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凌焉 韩伟表
(浙江海洋大学,浙江 舟山316022)
对于舟山群岛的发展而言,宋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节点。原本荒芜偏远的舟山群岛,到了宋元时期,得到了蓬勃发展。葛庆华[1]依据有关历史文献,从各个方面勾勒了舟山群岛开发的概貌,显示了其经济发展、文化昌盛的局面。同时指出,安定的社会环境和地方官员的努力是形成这种繁盛局面的重要因素。这在宋宝庆《四明志》、宋开庆《四明续志》、元延祐《四明志》、元至正《四明续志》及宋乾道《四明图经》和元大德《昌国州图志》这六部宋元时期涉及舟山的重要志书中有多方面的记载和反映。本文以这六部志书为依据,主要考察当时舟山群岛海洋经济和儒学教育的情况。认为宋元时期舟山海洋经济十分活跃,这不但有力支持了整个庆元(宁波)的经济和儒学的发展,也直接推动了舟山经济和教育的发展,使得舟山海岛文明程度有了很大的提高。
“砂岸海租”是宋元政府对于海洋渔业经济活动予以征税的一种形式。它最初形成于西汉。《汉书·食货志》有“白增海租三倍”的记载,第一次明确出现了“海租”这种税赋术语。南宋政府因军费等开支大幅增加,需要广开财源,“砂岸海租”再次被高度重视。元朝政府继承并拓展了这种海租制度。
宋元时期舟山群岛一带的砂岸,根据宋宝庆《四明志》的记载,主要有秀山砂岸和石弄山砂岸。秀山位于舟山本岛北面。石弄山现名花鸟山,位于嵊泗列岛西北部,远离本岛,更远离管辖舟山群岛的庆元府(宁波)。到了元朝,砂岸海租的征收范围进一步扩大,根据元延祐《四明志》记载,共有19 处之多。其中石衕山(石弄山)、秀山、宜山和洋山四处砂岸都位于舟山境内。与南宋时期相比,增加了宜山和洋山两处。宜山即今岱山的鱼山岛,现已建设成为国家重要的绿色石化基地。洋山指大洋山岛,位于江浙交界的海域,其旁边的小洋山岛,现今是世界著名的集装箱码头洋山港所在地。
宋元时期位于舟山各地的砂岸,不但数量多,而且规模巨大,这从它们贡献给朝廷的税赋数目上可以得到印证。宋宝庆《四明志》对于舟山砂岸海租,有这样两条记载,“石弄山砂岸租钱五千二百贯文”,“秀山砂岸租钱二百贯文”。此处记载没有明确说明这些“砂岸租钱”是每月缴纳,还是每年缴纳。但是《四明志》在这两条记载的下面,有一条“尚书省札子备朝议大夫右文殿修撰知庆元军府事兼沿海制置副使颜颐仲状”的附录,其中有这样的内容:“本府岁收砂岸钱二万三贯二百文;制置司有岁收砂岸钱二千四百贯文;府学有岁收砂岸钱三万(零)七百七十九贯四百文,通计五万三千一百八十二贯六百文。”
这里明确说,上述数以万计的收入,是所有砂岸海租一年的总收入。五千多贯和二百贯的租钱分别是石弄山砂岸和秀山砂岸的年租金。可见宋宝庆年间朝廷对于砂岸海租的征收,尚属于较轻的阶段。但是到了30 多年后的宋开庆年间,舟山各砂岸的海租租金突然大幅提高。宋开庆《四明续志》对之有明确记录:“石弄山年纳二万六千七百八十六贯文。秀山年纳二千五百贯文。”也就是说,在这30 多年中,本来只需要缴纳五千多贯海租的石弄山砂岸,竟然一下剧增五倍达二万余贯;而原本只要上缴二百来贯就可以应付的秀山砂岸,也要缴纳二千五百贯,增加了十倍以上。
其余的洋山砂岸和宜山砂岸的海租情况,虽然志书并无记载,但参照石弄山和秀山砂岸,其数额也当以万贯计。
可见南宋时候,朝廷从砂岸中收取的海租租金是非常高的。这一方面说明,南宋对于海洋税赋的依赖日益严重;而另一方面也可以证明,南宋中叶之后,舟山群岛地区的海洋经济已经非常繁荣。
元代宋后,元朝政府不但继承了南宋“砂岸海租”制度,而且还加以扩展。根据元延祐《四明志》记载,元朝时舟山地区的砂岸,除了南宋时期就有的石弄山、秀山、宜山和洋山四处,还增加了徐公山和元至正《四明续志》所记的神前砂岸等新砂岸。这里的“徐公山”是指普陀的六横岛,“神前”即现今的嵊泗嵊山岛。据此可以推测,舟山几乎所有的渔业重要地区,都建立起了砂岸海租机构。
上述地方志所记载的舟山各岛砂岸海租情况,可以充分证明,宋元时期的舟山群岛地区已经进入了相当繁荣和发达的时期。
宋元时期海洋经济的蓬勃发展,推动了该时期舟山儒学教育的兴旺发达。
