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倩
摘 要:“NP+V上去+AP”的句法结构应当分析为“主语+谓语中心+补语”。关于该格式句法结构的研究,如“状语说”和“谓语中心说”都存在解释力不足的问题。“上去”在该格式中的用法与它作为趋向动词时的用法存在较大差异,可将它分析为状态范畴。按照功能范畴假设与控制理论,能够为AP不同的语义指向,以及句首NP为外围格的情况提供句法解释。
关键词:中动句;“上去”;功能范畴;控制理论
本文所说的“NP+V上去+AP”句式,指的是以下句子:
(1)这桃子摸上去软软的。
(2)新式的作训鞋穿上去很舒适。
(3)木板结构式的老楼梯踩上去颤颤悠悠的。
(4)他的语言听上去十分疲惫。
以“这桃子摸上去软软的”为例,可以分解为三个部分:“这桃子”用NP表示,“摸上去”用“V上去”表示,“软软的”用AP表示,从而在整体上构成“NP+V上去+AP”句式。这类句式之所以受到关注,是因为句首主语一般作为句中动词的受事,施事缺失;而AP通常是描述句首主语的,即句首NP与“V上去”和“AP”同时存在题元关系。因此,该句式到底是“V上去”作主要谓语,还是“AP”作主要谓语,学界有不同的观点。
鉴于目前对汉语中动句的界定以及是否存在中动句仍有较大争议,我们将研究的重点放在句法结构本身,讨论该句式的句法结构和句法实现过程。首先,分析关于该句式句法结构研究中所存在的问题,并提出我们的观点;其次,考察“上去”的句法身份,将“上去”分析为状态范畴;最后,根据功能范畴假设和控制理论来解释该格式的生成过程。需要说明的是,本文语料主要来自BCC语料库和CCL语料库,部分来自相关文献,为了引述方便,在使用时均稍作改动。
一、研究概况
学界一般将动词后附成分为“起来”的句式,即“NP+V起来+AP”作为研究的主要对象,在讨论句法结构时,大多以“起来”句为例,这一结构与本文研究的“NP+V上去+AP”在整体的句法结构上是一致的,所以这部分会将“起来”句的研究纳入综述范围。总体来看,关于“NP+V上去+AP”结构类型的观点,可以归结为两大类:“状语说”和“谓语中心说”。
(一)“状语说”
宋玉柱最先关注到汉语中这类句式,不过,他只论述了后附成分为“起来”的句子。他认为,这类句式只有三种分析的可能:连谓、插入语、状—谓,通过句法测试而排除了前两者。作者指出,不能分析为连谓的证据之一是:该句式的两个谓语不能分别与主语构成单独的句子,这与连谓句不同[1](P17-28)。例如:
(5)a.他说起话来声音有些沙哑。
b.*他说起话来。
c.他声音有些沙哑。
(6)a.金生进屋取上笔记本走了。
b.金生进屋。
c.金生取上筆记本。
d.金生走了。
不能分析为连谓的证据二是:该句式中的动作不是由句首名词代表的人或物发出的。例如:
(7)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8)她看起来很聪明。
例(5a)是本文研究的相关句式,句首主语“他”与“说起话来”不能单独构成合法的句子;例(6a)是典型的连谓句,各部分谓语都可以与句首主语“金生”构成合法的句子。例(7)中的“臭豆腐”不是动作“闻”和“吃”的施事,而是受事;例(8)中的“她”也不是动作“看”的发出者。可见,本文讨论的格式并非连谓结构。
之所以说这类句式中“V起来”有可能是插入语,是关注到了这类现象:
(9)a.他走起路来像个鸭子。
b.走起路来,他像个鸭子。
例(9)中,“走起路来”的位置比较灵活,可以从主语后移到主语前,与插入语相似。但不支持将它看作插入语的证据是:插入语属于独立成分,不与其他成分产生结构关系;而该句式中的“V起来AP”可整体作定语。例如:
(10)对吃起来费事的石榴,也无妨和盘托出。
由此可以看出,将“V起来”看作插入语也不恰当。
在排除了以上两种分析后,作者直接肯定了“状—谓”结构,并没有通过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而是认为汉译英时,“V起来”部分往往被译作状语从句,所以可以分析为“状—谓”结构[1](P17-28)。
曹宏首次将后附成分为“起来”“上去”和“着”的格式一起作为中动结构来讨论[2](P16)。曹宏将这种格式分成两套小句:“中动短语可删除型”和“中动短语不可删除型”。例如:
(11)这个箱子看起来不大,搬起来可费劲啦。
(12)这种大虾吃起来很鲜,做起来也不费事儿。
