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雪涛,李德山
(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117)
刘子业与刘彧时期魏宋间人口入国问题,首先讲人口入国问题,入国本身就是指进入国家,例如崔模被俘进入北魏,“神龟中,被执入国”,[1](P626)入国又为逃难进入国家,“或自相卖鬻,漂流入国者盖以数十万口”,[1](P2166)同时由于军事占领的原因,居于北魏新攻取境内的人被称为入国,例如“三齐平,祎孙相如入国”,[1](P753)其他类似的概念还有还有归国、归阙,如焉耆胡“(闾大肥)与其弟大泥倍颐率宗族归国”[1](P729)“(毕)众敬弟众爱,随兄归国”[1](P1360)“伊洛大悦,规欲归阙”[1](P725)“(司马休之)国家威声远被,是以休之等咸欲归阙处”,[1](P754)归国、归阙含义和入国有极高的同一性,如薛安都的“安都以事窘归国”[1](P1360)“及安都以城入国”,[1](P1359)尽管入国、归国、归阙含义不完全相同,但都是指进入国家的意思,其中归国更接近于入国,归阙是指归入朝廷,被包含于入国之内。综合来看,入国概念包括各种形式的进入国家,概念广泛,所以要加明修饰词来确定入国的种类。
此外入国的近义词归国,也是南朝史书中的史学词语,“(申)恬父宣、宣从父兄永皆得归国”[2](P1723)“率民人以归国家矣”[2](P2093)可见入国问题早已是南北朝史学中的固有部分,并不是现代概念。
此次研究的入国问题以南朝刘子业与刘彧时期为中心,魏宋两国之间的人口入国问题,包含人员投降、迁徙,也包括占领区内人员所处政权的变更。同时由于人口掳掠和人口入国有较多的相近之处,例如人口掳掠和入国都改变了所在国属。为了使入国研究的视野更加广阔,同时也为了使本文更有研究价值,将掳掠人口也算入入国研究的范围。
(一)废帝秽政与淮北政局 南朝宋大明八年(464年)闰五月南帝刘骏死后,刘子业继位,刘子业恐惧宗室篡位,永光元年(465年)密谋除掉刘昶,刘昶无能,抛弃母妻,带妾吴氏与亲随六十余人投魏,到达魏境时剩二十余人,“在路多叛,随昶至者二十许人”,[1](P1307)这是刘子业时期唯一文献记载的南流人入国。而与此同时,北朝经常掳掠南人,例如张谠妻皇甫氏被掠为婢,此类文献不载,不可计数。
此后刘子业执政开始变得荒诞且鬼秽凶暴,刘宋政治进入了紊乱期。刘子业母文穆皇后病重时,刘子业以病重者厉鬼附身为由不愿探望,“病人间多鬼,可畏,哪可往”,[2](P146)剿灭江夏王刘义恭叛乱,刘子业将刘义恭眼睛取出,做成蜜食“鬼目精”,[2](P1653)刘子业又讨厌叔父管制,拘押和拷打叔父刘彧、刘休仁、刘休若。[2](P148-149)但是刘子业执政仍有优良之处,可谓奇异。刘子业与淮北集团极为紧密,例如提拔崔道固,崔道固本为庶子,母亲卑微,备受欺凌,“而世人以其偏庶,便相陵侮”,[1](P628)然而崔道固能力卓越,刘子业授予高位派往淮北,再加上徐州刺史薛安都、青州刺史沈文秀都是刘子业父亲刘骏的恩倖,刘子业与淮北集团关系不言而喻,这种优劣同体的政治结构导致了日后淮人投魏。
永光时,朝中出现谶语“湘中出天子”,[3](P70)刘子业“先欲诛诸叔”,[2](P147-156)欲杀刘彧、刘休仁、刘休若以消弭谶语,此举发引宫中群体的惊恐,在宫人支持下,刘彧政变登位。而在刘彧政变之前,江州长史邓琬联合雍州刺史袁顗,拥立十一岁的江州刺史刘子勋登位,“镇军将军、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举兵反,镇军长史邓琬为其谋主,雍州刺史袁顗率众赴之”[2](P156)与刘彧形成对峙,引发淮北问题发酵,淮北集团在刘骏时期颇受恩惠,又与刘子业有深厚的政治关系,纷纷支持其兄刘子勋称帝,为日后淮北入魏打下了楔子。刘彧面对危机,先是赦免叛人亲属,同时拉拢雍州刺史袁顗、督豫司二州的殷琰,稳固京畿建邺,后派出宗室集团成功剿叛,[2](P157-158)刘彧基本稳定帝位。这震动了淮北集团,淮北集团成员面前出现不同的政治抉择,一是投魏,二是降彧,在思虑中,淮北诸部在淮北和刘彧隔江对峙。
