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全
(扬州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扬州225009)
特质就是人或事物表现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整体面貌和精神状态。在抗日战争中,中国共产党领导建立起来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展现出一种特质,不仅使其拥有了抗击侵略者的生存空间和战略依托,还使其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赢得了广大群众的支持。那么,这种特质是什么呢?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学术界已有非常丰富的成果,不过,在寻觅“他者”视野的方面仍有讨论空间,其中曾游历过抗日根据地的外国记者的观察值得再度重视。
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一批亲历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外国记者根据亲身体验,著书立说,记录了他们的所看、所感和所悟,从中提出了许多有启发意义的真知灼见。比如,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杰克·贝尔登的《中国震撼世界》,伊斯雷尔·爱泼斯坦的《中国未完成的革命》,白修德、贾安娜的《中国的惊雷》,斯坦因的《红色中国的挑战》,詹姆斯·贝特兰的《华北前线》,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中国人征服中国》,等等。整体来看,他们的认知趋向于从群众方面寻找中共力量之源,集中在群众为何支持中共的问题上,这深深地影响了该领域的研究。
近年来,学术界注意省思该领域的研究,有学者指出以中共及其革命为中心的“我者”论述倾向明显,相对忽视了政治党派、民主人士、日占区和国统区、海外国家和人士等与中共相对或有联系的“他者”论述[1]。在这种省思中,学术界整理和出版了《第三只眼看延安》(任文主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外国观察者眼中的中共抗战”(吕彤邻等主编,上海远东出版社2019年版)等系列资料集,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外国记者的观察也再次受到重视,涌现了一些研究成果,如李金铮的《以民为本:外国记者的革命叙事与中共形象》(《河北学刊》2015年第3期),耿磊的《忙而有序:另一视野下的陕甘宁边区乡村社会——以1944年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为中心》(《历史教学》2015年第16期)等。有论者认为,他们的观察“基本上是反映中共革命历程的第一手资料,对此作必要梳理和科学、理性的分析,可为还原历史面貌提供一些客观依据”[2]。鉴于此,本文拟以这批外国记者的观察为中心,宏观审视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整体面貌和精神状态,从中总结和提炼其特质,这或对于理解抗日根据地如何立足于敌后的问题有所裨益。
民主的政治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梦寐以求的渴望,也是中国政治走向现代化的必然。中华民国成立后,效法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体制取代了在中国延续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政体,宣告了中国民主政治迈入了一个新的历史节点。可是,这并非意味着民主政治在中国的完全实现,那些服务于个人或集团的专制理念根本没有远离中国政治的权力舞台,或谋求帝制复辟,或塑造领袖专权,或建立集团独裁。在这样的权力更迭中,无论如何美好的民主政治体制设计都只得流于形式,变成徒有其表的政治口号,甚至异化为强权打压群众意愿的工具。因而,相较于一种民主政治体制的建立,真正地落实民主政治更为艰难。在抗日根据地,抗日民主政权始终强调民主政治,建立代表群众意愿的权力结构,实行广泛的民主选举,展现出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落实民主政治的决心。
