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霞,马 健
在精神分析学派看来,个体的意识与无意识中隐藏着超我和本我的力量。 意识属于理性的范畴,受制于理性的桎梏,因此,意识本身并不会自然地释放欲望。 而无意识则不同,它是存在于人心底的欲望的集合,会产生本能的冲动。 当理性无法压制无意识时,潜意识中的本能冲动和欲望就会试图逾越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边界,并在个体的行为、思想等方面有所体现。 不过,潜意识的活跃在梦中尤为明显,借助梦,个体潜在的欲望会不断延伸,在梦中得到释放。
弗洛伊德曾在《作家与白日梦》中谈到,当个体自我感觉幸福时不会有太多幻想,而那些愿望不能得到满足的人才会去努力幻想。 这种欲望主要分为野心的欲望和性欲,个体在梦中会自然地释放这两种欲望,从而获得一种虚妄的满足。 关于这点,弗洛伊德认为:“梦本身也常可为一种潜意识欲望的满足;假使你们把梦看成梦的工作的产物,则舍欲望满足之外就不再有其他意义了。”[1]也就是说,梦不只是预告或警示,存在于个体潜意识部分的力量会通过欲望层面表现为原始的冲动,而这种力量的结果会使人在欲望中得以满足。 除了以上的分析,对梦的解释,可以借助中国的古典小说来完成,从不同的角度阐释小说中人物的欲望表达。
蒲松龄撰写的《聊斋志异》中有许多故事都涉及到了梦,无论是关涉人生哲理还是期待爱情又或者是对社会弊病的影射,无不显示出个体欲望在梦中的活跃与解放。 《莲花公主》中,书生窦旭在梦中进入了府邸,但他自己因为初进这样的场合,整个人变得茫然无措,若失魂魄,最后失去了和公主结婚的机会。 为此,窦旭十分懊恼,醒来后,他“冥坐观想,历历在目。 晚斋灭烛,冀旧梦可以复寻,而邯郸路渺,悔叹而已”[2]1147。 可见,窦旭在梦中的欲望受到了阻隔,因为自身的局促、魂不守舍导致了自己对男女之情的追寻无法实现,他的欲望并没有得到满足。 于他而言,即使知道自己身处梦中,但他仍旧希望自己可以获得结婚的机会,所以,当他再次被召到桂府,男女之情的欲望获得了满足。 他和公主结婚后,为了不让公主成为一场梦,于是他“戏为公主匀铅黄,已而以带喂药,布指度足。”[2]1147以此来期望自己不要失去当下的幸福感。 对此时的窦旭而言,梦境的现实与否已经无关紧要,即便永远处在梦中,他也希望能够保持这样的状态。 也就是说,梦境在窦旭看来更像真实的世界,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乐于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
但事实不能如他所愿,窦旭刚刚经历过新婚的喜悦,桂府的大王就告诉他“国祚将覆”,灾祸席卷了桂府,而窦旭也在公主的哭声中被惊醒。窦旭在与友人交谈中最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梦中的公主是蜂房中的蜜蜂,虽然是春秋大梦一场,但这样的美梦却无限放大了书生窦旭的潜意识,让他从中获得了自我的满足。 在他的梦中,本我的力量实现了充分的解放,这种欲望的显现也使得个体有了更多的欲望体验,指引着个体不断深入自我,解放自我。
当然,除了男女之情的白日梦,自然也有关涉功名利禄的旧梦。 在《续黄粱》一文中作者通过曾孝廉在梦中的一系列故事,讲述了他在梦与现实之间的大起大落。 小说中,曾孝廉在僧舍遇见了一位老僧,他让曾孝廉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曾孝廉被皇帝赐予了高官,他一时成了大热的人物,于是不少官显都来讨好巴结,“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2]876。 这让一个穷苦的书生体会到了权欲的诱惑,于是他利用自己的职权开始谋取私利,提拔亲近之人,排挤与自己有仇的敌人。 最后因为欲望的膨胀,曾孝廉变得“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从所临,野无青草”[2]877。 权欲让一个穷苦的书生放大了自身的欲求,在梦里,压抑在他心底的各种欲念不再受理性的节制,欲望的扩张让曾孝廉不再拘泥于传统的道德、情义,而是改变了他的价值观。 他从一个穷书生坠入到官场的尔虞我诈之中,成为了朝野中的狡黠者,沦为了欲望和政治的奴隶。 如果从欲望的更深层次来看,当曾孝廉开始满足于权力的结果,作为个体的他已经发生了“质”上的变化。 潜意识中的本我突破了桎梏,在欲望层面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个体去破坏,去无节制地放纵,曾孝廉恰恰跌进了这样的漩涡,无法自拔。
