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佳明
(云南师范大学 云南昆明 650000)
在各种各样的连珠作品当中,连珠其实是一种特殊文体的逻辑推理形式。关于连珠的特点,古代先人们也有很多的评价,傅玄在《叙连珠》中指出连珠的特点是“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这里说连珠不是直接陈述事实,而是采用一种异类相譬的手法,来达到说理的目的,从而使读者自己领悟。其实这也是着重说明了连珠的特点是如何在推论方法之中体现的。从《韩非子》的三十三则连珠之中看,也的的确确具有这一特点。在汉代与魏晋时期的连珠已经开始了发展,大多将连类譬喻与正面议论相结合起来去运用;但是,言辞优美简约,仍然是连珠们的共同特点。
在魏晋南北朝,文学上讲究对偶,哲学上盛行玄理,连珠优美的辞藻来阐述理论,正好符合两种潮流。在创作形式上连珠发展到了三段式,而陆机的连珠三段式其实还是属于在实践中去论证从而达到一个劝谏的功效,每一篇都有其独特的论题与论据,但是追根溯源,连珠都是在每一个相同的类这个大前提下,去做到同类相推。
连珠体的形式分为两种:两段式连珠,“臣闻……是以(是故)……”;三段式连珠“臣闻……是以……故……”或者“臣闻……何则?……是以……”从形式这个角度上去观察,连珠体形式之中的“臣闻”,其实是可以追溯到墨家所表述的“闻知”。而在两段式连珠当中所运用的“是以(是故)”也可以看作是墨家所表达的“说知”。最后,在三段式连珠当中所用的“是以”与“何则”之后的描述,其实是与墨家所表述的“亲知”大致是相同的。
但是南北朝之后,文学家成为连珠的主要创作者,文学性大大的超过了逻辑性,推论的论证性也就大大的减弱了。其实在这里也就为连珠的劝谏作用已经开始转向抒发情怀埋下了伏笔。不过,最终从整体上看,连珠与逻辑的关系并没有被打破,只是在处于不同时期当中连珠的逻辑性与文学性的强弱关系发生了改变罢了。
通过之前的连珠,我们不能从中发现中国古代连珠的性质,做出如下归纳:
第一,从形式上分析,连珠的格式可以说是较为整齐划一的。连珠的格式一般都是二段式或者是三段式,并且都具有相关的联结词把各个段落进行联结。连珠的二段式与三段式在推理过程中都表现得较为灵活生动,不过在三段式连珠之中会有一段起一个譬喻的作用,这就是二段式连珠与三段式连珠之间的差别。
第二,从内容上分析,连珠采用的文字一般都是华丽简练,非常注重对偶与用典,从视觉角度上来看具有不错的审美体验,并且还具有讽刺劝谏的社会价值。连珠为了增强说服力,一般都会采用演绎、归纳与类比的推理形式。
第三,中国古代的先人们在制作连珠的实践上取得了很大的成果,对推理形式作出了有益的探讨,但是,他们并没有作出具有理论意义的概括说明,同时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提出推论规则,使得这种探索未能被世人们所给予高度的重视与充分的理解。
辉煌于先秦的墨家,是中国古代传统逻辑思想的一个具有特色的学派。墨家的独到之处在于它的推类。对于“故、理、类”较为概括的说明都集中在《大取》之中:“三物必具,然后足以生。以故生,以理长,以类行也者。立辞而不明于其所生,妄也。今人非道无所行,唯有强股肱而不明于道,其困也,可立而待也。夫辞以类行者也,立辞而不明于其类,则必困矣。”其中“故、理、类”就是上文指代的“三物”。
“三物”以“故”为首,“故”是事实的依据,在作为依据时,它是有两个含义,即事物的根据与谈辩的依据。“理”作为中国古代哲学用语,是规律、准则和条理。在立辞的过程当中要依据一定的准则进行推论,“理”作为一条纽带联系“辞”和“故”,而“辞”和“故”的联结以一定的准则,也就是“理”,为依据进行推论,就是“以理长”。“类”是事物之间同异关系的概括。“类”占有重要位置,是墨家所推崇的,在墨家后期还提出了“异类不比”的观点,因此,在深度层次中推类思想其实是一种同类相推的过程。
《小取》指出:“以类聚,以类予”是一项基本推论原则,“以类聚”是按照类去选取理由,“以类予”是按照类去推出结论,“以类聚,以类予”也简称“推类”。也就是说,墨家推类其实是把前提和结论所指代的对象在类同的这个大前提下,按照各自的基本属性进行的一种推理,这个推理所表达给人们的逻辑是归纳,演绎与类比各自联结或者是浑然一体的,其本质不能归结于任何一种单一的推理类型。
