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世华 陈佳怡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和传播方式的演进,视觉化、碎片化、形象直观的短视频应运而生,广为流行。商家将其视为具有无限商机的新大陆,纷纷注资。政府认识到短视频的重要价值,短视频在“一带一路”“两会”“十九大”等重大政治活动中大显身手。在社会生活中,短视频以其短小精悍、视觉化呈现、传播速度快、内容生成简单、发布渠道多样等特性,适应了人们视觉化、碎片化、浅阅读的习惯,迅速占据人们的日常生活,短视频行业呈现出一片狂欢的态势。
但由于短视频是新生事物,运作不甚规范,缺乏有效规制,带来了诸多问题。短视频为资本侵蚀、物质消费、娱乐文化的泛滥提供了平台。一方面短视频受到全民追捧,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新常态”;另一方面很多短视频应用只是昙花一现,不久便销声匿迹。短视频这种矛盾现象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深层次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迈克尔·曼(Michael Mann)认为“社会是由多重交叠和交错的社会空间的权力网络构成的”①。作为大众媒介产物的流行文化“一直是权力的一部分,总是在宰制与被宰制之间”②。短视频作为一种极具潜力的传播形态,其传播秩序、传播内容、受众必然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制约。大众媒介历来是与政府—企业利益相关的共同体③,光荣与悲哀必然离不开政治经济权力的建构④,短视频亦是如此。短视频的发展壮大受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因素的驱动,同时背后的政治经济力量又在干预短视频的宏观产业结构和微观文本内容。随着媒介市场自由化、商业化浪潮的加剧,短视频的市场逻辑愈加明显,在呈现一片狂欢景象之余,沉寂的表征也在逐步显现。当前短视频研究大多集中于短视频产品的发展现状、运用价值、规制模式和发展策略,本文则采取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视角,将短视频置于时代语境中,厘清短视频兴衰流变的表征,探索短视频背后深层次的制约因素和驱动力量,以期更加深刻地认识短视频的本质和困境,推进短视频的可持续发展。
短视频诞生以来,党政机关、IT企业、新闻媒体、社会大众纷纷尝试短视频应用,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民短视频狂欢”的时代,但是有些短视频虽红极一时,很快就淡出大众的视野,销声匿迹,呈现出狂欢与沉寂并存的动态演化路径。
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认为,“当代文化正在变成一种视觉文化”⑤,短视频的狂欢正是抓住了视觉文化转向的时代机遇。2010年,一款照片和视频分享社交网络服务Instagram在iOS上独家发布。2013年1月Twitter正式推出vine,用户可以录制长达6秒的视频,这两款应用都可以在Twitter、Facebook、YouTube等社交媒体平台上分享,将用户交流方式从以前“图片+文字”的模式,转为“图片+文字+视频”,便于用户全景式地展现场景。之后,Keek、Tik Tok等短视频应用在海外纷纷兴起,短视频成为继YouTube之后又一全民参与、广受热捧的媒介。
在国内,2013年8月新浪推出秒拍,9月腾讯推出微视,录制的视频2秒到8秒不等。2014年3月美图秀秀推出美拍,之后,Faceu、B612等美颜修图视频纷纷上线。2015年快手开始迅速占据短视频市场。2016年音乐类短视频App抖音上线,在2018年春节开始席卷全国。2019年之后,Vlog成为人们记录生活的首选方式。一些已经拥有大量用户的网络应用的加入,推动了短视频的火爆,微信、百度、淘宝、大众点评等纷纷开通了短视频功能。根据《中国视频社会化趋势报告(2020)》的数据,2020年,我国短视频用户数量已经突破8亿。短视频创新新闻传播的话语表达机制,为新闻传播领域注入了新的活力。2016年9月,新京报与腾讯联手打造“我们视频”,一年内,在腾讯平台上播出量便超过了30亿。同年11月资讯阅读类的短视频“梨视频”上线,在细分受众的基础上,创造出各种更加精细化、针对性的短视频产品及服务,迎合社会大众的审美情趣,提供“感官共振”的沉浸体验⑥。2020年短视频成为疫情报道的重要传播方式,《习近平的战“疫”日历》《热血出征》、疫情地图实时发布⑦等短视频在疫情传播矩阵中彰显了鲜活的新闻生产方式的传播力。