(二)刘彧耀兵与淮人入魏 淮北集团在和刘彧对峙的过程中,由于利益取舍呈现不同的选择。最为极端的是司州刺史常珍奇,常珍奇在刘彧平乱后最为恐慌,不信刘彧招降,于北朝天安元年(466年)九月向北朝“遣使驰告长社镇请降”。[1](P1365)此时正值北朝强大,确有能力接收淮北集团。三月后,北廷于天安元年九月己酉派兵成功接收司州,[1](P127)司州集团入北。此举使淮北防线打开缺口,开始了淮北连续数年的动荡。常珍奇北投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具有先例性,为其他淮北集团的北投带来了路经。
与常珍奇不同的是,多数淮北集团选择了和新帝刘彧书信求得宽恕,例如徐州刺史薛安度、冀州刺史崔道固、青州刺史沈文秀。但是刘彧执着地要在淮北进兵,“以重兵迎之,加督前锋军事,进军彭城”,[2](P1514)欲示威内外,“太宗以四方已平,欲示威于淮外”,[2](P2219)引发淮北集团的恐慌,投向北魏,最为典型的就是薛安都。
刘彧欲耀武淮北使薛安都恐慌,薛安都带领徐州集团投魏,“安都谓既已归顺,不应遣重兵,惧不免罪,乃遣信要引索虏”。[2](P2219)并引发蝴蝶效应,淮北集团开始集体投魏。徐州集团投魏时,兖州刺史毕众敬的独子也在徐州治内,导致毕众敬不得已于天安元年十一月壬子投魏。[1](P1360)北魏在受了司州、徐州、兖州后,南朝淮北防线支离破碎,北魏加剧了侵蚀速度。由于魏人攻势强劲,冀州、兖州开始松动。皇兴元年(467年)四月之后,南军冀州军将房法寿、房崇吉袭击同族房灵宾、房灵建而投魏,[1](P969)刘宋泰始三年(467年)魏军又攻破兖州无盐,无盐申景义入魏,[1](P1365)至此淮北只剩下部分冀州、青州淮人尚未入魏。
先讲冀州,冀州刺史崔道固在皇兴元年闰月联通北魏,后受到刘彧安抚而归南,冀州集团和北军展开大战,北军经年不克,南朝泰始三年表彰崔道固为“以为都督冀青兖幽并五州诸军事、前将军、冀州刺史,加节,又进号平北将军”,[1](P629)并派出三万小众救援,[2](P1158)但无济于事,南朝泰始五年,冀州被攻破,冀州集团入魏。
再说青州,皇兴元年四月北军进攻青州历城,历城镇守刘休宾岳父崔邪利、子刘文晔早已投魏,刘休宾欲投魏,但受城人要挟只能固守。崔道固投降后,青州陷落已成定局,北魏皇兴二年三月刘休宾亦降。[1](P966)此时南朝淮北只剩下青州东阳沈文秀,刺史沈文秀固城苦战良久,南军派出其弟沈文静北上救援失败,皇兴三年正月乙丑东阳城破,至此青洲集团入魏。
北魏皇兴三年五月,《魏书》载“徙青州民于京师”,[1](P76)北魏将淮北集团迁徙到北方,不久后设立平齐郡安置齐人。南朝方面,在北朝延兴元年(471年)九月庚寅、延兴三年正月两次北上失败而还,[1](P133)两次北伐期间的南朝元徽元年十二月,北魏进攻南朝义阳,南朝“司州刺史王瞻击破之”。[2](P1178)南朝遏制了北朝南下,标志着这一时期南北人口入国现象趋于平静。
(三)魏人入宋问题 北朝和平六年(465年)、南朝永光元年即位的拓跋弘,在执政时期对应南朝的刘子业、刘彧时期。拓跋弘时期,平城发生多次政变,权臣乙浑清洗拓跋濬常后集团,持权朝野,“事无大小,皆决于浑”,[1](P126)天安元年二月,冯后政变处死乙浑,[1](P126)北朝局势乱流暗涌。但是由于平城与南朝遥远,鲜卑不容于江淮,未见魏人南渡的文献记载。
