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艳华
(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在汉语方言分区中大同话属于晋语大包片,就晋语而言其属于山西北区方言大同片区。大同片区包含大同(大同市和大同县)、阳高、天镇、怀仁、左云、右玉、应县,共7个县区。[1]本文全部语料均为大同市区方言。程度副词是多用于修饰形容词、动词表示程度的一类词。“可”在大同方言中作为程度副词出现的频率相比其他程度副词较高,而且其使用较为灵活,不局限于某一特定的结构,在方言中的运用十分广泛。
“A+X”的形式是“可”作为程度副词修饰后接成分最为常见的一般结构,其中,“X”可以是形容词、动词或与“可”的一些固定搭配,句末一般要加语气词辅助成句。在大同方言中,这一结构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情感色彩,而且在语义上出现了肯定否定不对称的现象,“可”的肯否语义由说话者的主观情感所决定,具体倾向于哪一种语义与语境密切相关,通常贬义性表述多于褒义性表述。
(1)可有意思了!做营生不着忙,吃饭当紧的。
(2)好好儿的衣裳,穿也没穿,哪脏啦?你可会说了!
(3)他天天不务正业,能拦成啥?你可寡说吧。
例(1)中的程度副词“可”修饰动宾短语“有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某人做事不勤恳,吃饭特别积极,让别人感觉到生气、愤怒。“可有意思”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例(2)中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某人强词夺理,歪曲事实。“可会说了”表达的意思是“不讲理”。例(1)和例(2)中的“可”同样具有了意义上否定的特点,都表达了说话人语气中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可”还具有了加强语气的作用。例(3)中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某人说的话没有实质意义,其他人不想听,让他不要说了。“寡说”表示的是“说没有意义的话”。“可”在用在谓词性成分前做状语,使整句语义表达侧重于后半句,并与前句的语义形成了转折关系。在大同方言中,“可”与“X”会形成一些固定搭配经常使用,如:(a)你可能了!(b)他可能把你咋着?
这里的“可+能”结构不同于普通话中的“可能”,而且(a)(b)句中的“可能”也有不同的意义。在(a)中,程度副词“可”后接形容词“能”(大同方言中常指有本领、有本事)表“肯定”之意,是一个完整意义的短语,在这种情况下,“可”不能省略。(b)中的“可能”不算一个完整意义的词,“可”可以省略,但句子的意义不变,但加上程度副词“可”修饰动词“能”更强化了说话者的主观情感表达。可见,在方言中“可+X”结构用法十分灵活,且复杂度较高,在使用时要注意区分。
在现代汉语中,当其他副词与“可”连用时,一般位于“可”之前,组成“副词+可+中心语”的形式。[2]在大同方言中,程度副词“可”和“真”二者可以共现,并且“可”和“真”的位置可以互换。在“真+可+X”的构式中“真”和“可”都强调程度深,共同修饰中心语,“真+可+X”的形式可使说话者对某种事物、现象、状况作主观表述时其态度更加明朗,这一结构的情感表达比“A+X”的形式更为强烈。
(4)你说话就说话,别拿手指头指人,真可遭人黑眼了!
(5)那人真可小脸呢,跟他说话要多注意。
例(4)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某人喜欢拿手指人,让别人感觉厌烦。“真可遭人黑眼”表达的是“确实特别遭人厌烦”。“真”表肯定之意,肯定说话者的主观看法,“可”还指明了用手指人的行为让人厌烦的程度很高。例(5)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某人心眼小,说话者告诉受话者和某人说话时要多注意。“真可小脸”表达的意思是“确实心眼特别小”,“真”表肯定之意,肯定说话者的主观看法,“可”还指明了某人心眼小的程度很高。在(4)(5)句中,“真+可+X”的构式中说话人的主观情感程度显然比“A+X”强烈,并且“真”与“可”两个副词连用,可使表述的整个背景意义明朗,陈述的观点信息更为明确。
在大同方言中,相对于“真+可+X”的形式,“可+真+X”的形式更为常见。“可”“真”二者连用与说话人的心理动机有关,主要为了强调语者某种个人情感,“可真”所强调的程度比“可”“真”单用更重,但相较于“真可”其程度较弱。在“可+真+X”的形式中,“可”的意义虚化,基本不表达任何实际意义,只是为了凸显后面所接的程度副词“真”和其所修饰的中心语,增加全句的表达效果。
(6)他骗了我一万块钱,我可真叫他坑苦啦。
(7)那可真是个二寡,啥也有他一道子。
例(6)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话人被某人骗了一万块钱,受到了特别深的伤害。“坑”在大同方言里,表示“着急”或“受害”的意思,在这里指“受害”。[3]程度副词“真”修饰后面的中心语,表示说话人的受害程度深。“可”的意义虚化,没有实在的意义,“可”用在“真”前是为了突出强调后面的“真坑苦了”。如果去掉“可”,句子变为“我真叫他坑苦了”,“真”表达的是说话人的主观看法,只是对“被骗一万块钱让他受到很深的伤害”这一事实进行了陈述。例(6)表达的重点是“确实受到伤害”且“被伤害程度高”,因此需要将"可"放在句子前面,而后面所强调的内容是整个句子的焦点。同理,放在例(7)这个语境中,说话人表达的重点是“某人没城府,说话办事让人鄙视”,把“可”放在前面是突出强调“某人是个二寡”且“二寡程度很高”,“真是”和“二寡”都是这句话要传达的焦点。
程度副词“可”与“不”连用的频率高于“可”与其他否定副词连用,如“可别”“可没”等。在“A+不+X”构式中,否定副词“不”先与中心词构成一个整体,然后程度副词对其整体进行修饰,表达主观否定态度的程度。[4]“可不”单独使用时,常常用于反问句中,表示强烈肯定、非常赞成的意义。
(8)天天吃上个没完,可不是能吃胖了!