推行学田制来解决教育经费问题,是古代普遍实行的传统手法,宋元时期也是如此。需要指出的是,宋元时期庆元府(路)的学田很多都在沿海地区,而且朝廷还广泛挪用砂岸海租来解决儒学的教育经费问题。这在宋宝庆《四明志》等四部宋元舟山地方志中有着诸多记载。
宋开庆《四明续志》专列有“增拨养士田产”条目。所谓“养士”即指儒学之士。在这些增拨的儒学田产中,就提到舟山群岛两个岛上的“学田”,分别是蓬莱乡和宜山岛。所谓蓬莱乡即今岱山本岛一带。朝廷要求增拨水田十五亩、山地十五亩作为新的学田。宜山岛即今鱼山岛,位于岱山本岛的西北方向,朝廷要求该岛增拨良田五十五亩、山田九千七百三十一亩、山熟地二千一百九十二亩、山石地七千五百三十四亩和涂田六百十亩,作为新的学田。鱼山岛面积要远小于岱山本岛,如此多的良田、山田、山地和涂田被划作学田,也就是说几乎整个宜山岛都成为了庆元府的学田之区。
宋元时期舟山的学田规模巨大,租金更是惊人。虽然四部宋元“四明志”中关于学田的租金收入都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可以从相关的“田租”记载中予以推测。
宋《开庆四明续志》“田租总数”记载,当时田租情形是这样的:庆元本府水田(良田)一千七百三十九亩,收租米二千一百六十六硕(石)五斗;湖田一百七十八亩,收租米九十七硕(石)一斗;涂田六十九亩,收租米七十二硕(石)九斗。从中可知,每亩良田收租米大约为0.8 石,每亩湖田收租米大约为1.83 石,每亩涂田收租米大约为0.96 石。该志记载的鄞县、定海(镇海)的收租标准也差不多。湖田和涂田的收租要比良田高许多,说明湖田和涂田不仅是产粮的,可能还用于其他经济作物的种植或鱼类养殖等,经济效益高,所以收租也高。如果以此为标准,仅以宋《宝庆四明志》记载的鄞县学田为例,可以推知庆元一年的学田收入,仅蓬莱和鱼山岛良田学田的租金收入就多达56 石大米,还没有计算近两万亩之巨的山地涂田的租金收入。这说明那时候岱山和鱼山一带的海洋地区,经济已经十分发达,可以为朝廷提供大量的物质支援了。
由于是海岛地区,土地资源尤其是良田资源非常稀缺,学田所得无法与大陆相比,但是舟山的砂岸海租对于儒学经费的支持,却十分巨大。根据宋开庆《四明续志》的记载,宋代舟山地区成为“赡学砂岸”的有山衕山(石弄山)砂岸和秀山砂岸。它们贡献的赋税,用于儒学经费的,在宋宝庆《宝庆四明志》有明确记载:“府学有岁收砂岸钱三万(零)七百七十九贯四百文。”到了宋开庆年间,砂岸的海租助学收入,更是大幅度被提高。宋开庆《四明续志》“赡学砂岸记载:“石弄山年纳二万六千七百八十六贯文;秀山年纳二千五百贯文。”这些税收都是用来“赡学”的,可见当时从砂岸海租中得到的儒学经费之巨大。
按照一些学者的研究,南宋时期一个普通书院的开支,“书院的山长、堂长属高层负责人,堂录、讲书属于中层管理者,直学至斋长则为基层管理员。钱粮官和医谕二职,可能不住书院,没有日供,所领为兼职费项目,数额不多。生徒人数不详,但月俸钱标准为5 贯,若以三十人计算,则此项每月150 贯,正好相当于堂长、讲书二人的月俸之和”。[2]整个书院加起来每月的开支大概在400 贯左右。如此算来,仅石弄山砂岸一处,每年的二万六千多贯海租收入,就可以支持5 家书院的日常开支。
进入元代后,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元朝政府延续了南宋的许多儒学政策。“元有天下,收南宋之遗才,故儒学一脉,未尝绝响,其儒学大抵承宋代儒学而来。黄宗羲要将宋元儒学放在一起来讲,最终并为《宋元学案》一书,就是因为宋元儒学无论从思想逻辑还是时间逻辑上都无法人为裁开,其学脉关系没有因为朝代更替而中断。”[3]具体到庆元府的儒学,元朝政府支持的态度也是非常明朗的。元延祐《四明志》说朝廷看到了“郡学教养,昔论以四明为先”的历史地位,因此继续大力兴办儒学。舟山的儒学也因此得到了发展。
元朝政府继续推行“学田赡学”制度,维持了南宋时期形成的学田规模,同时更继承并扩大了砂岸海租助学制度。根据元延祐《四明志》的记载,元朝时候的昌国(舟山)一带砂岸有田三十亩,地八十三亩,山九十七亩。相关记载还表明,元时庆元路所属砂岸涉及舟山的除了传统的石衕山(石弄山)和秀山,还增加了宜山(鱼山)和洋山,到了元至正年代,又增加了一座嵊泗神前(嵊山)砂岸。这些砂岸的增加,意味着可以用于儒学教育的经费,与南宋时期相比,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增加了。这都是舟山为中国儒学教育作出的贡献。