天安元年春正月乙丑朔,诛杀乙浑后,北朝国势逐渐走向强大,焕发出强盛的气息,在掠得淮北五州后,北朝征伐柔然,出兵西域、吐谷浑,开凿石窟。[1](P127)此时北朝内部十分团结,一是拓跋子推为代表的宗室团结在拓跋弘周围,“征阳平王新成、京兆王子推、济阴王小新成、汝阴王天赐、任城王云入朝”,[1](P127)此中东阳公元丕、汝阴王天赐、任城王云都亲自随拓跋弘北伐柔然;二是拓跋弘统治获得鲜卑大姓部落或其成员的支持,如尉迟部尉元、拓跋部长孙陵、长孙观、独孤浑部孔伯恭、侯奴部的侯穷奇、代人皮欢喜,皆著军功;[1](P126-133)三北魏朝廷内部团结,出现强盛的巨变,未出现类似南朝的内乱。这些因素都促成了北朝人口稳定的态势,所以历史文献中未出现北人入南。
而这一时期北魏掳掠南朝人口频仍,例如张谠妻皇甫氏被掠入魏为婢。“谠妻皇甫氏被掠,赐中官为婢”,[1](P1369)综合来看,此一时期的人口入国形势,主要是从宋入魏,未见反势,显示出了特殊的入国趋势。
(一)刘彧的宣泄心理与弃淮方略 刘彧的宣泄心理状态,导致无法和淮北集团正常互动。刘子业执政后,刘彧经历了严重心理创伤,刘子业嘲笑刘彧为猪王,又曾命人用木槽盛糟食,命刘彧裸身于浊水中食用,日后甚至准备食用刘彧。江夏王刘义恭密谋叛变,刘子业迅速平叛,将刘义恭的眼珠以蜜浸泡,做出“鬼目精”,这些今天听起来都令人恐惧的事情,刘彧是亲身经历者。刘彧是皇帝刘骏的兄弟,侄儿如此对待自己,其中的心理扭曲不言而喻。[4](P24)此后刘彧又遭受刘子勋的叛乱,南朝局势紧张,刘彧备受压力。也就是说从大明八年以来到泰豫元年,刘彧都处在负面的心理状态,留下了心理创伤无处宣泄,这是刘彧未能理智对待淮北集团的根本原因,最终导致淮人入魏。
刘彧通过书信往来,先后联通常珍奇、薛安都,本已经成功收降淮北集团的主要部分,但仍要炫耀军威,压迫淮人集团,宣泄愤恨情绪。期间臣子蔡兴宗、萧道成竭力劝谏而不听,致使淮北集团失控。不安的薛安都、崔道固、沈文秀愤然投魏。而在这个过程中,也就是北军从平城奔赴山东的三个月时间里,北朝天安元年九月到十二月,刘彧反应迟缓,决断矛盾,南军坐河观望,未有实质性进展。在薛安都入魏后,勾结北军进攻淮南,导致淮北崔道固、沈文秀又归南抗击北军,但是刘彧却依然消极对待,敷衍崔道固仅派兵三万失败而还;敷衍沈文秀,派出其第沈文静进军,“泰始四年,不见城陷,文静见杀”。[2](P2224)从上所述,如若刘彧不耀武弃淮,而是示诚于淮人,那么淮北的丢失殆尽就无从谈起,可惜历史不容假设。
在淮北集团入魏后,刘彧可谓不为所动,只派出过两小股军队北上。第一次北上《魏书》记载南军两万人,“刘彧将垣崇祖率众二万自郁洲寇东兗州,屯于南城固”[1](P135)“十有一月,刺史于洛侯讨破之,崇祖还郁洲”,[1](P136)而实际上仅有数百人,《齐书》记载“崇祖将数百人入虏界七百里,据南城,固蒙山,扇动郡县”。[5](P461)第二次南军北上,“入寇淮北诸城”[1](P136)又遭失败。刘彧或许认为,即使收回淮北集团也非是忠臣归南,不如弃淮而安。可见淮北入魏和刘彧的负面心态是息息相关的。
(二)南朝政治秩序紊乱导致淮人入北 淮人入北的背后还有南朝政治伦理紊乱的原因。南朝篡位和内乱丛生,其政治伦理的核心,皇道观逐渐消无,首先体现在皇朝篡位更替上,每逢更始便内臣入北,宋、齐、梁、陈四朝更始无不如此。刘裕时期,造宋代晋,引起晋宗室、桓楚宗室、井口集团集体入燕秦,后刘裕伐燕秦,这些群体又入魏;萧道成代宋造齐,引发刘宋宗室集体北奔;萧衍代齐,引发萧宝寅入魏;刘彧本身也是典型,其与废帝势力、刘子勋势力的夺权矛盾,而刘彧解决不慎,导致淮人入魏。
