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哈尼医药的传承困境及对策建议探讨*

2021-11-30 00:48丁梦慧李维宇
云南中医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哈尼族哈尼医药

丁梦慧,王 艳,李维宇△

(1.云南中医药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中医药大学国际教育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明确指出,民族医药是中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中华民族繁衍生息作出了巨大贡献,各地区应采取相应措施,努力推进民族医药的发展[1]。云南哈尼医药作为我国民族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发展中受诸多因素制约,面临特色诊疗技法、验方濒临灭绝的存续困境。当前,国家正大力发展中医药事业。因此,厘清云南哈尼医药传承发展中的困境,探索促进其传承发展的对策建议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1 哈尼医药传承的意义

1.1 保护哈尼医药文化的需要 少数民族享有的文化权利是少数民族权利的内容之一。早在1966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盟约》第二十七条就明确规定:“在那些存在着人种的、宗教的或语言的少数人的国家中,不得否认这种少数人同他们的集团中的其他成员共同享有自己的文化……的权利。”文化作为民族的血脉,是决定和维系一个民族存续的最根本特征,具有不可替代性。从文化的角度来看,民族医药不仅是一个医疗技术宝库,更是一个文化系统。每一种民族医药都是一种特有的文化,它是少数民族文化中体现医药传统本质与特色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总和。加强民族医药文化治理,使之得到有效保护、永续传承和良好发展,是实现各民族平等,尊重少数民族文化权利的重要方面,有助于巩固少数民族存续和发展的根基。

哈尼医药是哈尼族群众长期在与疾病抗争中形成的经验总结,是哈尼族文化的一个重要子系统。我国哈尼族的主要聚居区属亚热带气候,雨量充足,土地肥沃,具有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孕育了丰富的中草药资源。哈尼族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以及与各种疾病顽强抗争的进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哈尼医药文化。哈尼医药理论古朴深邃,民族情感深切。长期以来,哈尼医药主要通过口传心授进行传承,系统性和可持续性不强,名医消逝、名方流失的现象十分突出。因此,加大哈尼医药的保护和传承力度是增强哈尼族民族生命力、创造力、凝聚力、自信心和自豪感的重要源泉,也是构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实现民族团结的重要基础。

1.2 保障哈尼族地区人民健康的需要 哈尼族作为云南特有的15个少数民族之一,主要分布于元江和澜沧江之间,集中分布于云南省普洱市、玉溪市、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和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4个州市的18个县45个乡镇。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云南省哈尼族人口为163万余人,占全省少数民族人口总数的10.44%[2]。哈尼族是云南省第二大少数民族,其自身的民族医药已初具规模,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据不全统计,全省有哈尼族民间医生20 000余名,有的在市、县、乡、村开设专门的诊所,有的半医半农,有的以农为主而临时行医[3]。

云南哈尼族聚居地区多为山区和半山区,山高路险、信息闭塞、经济社会发展相对滞后[4],缺医少药问题较为突出。哈尼医药具有就医便捷、诊疗技术独具一格、验方单方疗效确切、费用低廉等优势,赢得了当地群众的认可。云南哈尼医药在哈尼族聚居地区医药卫生事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已经逐渐成长为云南民族地区尤其是哈尼族聚居区重要的医疗力量和医药资源。

1.3 促进云南民族医药事业发展的需要 随着国家“大力扶持中医药和民族医药发展”战略的提出,广西、贵州、内蒙古、新疆、西藏、青海、宁夏等民族省区纷纷认识到民族医药对于促进区域卫生事业和经济发展、保护少数民族文化权益、维护民族地区团结稳定局面的重要性,出台了发展民族医药的政策,抢占民族医药“高地”,有效推动了民族医药事业发展。

近年来,云南省委、省政府对民族医药重视程度及投入力度不断提升,作为云南中医药和民族医药事业重要组成部分的哈尼医药开始从散、弱、小向标准化、规范化方向迈进。以哈尼医药的重要分布区云南省普洱市为例,普洱市民族传统医药研究所编著了多部哈尼医药书籍,收集整理哈尼医药单方验方10 000多种,5种哈尼族医药技术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确定为民族医药文献整理及适宜技术筛选推广项目等[5]。这些标志性成果的取得为哈尼医药体系化建设奠定了坚实基础,也是促进哈尼族地区医药卫生事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支撑性力量。从整体上看,云南民族医药事业的发展仍然落后于前述7个省区。因此,从发展云南民族医药卫生事业的角度来看,促进哈尼医药的有效保护和永续传承也是一项十分重要而紧迫的任务。

2 云南哈尼族医药传承困境分析

哈尼医药虽然具有丰富的医疗知识和诊疗经验,但哈尼族在历史上没有文字,缺乏对其传统医药知识的文字记载。因此,哈尼族传统医疗技术内容零散,且只存在于医疗实践中。目前,哈尼医药的传承状况并不乐观。

