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以往解读《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多是着眼于词人“以孤鸿自比”的手法和高洁孤高的苏式生命哲学,但却忽视了文本的意象探析和细节考究,因而无法真正进入词人的内心世界。基于这一点,本文对文本中呈现出的意象进行文学和文化等多重视野的挖掘,并将其置于词人所处之环境,人生所处之阶段,试图领会到苏轼在多重困境中所展现出的复杂心迹和孤高情怀,理解他在困境中的坚守和突破。
关键词:《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意象 文本解读
黄庭坚评论苏轼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是“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a这是相当高的赞誉了,“似非吃烟火食人语”也是看破了苏轼在平白的话语下隐藏着的超凡傲骨,那么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为何苏轼能够通过寥寥数语,就营造出一个无尘俗之气的境界呢?
仅仅是凭借其在词作中所运用的以孤鸿自寓手法,就让该词作在众多借景抒情、托物寫怀的作品中占据高位?苏轼此作的高妙之处到底在哪里?或许这里缺少了更加深入的分析。
在这当中也有从文学创作意象的角度出发去探索本词的主旨所在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正是‘孤鸿内含被升华的一个起点,作者用‘孤鸿这一物象来比喻当时自己的处境,表现的是苏轼贬谪黄州时期的孤独、寂寞以及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思考”b,这种提法将词人的内在情感与词作的外显之象融合在了一起,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但为什么用“失群的孤鸿”就能表现内心孤独的同时达成一种清冷脱俗之境呢?陆游《鹊桥仙·夜闻杜鹃》的“但月夜、常啼杜宇。催成清泪,惊残孤梦,又拣深枝飞去”,同是采取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意象——杜鹃,同样表达了对人生失意的感慨,内心的苦闷、孤寂之情不也是溢出了文字之外吗?不也同样层层渲染,由表及里地传达出词人在外界复杂形势交错下孤寂难安的心境吗?
对此,有学者指出东坡此词能臻于此境,在于“非因寄托而为是词”,乃“触发于弗克自己,流露于不自知”c。 也就是真情的自然流露,不需要多么巧妙的艺术手法,而是表达真我,并在细微处见其端倪。同时,在触发之下,还能“弗克”自己,学会克制,让情感如涓涓细水,在读者的心田上滋长蔓延。陆游的词虽然结构细腻,但情味未能及时收住,最后还沉浸在“况半世、飘然羁旅”的苦闷当中,而苏轼却已经同他心灵的投影——孤鸿一起来到了人生的另一重境界——有放有收,苦闷何人没有,但这终究难以突破他内心的坚守。对于苦闷最好的态度就是淡然接受并努力克制,这一点正是苏轼所独有的胸怀。
基于这些内容的探讨,很有必要继续沿着“批文”的路线去深入分析词作意象,进而走进苏轼的内心深处。
一、缺月、疏桐:清冷落寞,展露困境
月本是无情之物,月的阴晴圆缺也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在无形之中月亮却极易触发词人们的联想和想象,乃至隐隐契合他们的处境和遭遇。
而经历过乌台诗案的苏轼,早已不复官场上的春风得意,他被流放到偏远之地——黄州,无处栖身的情况下暂时居住在寺庙之中(即定慧院)。在肉体饱经“风霜”之时,他的精神世界也更是一片虚无——“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既是无人可见,也是不敢相见,乃至无人能见,音讯全无。在这样的处境下,他的月夜所见之景也就显得格外凄清冷寂了。果然,首句一出,“缺月挂疏桐”,月不是弯月,不是圆月,而是缺月。