中外短视频有相通的发展模式,都是先由技术人员开发,再由商业巨头收购或者投资,走上商业化之路,导致短视频严重依赖资本市场,一旦被市场抛弃,便没有立足之地。2015年小咖秀风头已过,美拍、Faceu的美颜小视频不再占满微信朋友圈。2018年内涵段子被关闭,快手宣布清理5.1万条问题短视频,封禁用户1.1万余人。梨视频的很多内容被大众质疑只是还原真相的一部分,视频拼接剪辑的痕迹太过于明显。2020年网信办批评抖音诱导未成年人“无底线追星”和“饭圈互撕”。短视频茁壮成长的同时却后劲不足,开始逐渐沉寂。正如塔奇曼(Gaye Tuchman)所说,当代的传播过程是“思想的工业化”⑧,短视频通过意义的生产,用概念代替现实,对公共话语造成结构性影响。“物质的逻辑正逐渐取代早已存在的道德规定,并支配了公共性信息媒介”⑨,商业逻辑正一步步冲击着公共领域,公共话语权逐渐沦为商业话语的附庸,受众的形象被逐步异化、物化,低俗的内容动摇着用户的价值观,用户的隐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短视频逐渐成为权力体系延伸的新领地。成长中的短视频已暴露出诸多问题,缺陷昭然若揭,如果不正视和完善,短视频将沉寂没落,最终被取代,退出历史舞台。
卡西尔(Ernst Cassirer)认为,“生命本身是一个动态过程,是在相反两极之间的持续摆动过程。”⑩狂欢与沉寂是短视频摆动的两极。从最初的兴起到扩散,再到弊端的凸显,短视频沉寂,这不仅是单个短视频产品的发展轨迹,也暗示了整个短视频行业的发展态势。短视频最先出现的形式不是大规模的爆发,而是一两个产品的火爆带动多样化产品的发展。小咖秀、秒拍等将短视频带入大众的生活,此后短视频呈现出多元化、不可穷尽的艺术形态,短视频被越来越多的人、资本所接受和青睐。短视频产品和内容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它承载的已不仅是最初单一的功能,即娱乐和休闲,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开始受短视频多层次、全方位的影响。在政治经济权力的规制下,很难放任短视频毫无规则秩序地发展,淘汰、取代、改进是短视频产品需要面对的结局。只有在认清沉寂原因的基础上,不断更新和完善的短视频才能更加契合社会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虽然在某种程度上,狂欢比沉寂更先出现,因为只有狂欢才会加速混乱,但是狂欢与沉寂在某个时间段又是并存的,短视频衰弱的表征不是立即出现,而是隐藏着短视频繁荣背后的缓慢衰退。正如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言“历史是沿着一个不断冲突的过程向前发展”,在狂欢和沉寂的不断冲突碰撞中,改进和完善过后得到主流认可的短视频才能真正与大众生活融为一体,直到新的媒介出现、成长,那将是短视频最终的“沉寂”和落幕。
短视频是当前发展最为迅速、最为火爆的社交媒体工具,短视频的DAU(日活跃用户数量)正逐步上升。莫斯可(Vincent Mosco)说,社会行为者、社会关系或社会制度都参与了多样的、普遍存在的、多重决定的相互建构过程。短视频是历史环境下各种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带有鲜明的社会烙印。