2.1 哈尼医药的存续困境

2.1.1 哈尼医生合法化行医困难 哈尼族医生不具有合法行医资格是长久以来存在的一个历史问题[6]。按照《云南省2021年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公告》的相关规定,符合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试报名资格的哈尼医寥寥可数。首先,语言文字、专业术语、文化水平都成为了哈尼族民间草医通过考试,获得行医资格证的硬性门槛[7]。其次,即使报名人员通过报名审核进入考试,其通过率也极低。2021年,经过县级初审、市州级复审、省级复核,云南省共有1 162名哈尼医通过报名资格审核,而最后考试通过的人数只有104人,通过率仅为8.95%[8]。由此可知,众多哈尼医即便拥有一身本领也难以获得合法行医的资质。就现行政策而言,相关规定在如何解决包括哈尼医在内的云南民族医合法行医问题方面仍需优化调整。

2.1.2 传承方式局限,代际传承受阻 少数民族医药主要的3种传统传承方式分别是祖传、师传和自学。祖传须由民族医生的嫡系、旁系、姻亲传承;师传指徒弟自行拜师学医,师父传授其传统医药知识;自学是由传承人独立学习医疗知识,自学成才[9]。通过调查发现,哈尼族医药的传承方式以祖传和师传为主。祖传秉承“传内不传外”的理念,甚至有“传男不传女”“避开一切外姓”原则[7]。在祖传、师传的传承方式下,缺乏统一的操作标准,传承难以满足规范化学习的要求,或传承人因学习能力不足和自身兴趣不浓等原因,导致在跟师学习中技术水平参差不齐。在哈尼医药的传习传承中,因学习周期长、体系复杂、市场萎缩、收入低等因素影响,年轻一代选择师承哈尼族医药的愈发减少,导致传承出现断层[6,10]。

2.1.3 传承主体自驱力不足 目前,云南省哈尼医的文化水平整体偏低,缺乏专业系统的医学知识培训。首先,由于哈尼医药是一门高技巧性、高经验性的民族医学,很多诊疗技巧和经验必须靠言传亲教、长期跟师、重复实践才能牢固掌握[11],因此医药知识的系统学习环节较为薄弱。其次,哈尼医的高龄化问题也不容忽视。经调查,哈尼村寨中熟悉哈尼验方的皆为年长者。受教育水平的局限,使哈尼医药的传承缺少久远规划和一条真正切实可行的传承路径。最后,年轻一代对哈尼医药认识不足,缺乏主动学习的欲望。传统哈尼医药知识日渐流失,保护与传承已迫在眉睫,但大部分传承主体对于实施医药知识的系统收集、规范整理、数据归档等积极的保护对策显得有心无力,导致大批优秀验方走上失传道路。

2.2 哈尼人民的病理观念及群众认同感

2.2.1 哈尼族本民族的医学观念固化 哈尼族信仰自然、崇拜祖先,有自己系统的一套生态伦理思想。其思想的核心主旨是尊崇自然主义,反对逾越大自然妄图以人类为中心的意识,贬抑凌驾于自然生态的主人翁心态。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体现在医药体系中则为:人所致疾病是因为人与自然和神不能和谐共处,而致病邪侵入人体;自然界中存在的所有动植物及矿物等都有药物功效[3]。“巫医合一,神药两解”是哈尼族重要的民族医药观念,主要指用药治疗和求神请祖二者贯通的方法来治疗疾病[12]。因此,一些哈尼族群众患病时,秉承着“小病不看,大病能忍”的讳疾忌医思想,或是更愿意通过求神祈愿的方式来寻求获得健康,减少医药治疗,甚至由于经济困难,出现错用药,乱用药的情况,导致病情一拖再拖,愈发严重。

2.2.2 现代医学的发展加剧哈尼医药的认同信任危机云南哈尼族聚居地的卫生医疗水平整体较为落后,哈尼医药是当地居民预防和治疗疾病的主要手段[13]。随着现代医学的不断完善和普及推广,医疗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现代医学见效快和强有力的宣传逐渐赢得了当地人民的认同度、信任度。相反,哈尼医药的使用范围小,缺少传播与宣传,群众对哈尼医药形成了治疗不规范、无保障、见效慢等印象。因此,当地人民在身体出现不适症状的时候,西医成为了人们的首选。甚至出现在西医救治中宣布无法救治的情况下,人们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寻求哈尼医药的帮助。人民对哈尼医药的信任不断削减,其中一个很大原因是哈尼医药发展过于依靠传承,缺乏创新。哈尼医药作为一门经验科学,在世代传承中其验方技法存在少传或变异的隐患。传承者过度依赖经验行医,易致使其诊治水平停滞甚至倒退,人民群众的信任度愈发降低。

2.3 哈尼药生存基底不牢

2.3.1 药材生长依附环境被破坏 云南拥有独特的气候、光照、水质、土壤等生态环境,培育了哈尼族丰富的药物资源。哈尼药的选材主要以植物鲜活品入药,或简单切碎晾干即可[14-15]。虽然哈尼族药物种类繁多,但大部分产于当地,仍存在分布、基源、生态、储量不清等问题,在开发利用方面存在着无节制性、盲目性的现象。近年来,随着经济发展,哈尼族地区野生药材的原有生长环境被破坏,药材资源储备量急剧下降,部分药材甚至出现濒临灭绝的情况[16]。

