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世文 何羽潇
“你还在用QQ吗?”这是当下不少网友被追问的一个问题。随着不断更新的互联网应用的出现,QQ的部分功能被取代,原来的QQ用户迁移至新平台。曾经黏度较高的一批QQ用户,使用QQ的频率也开始下降。随着大部分用户不再使用QQ或者不再像过去那样使用QQ,一些网友开始追忆曾经的QQ。例如,知乎关于“QQ有哪些让你怀念的地方?”的提问,有300余个回答和超过28万次的浏览。①这些记忆保存了网友使用QQ的经历、体验和故事,亦构成了有关QQ的媒介记忆。
网友对QQ的记忆是一种有趣的社会文化现象。媒介记忆是人们因记忆媒介使用而形成的对媒介自身的记忆,既保存与建构着人们使用媒介的经历与体验,又承载着人们对媒介的回忆与怀念。QQ并未死亡,并且引发了网友的记忆。网友对于QQ的记忆与怀念,是一种“技术怀旧”,也是一种情感方式,体现了网友对于旧媒介或过时的媒介的情感。在技术急速变迁和新媒介快速变化的当下,人们如何记忆一般意义上的“旧媒介”或“过时的”媒介,是关于人与媒介之关系的重要命题,亦是媒介历史书写关注的问题。基于307篇怀念与记忆QQ的文本,本文从媒介记忆与技术怀旧角度追问:一是网友为什么记忆QQ以及QQ记忆如何发生?二是网友如何记忆QQ?三是有何记忆主题?
本文具有如下研究意义:首先,通过研究网友的QQ记忆,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网友使用QQ的情形与过程,而且可以增进我们对QQ之于“QQ一代”的意义的认知,从而更好地理解QQ所带来的社会效应,丰富我们对人与媒介的关系的理解。其次,网友在记忆叙事中阐释从记忆者视角对QQ的整体性理解,这有助于我们从媒介记忆角度重新理解新旧媒介,从而扩展对“旧媒介”的认知。最后,本文基于网友QQ记忆的研究,对媒介记忆如何发生,受到哪些因素影响等问题进行了思考,有助于丰富媒介记忆的研究。
QQ记忆首先是一种媒介记忆。“媒介记忆”一则是指媒介作为社会记忆机制生产、保存、传递与转换的集体记忆②,二则是指人们因使用媒介而生成的对媒介的记忆,可以是使用者对媒介的个体记忆,也可以是群体对某一媒介共同的记忆。本文在后一种意义上探究网友的QQ记忆。
网友的QQ记忆在本质上是一种“技术怀旧”/“媒介技术怀旧”。“技术怀旧”是“对过时技术的美好回忆或向往”③。在现代人的记忆实践中,“技术”与“记忆”的关系是复杂的:一方面,技术尤其是媒介技术是记忆的载体,媒介技术在构建和调解现代人的记忆;另一方面,技术是记忆对象本身,从“记忆的技术”到“技术的记忆”的新的记忆实践正在发生。④媒介技术不仅是人们怀旧的载体,亦是怀旧的对象。在前一脉络中,媒体被认为是“怀旧的投射空间”,互联网就像一个巨大的“阁楼”或“市场”,个人和集体怀旧在这里汇聚与传播。⑤在后一脉络中,人们追忆过时或死亡的媒介。⑥本文沿着后一种脉络,将QQ视为怀旧对象,关注网友对QQ的记忆与怀旧。
对旧技术或旧媒介的怀念与记忆是现代人的一种情感需要。怀旧首先是一种情感,尽管它是私人的、有着强烈的个人特征,但同时也是一种深刻的社会情感。⑦刘于思将作为情感方式的技术怀旧称为“旧媒体的挽歌与乡愁”,她认为从本质上来看,怀旧自身就是一种对过去的“情感性渴望”。⑧这意味着,在技术怀旧中的情感需要是建立或重建与技术的关系的渴望。一方面,随着新媒介技术等新技术的普及应用,越来越多的人与越来越多的技术建立了关系。⑨对媒介技术的怀旧是尝试与媒介建立或重建联系的行为。例如,在对蒸汽朋克(怀念蒸汽、机械技术的文化)的研究中,奥尼恩(Onion)指出其背后具有情感价值,蒸汽朋克者们迷恋科技,相信科技具有可以增强人与物质世界联系的能力。⑩当人们缺乏或失去与物理媒体(physical media)的实际联系时,则会处于渴望与媒体技术建立实质性联系的状态。技术怀旧可以通过建立一个过去与现在共存的空间来建立、维系这些人与媒介的联系,重建人与媒介的过去。另一方面,技术怀旧与“新技术”的出现和影响有关。正如沃尔夫冈·希弗尔布施(Wolfgang Schivelbusch)指出,“旧的东西只有在新的技术宣告其终结的那一刻,才会表现出‘诗意’来”。面对新媒介技术的急速变迁,参与媒介技术怀旧,与人们处理挑战和适应媒介变化的能力有关,对于媒介变化感到满意的个体一般不会参与媒介技术怀旧。相反,当媒介改变带来焦虑时,媒介技术怀旧成为保持个体情绪舒畅的途径。当然,这一结论并不绝对。