从文化视角来看,残月,也就是下玄月,小勾月。这是一种月末形状像钩的月亮。镰刀似的月亮,在失意人的眼里,它就似一把尖刀,直直地刺进人的心中,世间的所有缺憾在这瞬间都被这抹锐利给拉扯出来了。这是“缺月”带给读者的最直接感受。而从文学视角来看,缺月是圆月的对照面,是不“团圆”、不圆满的月,更是带有缺憾的月。此时此刻,与这般不如意的月相对的便是同样不如意的看月之人。
从字面上看“缺月挂疏桐”,我们只能推测出此时是深秋或者初冬之际。而回到意象本身,却别有一番韵味。梧桐树是南方非常有名的道旁树,叶子宽大,利于遮阳,而其衰败的时间也非常早,常是一入秋叶片就都掉落了。但从文化内涵的视角来看,“疏桐”不仅是一个环境描写,它更是代表着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蕴含着一些心理内容,比如苏轼所处的现实处境——初到黄州,举目无亲,人地生疏,惊慌未定。人是生疏凋零的,梧桐树也是处于衰败零落的周期内。在这种情况下,又怎能感受不到周围环境的萧瑟凄凉呢?这才是“疏桐”的真正内涵所在。
回顾中国古典诗词的历史长河,“梧桐树 ”更是成为无数文人才子的笔下“常客”,他们总能在梧桐树所具有的高洁品格和忠贞爱情的象征内涵外赋予其个人化的情感体验:温庭筠有“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悲苦离情;李煜有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洒清秋”的孤独忧愁。而在苏轼这里,它则是加深了那种“缺月”的残缺之感,把内心的真实情绪透过这些意象逐层放大。
残缺的月加上残败的梧桐树,“残”上加“残”是两倍的“残”,“缺”上加“缺”是两倍的“缺”。这样的意象组合是非常灵动的,它们的色调一致,都显示出清冷之感,并在无意之中放大了词人内心的寂寥之感,外部的环境掩映着词人所面临的真实困境——环境的恶劣、人事的缺憾、心里的苦闷,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就这样初步展露在读者眼前。所以,虽然词句短小,但包含的意蕴却十分悠长,意象背后隐隐可见词人的心灵波动。
二、漏断、人静:内心荒芜,困境弥深
苏轼不仅擅长景物的描写和意象的组合,他也非常注重细节之处的描写刻画。
在这一点上,“漏断人初静”和“谁见幽人独往来”两句都较为经典。在这当中,要特别注意的一点便是“漏断”非深夜,汪小虎教授指出古人用漏壶滴水来计时,壶中水尽的时候就是漏断,因而一天会“漏断”两次,分为“昼漏断”和“夜漏断”。d 《(光绪)广州府志》载:“昼漏卯初一刻上水,夜漏酉初一刻上水。” e这就表明 “昼漏断”应为凌晨五点多,而“夜漏断”则是下午五点多。联系到后面的“人初静”,词作中的“漏断”指向的应是傍晚夜渐深之际。
这个时间点是非常微妙的。傍晚时分,夜色渐深,应是从商者摆弄算盘忙于记账之时,也是读书者埋头苦读渐入佳境之时,更是当官者关上房门处理官务之际。而作为一个有着“致君尧舜”理想,日常生活中还能和百姓一起修筑堤坝、开种荒地的好官,苏轼此时却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单单注意到了“漏断”的声音,这显然是有些前后矛盾的。但结合当时的背景情况,他在被贬后担任的是闲官黄州团练副使,职位骤降,一言一行还都被人监视着。这里的矛盾也就自然化解了,苏子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无事可做,更是无事能做,以至于“闲”到了极致,还能在静寂的寺院中听到“漏几”滴水这样细微渺茫的声音。所以这哪里写的是“漏几”滴水的声音啊,分明是在写他寂寞愁苦而又无处排解的心声。这样的困境比之前仅仅是周围环境的困瑟更上一层楼,内心满是孤苦无依与无法适从,透露出深深的孤独,仿佛自己的生命就要在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中消失殆尽。
