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玉婷
(兰州大学 兰州大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培育基地/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00)
1895年至1925年,转型时期的中国社会经历着一个引进西学与审视自身的双向思考过程。民族主义、社会进化、自由、民主与科学、现代化等一系列带有浓厚西方色彩的新词被带到中国,完成双向思考的第一步骤——对西方富强原因的探索及思想的引进。清末以降,先进知识分子认识西方民族的渠道主要是历史印象延续、西人来华接触以及中方主动探寻即留学考察与翻译西学等。其中,翻译西学则是最为系统且受众最广的认识方式。“西学圣人”严复在引进西方民族思想的过程中起到重要的作用,最初的民族主义思潮就与严复译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清末列强入侵的历史背景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与国家认同密不可分。“中华民族”以及“民族主义”等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相关的概念群是晚清现代民族意识渐起后才出现的词语。在这些概念群出现之前,国家认同与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二者是相趋近的,而文化认同则从古至今一以贯之。严复译著超越中西方视角,以融合的第三种视角对清末民初的国家认同发力,通过促进人们对自身文化的认识,从文化思想层面触发了国家认同觉醒,进而对中华民族认同产生影响,对今天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起到文化启蒙的作用。本文以严复译著为例展开探讨,欲从微观文化层面入手,以国家认同为媒介,呈现严复译著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文化启蒙作用。
严复之于西学启蒙的意义是不容忽视的。梁启超称严复为“西洋留学生与本国思想界发生关系者,复其首也”,之后的五四精英也对严复大为赞誉,比如胡适就称“严复是介绍西洋近世思想的第一人”。幼年时,严复师从黄少岩,接受系统儒学教育。后父亲去世,家道衰微,迫于生计考入洋务派兴办的海军学校——福州船政学堂,放弃科举入仕。1877年,值清政府储备海军将才之时,被派去英国留学,学习海军战术及炮台建筑等知识。回国后,就职于北洋水师学堂,教习洋文,后升为北洋水师学堂总办。此后,一生从事教育事业。早年的学习经历,使严复既拥有深厚的中华传统文化素养,同时又有机会接触英国的先进思想,这为日后他西学著作的引进和思想体系的构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1。本文主要以1898年至1911年西学引进时期为讨论的时间节点。
清朝统治者入关后,与前朝一样,政权一稳定下来就对朝政各方面开始慢慢懈怠。军事上,当初武力建国的主要力量八旗和绿营到清末时甚是积弱,不堪一击。国家政治、经济也失去竞争意识,统治者只求江山无恙,百姓顺从,对疆土之外发生的变化浑然不知,仍然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1894年甲午海战失败,严复是海军出身,受到的触动更为深刻。海军技术只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要像西方国家一样富强,中体西用的范式是远不能达到的。为了反对顽固派、洋务派的旧思想,他开始着手翻译Thomas Henry Huxley的Evolution andEthics。赫胥黎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严复认为这一理论同样适用于中国社会的发展,西方发达国家早已由封建专制国家进化为民族国家,中国却依然延续几千年的帝制,中国无疑是世界民族中的后进者,然而中国人依旧在“夷夏之辨”的狭隘中妄自尊大。此书一出,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康有为见到译稿后,称“《天演论》为中国西学第一者也”。据称《天演论》在未出版前,已在维新人士间广为流传,大获好评[1]6。
当《天演论》为中国人带来的思想震撼越来越强烈时,严复一方面想继续在进化论上进行深入探讨,另一方面又对赫胥黎进化论的巨大影响力心生恐慌。1873年,他出版了庸俗进化论者斯宾塞的《群学肄言》译本,对于庸俗进化论和社会机体论大加赞赏,其中的西方进化论、社会有机体论对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起到重要影响,“变成了梁氏倡导民族自立自强、建立民族国家的理论武器”[22]179-181。然而在当时危急的社会局势下,这种整体上慢慢进化的步调并没有为维新派和革命派所接受,《群学肆言》引起的影响远不如《天演论》。