2.3.2 医药知识的误传、失传现象阻碍文献整理 前已述及,哈尼族在历史上没有形成本民族的文字。因此,哈尼医药书面理论匮乏,无相关的书籍可考[17]。在哈尼医药知识的教授上,哈尼医大多选择定期上山采药,或当有寻药患者上门时,即带领传承人去找药,以口传心记、身教秘传、指物传承的方式传授医药知识。调查发现,在此种模式下,哈尼医药知识正不断误传、丢失。在传承过程中,徒弟觉得记住的草药、药方比师父少,部分哈尼医师父也不确定自己现有药方的完整性,增加了药方文献整理的工作难度。云南现有名老哈尼医缺乏将医药知识整理成册传承的意识,疏漏了医药知识的整理,或其能力尚不能进行整理和记录工作,加剧了医药知识的失传。此外,云南各地哈尼医之间缺少交流,各自都有从未公开过的祖传单方、验方,这些保密验方的重复性、有效性、真实性无法获得比对[18]。调研工作难以深入展开,误传、失传现象普遍等诸多因素阻碍了哈尼医药文献体系的建设。

2.3.3 哈尼药市场竞争能力弱 近年来,国家越来越重视民族药的研究与发展,云南民族药产业也得到长足发展[19]。但民族医药始终具有其历史和科学的局限性。据调查,哈尼药只在哈尼族聚居的小范围被人们认知,一旦到了市场就鲜为人知。目前哈尼药大部分仅作为地方医院的院内制剂来使用或以民间制剂形式存在于市场上,缺乏经济效益和市场认可度。云南民族药产业发展并不均衡,产业发展以彝医药和苗医药为代表[20]。哈尼药在民族药市场中的竞争能力尚弱,其企业规范、生产研发、市场规模和产业前景等方面远远落后于彝医药、藏医药、傣医药、苗医药等其他民族药。

3 云南哈尼族医药传承发展的对策建议

3.1 重塑哈尼医药生存和发展环境 首先,导致哈尼医药传承的断层甚至消失不可忽视的一大原因是文字的缺位。哈尼族文字的发展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善哈尼医药的传承方式。可参考彝族的语言文字规范和双语教学模式经验传承和发展哈尼语。如:政府组织开展哈尼语的“线上+线下”教育及配套的哈尼语水平考试,引导组织开发哈尼族文化课程资源,建立政府、学校、社会对文化课程资源的共建共享机制[10]。

其次,各级政府要为哈尼医药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一是打造哈尼医药传承的多样化途径。如:积极建设名老中医传承工作室;建设小型哈尼医药学校,营造哈尼医药的学习氛围和环境;开展哈尼医药普及讲座,加强哈尼医药知识宣传,积极鼓励民众认识和使用哈尼医药。二是借鉴成功经验,加大财政投入,充分挖掘哈尼族医药潜力。三是积极发展民族特色医药产业,打造哈尼医药的特色品牌并培育其成为新的地区经济增长点,在提升人们生活水平的基础上增强民族文化认同感与自信心[10]。

最后,放宽哈尼医行医资质的认证标准。如前所述,由于哈尼医药知识无文字记载,医学理论基础薄弱,哈尼民间医生很难满足资质认证标准要求。因此,建立符合哈尼医自身特点的行医资质评价标准,因地制宜的相对独立的评价体系十分重要[21]。在哈尼医的资质认定上,应从哈尼医的从医履历、群众与同行的好评度、认可度入手调查;哈尼医的诊疗技术考核则应更关注操作方法和实践经验;后续保障方面,可组织定期临床验证和专家复核。综合以上各个方面的评价,总结出一套适用于哈尼医的认定体系。

3.2 加强人才队伍建设,培育哈尼医药新活力 促进哈尼医药的有效传承和可持续发展,关键在人才。多渠道、多形式的人才培养模式是哈尼医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基础和载体[22],在哈尼医药的传承与发展方面有着重要作用。首先,要坚持民族医药与民族特色相融合,加大哈尼医药传承人的培育力度。其次,开展哈尼医药院校教育,培养哈尼医药知识和技术的后承者,夯实哈尼医药保护和传承的人才基础。最后,培养创新型人才是哈尼医药守正创新的重要人才资源要素[23]。在哈尼医药人才培养过程中既要注重对那些特色鲜明、疗效独特的的技能、疗法加以保护,也需要借助现代医学技术,对其进行创新性改善和提升[1]。

3.3 保护医药资源与知识,夯实哈尼医药传承根基保护医药资源和医药知识是哈尼医药传承的根基。首先要开展详尽的摸底调研,将本省内的哈尼药材资源分类、分品种进行针对性的保护。其次,甄选野生特色药材建立保护区,选定特色道地药材品种,构建布局合理和管理规范的哈尼药材人工种植基地[11,24]。最后,加大哈尼医药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力度。哈尼族民歌、史诗及生活习俗中散落着大量哈尼医药知识。在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过程中要充分挖掘哈尼族史、饮食史、民俗史等资料中蕴含的哈尼医药元素,对哈尼药物、特色诊疗技术、验方等进行分类整理,建设相应数据库保存哈尼医药的文献资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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