困境在不断推进着,而身陷其中的苏轼对于自己的处境和心绪自是有着清醒的认识,因而当他选择把自己的苦闷直接叙述开来时,也就增强了一抹别样的悲剧色彩。正如康震在《百家讲坛》上所说:“生活都已经这么悲了,还不够,他还要把悲剧写下来……”“独往来”,在孤独中来来往往又往往来来,这三个字瞬间就点出了苏轼此时“清闲”的浓度,无事可做,以至于只能通过反复徘徊来消遣。这一句实际上也是对应了前作《定慧院月夜偶出》中的“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被流放的幽人没有事情是不会出门的,只有在偶然之时,才会在夜里出行。很寻常的两句词,却也揭露了苏轼当时“昼夜颠倒的”幽居生活——白天,他为了远避是非而杜门谢客,但一到晚上,他就想方设法自我调节,自我释放。所以说,这两句反映了词人初到黄州的自身感受以及他所面临的一系列危机。
从“漏断”“人静”到“谁见”“独往来”,这两句不仅写出了词人内心的孤独感受,也道出了词人心底的那份怅然孤苦和忧愁难消,是其陷入人际危机、前途危机和自我认知危机时所生发出的孤苦忧郁之情。若不是心中忧愁难消,又怎会整夜整夜地走个不停呢?这样浓稠的忧思、孤寂也是苏轼此时内心的真实写照。而前面的“谁见”二字更是具有极浓厚的抒情意味,其言下之意也就是此刻唯独自己一人在这儿徘徊。在这里,“谁见”有反问的意味,但更是对事实的一种陈述——除了词人自己,无人能够“具象”出词人的那种形单影只、黯然神伤的真实处境,它蕴含着苏轼真实的生命体验。这样的笔法在苏轼的词中并不少见,《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的“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是极为出彩的一例,展现了苏轼独有的豁达飒爽风骨,在这里就不多加赘述了。
三、幽人、孤鸿(影):进退两难,逃离困境
采用托物写怀手法的词人很多,但能够像苏轼一样,把内心的矛盾冲突统摄于意象之上的仍是少数。其作词的功力着实高妙,从“谁见幽人独往来”到“拣尽寒枝不肯栖”为止,词人的视角在幽人和孤鸿当中不断变换,20世纪词学权威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词选释》中提道:“此词上片写鸿见人,下片写人见鸿。此词借物比兴。人似飞鸿,飞鸿似人,非鸿非人,亦鸿亦人,人不掩鸿,鸿不掩人,人与鸿凝为一体,托鸿以见人。” f其他暂且不谈,孤鸿这一意象是否真实存在,便是很难区分出的。不仅是因为苏子的词作中多处有“鸿雁”的身影,如其诗云:“人似秋鴻来有信,去如春梦了无痕”,这意味着“孤鸿”可能存在着一定的艺术加工成分。但实际上,苏轼被贬黄州初期所居的“定慧院”位于黄州黄冈县东南,后期其更在此处写下佳作《定慧院海棠诗卷》。从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出,“定慧院”是野草丛生、百鸟朝集之地。这就为其诗词的创作提供了一定的现实基础。“孤鸿”存在的不确定性也就使得这一形象愈发神秘高贵。
虽然难以确保在那个特殊的时空里,“定慧院”当中是否存在这只缥缈独立的“孤鸿”,但可以确定的是词人的主观情感在它的身上得到了寄托,其内在之情与外在之物达到了高度的融合,也就是孙绍振所说的“‘兴象之合,感兴与景观的和谐,这是中国古典诗学特有的境界,其关键在于这个‘合字”g。苏子笔下的“孤鸿”身影缥缈隐约,与其外在状态是极为相似的。更有甚至,两者有着类似的遭遇:人离散,鸿失群;人惊魂未定,鸿惊起回头;人彷徨无助,鸿有恨难省。以至于,这种持续不断的孤独无助与忧愁之情长期充斥在两者之间,因而可以说两者绝非一时的相似,而是长期的连续的“统一与和谐”,而“无人省”也是词人对于这种状态难以消解的体认。他不仅认识到自己此时面临的多重困境,更是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借助外力来解决这些难题,因而人和鸿都只能“有恨无人省”!从“见”到“省”,渴求与之相伴到渴望有人知晓苦楚,词人的内心需求也在逐层升高,他渴望被理解,被认可,甚至是被朝廷召回,但显然这些都难以实现了,以至于即使发出“谁见”的呐喊,即使说出“无人省”的现实,也都无法挣脱出来。
