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水理论辨治高血压病*

2021-12-02 08:42高寰宇宋咏梅
天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津液血脉高血压病

高寰宇,宋咏梅

(1.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济南 250014;2.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文献与文化研究院,济南 250300)

随着社会生活方式的改变,高血压病的发病率日益增长,已成为中国心血管疾病的首要危险因素。高血压病以不明原因的体循环血压升高为主要诊断依据,一般归属于中医的眩晕、头痛,但中医、西医不同的理论体系,使疾病的诊治无法完全对应。单纯从中医症状论治,难以准确贴合病机,时或面临无症可辨的难题。就解剖理论而言,血脉属于本病的基础病位,血水同病是高血压病的重要临床特点,文章以此为出发点,试从血水论治角度完善高血压病的中医辨治体系。

1 溯源思新

1.1 津血同源 《黄帝内经》中已有对津、血生化过程的详尽记述,如“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言津液来源于饮食水谷,在脾、胃的共同作用下化生、敷布,血则由中焦“蒸津液,泌糟粕,化其精微”而成。津、血源自谷食,同出中焦,并且双方存在相互转化的生理关系。“津液和调,变化而赤为血”,津之稠浊者充养脉道,成为血的重要组成部分。血行冲和,为脉所束,其中精微可以渗出脉外化为津液濡润周身[1]。津与血作为构成人体的基本物质,在气化作用下出入脉之内外,互资互用,协同维持体液的动态平衡[2]。

1.2 血水同病 津与血在生理上同源互化,病理上往往表现为血水同病。津病化水,可成痰、饮、湿浊,水行不拘,与血运同为一气。《灵枢·百病始生》云:“凝血蕴里而不散,津液涩渗……而积皆成矣。”描述了痰瘀互结状态的形成,是血水同病理论之先导。《金匮要略》在此基础上提出“血不利则为水”的病证机制,并创立活血利水法治疗水气病[3]。后世医家关于血水同病的论述,如朱丹溪论痰核癥瘕时,指出“痰挟瘀血,遂成窠囊”;张景岳则认为“水不利亦为血”;唐容川于《血证论》中详述气、血、水、火关系,并提出“水病不离乎血,血病不离乎水”的论断。针对血水的病理状态,调节一方而使另一方间接获效,这样的治疗原则对中医临证极具启发意义。

1.3 血压思辨 中医主要从眩晕、头痛的主症辨治高血压病,肝气功能失调为病机根本,从肝郁、肝火、肝风论治,以疏肝行气、柔养肝体、清泻肝火、镇肝息风为治疗大法,同时结合脏腑关系,辨证应用滋水涵木、清心泻子、扶助脾土、预防传变等方法调和机体阴阳虚实。然而,固守于脏腑功能层面、忽略病理产物的直接影响,所予方药有时效果差强人意。另一方面,高血压病症状复杂,眩晕、头痛也不完全因血压升高引起,这是分属于不同医学体系下的两类疾病,笔者认为,不可以因为临床表现存在诸多相似而盲目对应。人体是自然存在的,医学不过是解释其中奥秘的语言。面对西医定义的病症,在明确相应的中医诊断之前,必须全面、深刻地体悟这个自然人所呈现出的“象”,而不是以惯性思维跳跃到中医的病名。

细观西医之高血压病,初起以细小动脉痉挛、硬化为病理改变,此时可无明显不适,或见头颈部典型症状,逐渐发展致大、中动脉脂质沉积及粥样斑块形成,最终并发靶器官血管的不可逆损伤。因此,血脉可以是本病的基础病位。营血与津液同行脉中,病若一气连理,治则血水同行。同时,有临床研究表明,高血压病与血脂、血糖、尿酸的异常升高存在相关性[4]。有机代谢产物的过分累积,正是精微运化失司、痰饮水湿停聚的征象,在这一病理变化下出现血压关联性升高,符合中医血水同病的理论内涵。结合笔者临床观察,高血压病患者时常表露“水象”特点,如形体肥胖、颜面或下肢水肿、小便量少、大便溏泄、脉滑等。

运用中医思维辨析西医的高血压病,可以发现血水同病是这类患者较为突出的特征。不可否认的是,血水的病理演变与脏腑功能异常密切相关。因此,本文以血水为外证,五脏气化为内核,从血病治水、血水同治角度对高血压病的辨析展开讨论。

2 病机浅析

以血水病理表现为着眼点,结合脏腑、八纲辨证,浅析高血压病病机如下。

2.1 水气亢逆,血热弛张 钱林超教授指出,肝郁化热、饮邪内停是高血压病发作的关键[5]。一般症见血压急进性升高,头痛、紧、胀,或为眩晕目胀,程度剧烈。这是在交感神经过度兴奋的情况下,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激活,负反馈机制障碍,引发血管收缩、水钠潴留,血行阻力与循环血量增加,从而导致血压升高。大多数患者平素急躁易怒,面赤气粗,声音洪亮,可有目下或足踝部浮肿,或小便量少,泛恶欲呕,舌质红,苔腻或滑,脉象弦紧洪滑。此证以肝火、血热、水饮为病理因素,肝木疏泄失职,气机不畅,影响津液敷布,易停聚为水邪。气郁日久化火,火气躁动攻冲,血与水相并,随逆气而升,即扰乱血脉、激动心神、上犯清阳而发病。