这种“黄粱梦”式的故事实际上在唐朝时期有诸多类似的作品。 比如《南柯太守传》《枕中记》以及《樱桃青衣》,这几个作品都是以“现实—虚幻—现实”的叙述模式来描写士子文人在官场中的无奈与沉浮。 比如在《南柯太守传》中,淳于棼经验到了美梦的虚幻,“感南柯之浮虚,悟人世之倏忽”,使他明白了人生如蜉蝣一般,转瞬即逝,于是投入了道教,修身养性。 整体来看,这些作品都是让故事的主人在梦中得到了满足,然后由乐转悲,当他们在现实中明白过来后,只能打消自己的执念,追求一种自由的状态。 这样的方式偏重道家的观念,可以让人获得一定的解脱,走向平静。 而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从现实写到梦境,再由梦进入鬼神的世界,然后再回到现实,表面是真,深层是假,真真假假的变换中道出了人生的无尽思考。
如果说梦中的男女之情、功名利禄都是对个体的显现,那么对社会图景的批判与揭露则是直指社会的阴暗面。 《梦狼》生动地抨击了封建官府的腐朽、贪虐。 故事前半部分说的是白翁梦游到了儿子白甲的府衙,白翁在门口看到了巨狼挡道,他“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3]1879。 而且,儿子白甲也变成了白虎,以人来“聊充庖厨”,这里影射了封建官场上虎狼当道的黑暗现实,从侧面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腐朽、没落。 当白翁回到现实,明白了梦中的事情,让二儿子前去劝诫白甲,但终究没能改变他。 他告诉弟弟“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 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 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3]1880在白甲看来,只要做的事情能让上司喜欢,那就是好官,这番惊人之语直接挑明了当时封建社会中贪官污吏们的共性。 而且故事之后异史氏的点评也一语道破了现实:“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就连鲁迅先生也说过“为了文字狱,使士子不敢治史,尤不敢言近代事”[4]。 可见这些贪官污吏如同虎狼一般蚕食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民不聊生。 在这里,作者假借老汉白翁的梦,以个体的无意识为切入点,实现了由个体向社会(群体)的转换,在梦中展现出了欲望对人的支配和蚕食。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聊斋志异》中这几个关于梦的故事,都指涉了潜意识中的欲望层面。通过欲望,可以显现出个体内心的复杂思想,并为古典小说的阐释提供新的方式,而“梦”中欲望的描写恰恰彰显了这种力量对个体的影响。
身体是人类感知世界的媒介和方式,它是人类认识世界的途径,而且,外部世界的问题也会通过身体得以呈现。 简单来说“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5]。 也就是说,对身体欲望的阐释从女性的角度入手能更好地表达女性主体建构的功能与想象。 《聊斋志异》中对女性身体欲望的发现往往伴随着性别之间的比拟,女性的身体在小说中本身就是一种文学意象和叙述的符号,对女性身体的描写也就有了无限的意味和隐喻。