民主的政治就是大多数人的政治,但并非什么事情都要由群众解决,它的实现必须得建立有组织体系的权力结构,在一种高度秩序化的权力结构中,达到约束政治权力、体现群众意愿的政治目的。在国共合作、共赴国难的大背景下,抗日根据地的民主政权不再沿袭土地革命时期的工农专政体制,而是按照中华民国的政治框架建立权力结构。一般来看,这个权力结构是由参议会、政府、法院三个部分组成的,三个部分之间既联系又制约。这种受西方“三权分立”学说影响建立起来的权力结构并不新奇,新奇的是抗日根据地通过它真正地落实民主政治,克服了其徒有其表的缺陷。比如,共产党员、左派进步分子、中间派各占三分之一的“三三制”政权,完全抛弃了个人或政党专制的政治理念,由多方力量构成的权力机构不仅保障了权力实施的民主性,还会促进人员团结,增强行政力量。1942年5月,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在工作报告中说:“在我们边区政府中,在多数县乡政府中,共产党员和其他党派的人士,以及无党无派的人士,都很亲密的合作,像一家人一样,并不感到有主客之分,非共产党员都同样有职就有权,使工作得到更大的发展。”[3]3对此,美国记者G.斯坦因有同样的感受:“这些领袖们,并不都是共产党人,在民主的人民参议会中,随处我都遇见一种对中国完全新型的,有才能而忠诚的非共产党人:地主们,旧式的士大夫阶级的社会改良者们,从前的军队与地方政府中的国民党员们。”[4]
真正的民主政治,不只是体现在对政治权力的约束和分享上,关键的是把民主精神融入乡村群众的日常生活中,而并非圈限于政治集团和社会精英。不同于历史上任何政治力量,抗日根据地将以选举为核心的民主政治延伸到了村庄,弥补了乡村民主权力的不足,颠覆了地主、豪绅、权贵控制村庄的权力格局,唤醒了长期远离权力中心的乡村群众的政治意识和热情,让民主政治真正地落地生根。在村庄选举过程中,有的群众说:“今天圈的,等于咱们种地的种子,收成好不好,就看种子好不好,以后咱乡下公平不公平,就看咱今年选举的人公正不公正!”[5]对此情形,美国记者白修德、贾安娜写道:“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农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村和县的议会出现了,而且都赋有解决农民基本生活问题的种种权力,这些问题实际上是他们自幼即已面临的问题。农民第一次走进了政府机构,却发现了他们自己也赋有未被发觉的智慧和毋庸置疑的能力。”[6]基于同样的认识,美国记者爱泼斯坦说:“村选是直到边区参议会为止的整个制度的基础,由边区参议会选举政府,这真正代表了中国的一种革命。”[7]
村选不只是改变了村庄权力的代言人,还让吃苦受穷的乡村群众有了生活底气,在村政权的领导下,群众组织发展迅速。正是群众组织的大量存在,乡村群众找到了心理和组织的双重依靠,行动上有了主心骨,投入抗日根据地的建设事业中。对此情形,英国记者詹姆斯·贝特兰有所描述:“青年和老人,妇女和儿童,都为了当前的斗争组织了,训练了,武装了起来。男子和妇女组成了‘抗日自卫团’。青年们有‘少年先锋队’,甚至儿童也有‘儿童团’的组织。”[8]曾进入过晋察冀边区的英国大使馆新闻专员林迈可也写道:“到处都在开群众大会,演抗日戏剧,墙上出现新写的标语口号,新组成的军队在操练着。对于群众团体、村庄动员大会和民众教育的开展,人人都非常感到兴趣。”[9]82
政治的民主化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干部作风,拉近了干部与群众的距离。在抗日根据地,群众路线是干部工作的基本原则,广大干部被要求深入乡村生活,与群众打成一片,有学者指出抗日根据地的县长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封建官员的圆滑世故,他们“毫无‘官本位’的精神世界,积淀的正是其艰苦奋斗的生活轨迹和与民众同甘共苦的生活作风”[10]。这种生活作风的形成,逐渐驱走了群众内心中“怕官老爷”的心理意识,干部和群众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对此,美国记者伊斯雷尔·爱泼斯坦写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在边区一个县看到的一位老农,这位老农捶拍着原来是他村里一个苦孩子的年轻县长的背说,‘你看这家伙背了多少筐粪到我们地里?有谁以前看见过这样的官?从前,当官的闻的是他们姨太太的香水味,怎能闻这鲜大粪呢?’年轻县长希望不要用这样赤裸裸的语言同一位外国‘贵宾’谈话,但老人对于什么是值得称道的有他自己的想法,因此不听劝告继续讲下去。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官员,也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情景。”[11]