在媒介技术怀旧中,如何区分媒体的新与旧,是一个有趣的问题。网友对于“旧媒介”的划分存在情感上判断的可能。媒介“新”与“旧”的划分标准,与人对媒介的态度、认知、情感密不可分。凯若琳·马尔文(Carolyn Marvin)提出,“新媒介”如何变成“旧媒介”的历史,首先是个人和团体如何开始认为它是“旧媒介”的历史。一般说来,人们倾向于认为“新媒介”与人的联结更紧密,是被更加频繁使用的媒介;而不再被使用或被搁置的媒介则会被认为是“旧媒介”。因此,“旧媒介”的“旧”不是媒体的工件(artifacts)、技术(technologies)和体系(systems)。也即是说,旧媒介或者媒介某些不再使用的部分,不是从技术或者商业的角度把它们归为旧的、应该抛弃的,或者“废弃物”那么简单,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旧媒介以及新媒介。本文从媒介记忆与技术怀旧视角出发,追问网友如何记忆QQ以及记忆主题为何等问题。
本文的资料收集与分析过程如下:首先,在2018年9月22日至10月15日集中收集样本,以“怀念/思念/想念/追忆/回忆/记忆+QQ”等为关键词,于百度贴吧、天涯论坛、豆瓣小组、知乎、微博、微信公众号、今日头条等平台分别进行检索。后又于2019年2月10日、2020年2月6日—7日以同样的方式进行补充检索。其次,对收集到的样本进行筛选,将检索结果中主题相关、叙述较为完整、表达较为清晰的文本纳为样本,同时将主题不相关、篇幅较短的文本剔除。最后,对照统计报告和媒体报道,对存疑的或有争议的资料进行求证,实在无法排除疑问或争议的样本则被舍弃。第一次检索共获得244份记忆文本,补充检索获得63份记忆文本,最终记忆文本共计307篇,主要包括网友的记忆和自媒体发布的纪念文章。本文把怀念与记忆等类型的文本统称为记忆文本,按照事先拟定的研究提纲并结合研究问题,通过反复阅读文本,对资料进行分析、解读与阐释。
QQ并不是死亡的媒介,那么,网友为何记忆QQ?基于收集到的资料,本文发现,QQ之所以被网友怀念,从媒介使用层面讲,是因为对网友而言其定义和认识的QQ已经不再,从而导致网友与QQ的关系发生了变迁,QQ从“使用中的媒介”变成了“记忆中的媒介”,网友从“使用者”变为了“闲人”或“怀念者”。网友在记忆中谈论了诸多对QQ的理解,形成了界定QQ的记忆主题。
在网友的记忆中,QQ并没有被作为旧媒介或过时的媒介被追忆。例如,网友“Minrui”写道:
“个人很怀念QQ窗口的设计,长长一条,停靠在桌面右上角可以缩进去…mac端的QQ根本不是QQ好嘛。总是难免要拿微信和QQ对比,但是本质上因为诞生平台不同所以产品特征/用户群/期待/习惯必然不同嘛。呐,再怎么怀念也过了用QQ的年龄,没了用QQ的圈子了。”
从中可见,网友并没有把QQ当作旧媒介,即便是在与微信的比较中,也强调的是二者的不同。如果说QQ存在被弃用的危险,在该网友看来,主要是自己过了“使用QQ的年龄”,以及没有了“用QQ的圈子”。
网友从比较的层面追忆QQ。例如,有网友在记忆中把QQ与新的应用(例如微信)进行比较,但并不苛责QQ的劣势,甚至把劣势视为“美好”所在:
“以前的手机上网很慢,TA的头像很丑,手Q的界面很蠢,可是TA头像亮了,心也亮了,TA头像动了,心越跳越快。现在用智能机,有了4G,手Q功能强大了好多,你的头像仿佛总是亮着,可是那些功能,我再也不可能和在跟你聊天的时候用到了。”
按照Carolyn Marvin的理解,新旧媒介是技术发展意义上的,也是使用形态上的,亦是人们观念上的。网友在记忆中并不从技术意义上的“新”与“旧”来定义QQ,而是从“使用的圈子”的角度来界定,即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来阐释。在网友的观念中,QQ虽然存在不足,但不失美好,并不是旧媒介。
