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认同与主体建构

2021-11-28 23:26周贤润
北京社会科学 2021年9期
关键词:新生代身份农民工

周贤润

一、引言

当农民工离开乡土,流入城市,参与到市场化的“流水线”劳动生产过程中,传统的身份属性坚守逐渐走向焦虑甚至瓦解,新的代表他们身份的价值维度开始在流动的打工生活中浮现。在高度流动性和快速商品化的时代背景下,新生代农民工原有的认同取向和身份归属日渐式微,他们通过灵活的消费实践重新定义并获取了新的认同取向,即通过消费来建构身份认同。在全球化生产链条向中国城市尤其东部沿海地区延伸的同时,城市率先进入了消费社会,并在消费的过程中出现时尚、身体、符号等消费,社会大众纷纷通过消费确立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与身份地位。流入城市的农民工也被卷入了这个消费主义的过程中,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他们用自己的消费行动,试图建立起一种新的身份认同。

在消费作为身份建构的话语共识下,本文以田野调查和现实观察的资料为基础,探讨新生代农民工以消费所建构的身份认同,认为这其实是他们获得一种市民化身份想象与自我存在的主体建构过程。但是,这种身份认同会不会被消费所异化?在鲍德里来看来,消费存在一种异化的可能性,因为一切商品之物不仅仅具有功能意义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它们均已化为“符号”,人们对商品的消费就是对符号的消费。这种符号化的消费,犹如德波的“景观社会”,构成新生代农民工在自我与镜像之间的一种张力。因为在批判理论看来,消费是一种异化,消费是一种“精神鸦片”,这种“鸦片”对新生代农民工来讲,是应当把它当作一种阶段性的现象,还是应当把它视为一种主体存在的“常态”,即是本文探讨和思考的主要问题。

二、文献述评

有关农民工消费的研究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消费的研究,学界已积累了不少成果。这些研究主要围绕新老农民工代际间的消费观和消费行为,[1]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特点,[2]新生代农民工进城前后的消费心理、消费习惯和消费观念,[3]消费与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关系的探讨,[4]炫耀消费与社会认同建构[5]等方面展开。然而,既有研究关于新生代农民工消费认同与主体建构议题的则相对较薄弱。随着消费社会的到来,象征着人们获取认同的方式正在发生深刻转变,在这个过程中,消费成为人们彰显认同的象征以及进行社会交往的工具,有关新生代农民工消费认同的议题也引发了学者们的关注,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农民工日常消费认同中的二元性与矛盾性特征。一方面,为融入城市与获得城市的身份认同,新生代农民工积极追求着城市的消费方式和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受农村传统生活惯习与思维方式的影响,其消费观念中又保持着勤俭节约的消费习惯,倾向于将工资最大限度地储蓄并寄回家。如严翅君通过实证调查发现,长三角地区农民工的消费方式正在悄然转型,表现为消费结构从简单转向复杂、消费工具从传统转向现代、消费行为从保守转向开放、消费心理从后卫转向前卫。[6]钱雪飞以问卷调查的形式对南京市578名农民工进行调查与分析,认为“农民工消费在收入中所占的比例较高,消费水平与质量同城市居民相比,虽然处于底层,但自我满意度较高,并且内部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分化”。[7]农民工社会地位与社会角色的特殊性,决定着他们的消费认同在总体上呈现出鲜明的二元性与矛盾性特征。

二是农民工消费过程中的市民趋向与身份认同。杨善华、朱伟志以珠三角地区农民工手机消费为切入点,以现象学社会学的“生平情境”概念作为理论工具,研究发现手机包含着消费之外的意义,可以通过消费来解读其生存心态:他们借助手机进行主动式交往,手机成为一种身份识别的同时,也成为体现他们思想和意志的工具,可以肯定自己作为“主体”的存在状态。[8]王宁、严霞以服务业打工妹为研究对象,分析了她们内心的身体消费欲望。打工妹囿于经济收入、日常生活程式与社会关系网络等结构因素的制约,消费欲望难以得到完全满足,随之产生心理冲突与地位落差感,为了应对这种心理冲突和地位落差,她们采取了两栖消费的策略,这种消费策略与她们的两栖身份认同形成了对应关系。[9]

上述研究为探讨新生代农民工消费认同与主体建构提供了重要的借鉴。但是,迄今为止,现有的研究文献大多限于对新生代农民工消费认同的描述性分析,分析具有同质性且多聚焦于农民工身份弱势状态,对于新生代农民工基于消费认同下的主体性建构的关注不够明显,也未能体现出他们主体价值与身份想象的能动性。新生代农民工内在的消费认同与主体建构有待进一步拓展分析。因此,本文基于对新生代农民工通过消费寻求身份和情感归属的实践分析,对新生代农民工以消费所折射出“我是谁”的主体建构进行思考。