地方志是一种可贵的历史文书,它是一个地区发展的可信记录。宋宝庆《四明志》、宋开庆《四明续志》、元延祐《四明志》、元至正《四明续志》与宋乾道《四明图经》和元大德《昌国州图志》,合称“宋元四明六志”,它们“系统而完备”,是记录包括舟山群岛地区在内的浙东发展历史“极为重要的一笔”。[4]
虽然宋朝时期舟山还未“独立”建署,而是隶属于庆元(宁波)管辖,但是这六部志书相关内容的记载,表明舟山的繁荣也开始进入一个独立发展的形态。在“宋元四明六志”中,宋乾道《四明图经》记载相对比较简单,而宋宝庆《四明志》则有显著的体现:一是境域开始相对独立。以往的舟山境域范围都是用“甬东”“句章”“析鄮县置翁山”等隶属性句子表述,而到了宋元时期,终于有了明晰的“昌国县”称谓,而且其四境范围也非常明确:“东石马山(疑为石弄山即花鸟岛)与高丽国分界;南与象山县分界;西与定海(镇海)县交界;东北与海洲(江苏)交界;西北与秀洲(嘉兴)交界。”这个范围与现今的舟山市域基本一致,可见舟山市的边界就是在宋元时候确定的;二是开始精心经营。朝廷派出精明能吏担任昌国县令,他们往往把“建学”作为重要事务。如北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昌国第一任县令张懿文到任后就立即开始筹办县学“大成殿”。后来虹桥书院、岱山书院、翁洲书院、甬东书院、昌国书院等纷纷开办,大大促进了舟山教育和文明程度的提高,还有力推进了舟山科第的进步,涌现出了许多进士[5];三是人口兴旺,百业俱兴。南宋时仅舟山本岛及周围,就有常住户籍人口7 665 户23 014 人,临时居住5 876 户18 488 人,合计有4 万多人。这对于一个海岛郡县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进入元代后,舟山从“昌国县”升格为“昌国府”,地位进一步提高。元大德《昌国州图志》对此有较多的记载。此志的两个主编冯福京和郭荐,分别是庆元府学相副教授和昌国本地人(进士,时任鄞县教谕),对昌国(舟山)情况十分熟悉。他们详细记载了宋元时期舟山的社会发展(“叙州”)、经济繁荣(“叙赋”)、教育文化发达(有关舟山学校、书院、明贤等记叙)等各方面的资讯,勾勒出一幅欣欣向荣的海岛州府画图。
舟山地区在宋元的繁荣和发展,有多方面的原因。有人指出:“在中国早期社会中,由于僻居海中,(舟山)发展缓慢。及至宋元,其落后状况才大为改观,并出现欣欣向荣的景象:人口增加,渔盐业兴旺,文化昌盛。”究其原因,是“宋代以前,因经济、文化的重心在北方,南方人口稀少,故其发展处于缓慢的状态中。宋代伊始,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逐步南移,南方地区获得发展的契机。在这种大背景下,舟山群岛的开发也掀开了新的一页”。另外,“安宁的社会环境”和“地方官吏的重视与努力”,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1]我们认为,这种解释是非常正确的,但舟山在宋元时期大力发展的原因不仅于此,还与海上航运即海上丝绸之路的蓬勃发展有关。正如有学者指出,“在宋元时期,国内经济重心南移,浙东地区的经济与文化发展较快,与此同时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宋元时期在海外贸易中对外输出了大量丝绸、瓷器和棉纺织品等商品。……舟山群岛因为位于明州与上述地区进行海上贸易的必经之地,受益于浙东经济的发展与海上贸易的繁荣,自身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政治地位都得到了较大提高”。[6]
另外,我们还认为,舟山渔场的发展和宋元之交战乱纷繁,大量内陆人士纷纷入海避乱,从而刺激了舟山社会经济的发展也有一定的关系。我们在田野调查时得知,嵊泗黄龙岛等渔村,许多人的祖先都是在宋末元初迁移而来,就可以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