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文书所见元代公文传递——以至元三十一年提调钱粮文卷为中心

□陈朝辉

目前，以黑水城文书为中心研究元代公文传递的成果侧重于两个方面。一是以驿站、急递铺相关资料为基础，分析公文传递的过程及保障，如邱树森、默书民两位先生的《元代官府公文传输的几个问题》，主要考察了元代急递铺设置的目的、过程，揭示元代与宋、金旧制的关系［1］。尤桦的《元代公文传递制度探究》［2］主要讨论了元代公文传递的规模和方式、制度规定、保障措施，涉及元代驿站和急递铺数量的论述，包封、登记、检查制度以及行移程限、牌符等内容。二是围绕某一件具体事务，对公文在不同机构之间上行、下行、平行过程的梳理。目前黑水城出土元代公文中保留有《提调钱粮文卷》、《大德十一年税粮文卷》、《至正十一年考校钱粮文卷》、《桑哥失里大王分例文卷》、《卜鲁罕妃子分例分卷》、《失林婚书案卷》、《也火汝足立嵬土地案文卷》、《大德四年军粮文卷》、《麦足朵立只答站赤案文卷》、《祭祀费用文卷》等成卷文书。由于这些成卷公文相比于单件文书反映的内容更为集中、丰富，近些年研究成果较多①，包括多篇硕博士毕业论文②。通过对这些文卷的分析，不仅可以了解相关事件的前因后果，而且可梳理出公文下达上传的过程。如《黑水城所出元代礼仪祭祀文书初探》中，第三部分是对申请祭祀费用程序的探讨，包括吏礼房提出申请、钱粮房接收审核、首领官审议签押、圆署会议通过、支持库放支；《黑水城出土元代诸王妃子分例文书整理与研究》的第四章第一部分，有少量涉及诸王妃子分例放支程序的内容。这两篇硕士论文的部分章节虽然是对某一事件程序的探讨，其实也是对元代公文下达上传过程的梳理。这些研究尽管涉及元代公文传递的一些程序和制度，但因并非专文研究，所论也需进一步探讨，因此对其他成卷文书中所记载的相关公文传递的研究还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

在李逸友所编《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钱粮类中有6件提调钱粮文书③。本文所论涉及7个编号的5件公文，包括两件札付、一件呈文、两件申文，其核心内容是照勘至元三十一年（1294）钱粮。现按照公文传递下达上传的顺序将此卷文书录文整理，分析每一道程序的作用。

1．……乃路总管府准此

（戳印）（押印）［3］214—215

此件文书残损为两页，末尾存“乃路总管府准此”，可以作为判断这件公文性质的重要依据。李逸友先生认为，甘肃行省下达给亦集乃路总管府的札付有几个重要的特征，如用大幅宣纸书写，开头顶格书写“皇帝圣旨里”、“甘肃行中书省”，正文以“仰照验施行须议札付者”结尾，另提低两字写受文单位“右札付亦集乃路总管府准此”或“亦集乃路总管府准此”等［4］。这件公文为宣纸，上部损毁，未见发文单位。因公文不能越级传递，据受文单位“亦集乃路总管府准此”，可将其断定为甘肃行省下达给亦集乃路总管府的札付。其中“一切钱粮支纳见在”、“一年上半年钱粮已行差”是对此次钱粮照验一事相关背景的叙述，“钱粮官一就”、“合下仰照验”、“速为”、“至元卅一年上下半年”、“申省，毋得有碍类咨”是对这次任务的下达，并要求至元三十一年上下半年钱粮照勘结束后申文甘肃行省。