虽然在汉武帝之后,墨家因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逐渐走向衰微,但是墨家的思想一致都存在,并且跟连珠体一样一致服务于社会,但是更多的体现在逻辑的层次上,形成了逻辑理论。墨家后期内部虽然有分裂,其中依旧有对于逻辑学的研究依旧是很重视的群体。汉武帝时期墨家思想逐渐融入儒法道的思想之中,而且其逻辑形式依旧被广泛使用。到魏晋时期,谈辩随玄学之风有一次的重新启动,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陆机、葛洪吸收借鉴了墨家的逻辑思想,将连珠体进一步的完善,发展至成熟。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说,连珠体的发展其实也是墨家逻辑思想的演绎进化。近代著名学者严复译《穆勒名学》时,用“连珠”作为“三段论”的汉译名称,这其实从侧面可以看出严复承认连珠具有逻辑推理的性质。
综上所述,连珠体的出现其实可以看做是古人们将墨家的推类思想进行一种进化,在分析连珠体与墨家的推类思想时,我们不难从中发现,连珠体的创作与墨家推类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墨家在推理之中,表现出归纳,演绎,类比与论证两两连结或者是三合一。而连珠体的形式虽然按二段式与三段式来区分,但是前者是让读者在阅读之中进行推类得其意,后者是直接交代用意,使读者不言而喻。对于分析各个历史时期的连珠体,我们可以从中清楚地感知连珠体的功能用处其实都是殊途同归的,都是建立在类同的基础上,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来类同其实是连珠体赖以生存的首要条件。
作为一种别开新面的文体与推论形式,连珠体存续了大约有九百余年。连珠体特有的表现力与劝谏功效,在中国古代都有属于它的一席之地,无论是在文学史还是逻辑史上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连珠体在魏晋时期达到巅峰时在这之后却是迅速走向衰落,北周之后鲜有连珠的创作产生,这不禁引起世人们的思考。其中的原因纵然错综复杂,但是大体上我们至少已经确定了三点因素并且这也是引人注目的。
第一,从历史方面上来说,连珠体它其实是依附于当时的历史背景,也就是当时特定的社会风尚,缺少自身独立性。韩非创作连珠当时是为了在先秦诸子百家时期中,百家争鸣的历史背景下维护自己的学说,去反驳他人,申斥论敌;两晋时期虽然是连珠体创作的繁荣时期,但这与当初所处的魏晋时期哲学流行的玄理清淡,文学上讲究对偶排比不无关系。而陆机与葛洪都是借所创的连珠去阐述事实真相,这些都是当时的历史社会背景所需要的的。所以一旦社会变革,连珠也就丧失了特有的生存空间。
第二、连珠体的发展其实是欠缺均衡性的,从韩非之后,人们在创作连珠的时候并没有具有很强的逻辑意识,以及后续连珠创作者对于华丽辞藻的追求与堆砌,使得连珠渐渐的华而不实,虚有其表,芜杂难懂,并且只是在文人骚客之间流传,并没有深入民间,面向广大人民群众,只是沦为一种思维的交流工具罢了。最终,连珠丧失了它的生命力。
第三,连珠体最欠缺的一点就是缺乏理论总结与创新。无论是连珠的创作者还是当时同时期的文学评论家都没有对这种独特的文体与推论形式进行认认真真的研究与详细的讨论,这就让连珠独自在众多文体中苦苦支撑,孤掌难鸣,也使得它自身的影响力大大的降低,进一步影响到了它的流行性。
任何一种文体的创立、巅峰与落寞都是正常现象,在这一方面上,连珠体也不例外。连珠体的创作诞生于人们意在追求一种严丝合缝的推论方式的需求之中,它的巅峰代表着艺术与逻辑的统一,它的落寞是因为它本身并不能克服历史局限性从而使得它无法进一步发展。不过,连珠体的异军突起始终在中国古代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同时值得我们去进一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