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苏州之行

2021-12-02 10:45杨文隽
苏州杂志 2021年3期
关键词:征婚启事老丁唐寅

杨文隽

我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发生在1991年。骑一辆自行车,栉风沐雨,绕行三万六千顷的太湖一圈。九天的骑行,辛苦、兴奋,如梦如幻,发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一早出同里,一口气骑到木渎,正是午饭辰光。顾不得找饭店,我们先去寻访拜谒唐寅墓。于是来到一个名叫横塘的地方。关于横塘,想起那句词:“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唐寅墓是四野之中一座突出的坟头。因为开阔,因为地偏,阳光在唐寅墓那里显得特别慷慨。周边种着棵棵桃树,艳丽的桃花早已化作尘泥,青涩的桃子挂满了枝头,一只花猫慵懒地蜷缩在草丛中,见有人来,“喵”地一声跑开了。

这衰败的墓园,由一个鳏夫看守,但看守墓园并不是他唯一的工作,他还种菜、卖酒。也许因为寂寞,他见到我们后,话特别多,说唐伯虎一生坎坷,晚景悲凉,身后萧索。墓是朋友凑钱修的,但到清朝初年已墓园荒芜,碑铭亡失,后几度重修。清嘉庆年间吴县知县唐仲冕为唐寅竖的墓碑已被毁作两半,半块被砌在横塘一户人家的猪圈,半块用作铺路桥石。

我们临时决定在唐寅墓露餐,买了一桶守墓人的米酒,叫他去农贸市场买点熟食,再煮一锅汤圆。在墓地喝酒的好处是,可以说很多话,痴话、梦话……唐寅除了笑眯眯地看我们吃酒,他不会开口说话。阳光越喝越浓,麦子越喝越黄。清明好时光,唐寅啊,不怕你笑话,大家都喝得醉醺醺。

同行的老丁亮出了他的金嗓子,一曲《草原之夜》唱得好。老丁十多年前丧偶,如今儿女都已成家,刚退休的他,一个人生活,孤独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我们一路都在动员他再找个老伴,他一直在犹豫,今日,他终下定决心,他手里举起搪瓷杯,心里涌动起莫名的激动:看破红尘爱红尘,罢了罢了,再来一场爱情吧。建清兄立刻拿出纸和笔,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征婚启事跃然纸上:本人60岁,中学退休教师,丧偶。体健貌端,幽默风趣,爱好文艺,欲觅45岁以上温顺贤良女子为伴。

阳光照在墓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像是在昭示着什么。心情愉悦的老丁歌声越发嘹亮了,怕是有点唐伯虎点秋香的神韵了。

大家说说笑笑中骑行一个半小时到东山,在摆渡口等船去西山。船是那种轰隆轰隆的机帆船。

西山是太湖中最大的岛屿,由于交通不便,经济相对落后,但自然风光绝佳。山间橘树,坡上茶圃,岸畔稻田,村头花坞,民风淳朴。我们下午四点踏上元山码头,在树木葱郁的山坡上慢行,不觉骑到一个僻静的小村庄,只见家家门前有一个匾,盛着刚摘下来的碧螺春茶芽叶。一对中年夫妇告诉我们,通常拣剔一公斤芽叶,需要两个钟头。他家的碧螺春都是当天采摘,当天炒制,不炒隔夜茶。女主人为我们每人泡了一杯,先倒水后放茶叶,经过三四分钟,芽叶全部展开,碧玉色的茶汤和翠绿的芽叶交相辉映。眼巴巴地待水稍冷,我赶紧喝一口,那幽香鲜雅不能用言语形容。什么是好茶?我至今认为,新,新茶就是好茶。

晚饭后明月悬挂,我和老丁一起骑车外出,老丁去邮局寄“征婚启事”给《知音》杂志,我去见我的中专同学群。群就在附近的西山水泥厂工作,那一排高高的罐式厂房,已然近在眼前就是横竖近不了身,不是离着一道水湾就是隔着几道围墙,甚至走到了风高浪急的太湖岸边,反而踪影了无。好在遇到一个认识群的女职工,把我领到群的宿舍楼前。给我开门的正是群,她用比雨水还清冷的眼光看我,无言地让我进了屋,搬张方凳请我坐。这会儿我看清她的卧室堆满了东西,都是未拆封的新物件,有电视机、洗衣机、锅具、茶具,还有床上用品,最显眼的是平摊在床上的一件大红绣花旗袍。我吃惊地张大嘴:“你这是要……”群的眼里渗出了泪花:“后天我要结婚了,这是一个没有得到我父母祝福的婚礼。”我握住群抖索的双手问:“为什么?”

原来群要嫁的男人比她大十多岁,而且已婚,在西山这个封闭的小镇上,他们的爱情足以被人们议论时带起的风吹垮。但是他俩顶住了重重压力,男人为群离了婚,群为男人跟家庭彻底闹翻……在逐渐浓重的夜色里,群低声地跟我说话,心里一定是甜蜜而忧伤的。平心而论,还没谈过恋爱的我并不具备评价他们婚姻的能力,但至少,我被他们愈挫弥坚的爱情感动,陪着群一起泪流满面。

夜晚的梦里我恍惚听到了鞭炮声,在西山古村石板路上,月下的新娘和人上的月亮,交错移行,渐行渐远……我一次次地听到群甜甜的嗓音,听到群轻轻的啜泣,听到群对自己说:我要生活,要爱情,要一所房子,要花钱,要给予……

半年后,老丁与一成都女子喜结良缘,我们都去喝了喜酒。

一年后,群生了一个大胖儿子,举家迁往苏州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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