6．……弍伯个 帖䓬箕维弍伯个［3］218

据文书中残存的“合行具呈”等惯用语来看，这是一件呈文。甘肃行省下达钱粮照勘的札付给亦集乃路后，亦集乃路总管府通常也会下发一份公文给相关责任机构或责任人，令其照勘后上呈。另有几件大德十一年税粮文卷，集中反映了甘肃省公文传递下达上传的程序。可分为两个阶段的内容：第一阶段是照勘大德十一年实征税粮总数，第二阶段是开坐大德十一年各色税目及开仓收足月日。如甘肃行省下达给亦集乃路总管府要求开坐大德十一年各色税目及开仓收足月日并申文上报的札付M1·0204［F116：W463］，亦集乃路总管府接到甘肃行省札付后给地税仓官也火苟站秃布置照勘任务并令保结上呈的公文M1·0198［F116：W617］，至大元年（1308）六月也火苟站秃照勘完毕上呈的保结M1·0202［F116：W614］，以及亦集乃路总管府接到也火苟站秃的保结后据此提交给甘肃行省的申文M1·0200［F116：W618］。以此公文传递流程“甘肃行省→亦集乃路总管府→地税仓官也火苟站秃，地税仓官也火苟站秃→亦集乃路总管府→甘肃行省”来看，在甘肃行省下达给亦集乃路的札付和这件呈文之间缺少亦集乃路总管府下达给相关机构或责任人照勘的公文。这件公文是相关机构按照亦集乃路总管府的要求照勘后上呈的公文，发文机构为亦集乃路某司属，如钱粮房等，而公文的接收机构当为亦集乃路总管府。公文开头第一行“实有粮斛照勘呈来”是在转述总管府下行文的内容，“承此，依上照勘到”指的是接到总管府的下行文后按要求进行照勘，“合行具呈”是将照勘的结果上呈，而第二部分的杂色钱、籴料钱、马脚涩等即是照勘内容的详细开列。

这件公文共有三件残片，前半部分残损较多。从第一件残片中仅存的“圣旨里亦集乃路总管府案□”，可知亦集乃路总管府是发文机构，发文的目的是“府司今将至元三十一年”钱粮照勘上报。第三件残片中的“右申”、“甘肃等处中书省”既点明公文性质为申文，同时也指出了“申”的对象是甘肃行省。

通过上文的梳理，我们厘清了至元三十一年钱粮照勘的过程以及公文下达上传的步骤。甘肃行省札付亦集乃路总管府，亦集乃路总管府下达某司属，某司属上呈亦集乃路总管府，亦集乃路总管府申文甘肃行省，至此公文流程已经完整。

这件公文虽然保存不够完整，但从残存的信息中可以获知很多重要的内容。第一，从第一行至第三行“承奉甘肃等处行中书札付”、“仰将……半年钱粮依式照勘”可知，甘肃行省曾下发札付，要求依式照勘钱粮，为这件公文提供了事件的背景，说明这件公文与甘肃行省的札付有关。第二，从第四行至第八行“承此”、“照得至元卅”、“钱粮等事已经依式……省申覆了当”可知，接到札付之后，钱粮等事已经依式照验，且申省申覆了当，说明相关事宜已经结束。这两项正好与我们之前的分析都是吻合的。第三，从第八行至第十行“今奉见有纳获米抄为凭”可知，这次公文的目的是将纳获米抄奉上，既然已经申覆了当，为什么还要以“见有纳获米抄为凭”呢？我们猜测可能是中间环节出了些问题，所以需要提供一些凭证以此证明，因而才在第一次申文结束后有所补充。第四，第十一行“□申”，点明了公文的性质，为申文。第五，第十二行“府吏张天福呈”，看出了发文的机构为亦集乃路总管府。因此，这是一件亦集乃路总管府上达给甘肃行省的申文。

这组提调钱粮文卷是一件札付。这件札付共有三个残片，通过第三件残片中的“……管府准此”可以判断它的性质。如果这三件残片没有缀合错误的话，那么这件公文当为甘肃行省下发给亦集乃路的札付，只是这件札付和之前的第一件札付内容有所不同。第一件札付的内容似乎更为简单，就是下达了照勘钱粮的任务，而这件应该是在照勘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或许基于这些原因，甘肃行省再次发出札付。但这件公文是否确应为至元三十一年提调钱粮文卷尚待考证，故列于此处存疑。