抗日根据地努力推行民主政治,在一定意义上消除了自民国以来民主政治限于社会上层及流于形式的弊病,让民主政治真正地延伸至社会底层,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强劲生命力,这深刻地改变了群众对政治、政府和干部的认识,逐渐生成了公众信任心。对此,美国记者斯诺说:“他们(群众)可以不必担忧会受贪污官吏的中饱私囊,或作买卖外汇的投机,或购买婢妾。那里跟别的各处地方不同,没有从军火买卖舞弊的百万富翁,也没有剥削难民和伤兵劳动力的豪绅。这些有组织的农民知道,他们付给地方政府多少钱,他们的代表可以向参议会核对账目。”[12]显然,抗日根据地民主政治的实践,不仅凝聚了抗日力量,还给予了群众一种政治希望。
经济供给是抗日根据地生存的根本保障,如果没有独立自主的经济能力,抗日根据地根本无法在敌后立足。全面抗战初期,抗日根据地的经济收入主要来自国民政府发放的薪饷、进步人士和海外侨胞的捐献、苏联和共产国际的支持等外部援助。据周祖文的研究,1937—1940年陕甘宁边区经济收入中,外部援助占当年财政收入的51.69%~85.79%之间,基本上占到了七至八成[13]。而苏俄和共产国际的支持也不容忽视,黄道炫认为中共基本上每年都会从共产国际得到援助[14]。不过,在复杂多变的政治局势和战争状态中,外部援助的稳定性难以保证,一旦缩减或断绝,抗日根据地便会遭受致命威胁。自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在国民党顽固势力不断掀起反共高潮和日军疯狂包围进攻的大背景下,抗日根据地陷入物质极端匮乏状态。抗日根据地倘要在敌后生存和发展,只有依赖于内部征收,不断提升自我供给的能力。
不同于其他政治力量,抗日根据的内部征收是从休养民力开始的,主要表现为采取“合理负担”的征收原则,及动员性的号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抗日根据地,农业是最大产业,粮食是内部征收的重心所在。起初,粮食征收主要表现为“合理负担”指导下的救国公粮。救国公粮实际上是在传统田赋征税无法适应根据地粮食征收情况下的临时措施。另外,抗日根据地还实行减租减息政策,调低土地的租额和借贷的利息,既便利于民主政治建设,又减轻了贫苦家庭的经济负担。只是随着抗日根据地的发展,非生产人口急剧增加,经济开支越来越大,抗日根据地只得提高救国公粮的征收量,加之救国公粮征收中形成了“少数富有家庭多负担而大多数普通家庭少负担”的不合理现象。在这种情形下,作为直接税的统一累进税成为抗日根据地内部征收的基本标准。
对于农民而言,统一累进税的最大不同就是把负担固定在土地上,他们能够保留超出税额的产量,可是达不到土地应产量,仍然按照应产量征收,这意味着勤于劳动就可能获得更多产量,而懒于劳动则一定不能,消除了此前“生产少、负担少”的社会心理,也让各阶层负担趋于合理。况且,累进率和核算表简单明了,他们能够轻易地计算出自己应缴纳的税额。权衡利弊后,群众的劳动积极性提高,连那些懒汉、二流子也不得不参加生产。对此情形,曾游历晋察冀根据地的林迈可说:“‘统一累进税’的实施,是组织工作中一个很大的成就,和我谈论过这个税制的所有的老百姓,都认为这是一种很合理公平和管理得很好的税制。”[9]85
统一累进税的实施,不仅规范了内部征收的标准,还实现了“开源”,提升了自我供给能力。不过,倘要保证“源头”富足,就必须要加强劳动生产。于是,大生产运动成为一项关键举措。可是,在现实的劳动生产情形中,有的家庭存在缺乏生产工具、生产资料、劳动力等诸多困难。于是,以互助合作为生产模式的变工队应势而生。变工队的意义远非解决家庭生产困难那么简单,它还在生产过程中将分散的个体生产组织起来而生成的集体劳动,实现了在生产资料私有基础上局部的集体化,如果从未来中国的发展形势来看,这实际上孕育了未来中国经济的希望。美国记者哈里森·福尔曼注意到了这个希望:“合作事业以私人财产为基础,自愿同意为原则,用着许多方式用来组织散漫的,个别的,落后的农村经济。有十万以上的农民(约占农村劳动力四分之一)已经组成变工队和扎工队。有二十万人已经加入消费、运输、生产和信用合作社。有妇女十三万七千人以上已经组成纺织合作社。”[15]63
