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可否断魂
——由老舍《断魂枪》看传统武术的“抽象继承”

2021-12-02 11:19安汝杰
关键词:武者习武断魂

安汝杰

(南京晓庄学院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71)

老舍先生的《断魂枪》是他以小说家的眼光聚焦传统武术的文化精神在现世存续的文学名著,它启发着当今关注传统武术生存现状的文化学者的深刻反思。二十年的冷兵器实战经验形成小说中沙子龙传统武术技术的文化“小传统”,这种小传统由于受到“不知来自何方,又要归于何地”的四方江湖中人的技术模仿、代际传播及口耳相传而形成江湖文化的“大传统”,即“五虎断魂枪”的小传统与大传统融汇出传统冷兵器格斗术的文化传统。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人们往往认为“传统”是文明前进、文化创造的绊脚石,从而对传统采取一种敌视的态度。余英时先生指出:“近代中国的一般反传统运动的潮流,对于中国文化的发展,便只能具有破坏性的而不是建设性的影响了。从某种角度上看,我们甚至不能不承认:近人盲目地抹杀传统在文明中的地位与意义,乃是造成中国悲剧命运的最重大因素之一。”〔1〕如小说《断魂枪》所呈现的那样,“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2〕,也正是由于人们的这种敌视传统的文化态度,才迫使沙子龙采取“不传”断魂枪的文化抉择,造成传统武术因习练者的故去而不再为人们记起的尴尬境地。但面对传统,老舍先生并未绝望,他看到了传统的生机,这种生机在小说中就是以“五虎断魂枪”为典型的用传统武术健身并使之具有审美价值的文化创造。

一、“断魂枪”的文化传统

小说《断魂枪》中的“枪”一词包括三个方面的内涵:第一,特指小说主人公沙子龙所创、习练的枪术技法体系的名称,这种技法体系被称为“五虎断魂枪”;第二,以枪术部分代整体地泛指融攻防、进退、冷兵器对练等为一体的传统武术技法;第三,“枪”又是冷兵器的代指。沙子龙的“五虎断魂枪”是其个体的习武经验总结,凝结着他对传统武术的本真生命体验,而这种本真的生命体验在其精神生命中的存续表明“枪”不能断魂,即使冷兵器在火器枪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进逼下失去了往日的用途,沙子龙的镖局也因冷兵器、传统武术的失落而改成了客栈,但岳家枪、杨家枪等传统武术技法为沙子龙的枪法奠定了技术基础,沙子龙使用枪法的经验积累也使枪术形成了一定的文化沉淀。由此,这种文化沉淀在历史长河中形成了武术的文化传统,而文化传统由于熔铸在沙子龙等习武者的本真生命体验和欣赏沙子龙枪法技术的一代代读者的文化意识中,从而形成了一种民族的文化精神,这就是枪不能断魂的历史原因。具体而言,沙子龙的“五虎断魂枪”的文化精神有着三个方面的内容:

首先,“点到为止”的比武伦理。“点”说的是武艺超群者在与对手比武较技之时,往往以“出招不伤人,出招必服人”为用武的道德规范。出招之“点”的技法特征是动作小、目标准确、劲力集中且招不虚发。“点到为止”内蕴着的文化传统是习武者对个体武技经验及集体比武伦理的文化自觉,这种自觉的修养功夫则以出类拔萃、处变不惊及应付自如的武术技术为基础。比武较技中的文化自觉要求习武者自己意识到其武艺能够挫败挑战者的锐气,同时“点到为止”的比武伦理又对武艺超群者提出“民吾同袍,物吾与也”的道德要求。王三胜提出和孙老者比试“三节棍进枪”的兵器对战,“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樱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2〕。显然,王三胜是进攻方,他使用的枪术技法是“刺”,两次进攻试图分别用金枪刺喉、枪挑心窝的技法令对方失势;孙老者是防守方,他以“挂”“撩”“掩”“打”的三节棍“点”法挫败了王三胜的进攻,这内蕴着小说提倡的孙老者“点到为止”的比武伦理。

