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正后偏式逆释词的成词动因探究

2021-11-27 02:11李佳颖
魅力中国 2021年42期
关键词:构词古汉语定式

李佳颖

(天津大学,天津 300072)

在现代汉语词汇中,存在一类特殊复合词,其构词的语素义虽与整体词义有着密切联系,但释义时语素顺序与常序复合词相反,要按照从后往前的顺序逆向解释,才能得到词义,如“氛围”“打枪”“骂街”等。周荐将这一类词命名为“逆释词”[1]。在构成前正后偏式逆释词的两个语素中,后一语素作为修饰成分,起限定、说明前一语素的作用,在释义时则需要将其意义提前。前正后偏式逆释词主要包括中定式逆释词与中状式逆释词两类,前者中心语为体词性成分,后者中心语为谓词性成分。

学界目前关于逆释词的研究多围绕典型的个别词语乃至代表性的个别结构展开,对于逆释词的构词原理、应用特征、系统相对封闭性等整体特点涉及较少,常见的两类逆释词(中定式逆释词、中状式逆释词)在研究中也往往各自为营,很少有文章将其关联起来进行综合分析。有学者干脆将逆释词归为“由语言约定俗成的本质特征决定的”[2]不规范语言现象。但语言中的特殊成分往往也具有其特有的形成机制与规律,同样受到语言内外多重因素的影响,因此,对逆释词的成词动因进行探究,仍是很有必要的。

本文主要从古汉语遗留、轻动词移位、线性增量原则等角度,采用个类分析与整体综合相结合的手段,深入探究前正后偏式逆释词这一特殊词汇现象的成词动因。

一、中定式逆释词与古汉语的遗留

周荐曾指出:“逆释词……更多的是在古代产生出来的,因此它们多呈古雅的色调。”[3]在探讨逆释词成词动因时,首先就要考虑古代汉语语法在逆释词构词过程中的遗留问题,其影响主要体现在中定式逆释词中。

有的中定式逆释词在古代典籍中就已出现,一直流传至今仍在使用。这类词是古汉语语法构词的成果,往往带有较浓重的书面色彩,用词文雅。如“宅院”“仆从”:

(1)官僚宅院,民间妇女,皆设幄幔而看之。(《太平广记·虎七》)

(2)皆竞起第宅,以华侈相尚,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资治通鉴·汉纪·四十六》)

再有“石林”“星河”“云海”等词,皆是起源于古汉语时期的逆释词,受到古汉语语法规律的制约。而更多逆释词则是受到古汉语语法遗留的影响产生的。在古代汉语中,存在大量“定语后置”现象,由于古汉语中相当一部分双音节词是受韵律影响,由短语固化而来的,因此,这种特殊顺序也同样影响了复合词的构词。古汉语中的中定式逆释词包括“名—形”结构、“方位—名”结构、“名—名”结构等多种类型。其中,“名—名”结构出现频率最高,在中古汉语中也很常见。如:

(3)君其爱体素,来会在何年?(晋·陶潜《答庞参军》)

(4)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唐·温庭筠《菩萨蛮》)

“体素”指“像素(白绢)一样白皙的身体”,“鬓云”指盛美如云的鬓发:二者都是中心成分在前,修饰成分在后的正偏结构。

受古汉语的语法遗留影响,现代汉语中新产生的、在共时层面流通的中定式逆释词也以“名—名”结构为主,起定语作用的语素后置。中定式逆释词大致包括限定关系、比喻关系和类属关系。在占比最大的比喻关系类中定式逆释词中,喻体语素几乎都是名词性语素,可释义为“像N2一样的N1”,如“火舌”“茶砖”“情丝”,与源于古汉语的“石林”“星河”等词别无二致。而封闭性较强的类属关系类中定式逆释词,则与古汉语中指称帝名、地名时常用的“大类名—小类名”结构近似,如“牛犊”“羊羔”“鸡雏”。限定关系类中定式逆释词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词属于“名—名”结构,如“宅院”“药丸”等。可见,中定式逆释词在一定程度上是古汉语定语后置现象的遗留。

二、中状式逆释词与轻动词的移位

冯胜利在《轻动词移位与古今汉语的动宾关系》[4]一文中提出“轻动词”的概念,“轻动词是词汇意义虚,但句法功能强的一批动词”,其句法分布范围很广,又基本不受实义限制,能依据具体语境灵活释义。冯先生认为,汉语中非常规性宾语的出现是轻动词的零语音形式促使其控制的下属动词移位补缺的结果。而中状式逆释词作为一类特殊词汇现象,在以往研究中常被视为述宾结构中的特殊宾语形式,其成词机制也可以运用轻动词移位理论加以解释。