大生产运动还改变了传统的劳动观念,代之而起的是“劳动光荣”。乡村社会长期流行着“食人者治于人,食于人者治人”“以劳动为耻”等劳动观念,从事劳动的人不被社会尊重,劳动成为低级的社会地位的身份标识。抗日根据地的大生产运动崇尚劳动,倡导“劳动光荣”,不单发动乡村群众劳动,还组织党政军等各种人员参加劳动生产,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劳动景象。面对这样的情形,高岗在陕甘宁边区劳动英雄代表大会与生产展览会开幕典礼上自豪地说:“在我们这里,革命以前劳动者是被人看不起的,可是现在他们也受到了无上的尊重。但是就我们全中国来说,除了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民主根据地外,别的地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16]对此,美国记者M.武道写道:“每一个人——士兵、党的负责人、学生、工厂工人,都参加生产运动。在他们正规的职务之外,他们同时种榖物和蔬菜,做木工,纺纱,捻毛线,织毛衣毛袜,酿蜜糖或者制造酱油。”[17]美国驻华外交官谢伟思也说:“给人的感觉是每个人都有工作干。使每个人都成为生产者的计划具有实际意义。不种田的人,就干如纺线之类的活计。”[18]因而,大生产运动不仅“教育与锻炼了许多干部”,还使群众“获得实际的经济利益,提高了生产的热忱,认识了中共的领导究竟是不同的”[19]。
自给的经济能力的提升不仅要开源,还要节流,而精兵简政就是抗日根据地厉行节流的一项重大举措。简而言之,“精兵”主要是对正规部队进行整编,将老弱人员转移到生产中,加强士兵的政治军事训练,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同时增强非正规部队的武装力量,而“简政”主要是缩编政府人员,精简机关,提高行政效率[3]2。精兵简政的全部意义在于“统一,少而精,提高效率”[20]。比如,陕甘宁边区的内部机构裁并了1/4,35个直属机关减至22个,95个税局、税所减至65个,撤销了全部银行办事处,各系统缉私机关与保安处检查机关合并在一起,专署及县府的内部机构也从8—9个减至4—5个。各级政府的人员精简也按照方案落实,有的机关还缺人[21]。与此同时,正规部队和非正规部队也实施了精兵政策,提高了战斗力。
至此,继游泳之后,轮滑成为我院体育教学的又一大特色,2014年轮滑、游泳等选项课建设成为我院优质课程。除此之外,轮滑运动开设初期成立的轮滑社团的发展壮大也是轮滑教学成果体现,轮滑社会员长期保持在100人左右,每周活动不少于两次,活跃于校园角角落落的轮滑爱好者已然成为学校体育文化代表符号。
在困苦的环境中抗日根据地不断地提升自我供给的经济能力,既保障了军用民食,又积蓄了战斗力量。在此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并不是过度消耗民力,依赖民力,而是与民同甘共苦,始终以减轻群众负担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展现了一心为民的政党本质,诚如岳谦厚所言:“在抗战最困难时期,中国共产党人以人民利益为先的信念坚如磐石。”[22]源于此,中国共产党收获的政治认同越来越多,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政党自信。
一个坚韧又有活力的社会秩序往往建立在一种主流价值观念上。在抗日根据地,民主政治和自给经济搭建了一种崭新的社会秩序,可是要保持这个社会秩序的稳定性,就必须得建立起与之相匹配的主流价值观念。较于政治制度和经济政策的推行,主流价值观念的塑造绝非易事。因为传统价值观念仍在乡村社会根深蒂固,抗拒着任何外来的价值观念,在这种状况下,抗日根据地的前途取决于中国共产党能否重新塑造乡村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念,而这一切的首要在于找寻能够与乡村群众进行价值观念交流的有效渠道。