2.2 阳不化饮,血涩失和 高血压病不仅可以表现为实热证型,如赵凤林教授认为阳虚同样是高血压病的重要因素[6]。这一类患者,尤其是血管条件良好的中青年患者,往往以舒张压升高更为突出。四末乃诸阳之本,阳气不足,感触寒凉,首先导致周围血管拘急,外周阻力增加,因而舒张压升高明显。患者常常表现出畏寒恶风,肢冷便溏,不喜食凉饮冷,舌质淡胖滑嫩,边尖齿痕,脉弦紧而兼有沉、细或无力等虚寒征象[7]。脾肾阳气受损,温运、蒸腾、气化功能失司,水津不布,聚而成饮,停留血分[8],或外受寒邪,卫表闭塞,水不作汗,困于血脉,皆可影响周身气化,导致营血失和、涩滞不畅。脏腑阳气虚馁引起的机体病变,反应到局部血脉上,即可能表现为血压升高。

2.3 精微胶滞,痰阻血浊 临床可见部分患者血压异常升高,伴见血压变异性增大,却不具备典型症状,反而兼有凝血机制或血糖、血脂、尿酸等生化指标的异常。此时的病变机要被王新陆教授称之为“血浊”[9],即血液中分子成分的改变、脂质斑块的形成,引起管腔狭窄、血流动力学变异,加之生化异常诱导的一氧化氮(NO)活性降低,血管舒张功能减退,表现为以收缩压为主的血压升高[10]。这是瘀血、痰湿胶结沆瀣的前驱过程,以脾胃失健为主、为先,精微纳化失常,垢积为浊邪,血与津液无从化生,失于清纯,流行缓涩。随着病情的进展,渐成实质的病理产物又将加重脏气功能紊乱,肝脏疏达不及,土木壅滞,浊邪害清,出现面垢眵多、痰鸣口黏、胸闷腹满、身重肢麻、口唇青紫、舌黯苔腻等痰阻血瘀的表现[11]。同时,“水气滞于经络,则血脉不行”,痰瘀结聚又直接影响脉道通利,导致心气受阻,脉络不和,容易表现为血压异常。

3 治法刍议

高血压病病在血脉,以心血为基础,水液代谢失调可以是发病的直接原因[12],特别是当血水问题成为主要矛盾时,在调节脏腑阴阳的基础上,参以血水论治,对于调控血压、改善症状,以及并发症的防治都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3.1 泻水凉血法 此法的主旨在泻水逐饮,泻水邪以清血分火热,适用于饮邪盛实,攻冲血脉,逆气而上引发的高血压病。以水饮内停、肝火上炎为主要征象,证属邪实亢盛。此时的治疗强调祛邪为主,辅以固正,利水逐饮,降气清火,水去则血病得平。药味多择清凉、苦泻,以折其上炎之势,导水火下行。如川牛膝、泽泻、茯苓等味,甚则如大黄、桑白皮、葶苈子、牵牛子,再配合龙胆草、钩藤、桑叶、菊花、地龙、路路通等,凉肝息风,通络解痉[13]。脏腑、八纲联合血水辨治,用药标本同调,更有利于增强疗效。

3.2 散水和血法 针对阳虚为本,水寒为标的高血压病,治之宜温阳镇水与通阳利水并用[14],饮邪消散则血脉得宁。治疗多择温通、温散之类,佐用利水除标邪之品,如真武汤、五苓散中桂枝、茯苓的配伍,温心阳以镇水,调脾胃而化饮[15]。亦可加用巴戟天、仙茅、仙灵脾、杜仲等,温肾暖脾,或辅以辛通解表,如葛根、防风、羌活等。在内,助阳抑阴,消化水饮而扶正澄源;于外,驱寒开腠,引水邪自内向外以表而散。邪正兼顾,表里营卫和调[16],药后或得小便利,或得潮汗出,此皆五脏阳气得复,饮邪四散流行,血水归于和平之表现。

3.3 化浊行瘀法 应对痰瘀互结之高血压病,治疗的关键在于调和血水黏着的异常状态,活血利水,化痰消瘀。处方可用王新陆教授的化浊行血汤[10],全方澄源消积,活血通泻,以荷叶、虎杖利水除湿,赤芍、水蛭行血通络,决明子与酒大黄通利二便、降浊祛邪,焦山楂“消癥瘕痰饮”,路路通“通行十二经穴”,妙用何首乌补益肝肾、滋养阴血,谨防攻伐之品过用伤正,兼具降脂清血之功。病在血分而不离治水化浊,正如唐容川所言“调血必先治水,治水即以治血”。水行痰消,化胶结,驱痰瘀,最终调畅血脉使其通利。

4 结语

水与血相互维系,“血病不离乎水”,根据血水同病的症状特点调治高血压病,是对本病中医诊疗思路的补充。现代临床实践中,皮秀国[17]擅用真武汤加味,温阳利水治疗原发性高血压病;王晓林[18]采用对照试验证实利水法的降压成效;马连珍则认为痰饮、血瘀为其病理产物,湿邪是病证关键,主张以利湿为本辨治高血压病[19]。可见,血水同治法对于血压的控制和症状的改善具有显著意义,值得临床推广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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