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禅西渐:美国城市声音雕塑作品中禅宗思想的解读
——以旧金山湾《雾号景观雕塑》为例

2021-12-01 14:05
文化艺术研究 2021年5期

鲁 苑

(韩国世宗大学 一般大学院 ,首尔 05006)

近年来,随着全球化与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市声音景观研究已经逐步融入音乐学、生态学、建筑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美学等学科。在不同的学科领域,其内涵也不尽相同。加拿大著名作曲家、音乐教育家和声学生态学之父默里·谢弗(Murray Shafer,1933—2021)认为,声音景观研究的主阵地处于科学、社会学和艺术学之中间点。人类与所处环境中声音的关系以及当声音改变时会发生什么,则构成了诸多独立声音研究学科,如声学、心理声学、耳科学、国际噪声消减行动与程序等共同关注的问题。[1]城市音乐人类学研究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西方,研究者充分关注到城市空间的声音景观研究泛指某城市声音景观中蕴含的城市社会、历史、族群、经济、意识形态等总体特征的历史构建与历史积淀。[2]它强调任何研究都必须结合自己民族特定的社会文化历史情境展开。在声音艺术领域,美国一些艺术家也同时针对声音本身展开探究。以作曲家和多媒体艺术家比尔·丰塔纳(Bill Fontana,1947— )为代表的艺术家们模糊环境声音(ambient sound)、噪声(noise)和音乐(music)之间的界限,通过环境声音的重置或重组开展创作,称为“声音雕塑”。

声音雕塑被认为是最早的声音艺术形式,是指“被创作成有其内在的发音设备”,其缘起可以追溯到中国古代的石板琴,其原理为通过槌棒敲击石头产生震动。[3]声音雕塑领军人物丰塔纳,则把它界定为通过把一个或多个声音源移置到另一处或重组到新场景的“声音装置”和“实时传送”艺术的创作形式。[4]声音艺术受到雕塑延展概念的影响而得名“声音雕塑”,在该延展概念语境中,声音变成了材料,作品在本质上是塑造空间。[5]声音雕塑把人类与自然环境当作音乐知识的活源头,具有在听者心中唤起视觉形象的潜能,也是听者结合自己的观念与声音情景开展互动而获得美感的过程。作品可以影响并改进人们对可视建筑背景的理解。声音雕塑把环境声音变成艺术品,其声音安置行为具有极大的美学重要性。艺术作品具有视觉作品不受固定时长限制的特点,可以随意挑选播放体验某个片段。任何特定的时刻都能听到美妙的音乐(广义),而那个音乐从和谐的声音节奏模式意义上看,是一个永不停歇的持续过程。

《雾号景观雕塑》(Landscape Sculpture with Foghorns) 是丰塔纳声音雕塑的经典之作,成为旧金山湾地标性艺术作品。在一次被采访时,他明确表示该作品“使噪声不噪”的美学思想与东方禅宗有关。本文拟通过查阅网络音频资料,细究作者的访谈文字转述资料,研读作者发表的学术论文等,剖析创作者的艺术思想、关键影响人物以及创作年代的社会文化背景中盛行的“禅宗热”艺术思潮,探究《雾号景观雕塑》的设计思路、作品风格以及美学境界等方面所蕴含的禅宗思想。

一、作品概述与创作者开创性艺术思想

为庆祝美国新音乐1981年度音乐节的举办,《雾号景观雕塑》由比尔·丰塔纳在旧金山湾创作完成。该旧金山湾地标性声音装置,也可称为旧金山湾实况声学地图,包括安置版和电台直播版。其安置版于1981年初建于旧金山梅森堡中心二号码头东侧岸壁。海湾地区八个点安置了麦克风,接收金门桥五个雾号的声音,然后传到梅森堡中心二号码头扩音器播放。从金门桥到梅森堡二号码头东侧是由电话线传递的声音。每天上午9点到晚上9点,听众能同时听到源自多个点的声音,但是,也会发现因声音传递的距离不同而产生声音延迟现象。《雾号景观雕塑》2018年的新版重置在原版位置,再次设计成海湾声学地图,该地图不是由地貌而是由声音构成。听众能听到原版八个声道录音内容,但非直播。特定时段听的作品与旧金山码头区域的声景分层交互,所听效果与原版不尽相同。[6]2019年,该版作品迁移到旧金山艺术学院梅森堡校区的一幢大楼。整幢大楼被铁网围栏围住,沿着该楼墙壁的合适位置安装了八个迈耶扬声器。雾号作品的声音从围栏后面传出,犹如大楼在大声诉说,奇妙无比。该作品扬声器所播放的雾号声由人工录制而成。《雾号景观雕塑》电台直播版为美国首个电台声音雕塑系列作品之一,1982年在旧金山公共广播电台调频广播和国家公共电台节目“周日秀”的协助下完成。该直播版旨在探索雕塑场地与其周围场景之间存在的实时声学关系。