里夫斯(Reeves)和同事指出,人们会将计算机、电视和新媒介视为真实的“人和地方”,比如人们会对计算机讲礼貌,会区别对待分别用女性声音与男性声音的计算机等。在网友的记忆中,他们把QQ拟人化,QQ被视为是与自己一起成长的“忠实密友”。网友“躺倒鸭”写道:
“若是让大家把自己的说说从后往前翻一遍,估计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说:这是我写的吗?太幼稚啦。没错,QQ就是这样一个见证了我们各种过往的地方……常常觉得,那只企鹅就像一个陪伴我们长大的忠实密友,即使联系少了,依然静静地在一旁目睹我们的成长,依然不离不弃。”
QQ在记忆中是和网友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从中可见,在网友的记忆中,QQ是“密友”和“玩伴”,是“人格化”的,而不是“技术物”。
QQ开发了多种应用,网友透过这些应用形成了丰富的使用体验。网友在记忆中把QQ中的部分应用拟人化,建立了自己跟这些应用之间的亲密关系。例如,网友记忆提到较多的QQ宠物。有网友将自己视为QQ宠物的亲人,自称“当妈的”:
“养了只企鹅,我写作业给它挂学习,学的比我都多。我上小学,它都中学毕业了,毕业考卷还让我作答。当妈的只能各种百度!……大到该结婚了,当妈的也是一百个不放心,虽然最后还是稀里糊涂找个网友结婚、生蛋……忘了为啥后来不玩了,上个月偶然点开企鹅,胖企鹅还是眨眼,卖萌,说一些主人长主人短,艾玛,我的童年啊。”
在回忆中把QQ宠物视作“自己的孩子”,是该网友的做法,回忆的内容则是自己养育“孩子”的心路历程。宠物等级上升的过程,就是“孩子”成长的过程,而自己则扮演着“操心的父母”的角色。
总之,网友记忆中的QQ是有生命的,而不是冷冰冰的技术或工具。网友跟这些人格化的对象,形成了多种关系,构成了使用QQ的特殊体验和记忆内容。
在网友记忆中,QQ跟“时光”“青春”“一个时代”联系在一起,网友“梓乎”写道:
“这个QQ时代仅仅也只是用来怀念的。QQ本身只是一个载体,90后那批人的产物。我怀念的其实是使用QQ的那段时光。任何社交软件都不能取代QQ在我心中的地位。那段QQ时光是我一生里最天真无邪的深情流露。”
这表明,QQ在网友记忆中是超越了技术与工具的符号。QQ是一个具体人格化的存在,是社交对象,也是一个象征符号。网友记忆的不是琐碎的和零散的QQ使用过程,而是一个具有社会意义的QQ。记忆中的QQ或已过时,但在QQ中的体验与经历是实在的,令人难忘。
从网友的记忆可见,网友在回忆中对QQ的定义具有反思性和整体性,通过重新界定QQ,赋予了QQ丰富的意涵。这是将QQ记忆合理化的一种努力,也丰富了QQ记忆。网友从技术比较的角度记忆QQ,但又不把QQ视为技术,而是把QQ视为人格化对象,是自己的一个交往对象。这表明,技术迭代与技术发展对于网友来说,不是线性的发展或转换,而是界限模糊、区域交织的复合过程。网友的QQ记忆超越了技术与使用的角度,进入了精神与交往的层面,重新阐释了QQ与网友的复杂关系。网友之所以在记忆中把QQ去技术化、人格化和符号化,是因为他们不希望QQ被简单化,也不希望QQ被遗忘。
QQ给网友提供了情感支持,网友在QQ记忆中讲述了自己使用QQ的多种情感,包含了悸动、感激、愉快、羞耻、信任、嫉妒、悲伤等,形成了情感记忆。对QQ的情感激活了网友的QQ记忆。其中,羞耻感的记忆最为突出。基于收集到的资料,本文发现,网友有时会使用“羞耻”“没羞没臊”等话语来描述自己过去使用QQ的行为。例如:
“这完全是一个充满‘羞耻’的难为情环节,回想自己的网名,简直是把‘没羞没臊’当个性。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这么浪了:‘××男孩’‘××girl’‘快乐××’‘小X’‘X色××’‘贵族’‘天使’‘不哭’‘眼泪’‘水晶’。这些都是基本款,更多的网名则是撩骚至极,堆砌各种生僻字,符号越多越好,毕生文采的高光时刻就是起第一个网名的那瞬间。”