1904年严复出版了甄克思的《社会通诠》译本。甄克思根据欧洲、美洲、非洲、澳洲等社会发展情况,总结出一套西方语境下的社会发展规律:每个社会要经历图腾社会—宗法社会—军国社会三个阶段。社会进化的新视角,又引起严复的思考。
英国工业革命前,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虽已完成,但封建专制政治严重影响经济发展,于是亚当·斯密闭门写下《国富论》一书,后来被誉为西方经济学界的“圣经”。斯密论述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富强离不开自由主义,人理性的特性可以使经济利益最大化,更利于社会经济的发展。斯密这一理论,在工业革命蓬勃爆发前为英国社会注入一剂良方。英国民众聚合以民族之力,对抗封建制度,扫除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障碍。
清朝经过多次割地赔款后,国内的经济状况愈发衰落。生存危机逼迫下,严复找到了可以治理中国社会现状的斯密。“晚近欧洲富强之效,识者皆归功于计学,计学者首于亚丹斯密氏者也。其中亦有最大公例焉,曰:‘大利所存,必其两益。损人利己非也,损己利人亦非;损下益上非也,损上益下亦非。’其书五卷整十篇,大抵反复明此义耳。故道、咸以来,蠲保商之法,平进出之税,而商务大兴,国民俱富。”[3]324中国要像欧洲一样富强,就离不开斯密的经济学,公私两利,益人益己,益上益下,才是富强之道。然而,中国自古有重义轻利的传统,这与欧洲富强之道相背,民族想要富强,就必须解放思想,实现自由贸易。严复在留学英国期间就对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大加赞赏。考虑到国内的经济颓势,“三业之困,求之中国几于无地无之”[4]882,他毅然决定翻译该书,以借鉴欧洲财政问题的发展经验,这也是对洋务派“求富”失败后的继续探索。斯密认为,财富是由人们创造的,要想财富最大化,就要给人们足够自由的贸易权利,这样财富自然就能来。严复根据斯密经济理论,在中国发展了早期的经济自由主义,提倡民办企业、反对殖民主义等,对当时社会阻碍生产的本末观等传统经济思想造成一定冲击。
严复继《原富》的经济自由主义后,对西方自由观进行进一步较为系统性的探索,提出了“自由为体,民主为用”。这一思想的提出,解放了当时人们君权至上的思想,从人的本位出发,重新思考个体与群体的关系。
1903年,严复出版了穆勒的《群己权界论》译本,他结合当时社会实际,对自由主义进行了更为全面的论述。该书对近现代社会学者群体产生了较大影响,尤其五四运动的先进知识分子,如李大钊、胡适等都有对其自由论的多次征引。1904年,严复开始刊登孟德斯鸠《法意》的翻译。在案语中对中西政治制度、国家治理方式等做了差异分析,认为这种差异的根本因素是封建制度下的自由缺失。《法意》《原富》《群己权界论》共同构成了西学潮中自由主义的输入流,对改革派和革命派等起到重要的思想解放影响。
陶渊明的家园情怀的形成,与他家庭环境的熏陶也很有关系,由《晋书·隐逸传》对陶渊明的生平记载可知,陶门为世代官宦之家。他的曾祖父是陶侃,晋朝曾受封长沙公,卒后追赠大司马;他的祖父陶茂,曾担任武昌太守;他的父亲陶逸,曾担任安城太守。由此可见,陶家祖先都是做过太守一类大官的人,“对于传统和时风的接受有多种多样的方式,其中最沁人心脾和深切入里的接受方式之一就是接受主体通过某个自己所钦敬的长辈的风范而得到熏陶,这种熏陶非常特别而且十分有效。”李剑锋教授在《陶渊明及其诗文渊源研究》里也强调了家庭氛围对陶渊明思想形成的重要影响。
在经过多年的救国经验和思考后,严复发现西方富强而中国式微,根本原因是中西方文明存在巨大差异,西方注重科学精神,而中国更注重经验主义。晚清国人对西方逻辑学,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他想将其引进中国,弥补中国文化中缺乏的逻辑传统。为此,他特意翻译了19世纪英国归纳逻辑著作《穆勒名学》和广涵所有逻辑问题的集大成者耶方斯的《名学浅说》。《名学浅说》作为逻辑学入门教材,使中国学生了解了西方的逻辑学,并有利于培养学生的科学思维,但由于各种原因,《名学浅说》翻译出版之路磕磕绊绊。《穆勒名学》也因为种种原因成为“方译未成者”,直到人生终了,严复仍对其耿耿于怀。穆勒的逻辑学以归纳法为中心,主要包括科学实验法和全归纳观点。耶方斯的书主要包括演绎逻辑和归纳逻辑两部分,但严复认为演绎逻辑不能求得真知,所以整本书有浓厚的重归纳、轻演绎的取向。通过对西方逻辑学的引进,严复成为将西方逻辑学系统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人,并且慢慢发展出自己的正名论,对近现代中国逻辑学的发展产生很大影响。严复的译著一方面促进了中国逻辑学的产生与发展,另一方面促进了人们以科学思维思考民族和国家的前途命运,推进了民族国家方向的探索。