丰塔纳具有在纽约学习音乐与哲学的经历,因其在音频、声学和声音装置等声音艺术方面的开创性实验而赢得国际赞誉,成为声音雕塑领域的领军人物。他提出了“环境声音具有音乐性”“声音安置场景具有重要的声学意义”等开创性艺术思想。其艺术探索可以粗略地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起始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该阶段主要从事环境声音的创作探索,采用场地录音,对环境声音的广义体验展开调查,获悉与记录各种情况下声音所具有的音乐形式,此处的“音乐形式”是指最宽泛的可能概念。经过六年的实地录音后,他开始意识到这些环境声音情景富有美学意蕴,然而在西方文化中缺乏探索,甚至丧失了美学的敏感性。[4]这些对环境声音的探索经历为他的声音雕塑创作奠定了扎实的基础。第二阶段起始于1976年。该阶段把环境声音作为雕塑媒介开展装置创作,这种艺术形式被称为声音雕塑。在长达四十年的艺术探索生涯里,他在世界各地做了大量声音的雕塑与装置作品研究。他将现场的噪声和预先制作的录音重叠,以探索周围的空间结构。声音雕塑作品安置的场景主要包括公共空间、博物馆和广播公司三大类。声音雕塑类型包括一种声音被安置到一个新的场景和多个声音被同时安置到新的地点。公共空间通常指城市地标建筑、历史遗址、城市公园等。丰塔纳的声音雕塑经常利用城市生活环境作为声音信息的来源,例如街道、河流和大桥等,这些声音能在听众的心中唤起视觉图像,引起关于日常生活的思考。第三阶段始于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该阶段主要针对冥想状态下声音幻境(sonic dreamscape)展开探究。丰塔纳在旧金山湾呈现了有关时间永恒之特性的艺术研究项目——《声音幻境2020》的冥想表演。该作品由声音和视觉组成,探索人们处于对现实和时间都无法察觉和感知时的特殊感受。丰塔纳认为,声音幻境旨在探索由声音传递意象(image)与由意象勾勒声音的构想。[7]

二、“禅宗热”艺术思潮和关键影响人物

在城市音乐人类学研究视域下,解读艺术作品所蕴含的思想内涵,必须对创作者的艺术思想、关键影响人物,以及所处的相关社会文化背景开展深入剖析。丰塔纳曾在世界艺术中心纽约求学,在校时,约翰·凯奇不是他正式的老师,但两人交往甚密。丰塔纳的青年时代正是东方禅宗思想在美国艺术界逐渐被接受和盛行时期。

(一)“禅宗热”艺术思潮

20 世纪60年代,禅宗思想在美国等西方国家的传播达到了一个高峰。禅宗于12世纪从中国传入日本,再由日本传入美国,以强调禅悟的临济宗和以坐禅为法门的曹洞宗为主。其中,重要的传播人物包括铃木大拙(1870—1966)和铃木俊隆(1904—1971)等。前者阐释的禅宗思想突出禅悟并以玄妙悟境为其美学,他撰写英文著作,在耶鲁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等开设禅宗讲座,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后者为曹洞宗系禅僧,主张“禅修”实践,20世纪60年代,他在旧金山建立了禅修中心,提倡在日常生活中悟道,使人回到生命的本然状态。禅宗在美国本土化过程中,阿伦·瓦兹 (Alan W. Watts,1915—1973) 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对东方哲学有精深的理解,从美国人的视角撰写了《禅佛教》《禅》《禅的精神》《禅之道》等多部禅学著作。20世纪50年代,他在旧金山的KPFA 电台介绍禅宗思想,60年代主持了热门的系列电视节目《东方智慧与现代生活》。[8]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纽约取代了法国巴黎成为新的世界艺术中心。李阳通过深度梳理禅宗对战后美国艺术的影响,发现禅宗思想影响了美国艺术理论建构、艺术观念形成与艺术创作实践。[9]阿瑟·丹托等美国当代艺术理论家从青原惟信禅师参禅三境界、禅宗的神心一如获得启发,提出了“艺术界”“身体美学”的概念。同样,约翰·凯奇等艺术家基于禅的精神提出了“空的诗意”“空灵空间”等观念,形成了“艺术即生活”“以无为有”“无我之我”等共识性创作理念。艺术创作实践层面发生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主题表现、创作手法以及意象选取等方面。美国艺术家把禅修实践中对冥想状态的亲证体悟变成新的创作主题;频繁使用随机性、过程性和极简主义创作方式[10];意象选取主要集中在“光”意象、“自然元素”意象以及“寻常物”等。美国诸多先锋或前卫艺术流派,如先锋派音乐、波普艺术、偶发艺术、装置艺术、行为艺术、极简主义以及影像新媒体艺术等,其创作理念与创作方式呈现出与西方传统艺术迥异的特征。