这才是两者“浑然一体”的根本原因,因为“孤鸿”一象融合了词人的感兴,它更像是词人心灵的具象化。联系到“孤鸿”在夜色渐深下的警惕和紧绷状态,我们也能够感知到词人自身的情感又有了进一步的深化,融进了自身的际遇与感悟后,孤独忧郁深化为了遗憾忧愁和找不到出路的惊慌无措。诗词的魅力便是如此,不必细究到底哪一句写的是“鸿”,哪一句写的是人,只需知道这“孤鸿”就是词人心灵的投影便能品味出无尽的奥妙之意了。
“孤鸿”拣尽寒枝不肯栖,“孤鸿”宁守寂寞沙洲,这些不肯将就、不愿屈服的态度也就是词人自我心志的一种坚定,是掩藏在寂寞外壳下的高洁本性。这是在明知“有恨无人省”,明知“沙洲”是寂寞凄冷的情况下所做出的人生抉择。
也就是,先知“有恨无人省”,深知“无人可解恨”,自知“寂寞沙洲冷”后选择了“拣尽”寒枝也“不肯栖”。“高处不胜寒”啊,虽然不能胡乱揣测“寒枝”的具体指代内容,但依旧可以看出它是一片疏桐中的“高枝”,也是众人所趋之如鹜的某一事物,更是苏轼所不愿驱逐、屈服的!
因而,在无声无息的境界中,词人终是在精神上对眼前的困境发起了重重一击,前面诉说得愈发凄惨,那么最后的“明志”所形成的冲击就愈发强烈。看似全诗孤苦难耐,实则是充满着浓厚的精神力量——无人可见、无人能解的困境最终被词人自己内化和消耗。所以,“孤鸿”绝非仅指失群的大雁,它更是自然界的生存强者,是孤高的,也是无悔的,因孤而高!
这是苏轼独有的诗学空间,也是他对于“孤鸿”意象本身的一个拔高,通过审美触角的延伸,我们甚至可以隐隐触及苏轼对于自己前途的彷徨和迷惘,这在“缺月”“疏桐”“沙洲”等意象所形成的空间里展露得淋漓尽致,他在抒写自我,也在暗示那个时代的才士的共同命运。但苏轼终究是摆脱了普通文人的精神局限,体认了生命的本质与自我的真正追求。
四、结语
总之,《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中的意象多数充盈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它们在词人的匠心组合和统摄下,完美地展现出了词人面对逆境时内心的矛盾和挣扎。这一点在“孤鸿”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词人借此实现了内心情感和外在之物的高度融合,这也给读者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之前是多么孤苦寂寥,最后便是多么坚定和孤高,形成了巨大的审美冲击。细腻的自我抒写和清醒而无奈的自我认知两两相加,最终堆积成为他突破困境的内动力,实现了对人生逆境的内化和消解,情感之苦瞬间扭转为志向之高。这些体验都需要由词作的意象入手,沿着“批文”来“入情”,由此才能读懂这一词作悲苦外壳下的那抹不屈灵魂。
a 〔宋〕 黄庭坚:《黄庭坚全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60页。
b 刘曼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结句考辨——兼谈词的主旨问题》,《名作欣赏》2015年第23期,第128页。
c 〔清〕 况周颐:《惠风词话》卷五,唐圭璋编:《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98页。
d 汪小虎:《南宋官历昼夜时刻制度考》,《科學与管理》2013年第33期,第41页。
e 史澄:《(光绪)广州府志》,成文出版社1966年版,第698页。
f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75页。
g 孙绍振:《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第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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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陈洁,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