其次,“感应一体”的道德法则。能够摧毁对手,但出于打败而不令其伤残的怜悯心理,《断魂枪》中的武术高手选择了一种“点到为止”的比武规约,这种规约形成“感应一体”的道德法则。“仁”是一体之源,一体以“仁”为旨归,“所谓与万物而为一体之仁者,仁即源也”〔3〕。“仁”以“点到为止”等比武伦理为其实质内涵,它根本上是一种价值、意义世界。感、应为何又是一体的?“某物的状态对某人发生作用是‘感’,某人由之产生了不忍之心是‘应’,二者的此种联系,即是阳明所说的‘感应之几’。这也说明,阳明是用这种感应之几来证明仁心良知与万物一体的”,如“人见孺子之入井,而发怵惕恻隐之心,这就是你的仁心与孺子的感应。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发不忍之心,这就是你的仁心与鸟兽的感应;见草木之摧折而必发悯恤之心,这就是你的仁心与草木的感应之几;见瓦石之毁坏而必发顾惜之心,这就是你的仁心之与瓦石的感应之几。凡有如此的心物感应,便是一体的证明”〔4〕。“感”在小说《断魂枪》中同时也指向人们对沙子龙枪法技术、“点到为止”比武伦理等武术传统的文化认同,这种文化认同具有普遍性。

再次,“互为倚仗”的人物关系。“人”指的是小说《断魂枪》中的习武者,而“物”则是指冷兵器枪、三节棍等,这些冷兵器分别被沙子龙、孙老者视为珍宝,并且沙子龙的“这条枪与这套枪”〔2〕是他武艺超群的象征。可见,枪、三节棍等冷兵器与沙子龙、孙老者在小说《断魂枪》中是一种物我交融的整体性存在,即兵器与兵器的使用者之间形成“互为倚仗”的人物关系。正如古典小说《西游记》的李卓吾评本在评论孙行者的兵器金箍棒时所说,“此棒亦有猴气”〔5〕,沙子龙的这条枪也是他现实遭遇的象征,也仿佛由于传统武术的失落而径直变成“凉、滑、硬而颤的杆子”〔2〕,它只是使沙子龙在夜静人稀之时“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2〕之后回想起其枪法在武林镖行中威风的情感寄托。对于武艺出众者而言,枪、棍等兵器是肢体的自然延伸,兵器等器物与习武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交缠’关系”〔6〕。小说写道,王三胜在与孙老者比试“三节棍进枪”时,被后者接连两次将手中的枪打落在地,这不仅表明王三胜的武艺不如孙老者,其与兵器的交缠程度远远不如后者,同时也暗示着使用枪法的习武者王三胜及其“师父”沙子龙因冷兵器相对于火器的无用而产生的失落。比武失利的王三胜万分希望有着“神枪沙”美誉的“师父”沙子龙为其挽回丢失的面子,但后者在孙老者向其求教枪法时,竟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2〕。冷兵器枪在沙子龙眼里如生命般珍贵,他的世界也全然为断魂枪的六十四式所充满,任何人也不可能以任何方式将其枪法的一招半式学走,同时火器枪并不能令熟练掌握已经落伍的冷兵器技法的沙子龙断魂,因为沙子龙与他的“这条枪与这套枪”形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交缠关系。这种兵器与习练者之间的一体关系正是断魂枪文化传统的精魂。

二、文化精神的“抽象继承”

