,有利于身心健康。此外,由于情景聚焦重评本身占用的认知资源较少,有利于增强记忆和保持随后认知控制,所以可以将此方法用于学习中,如背诵某文章、诗句,以及想要记住某些场面。
然而,在生活中,避免不了要使用悲观型防御机制来警醒自己,这时可以使用自我聚焦重评策略,将没有发生的、可能会发生的、发生在新闻中的灾难,通过想象自己有可能也会发生同样的不幸,在以后的生活中更加小心规避类似的情况,防患于未然。在需要调节自己的情绪以适应严肃的场合时,也可以优先选择自我聚焦重评策略,它在增加负性情绪时效果更好。
目前,积极心理学中也提倡了许多种通过提升积极情绪,来达到增加生活满意度的方法,如感恩日记法、正念疗法等,这些都是培养正确情绪调节的策略。未来对于情绪调节策略的研究可以更加通俗、可操作,使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心理治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