这表明,网友在当下回忆自己曾经的QQ经历时,产生了“羞耻感”。曾经在QQ上流行的“火星文”等网络文化符号,在网友的记忆中和“羞耻”联系在一起。这种“羞耻感”是网友基于回忆的语境界定的,是网友成长后对使用QQ的过去的反应。
在回忆者对“羞耻感”的记忆中,会伴随着自我保护行为,如删掉相关记录、进行自我调侃等。前者是逃避“他者”的审视,后者是与过去的“自我”划清界限。在网友“村霸”看来,过去自己发在QQ中的“非主流说说和图片”,是幼稚的,所以选择了删除。有的网友为这种“删除”行为,赋予了“成长”的含义。例如:
“那时候傻傻的,花很多时间换皮肤装扮QQ空间,让这专属于我们的小空间变得与众不同,只为最想的那个人能发现自己的一点小心思。突然有一天长大了,不知怎地就醒悟了,把曾经那些矫情的日志、说说全都删除,现在回想起又觉得有点可惜,毕竟也是我们年轻过的回忆。”
不过,QQ记忆中所产生的“羞耻感”是轻微的,是可以纾解的。例如,网友“好姑娘老妖”将“羞耻的言行”解释为“少女情怀”:
“QQ日志记录着我的‘青春疼痛’,有个段子是:‘快速击溃一个成年人的方式,就是把他绑在凳子上,大声地朗读他曾经QQ空间里的日志。’想起来还蛮羞耻的,但那些羞耻的记忆,也诠释了那句:少女情怀总是诗。”
这意味着,网友回忆QQ时的自我价值冲突并不强烈。“羞耻感”可以用“年轻”的名义在一定程度上被合理化。
在情感社会学看来,“羞耻”的本质是自我意识中的价值冲突,是“想象中的想象性他者的眼光”审视的结果,而“他者”所代表的是一种真实的社会期待。网友在当下着回忆自己曾经的QQ言行,有关“正确”的互联网文化和网络行为的标准已然改变,“情感规则”也随之变化。因而,很多在当时看起来符合“情感规则”的行为,从现在的网络文化和“情感规则”来看,是不符合“想象性他者”的目光的。羞耻的社会根源在于共同体价值与权力的不平等。怀念QQ中羞耻的制造者和感受者是“同一的”网民,但由于网友处于当下的“网民”群体之中,而记忆中的“自我”与当下的共同体发生了价值冲突,羞耻感由是产生。QQ记忆者在意识到权力丧失或处于不利位置时,“羞耻感”可以作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出现,帮助记忆者减少当下的情感规则与集体认同的冲击。这意味着,回忆QQ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纾解了“羞耻感”。而通过QQ记忆纾解“羞耻感”的过程,也是网友与自我、社会情感规则、集体价值“和解”的过程。
关于羞耻感的记忆,是记忆者站在今天的立场看待自己曾经使用QQ行为的结果,是现在对过去的拷问和反思。网友之所以在记忆中产生“羞耻感”,主要是因为网友自身的变化与社会语境的变化。从记忆者的角度看,“羞耻感”的产生与纾解是记忆者成长的结果。使用者在曾经年少时的QQ使用中有诸多幼稚的言行,后来随着网友年龄的增长,他们逐渐认识到曾经的行为是“羞耻的”。从社会语境的角度看,羞耻感是社会的产物。网友把过去那些可能给自己带来“羞耻感”的QQ活动界定为“非主流”,正是从当下的“主流”出发作出的界定。这表明,羞耻感受到记忆者和社会语境的影响,因为网友的成长,所以产生了对羞耻感的记忆,这是网友成长后的反应和反思。因为社会语境的变化,把当时的主流界定为了当下的非主流。在此意义上,QQ使用与记忆具有世代分层和年代分层的意味。
“同学”“朋友”是网友记忆最多的社交对象,“家人”则出现得较少。网友追忆的QQ中介的社交关系以友情和爱情最多,映射着网友的现实社交网络。追忆QQ与“爱情”相关的故事尤为生动,网友“一把吉他远远欣赏”的记忆中有不少细节:
“大学时代可以说是我们90后用QQ最疯狂的时代……那个时候,我们接近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空间状态默默地关注TA。后来,我谈了男朋友,每次我在QQ上听歌,他就跟着我后面听,他把QQ头像由一个人换成了一对情侣,我们开通了情侣空间,恋爱时大部分的甜言蜜语也是在空间里通过评论或留言来倾诉和记录。”