从女性身体入手“不但对于其中的女性建构有更为清晰深刻的理解,更可由此窥见身体与整个历史传统、权力结构、社会语境对抗相依的动态过程”[6]。 要知道,视觉的感官是人类感知世界的主导方式,因此,通过视觉对女性身体进行观望,可以形成视觉图像,进而将女性的形象呈现在人们面前。 《聊斋志异》中女性身体的显现并非只是通过视觉来实现,而是以男性的视角对女性身体进行审视,从而让个体的欲望得到释放。 男性借助自身对女性的“凝视”,实现了欲望的关联和对话。 “凝视的概念描述了一种与眼睛和视觉有关的权力形式,当我们凝视某人某事时,我们并不是简单地在看。 它同时也是检查和控制”[7]。比如《阿宝》中众生“审谛之,娟丽无双。”但实际上这种男性目光的审视本身就带有了欲望的成分,所谓的审美已经被边缘化了。 也就是说,男性通过自身的欲望实现了对女性身体的窥探、想象,这其中还凝聚了男性社会的价值体系、心理机制与文化思想。
《聊斋志异》中有一部分故事是关于男女爱情的,但表达男女爱情之深的篇章并不多,小说中更多描写了男性对女性身体的想象。 在不少故事篇目中女性身体的欲望符号成了男性自我满足的途径,而爱情则成为了欲望的牺牲品。 例如《画皮》中,王书生贪图美色,路遇女子,见人家漂亮就上前搭讪,王书生将女子领回家并与其同居,虽然妻子反对,但他深受欲望的蒙蔽,早已迷失了自我。 “生微告妻,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8]200。 此时的王书生早已坠入了欲望的泥潭,女性身体的诱惑使他丧失了基本的理性判断,通过对女性身体的想象与凝视,他自身的欲望获得了放大,个体也失去了控制。
通常来说,当男性对女性身体进行“凝视”时,在深层次上会显现出一种主客体的权力关系。以男性的角度而言,女性的身体成了被观赏的客体或者对应物本身。 有时候,小说中对女性的描摹会集中于身体上的某个部位,以局部的方式来展现女性身体的诱惑性。 《聊斋志异》里多次描写女性的玉足,通过这一意象显现出女性自身的性象征。 在《连琐》中,杨于畏垂涎女性的身体并喜于把玩,他“戏以手探胸,则鸡头之肉,依然处子。 又欲视其裙下双钩……杨把玩之,则见月色锦袜,约彩线一缕。 更视其一,则紫带系之”[8]535。故事中女性的足部成了引起男性欲望的媒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女性的足部已经成为了男性潜意识中的象征物。 正因如此,女性身体的部位变成了一种欲望的象征物,使男性不断沉溺其中。
实际上,在这样的男女关系中,女性已经沦为了他者,作为爱情关系层面上的女性已经不复存在,女性成为了满足男性的工具物。 如果从主客体关系来看,当女性变成他者之后,主体性也不复存在,反倒成了一种物化的客体。 《香玉》这一故事恰好能体现女性的他者化。 在故事中黄生偶遇香玉后,两人相好,但他对香玉的姐妹绛雪也抱有幻想。 为此香玉还告诉他:“绛姐性殊落落,不似妾情痴也。 当从容劝驾,不必过急。”[9]2788然而香玉又质问他“君陇不能守,尚望蜀耶?”可见,黄生不仅想要和香玉有情感上的关联,他也想获得本能欲求的满足,因此,他也会对绛雪时时念想。 但香玉并没有怨言,当她委身离去,绛雪就扮演了她的角色,也满足了黄生的欲望。 这个故事中,香玉作为女性的主体,并未体现出她本有地位,反而在其位置上摇摆不定,变成了游离的他者。 对黄生来说,欲望大于情感,他对香玉和绛雪的需要,更多是要成全自己的私欲,实现一种男权化的控制。
严格意义上来说,“观看”或者“凝视”本身就属于一种权力的使用,如果从男性的角度放大这部分,会很容易造成女性的缺席,从而产生一种权力或者地位上的不平衡。 所以要使女性的价值和意义不被抹杀,从女性的身体出发,可以获得某种话语权。 正如波德里亚所说:“除了外表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它——所有权力都从它手中滑落,然而它又能逆转权利的所有符号。”[10]可以说,女性通过身体的诱惑力实现了对男性话语的反抗。 就《聊斋志异》中的男性来说,当他们遇见女鬼或女妖时,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欲望冲动,但他们又因为受制于道德、文化,只能表现出符合社会规范的样态。 除了这种道德层面上的自我阉割,也有男性对女色的一种抗拒和畏惧。 在《聊斋志异》中男性对女色的恐惧主要在于这些女性(鬼狐)会对男性的身体造成负担和伤害。 例如《荷花三娘子》中宗湘若在和女狐妖同居的过程中,日渐憔悴,不出一月就妖气入体,病榻缠身。 这种对女性身体的迷恋和抗拒造成了男性在道德和欲望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女性身体所带来的力量对抗也使男性在欲望中不断沦陷,难以脱离欲望的场域。