中国特色的政治体制和国情社情决定了政府在社会行动中占据主导地位。由于短视频碎片化、精细化、全景式的表现形式,政府逐渐认识到其在信息传播、舆论引导、凝聚共识、塑造主流价值观、传播民族文化等方面的巨大优势,尝试将短视频运用于报道重大主题活动和传播对外话语,并取得显著成效,助推了“政治修辞的视觉转型”。2013年政府打造了全球首个“一带一路”全媒体短视频平台,全新阐释了“一带一路”的框架内涵。在报道十九届五中全会时,《人民日报》推出“十四五新征程”系列短视频,其中《习近平:从明年起中国将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和《审议通过制定“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的建议》获得社会广泛关注。现场画面辅以背景音乐,短视频充分调动了受众的各项感官,增进了受众对信息的接受度和理解度。在还原2021年中美高层战略对话情况时,《人民日报》、央视新闻都试图以短视频传递中国声音,表明中国立场。短视频《中美高层战略对话高燃瞬间》《康辉说中国已完全可以平视世界》通过摘取重要人物的经典言论,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推进了对外话语体系创新,营造了“良好的政务网络传播生态”。
话语在社会互动中产生,在政府和短视频的良性互动中,延伸了政治话语的表达框架。政府助力短视频进入了良性循环、互惠共赢的局面。一方面,短视频的积极社会实践吸引了政府使用短视频;另一方面,政府及主流媒体通过短视频进行信息和意义生产,又提升了短视频的认可度,促进了短视频的普及。短视频作为传播媒介,具有上层建筑属性,在建立、培养和维护现有的政治合法性、传达政治话语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政府与短视频两者相互推动和建构,推动了短视频的流行。
短视频火速发展的直接推动力量是资本,作为文化工业的短视频逃不掉资本经济的缠绕,市场逻辑以其锐利的目光瞄准了短视频的盈利价值,短视频已经成为资本追逐的热点,强有力的商业力量以不同的形式纷纷加入短视频行业,推动短视频的发展。首先,完成融资。为占领短视频市场,腾讯、阿里巴巴、今日头条等网络巨头纷纷以重金扶持短视频,帮助短视频平台完成融资,2017年3月腾讯向快手投资3.5亿美元,2017年11月,今日头条以10亿美元收购抖音。其次,广告投入。短视频广泛的受众基础、短时长、高承载量成为投放广告得天独厚的载体。大量广告的投放,促进了短视频的盈利,为短视频的发展提供了资金支持。当前,微信朋友圈Vlog广告已经成为带货、流量变现的重要平台。最后,明星助力。明星推广和粉丝经济推动了短视频的火爆。短视频通过请明星代言、在平台上表演、聘请担任首席运营官等方式,提高了短视频的曝光率,吸引了大批粉丝。商业力量的支撑,扫除了短视频的后顾之忧,为短视频的繁荣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长期多民族文化的交流与杂糅,奠定了我国弹性包容的多元文化共生的现状,为短视频的成长提供了舒适的社会土壤。现代艺术的现代性就在于对单一艺术观念的否定,对多元风格的创造是对文化持续发展的追求,社会需要更为多样化的文化艺术形态。短视频为娱乐文化、草根文化、消费文化等多元文化的传播提供了平台。短视频轻松、搞笑的内容,提升了受众的审美情趣。视听化、直观化的表现形式,辅以简“短”的视频,帮助用户利用碎片化的时间获取审美经验。在微博上,美妆、健身、生活、影视都是短视频内容的重要主题,而快手则号称还原了中国农村最真实的容貌,因为其社交化的表达成为草根大众自我传播的媒介,成为社会公众表达的空间。2020年“郭言郭语”的流行进一步体现了短视频空间内话语表达的个性化和多元化的统一。
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碰撞,为文化的成长与变迁营造了宽松的文化氛围,社会对多元化文化的认同感不断上升,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度也在不断提高。短视频就是在这种宽松的文化氛围中,为迎合社会大众的文化需求应运而生。短视频在自足于当前文化环境的基础上,建构了一种更加娱乐化、草根化、通俗化的文化表现形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社会文化氛围。
