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苗苗,虞新胜
(东华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当今世界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时期,人类面临诸多问题和挑战。世界经济呈现低迷状态,经济全球化遭遇逆风,地区之间冲突加剧,恐怖主义和难民潮等全球性挑战此起彼落,和平与发展成为各国人民的共同愿景。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深入思考人类的前途命运,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不仅以马克思主义共同体思想为基础,还从以儒家中和思想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了养分。
“中”与“和”早期是分开运用的,后来由于两者之间存在的相关性合为一个词语。中华民族历来“尚中”,《礼记·投壶》记载“投壶之礼,主人奉矢,司射奉中,使人执壶”。这里的“中”暗含中正、公道的意思。孔子说“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君子会执守中道,独立而不偏不倚,真正的强大正是如此。由此可见,“中”的含义引申为适中、不偏不倚,无过与不及而恰到好处。《说文解字》中:“和,调也”,“盉,调味也”;“龠,乐之竹管,三孔,以和众声也”。“和”的基本含义是和谐与调适。周朝史伯提出了“和实生物”,春秋时齐相晏婴继承史伯的观点并进一步提出“和与同异”。“和”在这里是指多种事物并存构成一个多样性的统一体,并不是简单相加的同一,而是存在差异的统一。
孔子继承并发展前人关于“中”与“和”的观念,提出了中庸思想,进而上升为“和而不同”“和为贵”这些经典命题。其后人子思继承了孔子中庸思想,在《中庸》中对“中”与“和”这两个观念加以联系,提出中和思想。在儒家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儒家思想家不断充实中和思想的内涵,使之成为处理人际关系的哲学智慧。同时,它也是国家实现和平发展、长治久安的价值追求,还是调节社会矛盾的政治策略,体现了宽容大度、协和万邦的伦理品性。
一是政治之中和。古代文献记载的“神人以和”“协和万邦”的观念表明了人对“和”的认识不断深入发展。史伯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之……夫如是,和之至也。于是乎先王聘后于异性,求财于有方,择臣取谏工,而讲以多物,务和同也。”[1]史伯之“和”是对不同的事物进行调和,使事物间形成协调统一的关系。它不仅是物质与人际关系的整合协调,还关系到政治上的和合。春秋时期,齐相晏婴继承史伯的观点并提出“和与同异”,认为有味道的调羹是因为各种佐料、火候等的相互交融,进而指出在政治上君臣之间对话要有否有可、互相探讨,才能实现政平民和。孔子所讲的中和虽注重人际关系,但其为政之道的一面也很突出。他所讲的“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表明孔子倡导的中和还表现在政治上。孟子主张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也是宣扬其仁政之道。董仲舒强调“以中和理天下”更是为政治而服务的。儒家将“中和”提升到政治的高度,并提出一系列有效的中和之道,都是为了追求社会的安定和合、长治久安。
二是价值伦理之中和。儒家文化属于典型的伦理型文化,因此其多从伦理概念出发去运用中和,重视中和所蕴含的道德特质。“中”的含义在儒家经典文本中被上升至道德层面,即为人做事要不偏不倚、无过与不及而恰到好处。“和”亦是如此,“礼之用,和为贵”中的“和”就是从道德层面去运用“和”的。董根洪先生在其著作中指出:“《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个未发之中作为人的由‘天命’而来的心性之中,是一道德本体,它构成人所追求的理想人格的本质或人性,其实质是儒家的道德意识和道德理性。”[2]孔子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向来注重从事物的差异中发现统一,而小人只是盲目追求绝对的同一。可以看出,孔子推崇的是包容、调和的君子型人格,这深深影响着中华民族的价值伦理观念。
三是自然之中和。《周易》中阴阳是宇宙万物的代表,二者是对立统一的关系。“阴阳相结,乃能成和。”[3]阴阳的中和使万物变化发展。宇宙万物相互联系,不仅使自身内在的各要素和各环节相中和,而且实现了与外物的中和。《中庸》中记载:“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4]到了中和的境界,天地就会各居其位,万物因此生长繁育。《易经·卦序》中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天地自然产生于人之前,而人的产生以天地自然为前提,家庭社会人伦道德同样是以此为前提的。人在天地之间,生存与发展都以人与天地万物的和谐为前提,人类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与自然界的变化息息相关,生活质量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生态环境。
中和思想是贯穿儒家思想的主线,“致中和”由此成为儒家所追求的一种生命境界,在其发展过程中不断与中华民族文化相融合,成为儒家的一种精神追求。因此,中国人更注重维持和谐局面而不拘小节。这种基本精神使得中国人向来拥有海纳百川的气概和广阔的胸襟,包容各种不同的事物,继而实现事物的发展及各种关系的融合统一。中和思想在新时代对我国构建和谐社会,特别是在我国处理和解决复杂的国际问题,协调各个国家、民族之间的关系时具有重要的作用和影响,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也相互贯通。