先锋派音乐是一个集合名词,涵盖了偶然音乐、简约音乐、电子音乐等。先锋派(avant-garde)泛指延续至今的一种标新立异的音乐思潮,具有革新性和实验性两大特征。Avant-garde是法语词汇,也可译成“前卫”,主要体现在创作理念、技术手段、声音材料和创作风格等方面。约翰·凯奇被认为是 20 世纪美国著名的先锋音乐家。因为他的作品在演奏过程中含有不确定因素,所以他的音乐被称为“偶然音乐”。申紫瑄以约翰·凯奇作品为例剖析了偶然音乐中所蕴含的禅宗思想,并指出,偶然音乐的目标是追求自由的音乐,把音乐想象成“无目的的游戏”,让音乐焕发出与众不同的神韵。偶然音乐拓展了音乐概念,认为寂静也是音乐的一种,提倡在寂静中找到自己。此外,其音乐材料范围扩大到生活中平常的声音,如人的喘气声、呐喊声等。[11]

简约音乐由简约主义(或极简主义)派生而来,是20世纪60年代诞生于美国的艺术流派,在绘画、雕塑、设计、音乐等多种门类中均有体现。它包括了任何使用极少或有限制的材料而写成的音乐,只使用了极少量的音符、极少量的节奏型,或只为少数乐器所写的音乐,它会尽可能地重复。简约派音乐最极端的例子是扬的《1960年作品第7号》,全曲仅用B和#F两个音写成。曹晓寰发现“极简”艺术思想、“以一当十”艺术表现形式,以及不确定性、非逻辑性、反形式等美学特征皆蕴含了“空性”“不二之法”“不立文字”等禅宗哲理。[12]

波普艺术发源于英国,20世纪50年代中期鼎盛于美国,十年后代替了抽象表现主义而成为主流前卫艺术。集合艺术和偶发艺术一般被认为是波普艺术的两个支系。作品中大量运用废弃物、商品招贴电影广告、各种报刊图片进行拼贴组合。波普艺术倡导“让艺术等同生活”,展现了“松动规则、蔑视权威、抹煞区别”的立场。曹晓寰认为波普艺术包含着深邃的禅宗思想,具体地说,其“不确定性”创作手法、“艺术生活化”创作观念以及“多元美学”受禅宗的“空”“平常心是道”“不二之法”等禅理的影响。此外,禅宗秉持“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要义,通过“顿悟”见性的思想同样被波普艺术家所接受。[13]

(二)关键影响人物——杜尚和凯奇

法裔美国籍画家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1887—1968)和美国艺术家约翰·凯奇(John Cage,1912—1992)皆为丰塔纳的声音艺术领域的前辈。他们的艺术思想与艺术行为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他的创作生涯。在宏观的创作思想层面,杜尚作为在西方艺术史上具有传奇色彩的领军人物,“他的精神实质迥异于西方一贯的传统而特别接近东方,接近禅”[14]。杜尚从不主张和宣扬任何观念,他曾自称此生最好的作品是他的生活。而凯奇被认为是西方第一位深受禅宗影响的音乐家,他在艺术创作灵感枯竭时,被1951年铃木大拙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佛学讲座所激发。

在微观创作策略层面,杜尚的作品《泉》采用“现成品”创作策略,给丰塔纳的创作带来直接影响。凯奇在艺术创作中提出“不存在此一物比彼一物更好这种事实,艺术也不该和生活不同”的观点。1968年,他邀请杜尚与他合作表演《重聚》(Reunion),共同下了一场特殊的“电子象棋”。该作品将生活场景完整地转化为艺术,拓展了观众的审美边界。[15]

杜尚和凯奇两位艺术界领袖具备一个共同的特长,善于把艺术思想付诸艺术实践之中。他们都曾试验过用声音做艺术,如1913年杜尚创作的《错误音乐》(Erratum Musical)和1952年凯奇创作的著名作品《4分33秒》。这两个别出心裁的、体现行为艺术观念的表演给美国艺术界带来深远影响。凯奇作为禅宗思想的追随者,尝试把禅宗思想应用于音乐创作实践,比如,禅宗的“空性”思想倡导一切都应顺其自然,不要刻意从混乱与偶然中寻找秩序。该思想引发了1952年凯奇在黑山学院主持的“剧场事件”,该事件被视为艺术史上第一件偶发艺术作品。