中状式逆释词在释义时,往往会转换为状—中结构的短语,如“打枪”解释为“用枪打”,“打谱”释为“按照(棋/曲)谱下棋/演奏”,“备战”释为“为作战准备”等,这种释义结构显然与常见的述宾式词语有很大差异。中状式逆释词的构成语素“V+N”中,V 指具体的动作行为,N 为完成V 这一动作所涉及的对象,二者共同做上位动词即轻动词的述语,实际的词语内部顺序(即逆释词所缘由的底层结构)应为“DO(轻动词)+{N+V}”。但由于轻动词以零语音形式出现,其所在位置空缺,语法表层结构只剩余“N+V”,为体现出轻动词的存在,需要补足轻动词所在的空缺位,由此衍生出两种表层结构:或将下属动词V 提至N 前,补足空位,构成逆释词;或使用介词转说式,即逆释词的释义结构。这也是逆释词能与其释义结构相对应的根源。

运用轻动词移位理论解释中状式逆释词,最大的优势是突破了具体语义的束缚,避免了划分时语义类型永远难以穷尽的困境,能够从构词的深层结构上明晰其成词机制,从而对这一类特殊现象作出规律性的解释。

三、正偏式逆释词与语用的线性增量

上述动因都是从个类逆释词的角度进行探究的,而正偏式逆释词也存在共有的成词动因,即语用因素的影响。语言组织形式会随着说话者表达需要的改变而变更,构词形式也不例外,逆释词的成词主要受到线性增量原则的制约。

“线性增量”原则是指“在没有干扰因素的条件下,随着句子由左向右移动,句子成分负载的意义越来越重要”[5]。这一论断与人们的认知过程是一致的,认知心理总是倾向于以已知成分为基础,逐渐过渡到未知成分,因此,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往往以旧的、共有的信息为开端,而使新的、未知的信息成分位于句末。汉语的构词法受句法影响很大,线性增量原则同时也作为逆释词的成词机制之一发挥作用。

在前偏后正式复合词中,前一语素修饰、限定后一语素,说话人的目的重在表示事物本身,中心语素作为携带交际新信息的成分,受线性增量原则控制居后,修饰成分更多起限定作用,明确核心所指,句法中相邻词汇也往往与中心语素直接发生语义联系,如“一张白纸”“擦黑板”。但当说话人不强调核心事物或动作,而是想要突出其体词性中心语的某一方面特征或谓词性中心语的某一补充成分时,修饰语素就成为新信息成分,受线性增量原则要求,语素位置相应后移,并作为词语的语义中心与动词相联系,如“徜徉在花海中”“穿梭在车流间”,此时修饰语素的分类性较弱,更多体现描写性特征。但由于词语的结构中心与语义中心可以不一致,修饰成分虽处于语义焦点的位置,仍不影响其作为中心语辅助成分的结构地位,因此语素间的修饰与被修饰关系不变,词语为前正后偏式的逆释词。

无论是中定式逆释词还是中状式逆释词,都受到语用需求和线性增量原则的影响。如:“韭黄”是韭菜经特殊栽培后变黄的产品,属于韭类中特殊的“有标记类”,“黄”为需要传达的新信息;“人潮”“人海”运用比喻和夸张的方式构词,目的在于表现人数之多,“大量”的数量性为新信息;“偿命”强调要以人命为代价而非其他事物,才能进行偿还;“打埋伏”重在以“埋伏”的方式“打”,排除了其他方式……可以看出,后一语素才是语义表达的焦点,也是承载新信息的载体。因此,逆释词是顺应交际需求出现的产物。

四、结语

综上所述,古汉语语法的遗留、轻动词移位理论、语用需求及线性增量原则的共同作用,是导致前正后偏式逆释词出现的动因。由此可见,逆释词作为一类特殊词汇现象,亦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与制约,不能简单以“约定俗成的不规范语言现象”的说法模糊概括。在研究中,我们也发现了一些问题:逆释词的判定以词语本义为基础,但在实际研究过程中,有的词语难以追溯其本源,尤其是近代以来产生的词语,其成词之初就已存在语素多义的情况,难以判断语义归属。对于这类词语的类属划分,需要进行更加细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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