另外,南朝政治伦理的紊乱也表现在南朝恩倖、州郡官吏身上,特别是南朝恩倖、州郡官吏皇道观念全无,君臣之间猜忌频生。以常珍奇为例,作为刘骏恩倖,与南朝新帝君臣名节信义全无,刘彧劝降常珍奇,常珍奇作为刘子业寒倖不敢信任新帝,只能投敌,“常珍奇乞降,虑不见纳,又求救于索虏”,[2](P2211)又有历城镇守刘休宾,由于妻与子早已入魏,刘休宾私通北使,意图献城入魏。[1](P965)可见南朝伦理的皇道观早已被寒倖恩义取代,并已然成风,同时这种伦理崩溃也给入魏淮人带来了巨大的身心伤害。淮人常珍奇入魏后,又怀念故国,私通刘宋,抛弃子嗣逃亡南朝;薛安都入魏后又欲南归,失败后精神已然颓废;沈文秀入魏后,消极待魏。这些南朝臣子作为政治伦理消弭的典型,却也是这一现象的受害者。
南人入北也有南朝政治失序的原因,例如南朝不能抑制任侠匪盗,反而使其登官,这些登官侠盗自然轻薄恶劣,毫无政治责任感,遇兵投魏。南朝的房法寿就是代表,这名匪盗喜欢在市井结众数百闹事,“招集壮士,常有百数”,[1](P969)州郡无力管制,只能登官招安。因此房法寿并不对南朝抱有忠心,以至于为了生存,袭击南军叛投北朝。又有任侠房崇吉登官南朝,和房法寿同流合污,为救母竟然袭击同族房灵宾,[1](P974)以谄媚北朝。此种例子不胜枚举,这可知道南朝政治失序对淮人入北的作用。
(三)北朝强大军力助推了形势发展 这一时期北魏正处于强大时期,在拓跋弘父亲拓跋濬时代,北魏对外发动了4场战役,出现3次起义,是北魏时期最为稳定和平的统治时期,为拓跋弘时期的强大奠定基础。拓跋弘继位以来对5个政权发动了战争,有西域、柔然、吐谷浑、高车、仇池、刘宋,镇压8次起义与民变,镇压1次叛乱。在南北作战规模上,北魏入淮作战远不及北伐柔然,太安四年(458年)十一月,北魏北伐柔然车骑25万辆匹,以此等兵力南伐,恐怕南朝局势更加危险,可见北朝强大军力助推了形势发展,将南朝淮人入魏变为定局。
北朝作为鲜卑民族政权,其风俗尚武也是南人失败入魏的原因之一。鲜卑人自幼骑马放牧、围猎射箭为俗,漠北的恶劣环境又致使部落经常纷争,锻炼了北魏军人,北军武冠北方诸族,灭南燕[6](P65)、北燕[6](P85),打击南凉、[6](P85)北凉[6](P87),其骑兵更凌驾于刘宋汉兵之上。《资治通鉴·宋纪七》载:“魏人纵突骑,诸军不能敌”,北为骑兵确实可使南兵战栗,军将茫然,反观南朝,每次出击都易被击破。
其次鲜卑以劫掠为风尚,刺激了北军的作战积极性,这也是淮人作战不利的因素。鲜卑掳掠传统由来已久,以拓跋焘元嘉南下最为典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孝文帝时期,《魏书·刁雍传》载孝文帝时,北军“如有执获,夺为己富”。在淮北事件中北军常常抄掠南人,导致沈文秀的抵抗激烈,然而北人却进攻抄掠更甚,最终攻破城池。显然淮人入魏趋势,也和北军掠夺致富的传统有很大关系。
(一)南人入北有益于北魏政治 不管是刘子业逼走刘昶,还是刘彧作为篡位逆宗逼除淮人,对鲜卑文化形态的北魏来说,都可以借南人入北丑化刘宋,减少华夷分辨的压力,这是北朝政治博弈的一贯伎俩,例如刘骏篡位引发的南人投北,[4](P36-38)北朝集团就以刘宋旧人入国为契机,将丑事编入儿歌中,伴随宋人入国而传唱宋丑,“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滢,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1](P2142)让北朝人民自幼形成南朝秽乱的政治伦理印象,以巩固北朝统治,消除民族隔阂。
南朝动乱而徕的南人,由于受到精神上的刺激,行为肮脏古怪,使北朝能够别有用心地展现南朝社会的颓废面貌,促成南朝政治形象的崩塌。例如薛安都入北后,又准备叛乱归降南朝,败露后,薛安都竟然重贿州郡,将罪责推给女婿裴祖隆,使裴祖隆被处死,此后薛安都精神失常,“时安都志已衰朽”[1](P629)“安都视人殊自萧索”。[1](P629)又有房崇吉为例,入北后与崔道固构难,又陷害崔僧祐,迫使崔僧祐叛乱。此后又迫害崔道固,由于北廷偏袒崔道固,[1](P628-629)房崇吉未能像迫害崔僧祐一样迫害崔道固,便大怒妆为沙门僧达逃回南朝。这些南人的古怪行径,抹黑南朝的士族与社会的名望,大大降低了中原士族对南朝的挂念,有益于磨平中原豪族的汉文明自豪感,降低南朝在北方的声望,显然是北朝希望看到的。