从中可见,QQ社交是网友情感社会化的一个重要场所。在网友的记忆中,“友情”“爱情”等社交关系都得以通过QQ社交发展与延伸,是网友社交生活的组成部分。从记忆叙事来看,不少记忆者当时是青少年,他们把QQ作为发展、维系爱情关系的重要手段。此种意义上的QQ是网友逃避社会机制(例如父母和老师等)监控的凭借,是青少年社交生活的重要媒介。
QQ所连接的不仅是线下的社会交往,而且催生了线上的陌生人网络社交。与陌生人网聊是不少网友津津乐道的记忆内容。从网友的记忆可见,当时的不少网友热衷于加陌生人为QQ好友,对于和陌生人聊天有较高的积极性,对于和陌生人的社交感到“兴奋”。
不少网友通过QQ聊天和陌生人成为了朋友,这是网友社交的一部分。陌生人社交产生的“网恋”,是QQ时代的一道网络景观,也是网友记忆中的重要内容。例如:
“当时有个玩法是通过年龄、性别限制来搜网友。同事就是这样搜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网友……心仪的男孩也是打QQ堂时认识的:‘我们四次被随机分到了同一个房间,你说有缘不有缘?’后来她主动加那个男孩QQ,网恋了两年,到现在她还能背出他的QQ号。那大概是我们最容易信任别人,最愿意敞开自己的时候吧。”
在网友记忆的陌生人社交中,存在不少打破熟人社交的经历,例如,有网友追忆向陌生人倾诉和宣泄情感的经历:
“有一个小号发泄加一些跟现实无关的网友聊天相互诉苦。因此小号和正号等级差不多。小号保留了我好多中二黑历史。”
稻壳是稻谷加工的副产物,其质量不被人重视,砻谷后随意堆放增加了杂质进入,稻壳中有一定数量的土、砂、稻草、麻绳头、玻璃绳等杂质。以2017年采购稻壳检验结果为例,对比进厂稻壳、传统清蒸稻壳和清洁化处理稻壳杂质,检验结果见图1。
这表明,QQ为网友提供了避开真实社会关系的情感交换方式。
从网友的回忆可以发现,QQ为网友提供了社会支持,因而社交关系成为了记忆主题。QQ构建的是一种新型的交往关系,形成了属于QQ网友的交流文化。一是QQ维系与发展了现实中的社交关系,例如友情和爱情。QQ在线社交为发展友情和爱情创造了新条件,使得它们能够突破现实社交的障碍,比如距离的障碍、父母和老师等社会机制对青少年的监控等。二是创设了一套属于QQ网友的交流符号,例如“火星文”等。这些交流符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补偿真实身体的和人格身份的缺席,例如,面部表情的缺席被“QQ表情”填补,个性形象的缺席被“QQ秀”“QQ空间”填补等等。这种填补不是替代,也存在不完美之处,但它使得QQ不仅仅是载体,而且是交往环节的一部分。三是催生了陌生人社交,这是属于QQ网友这一代人的交流方式。陌生人社交扩大了QQ网友这一代人的交际范围,形成了新的交流体验,亦是对现实社交不足的补偿。四是在网友记忆中,曾经的QQ社交是非主流的、另类的,从“今天的”眼光看来,是不符合“主流的”,但是这种亚文化性质的QQ社交具有抵抗的意味。记忆中的QQ社交形成了QQ网友这一代人的交流体系与交流文化。网友追忆QQ中介的社交关系,这些社交关系是网友情感经历的一部分,也是影响网友记忆QQ的因素。
本文发现,网友从媒介、情感和社交关系角度追忆QQ。在媒介角度,网友在记忆中反思和再定义QQ。从网友的QQ记忆中,我们可以探究人与旧媒介的关系。对于技术或商业来说,旧媒介是“过时的”,是不能盈利的被淘汰者。但是,对于作为使用者的网友来说,作为旧媒介的QQ或QQ某些不再使用的功能,不是废弃物或剩余物,而是网友投注了很多情感的“鲜活的过去”,也是网友互联网使用体验与经历的一部分。因此,在网友的记忆中QQ并不是没有价值的“被淘汰者”,不应该被遗忘。
这启发我们重新审视新媒介与旧媒介及其与人的关系。“新媒介”的概念被提出,历史学、社会学、传播学等领域的研究者不断发掘其内涵,多种论说蔚为大观。但是,学界对“旧媒介”的关注不够。如何理解新旧媒介及其相关关系,不仅涉及我们对媒介生态的理解,也关乎我们的媒介记忆。从技术、使用角度区分新旧媒介是一种路径,从情感角度是另一种路径,也会出现不同的区分结果。例如,从情感的维度看,QQ在网友记忆中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旧媒介”。