短视频囊括了之前的媒介形式,已有的所有媒介形式都可以成为它的内容。随着5G技术、移动智能终端的快速发展,云计算、大数据、AI等多个新兴技术全面爆发,使互联网公司不断研发出满足消费者需求的产品成为可能,也为用户使用短视频创造了条件,降低了短视频创业的门槛。短视频的制作变得越来越“傻瓜化”,无需专业的拍摄设备或是高超的专业技术,只需一部智能手机就可以完成所有的操作过程。AI技术的成熟提供了多种形式的玩法,用户一键就可以完成美颜、P图、AR效果、添加背景音乐、视频拼接等多项操作,简单、轻松就可以创造出大片的效果。短视频的分享功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创作的内容分享到微信、微博、QQ等多个社交平台,满足用户人际交往以及自我展示的需求。云计算、大数据技术能够收集用户的使用数据,精确掌握用户的消费爱好,构建内容分发机制,为每一个用户推送其喜欢的内容。简单化、智能化的操作技术提高了用户使用短视频的便捷度,增强了用户的粘性。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强调媒介技术对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影响,虽然有过于理想化、空想化的弊端,但短视频带来“全民狂欢”的局面,的确再次验证了媒介技术的重要角色。
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使用户的消费习惯逐渐从“图片+文字”的模式转为“视频+图片+文字”的模式。短视频甫一诞生就致力于迎合受众的多样需求,并且迅速吸纳大批受众。为抓住不同群体、不同行业、不同类型的受众,短视频在分化受众的基础上,针对女性、草根人士、社会精英、音乐迷、体育迷等创造出多种形式各异的产品。短视频迎合了社会大众(尤其是女性)诉说喜好、展示身体形象、表达话语、进行社交、构建关系、获取知识等需求。
首先,表达女性话语。在传统媒体中,社会精英、男性具有高人一等的话语权。短视频的易接触性、平等性为广大女性受众提供了一个便捷、零门槛的自我传播媒介。利用秒拍女性可以展示自己创造的视频,通过美拍女性可以创造出自己的美颜照片,展示自己的形象,提升女性的满足感。通过抖音女性可以展示自己的日常生活,让社会大众更加了解女性,消除偏见。遇到社会问题,女性也可以通过短视频发声。短视频为女性展示自我形象、传达女性话语提供了一个便利的平台。
其次,构建社会关系。柯兰(James Curran)认为,“互联网有潜力帮助我们建构一个更有聚合力的世界”。作为互联网产物的短视频是媒介与人类意识形态高度结合的产品,来自不同领域、地域的群体通过短视频聚集在一起,以相同的兴趣和目的为出发点建构多层次的传播和关系网络。短视频的分享功能将常用的社交应用连接起来,沟通友谊,进行社交。短视频的评论以及点赞功能,带来点赞之交,形成了互联网平台下的“弱关系”。表演类或是日常生活展示类的视频需要配合,强化了传统的“强关系”。在录制视频的欢声笑语中,表演者之间的关系逐渐拉近,变得更加亲密。
最后,获取科学知识。繁忙的现代生活让人很难花大量的时间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观看“图片+文字”的科学知识,短视频为科学知识的普及带来了福音。比如“秒懂百科”栏目,以1—3分钟的视频将所搜索的重要文字内容囊括其中,无需花过多的时间,就可以学到知识。而且,形象生活的场景化视频,将深奥的科学知识简单化,便于普通大众的理解与吸收,方便了大众的日常生活。
从功能主义人类学角度来说,文化制度是满足于人的生物和心理需求的社会构建。需求是生产的直接动力,受众的需求直接刺激了短视频的产生和流行。在主体多元化、受众分众化的客观环境下,短视频积累了广泛的受众基础,提升了短视频的人气,成就了短视频的成功。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认为“媒介”即隐喻,为了理解媒介的隐喻功能应充分考虑到信息的象征方式以及信息所处的语境。短视频作为一项媒介技术,是权力关系的产物并为其服务,致使短视频自身存在许多局限性。
在市场机制的调节下,短视频的许多内容过分强调吸引眼球和讨好受众,逐渐变得具有强烈的商业特性和大众娱乐倾向,更加去中心化和碎片化的话语表达形态导致内容良莠不齐,“三俗”内容一再挑战社会大众的容忍底线。短视频公然地收集用户的隐私数据作为文本内容分发的基础,背离了用户的公共利益。