(二)淮北事件严重影响南朝人口与国土安危淮北集团以州郡示诚投魏,使淮南宋土直接暴露在北魏刀锋下,长期处于人口掳掠的危险中。北魏劫掠南朝人口历史较长,自拓跋焘时代起,北军就结筏南下掳掠人口,“诏刈雚苇,泛筏数万而济”,[1](P93)到了刘骏时期为防止北人南下,甚至越过济水引衅北朝,以示警戒。现在刘彧丢失淮北,淮南成为了人口掳掠的重灾区,《齐书》载刘彧时期“时虏声当寇淮南,明帝以问崇祖”。[5](P461)淮人投魏导致人口安全问题一直延续到萧齐时期。北朝太和年间,淮阴集团成员萧道成造齐登位后,北朝借机萧齐不稳,多次南下,萧齐为抗拒北人掳掠淮阴人口,经年反击北朝。元宏太和三年十一月癸卯,北魏掳掠淮阴七千人,[1](P175-184)引起萧道成的注意,此后元宏太和四年春正月癸卯,北魏攻克淮阴马头戍,萧道成立刻组织朝野军力强烈反击,竟然将长江、淮河全部封锁,阻断北军抄掠,随后展开驹山会战,使北朝仅得下蔡军塞而还。经年战乱也使南朝民不聊生,“狡虏游魂,军用殷广。浙东五郡,丁税一千,乃有质卖妻儿以充此限,道路愁穷,不可闻见”。[5](P428)
淮人入北也深刻影响了南朝的存亡安危,将南朝拖入了国土危险的深渊,削弱了南朝首都建康与北朝之间的地理缓冲。原本北朝入侵南朝,边境要途径南朝淮北、淮水、淮南三道防线,而此时变成了两道防线,大大缩短了南朝的战略屏障,导致南朝长时间忧虑北朝的进攻,特别是元宏四次南下萧齐,时间分别为北朝太和十一年、南朝永明五年五月[5](P428)北朝太和十二年四月、北朝太和十七年。魏军仅仅进攻角头、下蔡军塞,就会引发萧齐的激烈反应,“诏索虏寇淮、泗,遣众军北伐,内外纂严”,[5](P36)甚至派出陈显达两次北上,企图收复淮北。到了萧梁时期,北魏进一步将攻势推入长江防线。
(三)淮人入魏推动了北朝多方面的发展 淮人入魏后,极大地推动了北魏多方面的发展。
首先入魏南人做出了军事方面的贡献,刘昶为报萧齐代宋征伐南朝;崔光韶有平邢杲起义;崔光伯平张僧皓叛乱;崔僧渊剿灭海贼;崔士和从征硖石,死于镇压六镇民起义;崔士和,从征硖石,军功登位高官;崔士泰讨伐荆蛮;贾思伯从元宏征伐南朝。
如果以上不能够说明问题,那么本文再用数字说明南人在军事方面的贡献。截止目前,在文献检校中,笔者辨识的13个淮北家族中(这是13个家族来自常珍奇、薛安都、毕众敬、房法寿、崔道固、张谠、沈文秀、崔亮、贾思伯、高聪、曹世表、朱元旭、朱敬道、刘腾),获得实兵军号的官员如下:
刘昶,征南将军。[1](P1307)申景义,右司马。[1](P1365)房士隆,东清河太守带盘阳镇将。[1](P971-983)房士达,大将军领帐内统军。[1](P971-983)沈保冲,大将军宋王外兵参军。[1](P1367-1368)刘文颢,任徐州安丰王府骑兵参军。[1](P965-968)刘季友,任南青州左军府录事参军。[1](P965-968)崔景徽,宁朔将军,除龙骧将军。[1](P628-629)崔景渊,鹰扬将军。[1](P628-629)袁飏,豫州冠军府司马。[1](P1542-1544)朱元旭,持节、骠骑将军。[1](P1625)