三、消费认同的身份想象:新生代农民工弱化阶层属性的新策略

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20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称,2020年农民工总数达28560万人。[10]改革开放40余年来,这个群体的生存处境和劳动生活是社会各界关注的主要议题,更成为本土社会学认识社会和解决问题的宏大课题。21世纪初以来,该群体的代际分化更为明显,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新生代农民工在城乡二元结构的张力中,究竟会走向何方呢?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出现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对于重新理解中国社会群体的变革又意味着什么?新生代农民工上承了阶级化时代的痕迹,被动地融入了市场社会中,通过消费下启了自我的主体建构与市民化认同的新转向,这是否意味着阶级这个语词在市场社会中已然不再具有生命力呢?

(一)弱化身份边界:压力释放与消费排遣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农民工这个概念也在不断演变。在最初的内涵上,它既是劳动对象的差异,更标志着劳动者的一种社会身份,其外延涵括了专门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者和兼业劳动者,还包括那些在非农业领域从事社会建设但尚未取得城镇居民户口的劳动者。所以,农民工更重要的是一种身份概念,它不是或没有被纳入到职业体系中,体现的是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关系,属于身份制度的范畴。这种身份制,限制了成员间的地位与身份转换。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国家为恢复工业生产与现代化建设对劳动力有了大量需求,出现了短暂的城乡人口自由流动,大量农民开始流入城市,城市人口在短时间内成倍增长,1949年到1957年间,有2000多万的农民流入城市。[11]由于应对人口流动的组织和干预政策不尽周全,短时间内农村人口“盲目”、无序甚至失控地流向城市,给城市社会带来巨大的承载压力。1958年初,全国人大正式通过了限制城乡人口“盲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农民被严格地锁牢在农村范围内,城乡二元分治的户籍制构筑起了身份流动的界限。这一阶段,农民进城务工的第一个正式称谓的身份刻画——“盲流”——得以正式确认,[12]隐含的是农民工威胁了城市社会的安全,成为城市无序的负担,客观上限制了人口的社会流动,放大了阶层的身份差异。

自从英国历史学家汤普森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问世以来,有关工人阶级的研究开始出现重大转向,即从以往强调马克思阶级层面的结构视角或韦伯视野中的文化分析范式,开始转向强调劳工主体性和身份认同的话语意义,直指工人阶级的主体存在,其身份命运不仅是结构或文化的产物,同时也是工人作为一个主体自身实践和话语建构的结果。农民工离开土地,走进城市,就意味着他们的身体与原有的生产资料土地和社会情境相脱离,进入一个陌生而又现代的环境中,成为所谓的“产业工人”。从深层次的经典理论和经验事实来说,他们的命运同样遭遇结构与文化的改变,以及主体性实践和话语建构的结构性差异,这激励着他们追求更具挑战性的日常生活世界。而消费社会的出现,将最初意义上少数上层人士享受的奢侈、浪费、消耗之“物”的消费逐渐向社会大众扩散,贵族与特权观念开始消失。消费成为大众和个体追求世俗、快乐的享受,在更实质意义上,消费成了社会群体和个人进行自我认同和情感宣泄的主要途径,特别是当消费主义向全球化扩散带来物品的极大丰富后。因此,消费开始成为每个人的权利,底层工人的消费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找到了弥补生产过程中的辛苦和规训压力的释放途径。在生产推进的同时,工人也把消费过程跟生产劳动结合起来,消费开始引导着生产,工人对消费的兴趣逐渐超过了生产,消费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向平等、温和的互动发展。因此,消费社会的到来,重构了工人阶级的主体性和身份认同,这为理解“产业工人”的阶级意识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出发点。

(二)消弥阶层差异:日常消费实践策略

至20世纪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政策的正式铺开,大量外商及港澳台资本迅速且最先进入珠三角地区,劳动力需求剧增,人口流动由“管治”向“自由流动”过渡,农民工的流动再次进入社会关注的视野。农民工的称呼转向带有雇佣性的“打工妹”“打工仔”等,“打工”的过程就是个体变成劳动主体的过程,这种劳动意味着“为老板工作”,意味着农民工作为市场化中的劳动力被商品化。现代社会的各种媒介也在报道有关“打工仔”“打工妹”的形象与生活。他们通常被“正当”地贴上没素质、低文化、不文明等标签,孤独无助、坎坷彷徨等词语同他们的内心深处联系在一起。自张雨林1984年最先使用“农民工”一词以来,该词正式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与城市化过程中所催生的“新兴的产业工人”群体的称谓。“由于日渐地脱离乡村和土地,他们已经成为与生产资料(土地)相分离的雇佣劳动者。这是一个完全依托于生产或增值‘资本’来维持生计,专靠出卖劳动而不是某一种资本的利润来获取生活资料的群体,他们的祸福、存亡全部依赖于市场对劳动的需求。”[13]因此,概念称谓上,“农民工”就成为特指户籍在农村、进入城市从事非农行业的农民,反映的是“‘农民工’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市民,而是不断地在农民和市民之间流动和变换角色且具有中国特色的特殊群体”。[14]农民工在城市中处于“边缘化的夹缝”中生存着,制度身份与职业身份没有同步平行发展。