例(11)中的“看起来”可以删略,“搬起来”不可以删略;例(12)中的“吃起来”可以删略,而“做起来”不可以删略。因为这两套小句可以对举着用,所以作者反对将两套小句看作不同的结构。作者将“V起来”处理作状语,并且认为该句式的意义为:V-NP的情况下,NP呈现出AP这种状态,“V-起来”是用来说明NP-AP的时间性条件的,在意义上也正好处于从属的地位[3](P44-46)。
殷树林认为,AP指向句首主语的句子是“状—谓”,但对于AP指向动词型的句子的句法结构与曹宏有不同的认识。例如:
(13)语言课教起来特别困难。
例(13)中的AP“特别困难”,是指向“教起来”的,也是陈述它的,而“教起来特困难”又是对句首NP“语言课”的评述。因此,作者认为,“V起来”是AP的主语,“V起来AP”又一起评述话题NP,整个句式结构可表示为“话题+主语+谓语”[4](P30-34)。
吴怀成引用严辰松所说,汉语“起来”句有很大一部分表述人的体验,其中,“听起来”“看起来”“闻起来”“说起来”等句子占了很大比重。因此,这类句式中“V-起来”只是在为对受事属性进行评价时提供一种来源或方式,可以看作“示证性”范畴(evidentiality)。无论“V-起来”在句中可删除与否,都可以处理作状语,因为“V-起来”都是在为施事的感受提供依据[5](P63)。
袁毓林、曹宏指出,“从直觉上说,汉语中动句‘NP+V起来+AP的谓语是后面的AP。那么,相应地VP只能是状语。”[6](P251-252)
“状语说”的主要问题是在于,无法解释主语与动词存在的题元关系,如主语为动词的受事,或工具、处所等;而且状语作为一种附加语,删除后理应不会影响句子的合法性。实际上,这类句式有很大一部分“V上去”是不能删除的,即曹宏所说的“中动短语不可删除型”句子[3]。例如:
(14)a.被海水浸过的沙滩走上去格外舒心。
b.*被海水浸过的沙滩格外舒心。
例(14a)中的AP并不是指向句首主语的,而是指向句中动词“走”的。因此,将“V上去”看作状语不能很好地解释这类句式的语法表现。同时,我们还认为,对于“V上去”可删除型句子来说,其中的“V上去”经过删略得到的句子与原句并不一致。例如:
(15)她看上去很文静。
(16)她很文静。
例(15)是我们研究的句式,似乎将“看上去”删略后可以变为例(16),但我们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两个句子的语义并不一致。例(15)在语义上似乎没有表达完整,后面可以接带有转折意味的句子。例如:
(17)她看上去很文静,实际上很活泼。
也就是说,“她看上去很文静”并不等同于“她很文静”。例(16)就是典型的主谓句,谓语“很文静”陈述主语“她”。例(15)并非在例(16)的基础上加入状语“看上去”。
(二)“谓语中心语说”
也有很多学者将“V上去”看作句子的主要谓语。生成语法背景下对这种句式生成方式的讨论主要包括两种观点:“词汇生成说”和“句法生成说”[7](P80)。这两种观点最初都是对英语中动句的解释,两种观点的最大区别在于句式生成时是否涉及移位。“词汇生成说”的主要观点是:该句式的生成不涉及移位等句法操作,只依靠词汇手段来生成。“词汇生成说”的不足之处是在于,它无法解释施事在外论元位置可以实现的情况。
“句法生成说”的主要观点是,该句式是通过句法移位而得到的。何文忠指出:“附加语中动结构①是中动结构移位说理论的软肋,所有持移位理论的文献都一无例外地回避了附加语中动结构。”[8](P78)
胡旭辉认为,该格式中的动词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非作格动词,即没有外在论元。他在分布式形态学基础上,为这类句式指派了两种生成方式。具体如图1、图2所示:
“起来”从词库选出后直接合并在vBECOME,“起来”的语义大致是“进入某个状态”,“洗起来”“闻起来”成为一个非宾格动词,作者将施事出现的句子“这件衣服我洗起来很容易”排除出研究范围,并认为这两句话表达的是“这件衣服进入洗好的状态很容易”“咖啡通过闻进入很香的状态”[9](P93-96)。这在语义上也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总的来看,从生成语法角度来分析该结构的不多,本文的目标是在讨论句法结构时,将“V上去”可删除型和“V上去”不可删除型句子统一,将句首为受事的句子和句首为施事、处所、工具等的句子统一,将只出现受事的句子和受事施事同时出现的句子统一。