武术的文化传统形成于过去,它“有一个持久不变的文化核心,由核心价值、兴趣和情操等组成”〔7〕,它的不变的文化精神需要继承,继承就是以抽象的方式进行其文化精神命脉的延传,即继承它“点到为止”的比武伦理、“感应一体”的道德法则和“互为倚仗”的人物关系,将这些落实到现实的习武活动中来。沙子龙的“五虎断魂枪”作为传统武术的代表也有它的过去、现在、未来三态,熊十力先生有言,“已生已灭,立过去时;此若未生,立未来时;已生未灭,立现在时”〔8〕。“五虎断魂枪”的创始人沙子龙“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被狂风吹了走”〔2〕,“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2〕。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的“导言”部分说:“我们必须感谢过去的传统,这传统”,“通过一切变化的因而过去了的东西,结成一条神圣的链子,把前代的创获给我们保存下来,并传给我们。但这种传统并不仅仅是一个管家婆,只是把她所接受过来的忠实地保存着,然而毫不改变地保持着并传给后代。它也不像自然的过程那样,在它的形态和形式的无限变化与活动里,仍然永远保持其原始的规律,没有进步。这种传统并不是一尊不动的石像。而是生命洋溢的,有如一道洪流,离开它的源头愈远,它就膨胀的愈大。这个传统的内容是精神的世界所产生出来的,而这普遍的精神并不是老站着不动的。但我们这里所须研究的,主要的也正是这普遍的精神。”〔9〕在黑格尔看来,任何形式的文化传统都自然地形成一个过去、现在、未来环环相扣的时间链条,这一链条关联着这一文化系统中的所有人,并促使其在继承它的文化特质的基础上求新、求变。

尽管小说《断魂枪》中的沙子龙生活在传统遭到冲击的20世纪初期,他的“镖局已改成客栈”〔2〕,他在西北一带未遇敌手的“五虎断魂枪”的杀伤力远远不如火器枪,但他的“这条枪与这套枪”〔2〕所内蕴的“点到为止”的比武伦理、“感应一体”的道德法则和“互为倚仗”的人物关系等文化精神是需要继续提炼并抽象继承的文化遗产。“抽象继承法”是冯友兰先生提出的中国传统哲学遗产继承法。冯先生论道:“比如《论语》中所说的‘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从这句话底具体意义看,孔子叫人学的是《诗》、《书》、《礼》、《乐》等传统的东西。从这方面去了解,这句话对于现在就没有多大用处,不需要继承它,因为我们现在所学的不是这些东西。但是如果从这句话底抽象意义看,这句话就是说:无论学什么东西,学了之后,都要及时的经常的温习与实习,这都是很快乐的事。这样的了解,这句话到现在还是正确的,对我们现在还是有用的。”〔10〕文化是传统经验积累的结果,但“传统不是死的,在生活方式未改变前,尤其不死,尽管外国人来征服,也是无用的。但若生产方式改了,则生活方式必然改,传统要大受折磨。”〔11〕“‘抽象继承法’应当说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对传统文化危机所作出的富有建设性的回应之一”〔12〕,它延续了20世纪40年代“接着讲”的文化精神。这种“接着讲”的文化精神在传统武术习练方面形成的文化传统是“练而试,试而练”的求真精神及“变化气质”的功夫追求。

首先,“练而试,试而练”的求真精神。小说《断魂枪》中的孙老者是一位典型的武痴,他在拜见“五虎断魂枪”的创始者沙子龙时,拒绝沙子龙“各处逛逛,临走,多送些盘缠”〔2〕的盛情款待却一定要沙子龙教给他那套枪,这应和了传统武术界“练艺不为千金计,十字街头送志人”的武谚。而“练”既包括独自练习以揣摩武艺之道,如“夜深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2〕,又如孙老者“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2〕的查拳独练,还包括孙老者与王三胜“三节棍进枪”的兵器对战,这种“练”就是“比试”,姑且简称之为“试”,比试的目的就是检验习武者功力深浅、技术高下及身体素质,其本质是习武以求真的向道实践。这就是说,独练和对练的传统武术实践内蕴着习武者“练而试,试而练”的求真精神,这种求真精神就是被余英时先生概括为“学而思,思而学”〔1〕的孔儒学、思之辩。“练”就是“学”,“比试”就是二人对战中的“思”,“练”与“比”是相互促进的关系。简言之,孔儒倡导的学思结合学以求真的文化传统为小说中的习武者所继承,由于习武能够改善人的精神风貌,进而使其气质也得以向善。