随着消费社会的全面到来,以往关注农民工主体性和身份认同的语境开始向农民工日常生活的消费领域转向,在理论上为我们理解农民工的阶级意识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和启示。农民工是在中国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高度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脱离乡村和土地,进入城市打工的一个群体,他们离开家乡,成为与土地这一生产资料相分离的雇佣劳动者。在城市中,他们凭借自己的劳动获得生活资料,支撑他们长期游走在城乡边缘的是市场化和工业化对于劳动力的需求,因此,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在客观上即可定义为工人阶级。他们在“回不去的乡”与“留不下的城”之间,结合自己的生活境遇,试图通过消费行动打破基于生产过程所产生的阶级对立,以及社会结构中“固化”的身份认同机制。新生代农民工就是在用消费这种方式重构自己的身份认同和自我的主体存在,但他们的阶级意识表现为从自己的生活意义、从与他者的想象和互动中探寻新的动力和希望。当他们试图通过“物”的消费和拥有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命运时,他们的自我意识就难以像中国近代产业工人那样借助集体行动形成广泛的阶级意识。

在现实生活中,新生代农民工失去了阶级认同的目标。他们的消费意识日渐增强,没有“联合”起来形成一致的对立性行动,追求的是按时、顺利地拿到报酬,自由地调换工作、上网、相聚,向往的是一种个人的满足。所以,他们对自己身份和命运的关注,是基于自己与“市民”同样的消费行动,当他们返回乡村老家时,也在继续着“市民化”身份的消费实践。所以说,在消费主义的语境中,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认同,弱化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阶级意识形成过程,逐渐形成一种自我存在的主体意识。

四、消费认同的自我定位: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新转向

20世纪80年代及以后出生的新生代农民工,是同中国消费社会一道成长起来的,他们的生活意义和社会环境都迥异于老一代农民工。随着城市消费环境的便利化,消费越加大众化,进一步扩展了农民工的消费选择、消费体验以及社会交往圈子。在长期的打工生活中,他们的发展期望、工作目标、生活追求及身份认同,与老一代农民工有着巨大的差异。老一代农民工在劳动与生产中寻求安全感并为家庭积蓄,新生代农民工则在消费中寻求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

(一)身份建构的消费表达

在世界工厂中,老一代农民工面对严苛的管理制度、恶劣的工作与居住环境、拖欠工资等各种不公正待遇时,他们没有积极地反抗,总体上是温和地承受着。但是,对于这种不公的待遇,新生代农民工则在更为积极的行动中诉诸身份和情感的抗争,他们不再只是生产的主体,不再只是只工作不发展的农民工群体。因此,“在‘留不下的城市’和‘回不去的农村’之间,新生代农民工进退失据。同时,他们相对优越的成长环境,也使得他们对异化的劳动过程、专制的管理方式、残缺的社区生活和歧视性的二等公民身份怀有更强的抵触情绪。发展机会的缺失和糟糕的打工体验,被认为是引发他们更频繁、剧烈的反抗行动的重要基础”。[15]

所以,新老两代农民工虽然同样面临着“世界工厂”的规制,但是新生代农民工的行为却更具抵制性质,其自身主体性存在的身份抗争是他们在城市流动生活中不断塑造的。尽管农民工的工作变换频繁,视野和物质上都较开阔,对工作的意义和打工的性质也有独到的见解,但对自己的身份定位却不那么清晰。数量庞大的农民工群体的高流动性,表明其身份尚未明确,职业的非农化、劳动力城市化与身份的非市民化不对等,处于一种脱节的断裂状态。这种断裂的出现,造成了农民工群体身份地位的“半城市化”和阶级形成的“半无产化”,催生了农民工群体的市民化想象与阶级意识冲动。其中,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行动更具典型性,因为他们身处“农村回不去”与“城市扎不下根”的漂浮状态,所以自我的主体身份意识更为强烈。由于新生代农民工不愿像父代那样被称作带有“歧视性”意味的“农民工”,其消费实践便具有了一定的意义或象征性。在当今商品化时代,消费所具有的自主性和平等性,既平衡了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选择,也为他们提供了表达认同归属的有效渠道。消费是建构身份认同、主动获取身份归属的重要方式。通过消费与自我具有“同一性”的物品,新生代农民工表达着向往与想象的身份阶层,改造旧的身份认同规则,培育对“新”身份的认同。