在情感角度,情感是激活媒介记忆的要素,也是媒介记忆的内容。皮埃尔·诺拉(Pierre Nora)认为,记忆的“奇妙的情感色彩”是区分“记忆”与“历史”的关键要素之一。经由媒介使用,人与媒介产生了情感关系,这种情感会给媒介记忆、社会文化带来影响。这体现在网友的QQ记忆之中,网友在QQ使用中所投入的情感激活了他们对QQ的记忆。因而,情感是媒介记忆的重要维度与影响因素。在QQ记忆中,“情感”维度之所以重要,一则是因为媒介是现代人安放情感的“场所”,互联网是网友情感的载体,而QQ激发与承载网友情感的手段多样,具有更多的情感属性。二则是因为网友从情感维度追忆QQ的过程,是向内发掘自己,以建构自我认同的过程,对于网友来说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媒介记忆研究需要关注情感因素,包括人们在媒介使用过程中付出的情感与获得的情感,以及人对于媒介的情感。
在社交关系角度,网友记忆中的QQ帮助网友建立和巩固了既有的社交关系,并拓展了陌生人社交和建立了新的社会关系,扩大了网友的社会交往,因而是网友QQ记忆的主题。QQ形成了独特的交流关系与交流文化,即使用了属于QQ圈子的交流符号,含有“非主流”的和具有文化抵抗的意味,能够信任陌生人和发展陌生人社交关系,等等。网友从社交关系的角度记忆曾经的QQ,实则是追忆基于QQ的交流关系和交流文化。如今,网友不再使用QQ或减少了使用的频率,而且“没有使用的圈子”了,这种交流关系与交流文化或变迁,或难以为继。从中可见,基于QQ产生的社交关系发生了改变,直接影响着网友的QQ使用,也形塑着网友的QQ记忆。这解释了“关系”对媒介使用的影响。中国社会对“关系”有独特的实践与理解,值得我们进一步讨论“关系”对媒介使用与媒介记忆的影响。
技术怀旧通过建立一个过去与现在共存的空间来建立、维系人与技术的关系,QQ记忆开拓了一个网友与QQ重新建立联系并指向未来的媒介使用的社会性空间。技术的进步会对时间产生奴役和破坏,从而带给人们紧张与焦虑,甚至是恐慌。面对新技术和新媒介带来的不确定性,“技术怀旧”以一种“安慰剂”的形式出现,帮助人们缓解“新媒介”急速变化所带来的焦虑。在QQ记忆中,网友希望回到比今天更“慢”的媒介使用中去,回到比今天连接更少的媒介使用中去。这是人们调整自己与媒介之关系的一种努力。我们通过怀旧QQ,既维系我们与过去的情感,延续当下与未来的媒介故事,又希望重建我们与媒介的关系,并隐含地表达对新媒介生态的不满以及对未来媒介的期待。这体现了人们在QQ记忆中技术怀旧的现实意义。
随着新媒介的快速迭代和媒介生态的变迁,以及新媒介冲击传统大众媒介致使后者衰落或死亡情况的(例如报纸的停刊或休刊)不断出现,人们对媒介自身的记忆会呈现越来越丰富的样态。与此相对应,媒介记忆研究可以获得更多的研究契机和研究素材。我们追问:媒介记忆是如何发生和激活的?媒介记忆受到何种因素的建构?这是媒介记忆研究需要回应的理论问题。基于本文的研究,我们发现,网友之所以记忆QQ是希望通过追忆QQ重建与使用QQ的过去的联系,并缓解当下的新媒介快速变迁所带来的焦虑,同时指向了对媒介未来的期待。QQ记忆有其独特性,网友因不再使用或不像过去那样使用而追忆QQ,并不是因为QQ在严格意义上消逝而追忆它们。这是对媒介变迁的记忆,也是媒介记忆的重要类型。新媒体技术快速迭代,新媒体使用模式随之变迁,媒介记忆研究需要关注人们对媒介变迁的记忆。对媒介变迁的记忆,是时代变迁的映射,因而媒介记忆研究需要关注时代、群体和个体。本文发现,话题、事件与比较可以激活媒介记忆。这意味着,媒介记忆背后有其必然性,但其激活的语境具有偶然性。
本文发现,网友从媒介、情感和社交关系的角度追忆QQ,形成了QQ记忆的主题。同时,媒介、情感和社交关系也是影响媒介记忆的因素。在媒介角度,主要涉及记忆者对媒介的再定义和反思;在情感角度,体现为记忆者如何看待人与媒介的情感、从媒介获得的情感与支出的情感;在社交关系角度,突出表现为社交关系的建立、维系与转换影响媒介记忆的发生与叙事。媒介、情感和社交关系因素受到了记忆者和记忆发生语境的影响。在此意义上,媒介记忆是个体的,更是群体的和社会的。我们追问:在多大程度上,我们可以得出,媒介记忆的主题也是影响媒介记忆的因素?这需要后续研究进一步回答。