其次,“变化气质”的功夫追求。“‘功夫’经常被人们与武术联系在一起。但功夫的内涵更为宽广,是一个更为综合性的术语,用于指与一个人的活动、职业及社会贡献相关联的、通过实践和学习而达到的卓越水平”〔13〕,“变化气质”的功夫追求集中体现在传统武术的习练中,“传统武术是典型的功夫样式”〔14〕。超群武艺的练成需要习武者一生的勤奋修习,如小说《断魂枪》中的孙老者所说的“月棍年刀一辈子枪”〔2〕,其中就内蕴着不同的功夫进阶。武学宗师孙禄堂先生说,“练拳术第一要得真传,将拳内所练之规矩,要知得的确,按次序而练之。第二要真爱惜。第三要有恒心,作为自己终身修养之功课也”〔15〕,“得真传”才能“优游涵泳”,“真爱惜”才能“持之以恒”,“终身修养”才能“中规中矩”。“优游涵泳”、“持之以恒”和“中规中矩”就是以“五虎断魂枪”为代表的传统武术习练的不同功夫进阶,它以习武者精神、气质的整体性向上提升为练功旨归,要求习武者不论何时何地都要有向内用功的功夫追求。任何一位像沙子龙那般以传统武术为生命的个体都会有在时间河流中让枪术技法的“每一个瞬间的内容和行动都是生命在那一刻的整体表达”〔16〕的审美体验,而“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2〕的对于传统武术念念不舍的情感表达则指向的是“变化气质”的功夫追求。

三、习武类型与境界提升

“变化气质”的功夫追求一方面在习武者“独练”的肢体运动中得以现实化,另一方面也能够在与他者的交往性“对练”中体现出来,如孙老者与沙子龙之间的比试〔2〕。而“对练”的习武活动内蕴着的是“为认同而斗争”的哲学命题。对练就是习武者之间的技术交流,技术交流的过程就是武林中人以自己习得的武术技术、打法技巧作为获得武林中人普遍认同的方式,同时武术技术也只有在对手那里才能够显现掌握、使用这种武艺的人的价值判断,其中涉及习武经验的传播即习武类型与习武境界的提升问题。费尔巴哈就在《基督教的本质》一书中写道:“自己是依赖于别人的。”〔17〕王三胜只是“五虎断魂枪”的创始人沙子龙的镖局伙计,他为了取得江湖中人的认同,首先自称是沙子龙的“徒弟”,接着“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2〕,企图以“独练”的方式获得观众对于他的刀术的文化认同,并从中赚取生活所需的“几个亮而削薄的铜钱”〔2〕。王三胜的枪法不敌孙老者的三节棍技法,而孙老者的查拳演练则意在获得沙子龙的认同,他通过和王三胜的比武取得学习“五虎断魂枪”的资本,这就是“为认同而斗争”的哲学命题和文化传统在小说《断魂枪》中的情节展现。

首先,王三胜的习武目的是谋生,传统武术在他那里沦为纯粹的技术性存在,“习武难以全然摆脱经济上的考虑。”〔18〕小说写道,王三胜等沙子龙的徒弟们“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踢两趟腿,练套家伙,翻几个跟头,附带着卖个大力丸,混个三吊两吊的。有的实在闲不起,去弄筐果子,或挑些毛豆角,赶早儿在街上论斤吆喝出去。那时候,米贱肉贱,肯卖膀子力气本来可以混个肚儿圆”〔2〕。可见,王三胜在土地庙演练的“削砍劈拨,蹲越闪转”〔2〕等刀术技法与“不徒有形,贵乎有神”〔19〕的“刀法古趣”有习武境界上的高下之别。王三胜刀术表演完毕,观众“稀稀的扔下几个铜钱,他点点头”〔2〕的举动一方面表明文化认同为江湖卖艺者提供生存下去的物质基础,另一方面作为被认同一方的习武者的“点点头”也是对观者伦理行为的反向认同,这中间就内蕴着诸如“这场武术表演值不值一个铜钱”等的无形的价值判断,这种判断联结着传统武术表演者与观者之间基于“主体间性”的相互认同。而文化认同作为价值判断的结果,“不可能在一个单一的行动里,只有在无限系列的行动里才能得到调解。这种互相对立的倾向的斗争,亦即自我向内和向外的倾向的斗争,如果只是在无限进展的系列中才得到解除,则只能是表面的解除”〔9〕。可见,价值判断是与生存始终相伴的文化认同过程。王三胜卖艺是为了生存,所以武术在他那里是一种技术性存在,在卖艺求生的过程中,他必须经过勤奋精神与懒惰意识之间思想层面的价值选择,需要与观众及挫败他的对手孙老者进行价值层面的意识斗争。