此外,丰塔纳在不同的场合引用了这两位引路人的至理名言。比如,在他2008年发表的论文开头,他引用杜尚对声音雕塑的描述:源自异地得以合成,变成永恒之声,这就是不朽雕塑。[4]而在另一场合,他又用了凯奇的禅语:“音乐不止,除非我们转移视线并不再关注。”(Music is continuous; it only stops when we turn away and stop paying attention.)

三、《雾号景观雕塑》作品蕴含的禅宗思想解读

丰塔纳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艺术创作属于哪个艺术流派,但是,在作品创作过程中,融入了自己对东方禅宗思想的个性化理解。《雾号景观雕塑》作品在设计思路、作品风格以及美学境界等方面,体现了明显的禅宗思想。

(一)设计思路体现的禅宗思想

丰塔纳在Leonardo杂志发表的题为“环境声音重置:城市声音雕塑(The Relocation of Ambient Sound: Urban Sound Sculpture)”的论文中阐明:受到杜尚采用的“现成品(found object)”创作策略的影响,他开始意识到环境声音重置可以有效改变声学意义。因此,他在设计《雾号景观雕塑》时,采用金门桥雾号声为原始材料,通过安置在八个不同地点的麦克风,传递到旧金山湾码头扩音器。

麦克风的安置地点构成了《雾号景观雕塑》的空间。根据旧金山湾地貌形成的雾号发声方式,在旧金山周围的林肯公园、中国海滩、洛布斯角、海角城堡、旧金山游艇港、天使岛上的斯图亚特角、布朗特角以及金银岛八个点安置了麦克风,接收金门桥五个雾号的声音,然后传到梅森堡中心二号码头扩音器播放。在雕塑场所,听众们沿着长达180米的码头步行,该码头是一条通向天使岛(距离4.8公里)的小路。当步行到90米时,听众们就能连续走过八个扩音器。每个扩音器都能直播雾号声音,而这些声音来自旧金山湾八个不同地点的麦克风装置。从声学视角分析,所有这些安置点具有一个共同特征:都能听到相同雾号的不同组合声音。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是每秒约340米,而雾号声音可穿越的平均距离大约8公里,海水拍打声的回声与雾号的延迟声交织而成的复杂结构便由此产生。在雕塑的位置,这些延迟声被原封不动地混入实时播放,伴随着雾号的声音成为了二号码头平日环境声音的一部分。

嘈杂的雾号声被安置到码头,在不同时间段,听者可以听到不同的声音组合,其声学意义也随之改变。这种创作思路采纳了杜尚的“现成品”创作策略,该观点否定了传统的音乐定义:旋律优美的声音才是音乐。环境中的雾号声变成了一种音乐材料,美国的艺术界称之为“艺术与生活无异”或“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这种创作思路流露出鲜明的“反艺术”思潮,而该思潮蕴含“无分别心”等禅宗思想。“无分别心”源自六祖慧能所倡导的南宗禅的“三无”要旨中“无念为宗”的思想。[16]在《坛经》看来,无念为“于念而不念”,身处万物之中,而心泰然不动,具体表现为停止世俗意念活动,对外界事物不做世俗的主观分别。“无念”前提为“无相”,“相”指事物的形状、性质等。“相”由心造,只有摆脱了“相”,才能认识到宇宙万物的真实本体。在“无分别心”状态下,雾号声即乐声。

(二)作品风格体现的禅宗思想

《雾号景观雕塑》作品的材料即雾号声。原本刺耳的雾号因为重叠、延迟等开展重组,而且每个麦克风点能听到不同效果的声音组合。而对其影响效果最大的因素为海湾麦克风位置的声学条件,以及这些位置与码头岸壁之间的距离。通过分析码头岸壁上雾号重置后的声音效果网络版本[17]得知,该作品时长19分44秒,总体风格呈现雾号音高为C和A且多次重复的模式。音高C与A在多次重复的片段中拥有不同的时长,有时候C与A重叠在一起,有时候会先后出现,而每次重复音组的模式都有着细微的变化。这种极简的创作风格体现了极简主义的创作特点,而该流派正是美国艺术界在禅宗思想影响下孕育而成的艺术流派。