(二)自我存在的消费自主

消费社会的到来,不仅满足了人们的物质需求,还在人们的身份地位、认同取向等方面改变了人的自我主体,加快了社会成员身份的自我建构。在消费已成为身份建构的方式和手段这一现实背景下,新生代农民工借助消费主动融入城市进行身份建构。在消费社会中,人们通过对商品的拥有来展现自身的身份地位,进而实现自我价值。消费的大众化,使身处城市社会底层的新生代农民工成为消费的积极行动者。在各种社会资源和客观条件的限制下,他们选择在消费中寻找和思考生活的意义感,逐渐走出原来的束缚去获取一种身份的自我存在感,这是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的行为表征。“除了根在农村,身份是农民,她们和城市同龄人看起来没有明显差别;她们对未来的规划是能在城市落地生根,无论户籍在城市还是在农村。”[16]

进一步来说,新生代农民工不再为了家庭而打工,流动已成为新生代农民工的“常态”,消费是为了使自己获得社会承认、实现身份认同的一种途径,或者说是获取生活意义和主体存在的工具,而不是“目标”,但这并不能真正改变他们的身份地位。社会的刚性结构和排斥性制度依然在束缚着他们的身份转变和利益共享,无奈之下,消费的自主性和个体化为农民(工)完成从阶级认同到消费认同的身份认同转向提供了契机。消费认同也就成为身份建构的一种有效机制,满足了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市民化想象,体现了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新向度,进而在流动生活的微观层面形塑了这一群体的“新市民”意愿,推进了他们的城市融入与文化适应。

总的来看,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认同就是对一种身份认同的消费,是在消费一种“认同感”。所消费之“物”包括精神性的文化消费、休闲娱乐性的闲暇消费等,是建构身份认同的“原材料”,塑造着农民工的外在形象。对新生代农民工而言,他们已经接受了城市化的消费选择,并采取了与之匹配的消费生活方式。而且,在高度流动的今天,稳定的身份角色遭到冲击,对于农民工来说,在结构性的户籍身份和实际的居留状态,以及都市体验与乡土记忆、生存现状与发展期望的多重碰撞中,模糊了身份的自我抉择,其自我身份越来越难明确化。因而,身份的自我选择与确认成为他们流动生活中时刻要面对的问题,导致农民工自我身份认同的分化。农民身份自然不被越来越多的农民工所认同,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他们在情感归属、生活方式上都更加认同市民身份。认同市民身份的新生代农民工就会慢慢摒弃农民身份,以外显性的符号化消费来体现和表达内心的市民身份想象。

五、消费认同的社会意义:新生代农民工主体建构的新机制

在印象和现实中,农民工身份总是与底层、弱势、边缘等语词联系,鲜有研究从这个群体内在的日常世界去观察。新生代农民工正处于消费社会的新阶段,他们既用消费体验来表达对新身份的追求,也用消费行动来表达对规训与压制的不满,进而以消费之名在消费空间将内心的情感释放出来,为当下处境的身份地位诉求着主体存在的价值合理性。他们更容易接受现代生活的价值观和新思维,不甘于底层身份,积极践行着城市化的消费与生存实践,在流动的打工生活中更渴求以消费的方式融入现代文明和城市生活。但是从现实来看,农民工的消费达到市民化,这种市民化的背后不过是一种物化的身份,只是一时弥补身份落差的慰藉,更是一种虚化的身份。他们仍会在收入悬殊、生活方式革新及社会关系重构的背后,重新寻找“我是谁”的身份认同。