由于生活窘迫,大多数乡村群众是远离正规的国民教育的,他们的价值观念取向更多的来自与他们生活密切相关的秧歌、戏剧等民间文娱。民间文娱就成为重塑乡村社会主流价值观念的一条理想渠道。对此渠道,中国共产党一向重视。美国记者海伦·斯诺说:“中国人最喜爱戏曲,现在仍然如此。演戏从一开始就对共产党革命起了重要作用,这不仅是为了宣传,也是通过娱乐赢得民众。”[23]但是传统的民间娱乐集中表达的是旧统治秩序下的价值观念,与抗日根据地的要求相差甚远。比如,传统戏剧“叙事主题多是宣传封建礼教或忠义观念,政治语境多是‘帝王将相’或‘才子佳人’,完全服务于旧统治政权,歌颂的是一种帝王秩序下的伦理文化,颂扬的是一种符合旧政权的历史观。”[24]传统秧歌“纯粹是一种民间娱乐,内容大致有两种:一种是讽刺的,讽刺官僚士绅,以发泄民间的苦闷;一种是娱乐的,多半为男女的调情”[25]。可见,抗日根据地倘要借助民间文娱构建主流价值观念,就必须得进行改造,使其实现从“落后”到“高尚”形态的转变。
现在来看,民间文娱“高尚”形态的形成,大体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改造重心在于采用旧有娱乐形式表现符合根据地现实的新内容,即“旧瓶新酒”,这种改造既改变了原有的娱乐内容,又抓住了民间娱乐的形态核心和娱乐本质,展现出新姿态。对于这种新姿态,英国记者斯坦因描述道:在每一个新秧歌里,主角发生变化,“工农兵”是舞台主角,恶徒“是日本兵、汉奸、巫师、二流子,或者是妨害作战努力、妨害增加生产、妨害政治经济进步的其他反社会分子”,英雄“是八路军、民兵,或者是阶级协调互助的先驱,反迷信、反文盲、反疾病的战士,或者是乡村、工厂、合作社、政府机关的模范工作者”[26]。第二个阶段,改造重心在于完全采用群众的日常言行表达抗日根据地的现实生活,即“新瓶新酒”,这种改造突出抗日根据地中乡村群众的地位和作用,倡导“自编自演”式的集体娱乐,不再限于表演者和围观者之间的互动,而是突破时空限制,模糊表演者和围观者之间的界限,让文娱演出化为集体狂欢,从而产生更大的教育意义。
经过改造的民间文娱体现了符合抗日根据地要求的价值观念,传递的是“应当怎样”和“不应当怎样”的言行规范。当看到熟悉的语言、人物、事例和生活被搬上舞台时,乡村群众很容易把剧中情节与自身现实生活联系起来,产生思想情感上的共鸣,实现个人价值观念的转换。比如,兴县杨家坡群众表演了《刘成龙诬告》的秧歌剧,大致剧情是刘成龙利用一个二流子诬告村主任,最后在村主任、民兵、群众的共同说服下,二流子转变立场,开始揭露、批判刘成龙。在观看表演时,大多数群众被阵线分明的场面、二流子改悔、村主任检讨、群众觉醒等情节感染[27]。对此,美国记者福尔曼也深有感受:“它们永不使我不被迷惑。它们与在中国各地所能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他们大多数采取战争的题材:一个乡村奸细的故事,一个兵士妻子的英雄行为,日本人在俘虏营中残忍行为。这很需要一番努力使我能够惯于倾听诗句,但是戏剧的表演技巧一刹那就可以把我抓住。”[15]92
抗日根据地借助民间文娱构筑了培养主流价值观念的舆论网络,其最大意义在于为抗日根据地提供了精神支撑。20世纪上半叶各种政治力量都试图向乡村社会渗透,只有中国共产党获得了持久的控制力,究其缘由,其关键因素就是中国共产党找到了走进群众心灵的思想教育渠道,进而在乡村社会塑造起来符合自身需求的价值观念。同时,中国共产党在塑造主流价值观念的时候,并不是采用暴力手段铲除旧观念,强力推行新观念,或者另起炉灶,而是在旧有价值观念之上顺势介入新观念,根据斗争形势适时地改造、调整和替换,始终注意将乡村群众由被动的接受者转化为主动的宣教者,使其在现实生活中感知、接触和理解新观念,最终树立起为新社会奋斗的信心,这又是抗日根据地一项独特的“政治优势”。
在敌后,抗日根据地时刻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困境。以解决困境为核心,抗日根据地逐渐表现出特有的气质:民主的政治不仅在于团结了各阶层的抗日力量,更在于唤醒了乡村群众的政治意识,激发了他们支持或参与政治的热情;自给的经济不仅在于提供了党政军民的日常生活消耗,更在于激发了乡村社会的生产能量,储备了开展游击战以及进行战略反攻的物质基础;高尚的文娱不仅在于活跃了乡村社会的生活气氛,更在于传递了抗日救国的政治信念,塑造了拥护共产党八路军和保卫抗日根据地的价值观念。重要的是,这些特质并非孤立存在,民主政治提供了权利保障,自给经济提供了物质基础,文化娱乐提供了价值观念,它们共同构建起来一个崭新的社会新秩序。借助这些特质,抗日根据地缓解或解决了生存和发展的难题,支撑了中共领导的武装力量在抗日前线的军事行动,展现了不同于其他区域的整体面貌和精神状态。确实如此,在惨烈的战争环境中,残暴和失败带来的沮丧情绪无所不在,抗日根据地的存在和发展的最大意义就是给予了中国民众一种定会彻底驱赶走外来侵略者的希望,这是其他政治力量无法与之媲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