综上，围绕至元三十一年提调钱粮这一事件，从下达指令到上呈汇报，包括中间的重要环节已梳理完毕，并通过重新调整公文顺序的方式展示出来，对此我们对元代公文传递和钱粮照勘的过程有了更多的认识。

第一，这组文书相对完整地保存了公文下达、上传的过程，弥补了传世典籍的不足。我们能够通过宋人所撰《翰墨大全》公文首末式看到呈文的基本格式，通过《元典章》看到元代公文，但对于公文传递的过程，黑水城文献是真实的反映。至元三十一年提调钱粮文卷反映的是自上而下下达命令，完成任务后自下而上呈报的过程，大致经历了从甘肃行省→亦集乃路总管府→总管府下辖机构，然后由总管府下辖机构→亦集乃路总管府→甘肃行省的传递过程。它包括甘肃行省下达的札付，某司给亦集乃路的呈文，亦集乃路上传的申文。首先是甘肃行省下达照验至元三十一年上下半年钱粮的札付，其次是亦集乃路接到札付后将照验的任务下达给相关机构，再次是相关机构按指示照验后将结果上呈总管府，最后是亦集乃路总管府回复甘肃行省的申文。如果在上呈下达的过程中出现问题，还需另文补充，在亦集乃路将照勘结果回复甘肃行省之后，还有另外一件申文和札付，申文是对之前申文的补充，而札付也与这个环节最开始的札付有所不同，应该是遇到问题后再次发出的公文。

第二，在公文下达上传的过程中只能逐级传递。如在上述流程中从甘肃行省至亦集乃路总管府公文为札付，亦集乃路总管府将完成任务后向甘肃行省汇报的公文为申文，总管府下辖机构向亦集乃路总管府上报的公文为呈文，甘肃行省不能直接将任务下达给总管府下属钱粮房、支持库等机构。同样，钱粮房等虽然是任务的具体承办机构，但在完成任务后，也不能越级上报，而是将结果呈报给亦集乃路总管府，由亦集乃路总管府根据呈文拟订公文上报甘肃行省。在这组公文中，缺少亦集乃路对相关机构布置任务的公文，但据《大德十一年税粮文卷》以及某司呈亦集乃路文可知，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起到了沟通甘肃行省与亦集乃路总管府下辖各方的作用。因此，在知道了公文传递的过程之后，即使在黑水城出土文书中遇到上下环节公文缺失的情况，也能通过相关文书及层级之间的关系了解到以这一事件为中心的流程。

注释：

①从海平《〈黑城出土文书〉所见海都之乱时期亦集乃路的军粮供给》，《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孙继民、郭兆斌《从黑水城出土文书看元代的肃政廉访司刷案制度》，《宁夏社会科学》2012年第2期；李治安《元中叶西北“过川”及“过川军”新探》，《历史研究》2013年第4期；杜立晖《黑水城文书与元代钱粮考校制度》，《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②蔡伟政《黑水城所出元代礼仪祭祀文书初探》，河北师范大学2011年硕士论文；薄嘉《黑水城出土元代诸王妃子分例文书整理与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侯爱梅《黑水城所出元代词讼文书研究》，中央民族大学2013年博士论文；张怀智《黑水城出土〈大德十一年税粮文卷〉整理与研究》，河北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

③李逸友《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07—108页。这组公文中的F1：W53，《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编号M1·030，因其出土地与其他几件不同，故不归入其中。

④米，孙继民、宋坤、陈瑞青、杜立晖等主编《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19页作“朱”。

⑤第五行见、第六行不、第七行不，孙继民、宋坤、陈瑞青、杜立晖等主编《中国藏黑水城汉文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22页均无，据李逸友《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107页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