另外在文化上,南人也推动了北朝的长足进步。例如淮北人崔休为人廉洁,成为内朝吏治楷模,房坚文笔优良,成为秘书郎,贾思伯颇通建筑,北魏建明堂,论证明晰,贾思同擅长经学,授北魏静帝《杜氏春秋》,高聪担任中书博士出使南齐,大展国威,蒋少游营造宫闱,以和汉制。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在政治上有巨大推动作用,主要表现在北魏孝文帝改革问题上。他们纷纷出仕,首先打破了原有的鲜汉集团势力格局,打下了汉化的政治基础,促进了北魏汉化与元宏改革。以薛安都家族为例,孝文帝时薛安都子薛道标,先后任为任镇南将军、平州刺史、相州刺史、秦州刺史,薛道异曾任秦州刺史,薛道次历任南中郎将、秦州刺史、光禄大夫,薛安都侄薛硕明历任清河太守、太中大夫,薛安都堂侄薛真度曾任平州刺史、假阳平公。仅仅薛安都一家,[1](P1360)就有熟人担任郡守、刺史,淮人前来又不止薛氏一家。淮人坐镇之地皆听元宏号令,随时可以与反对改革的鲜卑集团抗衡,成为北朝改革的资凭。
为了能更直接地展现南人集团在孝文改革的作用,这里将淮人集团12个家族担任刺史、太守的职位全部列举:
毕众敬,历任兖州刺史。毕众敬子毕元宾,历任兖州刺史。[1](P1360)
房法寿子房叔祖历任长广东莱二郡太守、郢州刺史。房法寿侄房灵宾历任勃海太守。房灵宾子房宣明历任假东清河郡守。房灵宾堂弟房坚历任濮阳太守。房崇吉堂弟房三益历任太山太守。房三益子房士隆历任东清河太守。房天乐曾督齐郡州府。[1](P971-983)
沈文秀子沈保冲历任下邳太守。沈文秀侄沈嘉庆任渔阳太守。沈嘉庆堂弟沈瑚琏任长广太守。[1](P1368)
张谠历任东徐州刺史。张谠子张敬伯历任乐陵太守。张谠兄张忠历任新兴太守。张谠侄子张安世历任东河间太守。[1](P1370)
青州崔氏崔道固历任平齐郡守。崔道固子崔景徽历任平州刺史。崔道固子崔景渊历任平齐太守。崔僧渊堂弟崔和任平昌太守。[1](P628-631)
朱元旭历任义州刺史。[1](P1625)
清河崔氏崔亮家族、刘腾家族、袁翻家族、贾思伯家族、曹世表家族、刘休宾家族无人任刺史、太守。
经统计,13个宗族,担任刺史14人次,担任太守16人次,北魏最大州司州有12个郡,中等州例如青州有7个郡,小州例如光州、郑州,有3个郡,《魏书·志第三》载共有112个州,260余郡,可见南人任刺史、太守比例并不少。这13个家族所任刺史职位,多在河南司州附近,这一地带是元宏改革的核心辖区,是改革的主要军事、经济、政治凭资,也是镇压元恂、穆泰集团的大后方。
此外在元宏时期,入魏南人多在北魏行台、内朝、国子监中央机构任职,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中朝内支持改革的汉士族势力,奠定改革在中央的些许基础,增强了改革的可能。文献可见的13个家族中,任职北魏行台、内朝、国子监的中央人员,统计有28人,如下:
刘昶任侍中,刘子元拜员外郎,刘文晔拜协律中郎,[1](P960)皇甫椿龄任司徒谘议,[1](P1368)申景义太和中为散员士,[1](P1365)毕众敬任中书侍郎,[1](P1361)房坚任秘书郎,[1](P980)房宣明任中书博士,[1](P981)房景伯任给事中,[1](P981)沈文秀封为外都下大夫,[1](P1368)沈保冲太和任奉朝请,[1](P1368)薛硕明任太中大夫,[1](P1360)崔士安任尚书比部郎,[1](P1481)崔亮任吏部尚书,[1](P1481)崔士和任司空主簿[1](P1481)、崔士泰任谏议大夫,[1](P1481)崔敬默任奉朝请,[1](P1481)崔光韶任奉朝请,[1](P1481)崔光伯任奉朝请,[1](P1481)刘腾任仆射,[1](P2027)袁翻任殿中郎,[1](P1544)袁叔德任太子中舍人,[1](P1544)袁跃任尚书都兵郎中,[1](P1544)袁飏任正员郎,[1](P1544)袁升任司徒记室,[1](P1544)贾思伯任中书侍郎、贾思同任侍讲,[1](P1615)曹世表任国子助教,[1](P1624)朱元旭任太学博士。[1](P1625)
这些占据内朝的淮降人,在改革时期纷纷大出其力,例如崔光多次为孝文帝元宏迁都出谋划策,崔光参与参与官阶身份的服饰,刘芳专心于三坟五典,议定祭祀礼仪制度,崔休配合迁都洛阳,调度事务,刘腾揭发元恂谋反,使孝文帝迅速平叛,由于淮人的汉民族和降人身份,多有企图改变命运的现实需求,改革是实现这一需求的大好机会,自然会纷纷出仕,成为汉化改革的中坚力量,自然对北朝的政治发展与汉化改革起到了巨大作用。