二、理论基础
针对该句式的句法特点,不同学者试图采用不同的理论作出解释,包括结构主义语法、生成语法、分布式形态学、构式语法等,但现有研究仍存在解释力不足的问题。相比之下,生成语法的部分理论能够为该句式提供较为合理的句法解释,如“功能范畴假设”和“控制理论”。
(一)功能范畴假设
在生成语法理论内,可以将词类归为两大类:词汇范畴和功能范畴。词汇范畴主要包括动词、名词、形容词、介词等;功能范畴是用来扩展词汇范畴的,扩展动词的功能范畴称为“轻动词”,用“v”表示;扩展名词的功能范畴称为“轻名词”,用“n”表示;扩展形容词的功能范畴称为“轻形容词”,用“a”表示。常见的轻动词有“达成范畴Bec、致使范畴Caus、活动范畴Do和状态范畴Be。Chomsky用轻动词“v”引进外部论元 [10],而熊仲儒[11]、Borer[12]、[13]、Huang[14]等学者均认为,动词的所有论元都是由功能范畴选择的。熊仲儒提出“功能范畴假设”:“功能范畴不仅激发移位,而且决定合并,包括论元的选择与题元的指派”[15](P55-62)。如“张三喜欢小说”中的动词“喜欢”就是受状态范畴Be扩展的,表达状态情状。这句话可表示为:
(18)[BeP张三[Be[Be[VP[DP 小说][V 喜欢]]]]]
状态范畴Be为动词“喜欢”选择了两个论元“张三”和“小说”,并为它们指派了“施事”和“受事”的语义角色。Be激发其姐妹节点的核心“V”向它移位,“喜欢”也由此移位到Be的位置,生成“张三喜欢小说”。
(二)控制理论
Huang指出,漢语中的不受词汇核心管辖的空范畴形式论元可以标记为Pro,Pro必须受控制理论限制才能得到正确的解读[16](P185-210)。零形式的论元既可以获得解读,也可以不获得解读。要想获得解读,必须满足最短距离原则(Minimal Distance Principle)[17](P103-130),即零形式论元必须受最近的成分统制它的DP控制。例如:
(19)饭i吃 Proi完了。
在例(19)中,扩展补语的功能范畴为“完”选择了论元,但是不能为该论元的格特征定指,所以该论元只能采用零形式Pro;根据最短距离原则,Pro想要获得解读必须受离它最近的DP“饭”控制,这种控制用相同的索引进行标注。因此,“完”在语义上指向“饭”。
功能范畴在扩展一些词时,还可以为它选择空事件论元,标记为Event,Event对应于事件,描写补语指向动作的情况。例如:
(20)他走i Eventi慢了。
在例(20)中,扩展补语的功能范畴为“慢”选择了事件论元,该论元用Event表示;根据最短距离原则,Event与“走”代表的事件同标。因此,“慢”在语义上指向“走”。
三、格式的句法结构及生成
(一)“V上去+AP”是述补结构
从理论上来说,“V上去”和“AP”都有可能是谓语中心。上文已经指出将“AP”视为谓语中心后所产生的问题。第一,无法解释“V上去”不可删除型句子;第二,无法解释句首主语与动词存在的题元关系,即句首主语是动词的受事、施事、处所、工具等。我们认为,“V上去”是主要谓语,并且也已经解释了“V上去”可删除型句子与删除后的句子并不同义,也就是说,“NP+V上去+AP”格式不存在“V上去”可删除型和不可删除型之分。
将“V上去”视为谓语中心后,我们需要讨论的是“AP”在这里是什么句法成分。从理论上来说,也具有两种可能:一是连谓结构的第二个谓词性成分;二是作补语。还有学者将它分析为后置状语,如胡旭辉[9](P93-96)。上文我们已经指出了宋玉柱对连谓这一可能性的讨论,即该结构與典型连谓结构在句法表现上存在较大差异[1](P17-28)。至于将“AP”看作后置状语的不可行性,可参见Huang,他认为汉语状语只能在动词之前,动词之后的成分为补语[18]。
汉语中典型的述补结构为“V得AP”,例如:
(21)他长得很漂亮。
(22)他讲得很有道理。
“V上去AP”在语义指向上和句法表现上与“V得AP”都存在平行性。如例(21)中的“很漂亮”,在语义上指向的是句首主语“他”;例(22)中的“很有道理”,在语义上指向的是动词“讲”。“V上去AP”中的AP也存在这两种情况,例如:
(23)她的笑声听上去格外响亮。
(24)这套衣服穿上去很麻烦。
例(23)中的“格外响亮”,在语义上指向句首主语“她的笑声”;例(24)中的“很麻烦”,在语义上指向动词“穿”。
“V上去AP”和“V得AP”在句法表现上的平行性,体现为以下方面:
第一,补语AP都可以正反重叠,例如:
(25)a.他长得漂亮不漂亮?