首先,内容良莠不齐,同质化和“三俗”化严重。短视频平台内容生产模式大部分是UGC(用户生产内容)模式,人人都可以高度参与。用户素质的参差不齐,造成了短视频优质内容的缺失。互联网时代,浅表审美化成为主流的趋势,超越了日常经验的审美享受,“不计目的的快感、娱乐和享受的审美化正与日俱增地支配着文化的总体形式。”为迎合受众猎奇、恶搞的低级审美情趣,获得更高的关注度,短视频平台中眼球效应急剧膨胀,创作者极具狂欢色彩的表演欲望,广泛传播带有庸俗、低俗、媚俗色彩的三俗内容,在以算法为基础的内容分发机制的作用下,伦理责任被忘却,三俗的信息经常被推荐为热门内容,涉及大众民生的严肃和高质的信息却被忽视。
其次,侵犯用户隐私。市场机制认为“数据即资产”,短视频平台的各项技术收集用户的个人信息,再将收集到的信息作为文本内容分发机制的依据,侵犯了用户的隐私。市场逻辑将触角延伸到个人信息生产、流通领域,形成福柯(Michel Foucault)所说的“全景敞视监狱”,“在这种封闭的、被割裂的空间,任何微小的活动都受到监视”,这严重阻碍了个人在网络空间的自主性。短视频与生俱来的共享特性,使得个人用户不可避免地会在平台上留下自己的使用足迹。企业通过分析这些使用记录,增强用户黏性,优化宣传效果。绝大部分的短视频产品都在收集用户的数据,抖音等短视频平台设置了“推荐”板块。这些“推荐”的内容都是基于用户的播放记录、喜爱倾向、关注内容等多项数据综合分析而分发的内容,加剧了对用户隐私的侵犯。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短视频通过信息流通,构建了一个社会化的网络,搭建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短视频文本内容的流通搭建了一个具有消费属性的虚拟“弱关系”社交网络,无形之中给受众套上了枷锁,并让受众心甘情愿地为资本方劳动和消费,受众变得越来越不自由。
首先,虚拟“弱关系”的入侵。美国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Mark Granovetter)将个人社会关系分为“强关系”和“弱关系”。在移动互联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弱关系”变得越来越常态化。动动手指的点赞之交就搭建了人与人的关系。短视频平台的“弱关系”逐渐抢占了“强关系”的生存空间,评论、点赞、分享,动动手指就促成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联系。在互相不了解、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让受众沉浸在一种广受欢迎、展示自我的虚拟世界,不可自拔。这些“弱关系”的构建,占据了人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仅影响了人们对公共事务的参与度,而且严重破坏了人们的正常社交。现如今“没有WiFi就不去奶奶家”“饭桌上仍然在刷手机”“抖音不能停”已经屡见不鲜。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但是在互联网尤其是简单便捷、风趣幽默的短视频冲击,“强关系”的生存空间被压缩了。
其次,被消费的受众。斯麦兹(Dallas Smythe)的“受众商品论”认为大众媒介内容是吸引受众的“免费午餐”,吸引受众光临,进而将其出售给广告商。短视频受众是被消费的一方,甚至成为媒介市场的免费劳动力,即“生产型消费者”,被纳入市场交换体系。在短视频领域,“原创内容+电商”已经成为主要模式,先向受众推出精彩的原创短视频,吸引受众的注意力,再在其中植入广告,争取获得受众的好感。受众的时间以及注意力无形之中就成为短视频平台向广告商或是投资商出售的商品。正如弗洛姆(Erich Fromm)所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把人变成超人的经济目的的工具”,如今大部分的短视频平台,模糊了用户休闲与劳动的界限。抖音为用户提供15秒的背景音乐,以及短视频制作的基本操作,而短视频的真正内容却是由用户自己拍摄完成,用户创造的视频又被当作“免费午餐”用来吸引新一批的受众。除了用户自身的创作,短视频平台观看者产生的指尖劳动,如点赞、评论等,都是广告商和投资者用来了解受众忠诚度和注意力的表征,自然而然地就成为吸引广告商和投资者的利器,成为受众剥削的一部分。表面上看,短视频满足了休闲娱乐、自我展示、自我表达等多种需求,实际上并无法深入内心情感或丰富观众理性认知,受众只是谋取利益的工具,公众的权益受到威胁。