(一)主体意识的身份诉求

从新生代农民工频繁的职业流动来看,其实质是他们都有着强烈的向上流动的愿望,以此改变自身的命运。然而,囿于自身所属群体的特殊性,他们既无法像老一代农民工那样回归“务农”的生活,又无力改变社会结构和政策体制,形成了一个“漂泊”和“失根”的特殊流动群体。一方面,这个群体很难想象自己再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乡,他们在外面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另一方面,这个群体生活在城市社会的外围,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突破体制的壁垒。最终,新生代农民工在流出地的农村与流入地的城市发生着结构性的分裂,从原来的社会结构中被抽离出来,又无法嵌入新的社会结构中,从而主动或被动地漂泊着、游离着。新生代农民工作为“双重脱嵌”的漂泊者,始终无法有效地扎根城市,建立起城市的社会身份。“从他们自述的生活史中,我们从中析出的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是——漂泊”“在经历了一些城市生活遭遇和体验并开阔了视野以后,他们会意识到自己处境之艰难和社会地位之低下,由此,试图改变命运的渴望会逐渐觉醒和激发”。[17]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农民进入离乡脱农、进城安居的正常发展轨迹。但是新生代农民工延续着老一代农民工“不工不农”的两栖身份,他们的未来在哪里?回去还是留下?新生代农民工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长期居留在城市却不被城市所接纳,根在农村却对农村渐行渐远。在他们的视野中,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文化异于农村,这意味着留在城市有改变自己命运和前途的可能,新生代农民工就是怀着这样的希望在城市流动着。但是,城市严格的户籍制度和准入门槛阻碍着他们的“市民化”想象,他们真正成了迷失在城乡的“边缘人”。因此,如何获得身份认同就等同于身份认同何以可能的问题,这是事关新生代农民工现代生活本体性安全的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新生代农民工不但没有丧失确定自身身份的需求,反而认识到自我身份确定的重要性。于是,在现代城市的漂泊中他们积极追求着确定性,而身份困境与扎根城市意愿的矛盾很容易导致他们对身份的不满,进而诉诸具有主体意识的身份抗争行动。

(二)主体建构的消费行动

每个人在社会中所要实现的目的具有主体自身鲜明的个性。珠三角地区的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省吃俭用族”和“弱势群体”,他们在消费的过程中已经打破了阶层固化的身份想象和劳动的管控,消费成为他们建构身份认同与社会地位的资本和抗争策略。新生代农民工,一方面要接受结构规制和资方规训对身份意识的强化,另一方面又直接体验着以商品为载体的消费快乐,潜移默化地接受着消费对“劳动生产”压力的释放和抗争。在此过程中,原有的价值体系全面退守,现代性的价值体系在消费社会获得支配性地位。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是甘于“坚守工作”和游离于“城门之外”的过客,他们通过消费实现从就业(工作)到生活的市民化过程,传递出他们充满主体性和存在感的量变式积累,自主谱写着流动打工中的生活实践,获得生活的意义和自我存在感。

有观点认为,资本主义通过消费把现代人当成了一种“单向度的人”,资本主义就是通过消费来麻痹人,消费是资本主义异化人的一种手段。实际上,消费使新生代农民工获得了一种主体存在感,这也印证了农民工这一特殊群体的出现,有其特殊的社会转型与制度设置背景。新生代的农民工则在努力改变着这种结构化的命运,积极创造着全新的生活样态,跨越阶层身份的地位边界,寻找实现身份归属的价值载体。因此,应该把农民工的“身份认同放到中国的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中去理解、去透视:作为一个介于城乡之间的特殊群体”,新生代农民工又是“如何认识、评价城市与乡村,这对其身份意识的形成会产生什么影响。如此一来,个体经验与社会结构便得到了衔接”。[18]在这一过程中,消费既是一种认同,也是一种主体性建构的新维度。

事实上,农民工在消费行动中体验着个体身份的想象和建构,在消费过程中呈现一种自我认同的主体建构。从这个意义上说,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认同可以说是一种消费语境下主体性建构的新机制。

六、结语

本文以新生代农民工为研究对象,以消费认同为切入点,探究了在高度流动与消费社会背景下,新生代农民工身份认同的取向转变与主体建构。新生代农民工通过消费寻求身份和情感归属的实践过程,本质上是对“我是谁”的主体追问。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认同,是对农民工身份想象与主体性建构的能动体现。在消费社会中,新生代农民工一方面要接受结构规制和资本规训对身份想象的约束,这导致其实现身份认同的“正常”渠道有限,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消费主义浪潮,直接体验着以商品为载体的消费狂欢,以及从生产到消费转变的压力释放。更重要的是,在固化的城乡二元结构下,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依然没有定性的归属,在“留不下的城”与“回不去的乡”之间悬浮着,消费从本质上成为他们寻求自我存在和本体性安全感的重要渠道。因此,消费认同体现了新生代农民工在市民化进程中进行身份建构的一种主观努力,以及弱阶级化的身份想象,从而具有消弭身份差异的社会意蕴。但是,这种基于消费实践的认同,是否会陷入过度消费的陷阱,造成认同的扭曲,依然是我们今后要积极面对和重视的一个现实问题。从中也可以看出,新生代农民工对“我是谁”的身份认同将是一个长期的动态建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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