b.这套衣服穿上去麻烦不麻烦。
第二,动词V都不能正反重叠,例如:
(26)a.*他长不长得漂亮?
b.*这套衣服穿不穿上去麻烦?
第三,否定词“不”只能出现在AP前,不能出现在动词前,例如:
(27)a.他长得不漂亮。
*他不长得漂亮。
b.这套衣服穿上去不麻烦。
*这套衣服不穿上去麻烦。
第四,AP前或动词前都可以加入“是不是”,例如:
(28)a.他长得是不是很漂亮?
他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b.这套衣服穿上去是不是很麻烦?
这套衣服是不是穿上去很麻烦?
通过分析“V上去AP”和“V得AP”在句法表现上的平行性,我们有理由认为“V上去AP”为述补结构。进而整个格式的句法结构可表示为“主语+谓语中心+补语”。
(二)“上去”是状态范畴
在讨论了“NP+V上去+AP”整体的句法结构后,需要考虑这个句式的生成过程。我们可以从该句式中一个重要的词——“上去”入手。通过句法测试可以发现,该句式内任何一个合格的句子删掉“上去”就会变得不合语法。例如:
(29)a.这张纸摸上去很有质感。
b.*这张纸摸很有质感。
学界从“NP+V上去+AP”整个句式来讨论“上去”的语法意义最早见于曹宏。作者在考察可以进入该句式的动词时指出,“上去”在这里用的是“结果义”[2](P16),并没有将这里的“上去”与作为趋向补语的“上去”进行区别。
曹宏首先讨论的是该句式的另外两个相关句式:动词后附成分为“起来”和“着”的“中动句”,认为“起来”和“着”在该句式中仍然具有时体义,进而提出一个推想:“上去”表示附着的空间义与时间义有密切联系,加上句式意义的影响,这类句式中的“上去”具有跟“起来、来、着”相类似的表示持续、起始体的时体意义。但作者也指出,这只是猜想还需更多的论证[19](P41-45)。
曹宏将中动句的语法意义总结为:在V NP的时候,NP通常AP。其中,“在……时候”是表起始义的“起来”在中动句中的具体化[20](P210-211)。这样的解释便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当AP指向句中动词时,根据作者所总结的句式义是无法得到合理解释的。例如:
(30)这双鞋子穿上去很费劲。
按照曹宏的分析,应该解释为“在穿这双鞋子时,这双鞋子通常很费劲”,这样的解释很难让人接受。
二是作者用这样的句式义排除了很多类似的句子。例如:
(31)这狗叫起来好像饿狼一样。
如果套用中动句的句式义“在叫这狗的时候,这狗通常像饿狼一样”,这样的解释同样无法让人接受,甚至改变了句子的原意,作者也关注到了这一点,所以作者的处理方法是将这类主语为施事、工具、方式等语义角色的句子排除在中动句之外。我们认为,“NP+V上去+AP”不论句首主语是什么样的语义角色,都应当属于一类,这样也符合普遍语法的观点。
周红指出,进入“V上去+AP/VP”中的“上去”具有空间义[21](P125),这可能是套用了“上去”作为趋向补语时的意义。还有学者认为,“上去”在句中属于话题性语素,如宋红梅。这是作者基于对句式结构的认识提出的。宋红梅认为,该句式中句首名词是通过移位到达句首位置的,但找不到移位的动因,所以认为“上去”“着”“起来”这些后附成分具有强话题化特征,为了核查这一特征,动词后的名词要移到句首话题的位置[22](P17)。但这样做的问题是不能解决“NP+V上去+AP”句式中施事出现的情况。例如:
(32)这张床你躺上去不稳。
在我们看来,施事出现的句子与本文所讨论的句式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关于这一点,下文将继续解释。