(一)刘子业时期南人入魏统计 永光元年,宗室刘昶受到刘子业猜忌北逃,同妾吴氏与亲随二十余入魏,入魏后位居高位。此外另有掳掠无数,例如张谠妻皇甫氏被掠入魏为宫婢,张谠用货千余匹求还皇甫氏,[1](P1369)此类人数不可查考。
(二)淮人入魏统计 将所见能够辨识出的所有人员全部写出,这些人员对比百万入魏淮人来说仅为丝毫,必有疏漏,请多指教。
1.入平齐郡者
天安元年九月己酉薛安都据城降魏,另有薛道标、薛道异、薛道次、薛硕明、薛真度、皇甫椿龄、女婿裴祖隆,除裴祖隆皆出仕。[1](P1356-1357)
刘宋泰始三年南朝申景义降魏,出仕。[1](P1365)
天安元年十一月壬子兗州刺史毕众敬、子毕元宾据城降魏,皆出仕。[1](P1361)
皇兴元年四月后房法寿、房崇吉袭击同族南军房灵宾、房灵建投魏,另有房伯祖、房叔祖、房天乐、房宣明、房坚、房三益、房士隆、房士达、房爱亲、房景伯,多出仕,载于《魏书·列传第三十一》。[1](P971-983)
皇兴二年三月冀州刺史崔道固、子崔景业战败被俘,另有崔景徽、崔景业、崔景渊崔僧祐、崔僧渊、崔和入魏,皆出仕。[1](P628-629)
北魏皇兴二年三月迫降南军刘休宾,还有刘文晔、刘文颢、刘季友、刘闻慰、刘休宾婶许氏、刘法凤、尹文达,其中刘闻慰、许氏、刘法凤、刘法武南归。[1](P965-968)
皇兴三年正月乙丑青州刺史沈文秀战败被俘,同有沈保冲、房天乐、沈嵩,皆出仕。[1](P1367-1368)
另有泰山太守、青冀长史张谠降魏。还有张敬伯、张敬叔、张忠、张安世、张元茂、张让,皆出仕。[1](P1369-1370)
另有袁宣,随沈文秀入国,又有袁翻、袁宝首、袁叔德、袁跃、袁飏、袁升,皆出仕。[1](P1542-1544)
北魏皇兴三年五月,《魏书》载北魏“徙青州民于京师”“乃徙青齐士望共道固守城者数百家于桑乾”,将淮北集团主要门族迁徙平齐郡,“青齐士望共道固守城者数百家”,青齐巨族门下的宗族、门客、仆奴、奴婢往往有数百人,有学者主张平齐郡应有十万以上淮人,笔者赞同。
2.留青齐者
北魏夺取淮北后,有淮人留于原籍,见于文献者,兹列如下:
常珍奇投魏后又归南,子常超走苦城被杀,常沙弥刑为阉人。[1](P1365)
崔氏崔亮、崔士安、崔士和、崔士泰、崔敬默、崔光韶、崔光伯,皆仕。[1](P1481)
贾氏的贾思伯、贾彦始、贾思同,皆出仕。[1](P1614)
高聪、高长云、高叔山,皆出仕,高氏较为显赫。[1](P1522)
另有曹世表[1](1623-1624)、朱元旭、朱敬道[1](P1625)、刘腾等[1](P2027),皆出仕。
3.抄掠生口与奴隶
淮人除以上情况,淮北事件中又有人口掳掠,例如刘阿素,齐州刺史刘无讳之孙,太原太守刘颁之女,自幼掳掠进宫为婢,卒于洛阳。蒋少游淮北博昌人,淮北事件后掳掠平城,受高允托举发迹。[1](P1522)魏掳人生由来已久,不可查计。
(三)南朝损失人数与入魏人数 入魏淮人到底有少,今天已难有其数,只能从文献中窥得细微,首先看魏人治淮时的人数:司州“户三十七万一千六百七十五,口一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三十五”,[1](P2456)兖州“户八万八千三十二,口二十六万六千七百九十一”,[1](P2519)青州“户七万九千七百五十三,口二十万六千五百八十五”,[1](P2522)徐州“户三万七千八百一十二,口十万八千七百八十七”,[1](P2537)冀州“户十二万五千六百四十六,口四十六万六千六百一”,[1](P2464)司州为1459835人,兖州为266791人,青州为206585人,徐州为108787人,冀州4666100人,其中孝文帝南迁,带有七十万人入司州,另有高欢迁都冀州,所以司州、冀州人数不能反映入魏情况,其中青州、徐州、兖州户数较少,接近南朝记载,略微反映了入魏后状况。这组《魏书》数据为武定时期,此时淮北经历了孝文迁都、六镇起义、宗室叛乱等事件,人口大减,并且有学者指出数据并没有计算州镇军人和各种奴隶,数据仅为于可纳税负的人数,数据价值稀薄。