从网友的记忆可见,QQ使用和记忆具有“世代”分层和年代分层的意义。媒介使用是一代人的身份标签,每一代人都有他们的媒介使用的特征,“媒介世代”由此形成。博林(Bolin)提出,“媒介世代”是世代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媒介化的历史进程中,“媒介世代”映射着不同世代的人们的成长过程,也区隔着不同媒介所主导塑造的一代人的身份认同与价值认同。“QQ一代”指的是把QQ作为主导性的或重要的媒介而使用的一代人。在QQ流行时期(一般认为是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80后和90后中的不少网友曾把QQ作为主要的媒介使用,他们即是典型的“QQ一代”。QQ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是属于“QQ一代”的,对于建构这一代人的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QQ一代”具有一些共性,例如,热衷于使用QQ聊天开展社交,倾向于运用“非主流”文化符号开展文化抵抗,对QQ付出了诸多个人情感,通过网聊会信任陌生人,等等。时过境迁,“QQ一代”追忆曾经的QQ使用希望从中寻找情感的共鸣。
注释:
① 《QQ有哪些让你怀念的地方?》,知乎,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9171059,2016年1月5日。
② 邵鹏:《论媒介记忆的维度、机制及其镜像》,《新闻前哨》,2012年第6期,第30-33页。
④ Van der Heijden,Tim.TechnostalgiaofthePresent:FromTechnologiesofMemorytoaMemoryofTechnologies.NECSUS European Journal of Media Studies,vol.4,no.2,2015.pp.103-121.
⑤ Niemeyer,Katharina.MediaandNostalgia:YearningforthePast,PresentandFuture.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4.p.1.
⑥ 参见Hertz,Garnet.ACollectionofManyProblems(In Memory of the Dead Media Handbook).Los Angeles:Telharmonium Press.2009。
⑦ Davis F.YearningforYesterday:ASociologyofNostalgia.In Jeffrey K.Olick,Vered Vinitzky-Seroussi&Daniel Levy.(Ed.),TheCollectiveMemoryRead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446-451.
⑨ Campopiano J.Memory,Temporality,andManifestationsofOurTech-nostalgia.Preservation,Digital Technology & Culture,vol.43,no.3,2014.pp.75-85.
⑩ Onion R.ReclaimingtheMachine:AnIntroductoryLookatSteampunkinEverydayPractice.Neo-Victorian Studies,vol.1,no.1,2008.pp.138-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