笔者认为,在“NP+V上去+AP”中,“上去”既不是动词V的趋向补语,也不是起始体,或话题性语素,而是补语标记,为扩展动词V的功能范畴。同时,这个功能范畴的语音实现还可以为“起来”“着”。熊仲儒也曾将“起来”看作功能范畴“v”的语音实现[23](P275)。我们在此基础上将结合该句式体现的“性质状态”义,为“上去”所代表的功能范畴v赋予具体的语义,即“上去”是状态范畴Be的语音实现,表达的是永恒的状态,是无界的没有终点的,这种状态是句首主语或动作表达的事件体现出来的。
(三)“NP+V上去+AP”句式的生成
经过以上分析,我们将“上去”看作状态范畴后,需要解释句首主语可以是动词的受事、施事、工具、处所等语义角色的问题和句子中施事可以出现的问题,以及AP语义指向的问题。
根据“功能范畴假设”,论元的选择与题元的指派都由功能范畴决定。“上去”作为状态范畴Be,能够为动词选择论元,并为论元指派题元角色。例如:
(33)这件衣服穿上去太紧。
状态范畴“上去”为动词“穿”选择了论元“这件衣服”,并为它指派了“受事”这一语义角色。补语“太紧”也是由状态范畴为动词“穿”选择的。由于論元是由功能范畴选择的,所以不仅可以选择受事,还可以选择施事,甚至是工具、处所等语义角色。例如:
(34)吉老看上去精神得很。(受事)
(35)小朋友走上去不稳。(施事)
(36)牙咬上去可美着哩!(工具)
(37)大堤内侧踩上去软软的、绵绵的。(处所)
至于句子中施事可以出现的问题,指的是以下句子:
(38)榴莲我闻上去很恶心。
如果将“很恶心”看作主要谓语,那么“我”在句中无法与主要谓语发生关系,也得不到语义角色,所以这句话应当不合法,但实际上它是合乎语法的句子。将“闻上去”看作主要谓语的话,状态范畴Be为动词选择了“榴莲”,并指派“受事”的语义角色,另一个轻动词v为动词选择了施事“我”,“我”经过“主语提升操作”,“榴莲”经过“话题化”,最终生成“榴莲我闻上去很恶心”。
AP的语义指向问题是说,在“NP+V上去+AP”句式中,AP有些指向句首NP,有些则指向句中动词。例如:
(39)她的笑声听上去格外响亮。
(40)这套衣服穿上去很麻烦。
例(39)中的“格外响亮”指向句首“她的笑声”,实际上是“格外响亮”以Pro为论元,根据控制理论与最短距离原则,“格外响亮”与“她的笑声”同标,即存在语义关系;例(40)中的“很麻烦”指向动作“穿”,实际上“很麻烦”是以Event为事件论元,这个事件就是动词“穿”所表达的事件,所以“很麻烦”与“穿”同标(用相同的索引“i”表示),即存在语义关系。这两句话可以表示为:
(41)[BeP 她的笑声i[Be[Be-上去][VP[V 听][AP Proi格外响亮]]]]]
(42)[BeP 这套衣服[Be[Be-上去][VP[V 穿i][AP Eventi很麻烦]]]]]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讨论了“NP+V上去+AP”格式的句法结构,指出了现有研究中“状语说”和“谓语中心说”的不足之处,并提出了我们的观点:“V上去”在句子中作谓语中心,AP为补语。“上去”是状态范畴的语音实现,为动词选择论元,并指派语义角色。根据功能范畴假设,既可以解释NP为多种语义角色的问题,也可以解释受事与施事同时出现的问题。根据控制理论,则能够解释AP既可以指向句首NP也可以指向动词的问题。希望通过本文的讨论,能够为“NP+V上去+AP”及其相关句式的研究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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