在《聊斋志异》中作者还塑造了一部分具有“病态美”的女性,这部分女性实际上承载了社会的权力结构和文化价值观念。 比如《白秋练》一文中描写的女性“移灯视女,则病态含娇,秋波自流” 。 这种病态美的描摹与中国的古典文化传统有着很大的关系。 在《周易》看来,“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也就是说女从柔男从刚,而柔弱的女性身体恰好可以映射男性的力量,从而使男性的统治秩序得到强化,女性身体欲望的展示迎合了男性的审美标准,完成了另外的文化阐释。
这种“病态美”的产生离不开文人的深层心理状态。 在心理学家荣格看来,人的心理存在着两性的倾向,在男性人格中有着被称为“阿尼玛”的女性倾向,因此,小说中女性的“病态美”与文人的落魄、穷困密切相连,而这种柔弱的文人心态也在女性身体的图景化中得到了放大。 通过女性的身体,男性在欲望中得到了满足,作为男性话语的一种显现媒介,女性身体将欲望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来对抗男性的中心身份,这样的故事在《聊斋志异》中随处可见。
《聊斋志异》中除了描写男女爱情,有一部分故事还重在抨击社会现实,揭露统治阶级对人民的压迫,通过对狐妖鬼怪的摹写,蒲松龄完成了对政治的隐喻性表达。 政治性话语的直接叙说会让《聊斋志异》显得锋芒毕露,因此,蒲松龄多采用隐喻的方式,完成对政治的阐释。
比如《促织》中,皇帝喜欢斗蟋蟀,下面的官员每年都搜集好的蟋蟀上交。 成名作为一个文弱的破旧书生,为了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他愁于征收蟋蟀,而他本身心地比较善良,又不想为难百姓,于是,他只能“早出暮归,提竹筒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靡计不施,迄无济。 即捕得三两头,又劣弱不中于款”[2]811。 但这样也于事无补,成名依旧完不成上级交代的任务。 不过,好在后来他受神婆的指引,寻到了一只很强壮的蟋蟀,这让他如释重负。 但儿子又不小心放走了蟋蟀,大起大落,让成名悲喜交集,最后,他的儿子化为了蟋蟀,算是帮他完成了任务。 从故事中可以看出,皇帝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造成了一级级的压迫和剥削,这种欲望建立在了个体的痛苦之上,蒲松龄看到了这样的现实,于是,通过找蟋蟀来表明对当时社会黑暗的不满与愤怒。
除了对贪官污吏的揭示和土豪乡绅的批判,蒲松龄在小说中也借助了狐神鬼怪来暗讽当时的社会现实与政治环境。 通过对政治的批判,实现了个体欲望的放大,在政治场域中完成了欲望和政治的联结。 从封建传统的社会体制来看,小说中的文人、官绅无不沦为了政治欲望的附庸,他们虽然有着自我意识,自我的理性判断,但作为自由的个体而言,他们已经丧失了真正的主体性。《遵化署狐》一文中,官衙之中本来住着很多狐狸,原先的官员都会杀牲畜来祭拜这些狐狸。 到了丘公上任,他下令清除了府衙里的狐狸,“使尽扛诸营巨炮骤入,环楼千座并发;数仞之楼,顷刻摧为平地,革肉毛血,自天雨而下。 但见浓尘毒雾之中,有白气一缕,冒烟冲空而去”[8]393。 后来,丘公想要让别人和上级打点一下,实现升官,被他赶尽杀绝的狐狸为了报复他,举报了丘公的贿赂行为。 在这篇故事中,狐狸本身是具有迷惑性的鬼怪,但和道貌岸然的丘公相比,狐狸俨然可以站在正义的一方。 蒲松龄通过狐妖鬼神的方式,暗讽了当时的贪官污吏,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欺负百姓,祸害一方,变成了麻木的政治奴隶,让人心寒。