严复的《天演论》《群学肆言》《社会通诠》《原富》《群己权界论》《法意》《名学浅说》《穆勒名学》这八大译著是其西学思想的一个系统体现,下面以严复的这八大译著思想展开研究。
清末以降,中华民族的民族认同是伴随着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的。现代的民族概念,一开始蕴含着法国政治民族主义取向和德国文化民族主义取向。在传入中国后,两种取向兼采,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民族”一词是包含政治意蕴和文化意蕴的。所以对中华民族认同的探究,就不能只局限于民族范畴,它是与晚清政治、文化的发展演进共生共长的,甚至可以说,当时的特定背景下,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某种意义上讲是趋向一致的。严复译著向国人介绍英国社会是什么样子的?与晚清社会有什么不同?我们能向英国学习什么?这些关于西方国家的新奇描述,一方面刺激了读者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也促进读者对自我身份的思考和探索。万明钢和王亚鹏认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就是民族成员在与其他民族互动和交往过程中,基于对自己民族身份的反观和思考中形成的[5]。只有在与他者民族的交往中,本民族成员才会在互动中觉察到自我民族与他者民族的异同,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才会在对比中逐渐觉醒。
民众对自由的认识,激发了个体自我意识的觉醒,而自我意识则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觉醒的必要基础。“自由为体,民主为用”是严复对现代西方文明的概括。严复翻译的《原富》《群己权界论》《法意》等都有对自由的论述。但在中国民族语境下,中国伦理以传统儒学为正统,崇尚君权神授、三纲五常等价值观。但西方侵略、割地赔款、农民起义、携子出逃等事件的发生,慢慢将君权的威严拖下神坛。君权坍塌后,信仰何从?社会精英们陷入迷茫。
“国之所以常处于安,民之所以常免于暴者,亦恃制而已,非恃其人之仁也。恃其欲为不仁而不可得也,权在我者也。使彼而能吾仁,即亦可以吾不仁,权在彼者也。在我者,自由之民也;在彼者,所胜之民也。必在我,无在彼,此之谓民权。”[4]45-46西方社会,“盖财者民力之所出,欲其力所出之至多,必使廓然自由,悉绝束缚拘滞而后可”[3]361,给予民众极大的贸易自由,而王朝政权对各种行业制定的不合理规则限制了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
王朝国家时代,个人的视野是狭隘的,国是君的,国之一切责任在于君。这种陈旧的个人国家关系,在西方强势的侵略下被破坏,失去了生机。严复顺应时势引进了西方的民族国家思想。国家由民众组成,民优则国强。一个民族的强大,源于其民智、民力、民德之优胜。然中国社会长期在封建统治下,培育出的只有臣民。从斯宾塞社会进化论角度来看,臣民只有进化为公民,培育国民性格、国民价值规范、国民风度,才能聚成民族,以此对抗外辱。清政府面对外侵之力,难以招架。社会精英们自发寻求救亡图存之策,一股群力隐隐勃发。英国民众以民族之力,对抗封建专制,确立君主立宪,完成了王朝国家向民族国家的转变,从宗法社会进化到军国社会,民族主义思潮在政治体制现代化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反观中国,到了近代才建立起以民族建国的思想,之前的人民,主要是精英知识分子,一直处于帝国的臣民状态,受统治阶级的压迫,缺乏思想自由,缺乏大局意识。严复等翻译家以救国之名引进西方民族主义思想,拓展了知识分子的视野,顿悟自己的臣民身份,欲以民众之合力成群,以抵抗腐朽的王朝统治,这就是最初的民族思想。另外,严复的“国民”概念的引入,也为思想先进的“臣民”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大规模培育国民,为建立民族国家的政治蓝图提供基础。
通过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使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觉醒,这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性建构的外部发生机制。严复在寻求富强的道路上,把西方社会系统地描绘到读者面前。英国富强,民众自由,在民族国家这一体制下发展欣欣向荣。而中国积弱,精英在摸索,大众在迷茫,还陷在封建专制的王朝国家泥潭中。对比之下,中国国家、文化中国的形象更加清晰,民众逐渐勾勒出自我民族的轮廓。在自我与他者对比间,严复不但寻找到富强之道和中华民族命运前途之所向,更通过国家认同和文化认同启蒙了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觉醒。