其次,武术在孙老者那里已经由技术上升为一种艺术,孙老者习武的目的是“为艺术而艺术”。小说就孙老者的查拳独练描写道:“一屈腰已到院中,把楼鸽都吓飞了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紧缩,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2〕孙老者的查拳演练内含着纸鸢飞天、飞燕归巢等武术意象,而武术意象正是使武术由单纯的技击术升格为艺术的核心要素,他“把肢体的一动一静‘凌空’建成美的‘空间造型’”〔20〕,与老舍小说《鼓书艺人》中“把说、唱、做配合得尽善尽美”〔21〕的方宝庆的鼓书表演达到了同一境界,功夫是达到理想境界的意志努力,也“只有功夫到家的人”〔21〕练起来、“唱起来才能这样的扣人心弦”〔21〕。雅斯贝斯说,“艺术所具有的并不是一种超感性的密码的客观性,而仅仅是一种事实游戏的客观性”〔22〕,“是一种形式的练习,这种练习”〔22〕使“个体自我唯有在超越性中才能显现出来,而艺术一旦放弃了个体自我的可能性,它就不可能在对超越者的一瞥中解放意识。在这种艺术的练习中,对能力的要求是特别高的,而其中最重要的能力是对来自粗野的本能冲动的协调”〔22〕。孙老者的武艺独练寓静于动,于极静中见极动,体现出武术艺术演练“即动摇上有不动摇”〔23〕的审美特征,孙老者独练时的这种“变化气质”的习练在得到自我意识默认的同时,也得到了沙子龙的认同,以至于“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2〕为之叫好。

再次,沙子龙“自我认同”的习武境界。传统武术不仅仅是技术、艺术,更是习武者自我认同的文化精神象征,武术在沙子龙这里实现着境界上的超越。小说《断魂枪》中沙子龙的习武境界最高,这种境界是天地境界。沙子龙的枪法“无有成法,法无定形”〔24〕,已经不再以王三胜与孙老者“三节棍进枪”等的具体对练形式显现。所谓“法本无法,无法之法为真法”,这种无法之法实际上是沙子龙“自我认同”的习武境界,这种境界只能以“抽象继承”的方式延续断魂枪的武术文化精神。沙子龙“自我认同”的习武境界敞开为个体、民族、人类的三维取向。“人作为个体生命,诞生于宇宙之下,存在于自然之中,必然地接受宇宙律令、自然法则、生命原理的规训,并本能地契合存在世界、自然、环境以及其他存在者,使己与他者之间实现自在与互在相统一、共生与互生相协调、虔敬与感恩相应和”〔25〕的天地境界,个体、民族、人类在这一境界中互动生成。

四、结语:枪不能断魂

我们究竟该怎样对待武术的文化传统一直是近现代武术发展必须面对的问题。短篇小说《断魂枪》从文学的角度对这一关乎武术近代发展的迫切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武术的文化传统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和连续性,传统武术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仍需要最大限度地保留其攻防进退的技击招法,技击招法所表征出的文化精神是传统武术“抽象继承”的具体内容。“五虎断魂枪”在战场和武林中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这种传统武术的无用看似使视此技为生命的沙子龙断了魂,实则不然,断魂枪是传统武术的象征,而传统武术至今仍然活跃在竞技体育的舞台上,并深深地扎根于整个民族的文化意识中,这种文化意识恰恰是传统武术存养神魂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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