(9)这苹果咋这贵,便宜点不?那可不,正经的烟台好苹果,就这价钱啦。
(10)人家孩子咋就能考那么高,你咋就不行?那可不,他抄的能不高?
例(8)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话人对于某人贪吃的主观性评注。“没完”在大同方言里,表示“不断”的意思,在这里指“某人过分爱吃”。程度副词“可”是为了突出强调后面的“吃胖”。同理,放在例(9)这个语境中,用“可不”表达了说话者对前半句“苹果卖得贵,不能便宜”的主观肯定、赞同。“贵”和“质量好”都是这句话要传达的焦点。例(10)中后半句话的意思是说话者对于某人“考试作弊”的认同。“可不”单独使用,表示“的确”的意思,在这里指“当然了”。“可不”在使用中多带有说话者主观的“厌恶,嘲讽”的负面态度。有时“可不”后面还会衔接对所指的反义性表述,这句话所强调的内容往往是整句的核心。例如:他抄的能不高?
程度副词重叠主要有“AA”式,如大同方言中的“可可”“挺挺”等,重叠后多表示程度加深。一些程度副词重叠,词义也会发生变化,但词性不会发生变化。[5]重叠式“可可”基式为单音节程度副词“可”,基式“可”常用于书面语,叠式“可可”多用于口语。叠式“可可”和基式“可”对比,词性没有改变,但在表示程度意上有强弱的差别,可—可可—可可地,表示程度逐渐加深。在大同方言中,“可可”重叠构式属于构词重叠,“可可”后常接助词“地”构成“可可地”表示程度义的最高量级。
(11)我准备的苹果,可够你们分。
我准备的苹果,给你们分可可够。
我准备给你们分苹果,可可地够。
在例(11)中,三句话所表达的句义完全相同,即说话者“我”准备的苹果数量分给听话者“你们”,不多不少正好够。后两句中“可可”“可可地”的基式“可”声调都为去声,都读为[kh24],
其意义表示为“正好、恰好”。第一句中,说话者在表达苹果刚好够分的语气和程度明显较后两句弱,更偏向一般的陈述句;第二句中,说话者准备的苹果,给听话者分恰好够。这里的“可可”程度有了进一步得加深,读者能明显能感受到说话者的主观语气;最后一句中,苹果分给你们“可可地不够”,副词“可可地”所表达的语气和程度最强,整句所要表述的语义中心完全偏向后半句“可可得不够”。根据以上分析,三者的程度量级应为:可可地〉可可〉可。
上文对大同方言中程度副词“可”四类常用构式进行了描写和分析,在此基础上,总结出了程度副词“可”在使用上的5个特点:
(一)“可”意义的肯否不对称性。在“A+X”的一般构式中,“可+X”在表达上具有意义肯否不对称的特点,其肯否语义由说话者的主观情感所决定,具体倾向于哪一种语义与语境密切相关,通常贬义性表述多于褒义性表述。
(二)“可”程度的非单一性。在不同的语境、构式下,“可”表达的程度亦并非一致,根据文中对“A+X”“A1+A2+X”“A+不+X”“AA”四种构式的描写分析,可将不同构式表达的程度强弱表现为:AA〉A1+A2+X〉A+不+X〉A+X。
(三)“可”重叠形式的单一性。在晋北方言中,程度副词的使用常见重叠形式,且重叠形式单一,目前只存在AA重叠式[1]。在“AA”重叠式中,“可可”的使用频率较高,且基式“可”重叠为“可可”后,意义和读音都发生了变化。
(四)“可”成句的强黏着性。程度副词“可”在句中一般不能单用,多在句尾加语气词“了”和“呢”辅助成句,具有很强的黏着性。这种用法多在口语中使用,重叠后的“AA”式独立性较强可单用。
(五)“真”“可”构式的灵活多变性。文中仅讨论了“A+X”的一般构式、“A1+A2+X”的共现构式“A+不+X”的否定构式、“AA”的重叠构式四类用法。今后对程度副词“可”构式进行更全面的调查研究仍然是很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