20世纪中叶后,在美国艺术界出现的极简主义创作流派强调去除艺术创作中任何多余的装饰, 以最基本的表现手法,阐发最精深的艺术内涵。[9]每次旋律重复时,都渗透细微的改变,该作品风格具有令人心情平静下来的功能。简约的风格主要体现了禅宗的“直指人心”思想,该思想为禅宗顿悟学说的重要内容。众生本有佛性,自心即是佛性,所以只要顿然体悟到自心佛性,便入成佛的境界,而不必经过长期的烦琐的修行阶段。[18]既然修心是关键,那么,禅宗就提出要破除事物的“相”或“形式”,因而有了“不立文字”的规矩。在具体作品创作时,需要一定的“相”或“形式”,但是,最为核心的依然要超脱“形”而关注“神”,这就是“于相而离相”的意思,也是禅宗“三无”思想中“无相”之内涵。

(三)美学境界包含的禅宗思想

《雾号景观雕塑》作品声音是C和A两个不同音高的组合和重复,不同的听众可以体悟到不同的意义。通过欣赏作品网络版本,可以发现雾号不再是雾号,它所产生的也不再是单调、枯燥、乏味的声音或噪声。相反,这里的雾号成了一种乐器,演奏出令人有期待感的短小声音动机。这种短小动机的音乐性融入环境声音中,使得雕塑地点的噪声不噪,衍生出持续性的艺术趣味。针对该作品的效果,丰塔纳在一次被采访时表示,该作品具有音乐性(musical),也再一次体现了凯奇的那句禅语:“音乐不止,除非我们转移视线并不再关注。”

《雾号景观雕塑》由雾号通过八个麦克风传输而制成,雾号声音呈现手段精简至极,而其声音效果却传递出恬淡的乐感。当然,聆听该雾号声音所获得的感受会因人而异,也许有人会认为“过于平淡”或“了无生气”。但凡能体会到雾号声音充满音乐性的听者,需要保持一颗平常心。这种“静心禅乐”的美学境界,体现了“本自具足”的禅宗思想,意为我们的自性具足智慧,具足德能,具足才艺,具足福报。明心见性后,你处的活动空间是遍法界、虚空界,在此境界不存在我们熟悉的时间与空间概念,无先与后、过去与将来以及距离远近之别。丰塔纳试图突破一般音乐作品只能在演奏时间和演奏现场空间听到的局限,1981年安置在码头的作品播放时间为上午9点到晚上9点,而2019年作品被移置到旧金山艺术学院梅森堡校区后,被录制的雾号声能永远播放。丰塔纳把《雾号景观雕塑》的创作提升到对声音、时间、空间之间的关系探究。雾号声音12小时或24小时连续播放,此处的“声音”已经超越了普通意义上的音乐,而是指静心禅乐的美学境界。通过对《雾号景观雕塑》作品开展“深度地听”,听众能不受时空限制,永远处在一种身心愉悦的自在状态。这就是禅宗思想“本自具足”所蕴含的要义所指。

总之,丰塔纳创作的《雾号景观雕塑》,看似平常却蕴藏深厚的哲学思想与美学意境。该艺术形式越来越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体验,可以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给人以心灵慰藉。禅宗美学是对人的生存意义的哲学思考,是追求生命自在的生命美学。 因此,丰塔纳的声音雕塑作品创作意图是改变人们体验世界的方式。

结 语

综观美国20世纪60年代各阶层和各领域盛行的“禅宗热”艺术思潮,结合剖析杜尚和凯奇两位关键影响人物,以及回顾丰塔纳的艺术思想,对《雾号景观雕塑》作品的设计思路、作品风格和美学境界展开剖析后发现该作品具有以下三方面价值意义。首先,该作品具有旧金山本土文化价值。雾号景观雕塑作品采用了旧金山海湾的雾号声作为创作材料,因为雾号能吹奏出该地区独特的社会文化。如今,雾号已经无用武之地,但是,它却永远留存在当地人的记忆之中,成了抹不去的乡愁。因此,该作品经过四十年风云变幻,表现出强大的生命活力,2019年作为文化遗产被保存了下来。其次,该雕塑作品包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体现了深邃的禅宗哲学思想和美学意境。禅宗倡导的“无念”和“无相”指引人们处理日常事务时,要摒弃分别心,不要被有形之相所困,而要直指人心,充分关注事物的本质特征。在欣赏《雾号景观雕塑》,聆听简单的C与A音高构成的雾号声音作品时,要保持平常心。只有静心才能感受到禅乐。最后,该作品具有价值观引领作用,试图告诉听众“简即真”“心即道”,以此改变人们体验世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