最后,被消费的女性形象。一直以来,女性都被当作吸引眼球、促进消费的利器。短视频给广大女性提供了扮演角色传达自我形象的平台,但却没有理性、完全、客观地展示女性的全貌。“前台”是女性的表演,而“后台”依然是男权话语。在男性占主导的社会关系下,在媒介技术的重重滤镜下,“表演会呈现出一种理想化的景观”,遮蔽了女性原本最真实的气质。短视频中女性还是在男性的话语主导下,传达自己的声音,如被抛弃的女性形象,在抖音或者微视等短视频平台经常可以看见女性被男性抛弃伤心落泪的视频。大量短视频都是一群化着精致的妆容、面容姣好的女性在推销商品,叫嚣着“买买买”。短视频中的女性形象不同于电视、电影等媒介,她们不仅仅是明星,更多的是普通女性形象,这在情感上拉近了与社会大众的距离,树立了典型的消费模范,“消费者必然会羡慕购买商品后得以树立的自我新形象。”短视频中呈现出来的不是全面、立体的女性形象,社会大众对女性形象的误解愈深,也麻醉了女性本身审美趣味的觉醒,女性习惯于将自己变成被观察的视觉景观,并将男性话语内化,淡化了女性形象的重塑,加剧了“性别区隔”。
短视频的弊端逐渐暴露,视觉文化危机凸显,如文化的扭曲、公共领域的消退、社会阶层矛盾等问题在新媒体时代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有加剧的趋势,并且呈现出新的表征。
首先,消费文化盛行。在短视频的驱动下,人们的消费欲望愈加强烈,消费之风愈加强盛。短视频为商业力量推销产品、促进消费搭建了一个便捷的平台,成为商业力量用来销售商品的集散地。短视频通过“弱关系”网最大限度地拓展消费信息的传播空间,通过网络红人或是明星之口,反复强调产品的功效,产生了新的意义和消费空间。短视频视听同步的表现形式,本就制约了受众的想象空间,削弱了受众的理性,更加让受众对产品深信不疑。短视频反复不断地传播消费信息,将受众日益塑造成消费者,社会上的消费之风愈演愈烈,以往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中华民族优良作风日渐衰微。人们对消费主义物质文化的追求过分强烈,表明“权力的规训和享乐主义不再认为是互不相容的”。精神追求逐渐被日渐强盛的物质主义取代,享乐主义、功利主义等话语大行其道。
其次,公共领域式微。历史已经见证报纸、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介是如何在私有化和商业化的时代浪潮中,一步步远离公共领域,短视频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而是加剧了媒介对公共领域的威胁,模糊了公共与家庭、个人与社会之间的界限。短视频的媒介所有权决定了短视频是以盈利为主要目标的,为了避免冒犯受众和广告商,会采取娱乐化的处理方式,使得公共信息颇具个人色彩,却丧失了应有的严肃性。短视频的商业性使其有意无意地远离事关广大人民群众公共利益的政治、民主、民生等领域,对严肃信息避重就轻,媒介的社会责任被忽视。对严肃类信息的回避关闭了社会大众获取涉及公众信息的渠道,公共领域受到威胁,制约了大众的社会参与。
再次,阶层分化与固化。媒介技术并非是中立的,技术本身就蕴含着鲜明的意识形态。短视频创作的低门槛、零准入,并不意味着短视频就可以促进不同阶层之间平等对话,并不能解决以往社会存在的阶层分化问题。短视频将受众分化,为不同角色的人创造了不同的活动空间,形成等级化结构,这便容易引发阶层的固化和分化。“快手”用户自动被等同于农村受教育程度偏低的人群,这也就使得一些社会大众对快手嗤之以鼻,火爆全国的抖音被称为“城市版的快手”,形成了两大用户群的对立。精英人士看不起草根人士,不同区域的文化互不相容。短视频为多元化的主体创造了一个表达的平台,却并不能促进不同声音的平等、友好交流,而是同一阶层人群抱团,不同阶层之间在对立、分化。在短视频的一步步引导下,某一阶层对另一阶层的包容性越来越弱,草根阶层与精英阶层、上层人士与下层人士的对立,逐渐在社会中形成了一种愤懑、不满、仇恨的情绪。短视频的评论平台及弹幕每天都上演着成千上万次的口水战,社会阶层的分化与对立愈演愈烈,这终将滋生不和谐、不安定因素。