再看《宋书》,其记载了大明八年的淮北人口,距离淮北入魏仅8年,可以大致反映南朝宋损失的淮人,此时徐州“户二万三千四百八十五,口十七万五千九百六十七”,[2](P1047)青州“户四万五百四,口四十万二千七百二十九”,[2](P1093)司州“三郡合二十七县,一万六千三百六户”,[2](P1103)冀州“领郡九,县五十,户三万八千七十六,口一十八万一千一”,[2](P1098)兖州“领郡六,县三十一,户二万九千三百四十,口一十四万五千五百八十一”,[2](P1059)入魏前八年,刘宋徐州人口175967人,青州人口402729人,司州民户8298户,冀州人口181100人,兖州人口145581人。虽然数据能反映南朝人口损失,但却不是入魏人口,淮北事件经历了三年战乱,入魏人数必然大减。
综合来看,如果司州民按照每户五人计算,南朝损失人口为约956677人,近100万人,赵文林《中国人口史》载刘宋大明八年人口共517万左右,[7](P134-141)笔者两次计算史料,为522万左右,两组数据大体相当。从入魏人数推算来看,青州战事最大,以至于武定时期青州为南朝大明八年的一半,冀州、兖州战事亦然,但是孝文迁都、高欢迁都带来大量人口于冀州、兖州,无法判定人员冀州、兖州入魏情况,徐州和司州并无大战。以青州为统计基础,经历数十年才达到原有民数的一半,三州按照青州模拟数字,在战争中减员五分之四到三分之二,并类推冀州、兖州入魏人数,徐州和司州并无大战与减员,综合计算,此役入魏淮人数字在36万到59万左右。
由于估算,其价值有待讨论,首先当时刘宋记载人口数量,在奴隶、女婢、兵吏、桥族、土族、亡匿问题的数据有极大问题,这一点也是葛剑雄《中国人口史》对刘宋人口记载的观点,[8](P330-335)其次南北数据记载之人仅仅为能够纳税人口,所以基于这两点,统计必定是估值数字。
南朝刘子业继位后,由于猜忌宗室,迫使刘昶入魏,而北朝这一时期处于乙浑专权时期,政变频仍,但平城距离江淮遥远,鲜卑不容于南朝,所以未见魏人入南。
刘子业统治残暴鬼秽,引发刘彧政变称帝,同一时期刘子勋亦自立为帝,刘彧与刘子勋展开了存亡博弈,由于刘子业与淮北集团的关系紧密,淮北集团倒向刘子勋集团。面对危机,刘彧应对自然,先是赦免叛人亲属,同时拉拢雍州刺史袁顗、督豫司二州的殷琰,稳固京畿一带,后派出宗室集团成功剿叛,致使淮北集团开始恐惧新帝刘彧。
在刘彧平定刘子勋集团后,先是常珍奇北叛,尔后通过书信往来稳定薛安都,由于刘彧饱受虐待、需要宣泄的痛苦状态,竟然要耀兵淮北,并铲除余烬,这让淮北集团成员愤懑、恐惧不已,薛安都、沈文秀、崔道固纷纷以州郡投魏。三月后薛安都入魏,沈文秀、崔道固受到劝阻又归朝,而此时刘彧已经开始弃淮,收回淮北集团也非是忠臣归南,最终导致淮人入北。此时北魏正值强大的拓跋弘时期,北朝三面征伐,建立佛窟,朝野稳定,未见投南记载。
淮北的入魏对南北双方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首先淮北魏可以宣扬南丑,并消除北朝对鲜卑的隔阂,其次淮人入魏使南朝淮南的国土安全和人口安全长期处于危险中,建康与北朝的缓冲地带被压缩,处于人口掳掠的恐惧中,最后淮人入魏改变了鲜汉集团的实力对比,推动了军事、文化、改革的发展,特别是推动了元宏改革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