小说中还有一些故事以喜剧的方式讽刺了当时的社会现实。 喜剧性的方式就是要揭穿虚伪的面罩,通过真实与谎言的比照,以此来引起读者的快感和思考,这样的喜剧方式实际上也是一种隐喻性的表达。 黑格尔认为:“关于喜剧,其中表现于意志和行动的单纯主体性及外界的偶然性成为决定一切关系和目的的主宰。”[11]在他看来,主体性的发笑是因为缺乏某种实质性的东西却还过度自信造成的,这容易导致主客体的不协调,从而引人发笑。 但在这里,我们不关注主客体的状态,而是就产生喜剧性的事件来追溯《聊斋志异》中的政治隐喻性。 例如在《潍水狐》中狐翁租了李家的房屋,双方的关系也十分融洽,后来狐翁还告诉了李家人自己的狐狸身份,城里的一些富豪乡绅听说后前来拜谒,想要与狐翁结交。 但是狐翁唯独不待见县令,因为狐翁觉得“彼前身为驴,今虽俨然民上,乃饮米追而亦醉者也。 仆固异类,羞与为伍”[8]434。 蒲松龄在这里将县令和驴放在一起相较,本身就造成了一种不协调感,而且还是用喜剧性的方式将这件事展示出来,以讽刺的形式说明了社会的不合理性。 小说中,作者通过喜剧性的描写,对政治进行了鞭挞,用幽默而极富喜剧的形式对政治进行了包装,然后通过揭露这层虚伪的外包装,从而完成对现实的反抗,并将这种隐喻化的表达传递给读者和听众。
不过,如果仔细阅读小说中的故事,会发现有一些政治的阐释实际上本身就是一种悲剧,这种悲剧通过欲望的方式呈现了出来,从而塑造出政治化的场域符号。 《成仙》中周生和成生是好朋友,周生家的家奴被送入官府,他怒气难消,虽然成生劝他不要招惹官府,但他依旧闯入官府,最终被收进了监狱。 好在成生为他平反昭雪,救了周生一命。 当周生面临悲剧性的现实时,他两人之间的友情就成了一种“正能量”的悲剧精神。 从另一方面来说,周生与成生的遭遇影射了当时官场的混乱无序,而恰恰是贪官污吏的政治欲望造成了这种悲剧。
《席方平》是蒲松龄描写官场现实中比较典型的一个故事。 小说中席方平的父亲被坏人所害,于是他到城隍庙为父亲伸冤,但是在城隍庙“羊惧,内外贿通,始出质理。 城隍以所告无握,颇不直席”[9]2437。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冥府找冥王说理,孰知,整个冥府都被羊家收买了,沆瀣一气。 他们对席方平进行威逼利诱,想要迫使他屈服。 但席方平并没有被吓倒,在严刑拷打之下他都没有屈打成招,最后,连施刑的鬼差都对他产生了敬意。 席方平的遭遇展现了弱势群体同社会结构之间的对抗,这是对社会现实赤裸裸的揭露,对于那些贪官污吏而言,他们的政治欲望使个体受到了极大的压迫,却又无法实现一种平等的对话。所以说,在政治欲望的层面上,席方平不过是任贪官污吏宰割的鱼肉。
《聊斋志异》中无论是对贪官污吏的批判还是以狐神鬼怪的方式来揭露政治的黑暗、现实的残酷,无不体现出政治话语的隐喻性。 对个体而言,政治权力本身就赋予了个体以欲望的因素,当个体进入政治欲望的层面,只能依照它的方式来生活。 而且,个体一旦被给予一定的政治权力,隐藏于理性背后的欲望就会蠢蠢欲动,支配着个体打破道德的底线,不断去破坏。 当然,《聊斋志异》中还是多以隐喻的方式批判社会的黑暗,从而完成政治欲望层面的阐释与批驳。
以精神分析的角度切入《聊斋志异》,从梦与欲望、女性身体的欲望表达以及政治层面的欲望阐释,完成了对中国古典小说的重读。 悉知,在精神分析学派看来,梦中隐藏着个体本我的潜意识,当它不受理性的约束时,就容易冲破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藩篱,从而将个体压抑的欲望无限放大。《聊斋志异》中有很多故事都是与梦有关,主人公在梦与现实之间摇摆,不断体验着欲望的滋味,无论是男女间的性欲望还是关乎生计的政治欲求,无不展现了个体最为原始的样态。 而且,小说中有不少故事都描写了女性的身体。 对男性而言,女性身体成了男权话语的映射,当女性身体成为具有性诱惑力的视觉表征,欲望的显现就完成了一种新的建构,影响着个体的欲望心理。 当然,政治欲望的描摹也是《聊斋志异》不可缺少的一环,它影响着个体的诸多方面,并在小说中完善了欲望层面的表达。 整体来看,《聊斋志异》中的欲望阐释,在精神的维度上完成了不同角度的阐扬,丰富了中国古典小说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