最后,垄断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通讯技术正在侵蚀着目前相互孤立的市场界限”,互联网从未超越全球市场,从未摆脱资本主义话语体系。纵观短视频的发展历史,都是先由制作团队推出,再由商业巨头收购或是投资,为了扩大业务范围,谋取更多的利益,这些公司通常会在同一行业收购多家技术团队,从而达到横向整合。同时,会通过将新的分销技术运用在短视频行业的不同生产阶段,实现垂直整合。最后自然加剧了短视频行业市场集中化的趋势,形成以BAT为代表的商业力量占主导的几家独大的局面。市场的集中化意味着主导商业力量的话语权就更加集中,带来了新的信息中央集权,“强化了主导集团的文化霸权”。
存在即合理,任何一项媒介的诞生、演进和式微都有深层次的因素。任何事物都具有矛盾性与两面性,传播媒介需要用多重的眼光来审视。短视频以其视觉化的呈现方式,迅速拉近了传者与受众的距离,占据了人们碎片化的时间,给社会大众带来一场全新的审美体验,获得了“爆发式”的增长,资本和用户纷纷涌入短视频市场,呈现出一片狂欢的景观。但是,短视频也在潜移默化地重构人们的生活,存在并滋生新的问题,暗含“新技术革命的风险”。一味追捧,只会在短视频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盲目批判也不是科学的途径。应该采纳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视角全方位、立体地、辩证、理性地分析短视频的特色,总结成功经验,认清其中存在的问题,弘扬价值,规避风险,优化发展思路,推进中国的文化产品从“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为“美丽中国”代言。
注释:
① [英]迈克尔·曼:《社会权力的来源(第一卷)》,刘北成、李少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
② [美]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王晓珏、宋伟杰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25页。
③ 黄旦:《传者图像:新闻专业主义的建构与消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5页。
④ 赵月枝、吴畅畅:《大众娱乐中的国家、市场与阶级——中国电视剧的政治经济分析》,《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39页。
⑤ [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蒲隆、赵一凡、任晓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6页。
⑥ 喻发胜、张玥:《沉浸式传播:感官共振、形象还原与在场参与》,《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第97页。
⑦ 孙菲:《公共危机治理中的网络舆情引导困境与解决理路》,《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2期,第192页。
⑧ [美]盖伊·塔奇曼:《做新闻》,麻争旗、刘笑盈、徐扬译,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153页。
⑨ Nicholas Garnham.Emancipation,theMadia,andModernity:ArgumentsabouttheMediaandSocialTheo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41.
⑩ [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1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