中华民族共同体自在状态最早可追溯到炎黄部落的结盟,从夷夏之辨到大一统再到华夷一体,中华民族共同体不断聚合。到了清初,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具体表现形式是“中国认同”,民族与国家进一步结合在一起。清统治者政治上承袭明制,明确将儒家思想作为治国根本,文化上鼓励多元并存。清朝统治阶层的中国认同,就是在与各民族复杂矛盾的合作关系下逐渐强化。“这一认同,既以满、蒙古、汉等民族政治合作为基础的‘大一统’之实现为其条件,又以文化上的多元并存,不断融合和对外维护其整体尊严为鲜明表征之一”[6]。清朝前期的“中国”意识和“中国”认同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形成进程中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意义,为中华民族从“自在”走向“自觉”做好了历史准备。到清末,列强来袭的特殊形势下,王朝认同、中国认同以及近代意义上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是趋于一致的。
“中华民族”一词是20世纪初伴随现代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兴起的新概念,要认识它绝对不能忽略它身上的政治意蕴。清末民初,社会精英们致力于变革的政治活动,或像严复这样从理论层面探求救国思想,或像孙中山那样从实践层面尝试救国的的道路,总之,现代“中华民族”概念最先在这些奔走呼号、寻求救国之道的政治思想家身上反映出来。
一些学者认为中国衰败原因之一,就是清末社会民众散漫,因此极力倡导“合群”“群学”等概念。梁启超就是主要的支持力量之一。姚纯安认为“梁启超合群观念的形成,除了师承之外,与严复确有直接的关系。”梁启超曾认真读过《天演论》,这一事实在《说群自序》中曾明确表示过[7]。他认为人与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能以群的形式存在,与天对抗,而动物的存在只能由天主宰。人可以能动地抱团成群,形成巨大的合力,战胜一切困难。可见,“群”的概念深入人心。“群”当时具体就是指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封建腐朽,外部列强侵略的形势下,唯以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式抱“群”,才能“保群”。另外,康有为的保国会也是合群思想的一个体现。
合群思想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达到了一个质的提升。学者们对这一“群”的概念展开了现代化探究。梁启超在吸收中国传统夷夏之辨和大一统思想基础上,结合西方现代民族概念,提出了“大民族”的概念,联合中国境内各民族反帝爱国。1899年,梁启超在《东籍月旦》中,使用了现代意义上的“民族”一词。1901年,梁启超发表《中国史叙论》一文,首次提出了“中国民族”的概念,并且将其历史划分为三个时代:上世史、中世史和近世史,指出“自发达、自竞争、自团结”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自在阶段的一种状态[8]。这是近代中国首次对“中华民族”这一共同体实体名称的思考与尝试,也是严复引入西方民族思想后的一次本土化尝试。1902年,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正式提出“中华民族”一词。1905年他的《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一文发表,文章认为历史进程中形成的中华民族具有混合性和多元性的特征,至此“中华民族”的概念才算完全成熟[9]。
严复《天演论》作为梁启超“合群”概念的最初认知源之一,对梁启超后续思想产生的影响是重大的。《群学肆言》对西方社会学的系统介绍也对梁启超科学认识群学产生重要影响。后来梁启超提出“中华民族”的概念,步步发展直至成熟。从接触“合群”到“中华民族”的提出,反映出梁启超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认识从无到有的过程。对中华民族的自我身份反思,为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性建构提供了一个明确的角色符号。
从严复引入西方民族思想后,伴随而来的“民族主义”思想也日渐发酵,将民族与国家联系起来,一方面为国家救亡图存提供新方案,另一方面则体现了对中华民族认识的一种深化。“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以民族独立和社会进步为主要内容”[10],其形成是中国传统民族主义思想与西方现代民族主义的产物。其中,中国文化中的传统华夷观念是中国近代民族主义的直接理论来源之一[11]。甲午中日战争后,中国现代民族主义主要“表现为维新派和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以及知识分子如胡适、林亚泉等人的民族主义”[12]。这里主要以辛亥革命爆发前为研究的时间终点。