中和思想在儒家思想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在今天,仍然具有不可磨灭的现实价值。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是在当今世界面临的各种问题和挑战下,中国贡献给世界的全球治理方案,其核心就是“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显而易见,它可以视为我国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在国际上的延伸。政治上,国家间要构建平等相待、互商互谅、互学互鉴的伙伴关系。安全上,要以对话协商、互利合作的方式去处理安全问题,营造公道正义的安全格局。经济上,要追求开放创新、包容普惠的发展远景,同时兼顾效率和公平。文化上,要坚持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对话。生态上,坚持环境友好、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全球生态体系。作为一种“全球观”,它超越了民族国家和意识形态,力求构建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
儒家中和思想中提倡的“和为贵”的理念,表明儒家崇尚和谐,不仅是人与人、人与自然,还有国家对外关系上的和谐。儒家认为战争是破坏社会发展的主要原因,只有尚和才能实现社会长久稳定的发展,因此提倡“和为贵”。《论语》讲“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孟子》认为“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孟子认识到战争的残酷,这种“霸道”的观念损害了别国的利益,破坏了人民安稳的生活。因此儒家反对不义的残暴战争,主张运用“文战”“柔武”这种不流血的和平方式,“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从而实现“协和万邦”。
儒家主张的“位天地,育万物”,就是天地万物和谐相处,共荣共生,与西方某些国家利益至上、国强必霸的思维截然不同。西方实用主义者认为国家间的政治就是强权政治和权力的争夺,“强权即真理”成为帝国主义实现其霸权统治的通用法则。西方霸权主义的背后是对弱国小国家主权的践踏和侵犯,使得这些国家的和平与发展变成一种奢望。今天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所主导的国际秩序时刻刺激着国际社会的神经,使世界面临着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相互交织的威胁。得益于儒家中和思想的影响,中华民族向来崇尚和平,受其影响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坚决摒弃冷战思维和强权政治。
习近平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告诉人们,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不是人类共存之道。穷兵黩武、强权独霸不是人类和平之策。赢者通吃、零和博弈不是人类发展之路。和平而不是战争,合作而不是对抗,共赢而不是零和,才是人类社会和平、进步、发展的永恒主题。”[5]这向世界表明中国坚决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放眼于各国人民的“最大公约数”,坚持的是和平发展道路。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去思考未来,世界各国要用长远的眼光看待当今社会所面临的各种问题,不要为蝇头小利而放弃长远的利益,要秉着合作共赢去倡导和平发展理念,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以期建立更加平等均衡的新型全球发展伙伴关系。
“和而不同”指在“和”中保持不同,是一种有差别、多样性的统一,以求达到和谐。这一观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在今天仍然适用于世界各国之间的文明交流。当今世界文明交流中不和谐的音符此起彼伏,西方某些国家坚持文化中心主义,推行普世文明观。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指出:“每一个文明都把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并把自己的历史当作人类历史主要的戏剧性场面来撰写。与其他文明相比较,西方可能更是如此。”[6]这种无限放大自身文化的意义与价值的思维,推动了文化上的霸权主义,使其不断向其他国家输出自己的文化,以一种隐蔽、无孔不入的方式对别国进行思想和文化上的渗透,以期实现主宰世界和人类命运的目的。
人类命运共同体倡导的文化观并不是文明同质体,文明也不是普世的,而应该是多样的、平等的和包容的。习近平指出:“人类文明多样性是世界的基本特征,也是人类进步的源泉。”[7]421人类文明之所以如此璀璨夺目,正是因为世界上200多个国家和地区、2500多不同民族、多种宗教创造的各具特色的文化,使世界文明呈现多样化形态。“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7]162在文明交流互鉴中各国应持开放包容的态度,使文明的时代内涵得以丰富和创新,这是人类文明不断发展的理想样态。
儒家主张的“和之贵”,既是人与人之和,又是人与自然之和,告诫人类要与自然和谐相处。“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万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和,之所以发展也是因为和。儒家天人合一的中和观告诉我们,大自然中一切有机、无机,有无生命的事物都与人有某种直接、间接的联系,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前提[8]。因此,儒家生态观告诫人类要遵循自然规律,爱护世间万物,才能获得自然界的馈赠,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可以说,儒家从共同体的角度去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体现了儒家思想家的生态关怀。