1.立宪派
立宪派的代表人物梁启超、康有为等都对严复译著有认真地阅读和思考,这点在立宪派的民族主义观上有所体现。这里以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为例。唐建兵指出:“梁氏的民族主义思想经历了不断成长、成熟的发展过程。梁氏的民族主义思想以甲午战争为标志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实现了从‘种族民族主义’向‘合族民族主义’的转变;第二个阶段实现了从‘天下王朝主义’向‘民族国家主义’的转变”[2]179-181。朱其永则认为:“由于国内民族危机与政治危机不断加深,以1898年为分水岭,梁启超在晚清时期大致经历了由文化主义向民族主义的思想转变过程;在1903年前后,梁氏的民族主义思想从自由民族主义转向国家主义。”[13]梁启超的民族主义思想的转变离不开严复对王朝国家和民族国家概念的引入。大民族思想,就是联合满族在内的中国各民族共同建设民族共同体和民族国家,其中,汉族是这个民族共同体的主体,并且要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大民族”与“民族国家主义”体现了近代知识分子日益清晰的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
梁启超等立宪派人士建立了一种国家民族主义,以大民族合体立国。这一思想某种程度上首次明确地将中国境内各民族视为一个民族共同体,对今天中华民族共同体概念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2.革命派
严复的西学思想对革命派人士章太炎、杨度等人的民族主义观也带来一定影响。章太炎阅读了《社会通诠》之后,于1907年发文《〈社会通诠〉兑商》质疑西方普遍意义的历史发展是否适用于中国社会?民族主义能否帮中国摆脱困境?严复书中反对当时社会弥漫的民族主义和排满思想,他试图以一种普遍的社会发展模式,从国家一体角度,寻求社会发展之道。而章太炎却认为只有坚持民族主义,反对满族上层的统治才能解除社会困境[14]。而同样主张革命的杨度则认为民族主义是宗法社会的产物,不适应现代社会,主张在中国培育具有一体化特征的现代国民。
章太炎等人倡导一种族裔性民族主义,站在满族清政府对立面,试图以革命方式推翻满族统治。这一解释对中国近代“民族主义”概念的科学化起到探索的作用。而杨度关于民族“合”的思想,对民国五族共和等思想产生重要影响。
另外,近代很多学者认为严复对民族主义持批判态度,并对此表示不满。清末民初,因为“民族主义”一词的用法刚刚引进不久,所以很多学者对其内涵了解不透彻和使用混乱。严复批判中所指的民族主义是带有中国传统宗法性质的,有浓重的排外色彩的民族主义,与现代民族主义有着很大区别,所以不能简单地从言论的字眼把严复与民族主义对立起来。
社会前途迷茫的时代背景下,严复从西方引进关于民族、国家的理论思想,立宪派、革命派的精英们在他的对比描述中,对自我民族边界与状态的了解越来越清晰,并根据自己的政治主张,发展出有自我特色的中华民族思想观念和前景蓝图。在严复民族思想的启蒙下,其他社会精英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进对中华民族的认同,从“合群”到“中华民族”,再到“民族主义”概念的发展,清末民初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的发展受到严复的积极影响。
史密斯民族主义理论认为,历史为建构人们的民族认同提供了文化资源,所以通过民族历史建构的渠道来建构民族认同是一种有效的方式。追溯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历史,对今天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了解、强化以及铸牢,起到重要影响。
在清末民族思想的研究中,学者们多以梁启超为研究对象。梁启超确实对近代民族和中华民族等相关概念的发展起到了重大推动作用,但作为其西学思想启蒙导师的严复,对近代民族研究起到的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本研究不足之处,对严复译著文本挖掘还不够深入,除《天演论》采用桐城派古文晦涩难懂外,其他著作易读得多,但严复译著篇幅巨大,且术语多与现代术语出入较大,理解难免产生混淆。比如,严复的群学概念偏社会学之义,与康有为、梁启超的群学概念最初是大不相同的,但之后为壮大学术力量和组织力量,竟将二者混为一谈,这对今天的读者理解严复的群学译著是不小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