儒家在生态上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与人类命运共同体在生态层面秉持的理念是相互贯通的。工业革命以前,人类敬畏、屈服于自然,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国家主张人类中心主义,割裂了人与自然的联系,造成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当前严重的生态问题是全球性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独善其身,因为人类在全球化的推动下已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各国要同舟共济,积极开展生态治理。习近平在其演讲中指出:“我们应该遵循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理念,寻求永续发展之路……倡导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的生产生活方式。”[9]这彰显了儒家人与自然之和的生态观。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过程中,各国要齐心协力推进全球的可持续发展,坚持环境友好,打造清洁美丽的世界。这种思维模式在发展生产力的同时,从生态维度上实现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
儒家中和思想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智慧引领,如在和平与发展、文化、生态等方面都发挥效用。如今新时代的中国已站在了新的历史起点上,儒家中和思想并不能有效地解决所有问题,这就需要与时俱进地不断对其进行革新,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将其与马克思主义结合,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观点看待和分析全球问题,使中和思想的内涵得以拓展。
首先,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不仅吸收了儒家中和思想,还继承发展了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马克思将共同体分为自然共同体、虚假共同体、真正共同体三个阶段:自然共同体是基于人与人的依赖关系形成的。马克思着重批判了以对物的依赖性为特征的虚假共同体,认为这一共同体中的人与人、人与共同体之间的关系呈现一种矛盾对立的状态,是资本逻辑下的虚假共同体。对此,他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自由人的联合体,即真正共同体,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中,人才能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儒家中和思想与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都主张各主体间的和谐共生,不同的是马克思给出了和谐共生的实践途径,即建立真正的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就是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在新时代的具体应用,是为解决全球问题提供的中国方案。
其次,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要建设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清洁美丽的世界,其实就是从政治、安全、经济、文化、生态这五个方面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儒家中和思想所蕴含的天人合一、协和万邦与和而不同理念,都给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启示,但儒家中和思想和马克思真正共同体思想受限于当时的环境,没有提出切实有效的具体方案,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着眼于实践将蓝图转化为可行的具体方案,并以身作则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此外,儒家中和思想更注重解决的是伦理问题,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针对的是全球问题,其内涵也就扩展到了生态、安全等方面,如此就要灵活运用儒家中和思想解决问题,使其内涵在实践中得到拓展。
儒家中和思想向来追求的是社会秩序稳定和百姓安居乐业,但追根究底是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儒家思想是封建统治阶级用来治理国家和社会的理论体系,注重用社会伦理思想来规范人们的道德意识,实现社会的长期稳定,满足统治者的需求。与儒家中和思想不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主体是世界人民,携手共建美好世界是全人类共同的事业。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世界各国人民普遍参与。我们应该凝聚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地域人民的共识,共享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业。”[7]510显然,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的服务对象是世界人民,并不是为单个群体服务的,扩大了中和思想服务对象的范围。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对儒家中和思想进行了扬弃,使中和思想在当代服务于世界人民,为全球治理提供智慧。
总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全球治理提供了中国方案,其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儒家中和思想相融通,使中和思想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为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提供了重要理论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