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玉宁
(中国政法大学 光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8)
2016 年,牛津词典宣布“后真相”(post-truth)一词当选“年度词汇”,并将其释义为“诉诸个人的情感和信念要比客观事实对塑造公共舆论的作用更大”,其所描述的是一种“客观事实在形成舆论方面影响较小,而诉诸情感和个人信仰会产生更大影响”的情形[1]。可以说,随着英国脱欧公投、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及中国互联网此起彼伏的舆情反转,这场以信息碎片化传播为引擎,交织着理性与情绪互搏的话语建构,其带来的理性坍塌、社会共识缺失、社交网络信任异化,对舆论场的冲击至今仍是余震不断。特别是一些主体借助互联网技术赋权,对官方话语进行解构、戏谑调侃,使得当下的网络政治表达和政治传播转型面临诸多新挑战。
互联网语境下,网络政治表达具有新的内涵和特征,其所构建的开放式信息传播平台、分享型信息传播模式、互动式网络用户关系,使得各类参与主体的话语空间、表达渠道、信息流向变得更加丰富多元。作为一种传统政治表达的有效补充,网络政治表达推进官民互动,增加公民政治信任的正面效应值得肯定。与此同时,一些自媒体恶意炒作话题、片面追逐热点话题,所引起的各种网络舆情和新闻反转,也不同程度稀释了网络政治表达的公信力。
政治表达作为公民行使政治诉愿的行为,通常主要通过口头和书面两种形式表达和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政治见地[2](173~174)。传统意义上的政治表达,不仅与政治选举、集会结社、舆论监督等制度化安排的政治参与方式紧密相关,同时还包含了依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发起政治集会、政治请愿、政治言论等活动,对特定的政治法律、公共政策、群体利益表达主张和要求,以期调整政府决策和均衡公共利益。在此基础上,随着互联网覆盖规模的扩大和新媒体传播技术的发展,以网络为载体和媒介的网络政治参与、网络政治表达、网络政治沟通正在成为公民表达诉求的重要渠道。当然,基于网络政治表达的虚拟性、去中心化、情绪化传播等特点,政治信息流动的权威性和公信力被稀释,其只能作为传统政治表达方式的一种补充而非替代。
虽然政治信息的表现形态各有差异,但对政治组织的决策、政治系统的控制、政治问题的解决都有重要意义[3](217)。单从话语权利和政治信息资源分配的角度理解政治表达,其自身就有非常浓重的公共主义色彩。早在大众政治时代,主要由精英阶层把持权力、垄断信息传播、参与并影响政治共同体,进而定义平民的公共生活。而在网络政治表达语境下,公民在线参与政治讨论、表达政治意愿和公共利益诉求,本身也意味着政治表达话语权的转移,在某种程度上更象征了公民政治表达权利的“回归”。有学者认为,“后真相”时代政治秩序以一种不同于传统的框架在架构,以一种崭新的规则在运行[4]。另外,随着网络监督、网络问政、网络民主等新型政治表达形式的问世,作为连接权力、资本、资源的信息权利正在被激活。美国学者马克·斯劳卡认为:“数字革命在它的深层核心是与权力相关的。”[5](10~15)其中,网络政治表达作为新媒介表达与传统政治的结合,虽然其表达以虚拟形式呈现出来,但其基础结构和外在功能是真实的。特别是运用虚拟技术与真实政治的形态和结构,与现有的政治体系、权力秩序、治理结构等融合发展,既有网络政治表达的技术性呈现,也有互联网技术的政治属性规制。投射到当下网络公共空间,网络政治表达涵盖了社情民意、社会正义、监督公权力等多元信息流动形态,在网络技术赋权基础上形成的话语解放,使网上与网下的政治互动变得更加频繁,本质上源于政治表达由一元主体表达转向信息多元流动。在这个意义上,是公权力在社会公共领域“让位”,才有了公民获得网络政治表达“归位”。
国家和政府、政党、社会共同体以及少数个人作为传统的政治传播主体,传递的政治信息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价值判断、政治文化属性,作为政治传播客体的臣民、市民和公民更多的是以群氓形象出现在传播场域之中[6](115~142),这就意味着在传统政治表达的框架下,绝大多数个人化政治表达的独立性和传播价值往往不会被承认。具体表现到传统政治表达中,传统媒体基于发挥政治功能展开设置议程,但它有一个道德底线,即不能发表虚假新闻,这是新闻专业主义约定俗成的原则[7]。但是随着媒介技术的日臻成熟,新媒体传播带来海量信息,传统政治精英对信息的控制能力被削弱,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进行信息的核查和传播,并在社交网络中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态度。同时,西方政治生活中的选举政治、街头政治、电视政治经过新媒体传播呈几何倍数放大,以情绪替代理性、以情感建构事实、以观点包装“事实”等民粹主义话语形态,使得表达扭曲、表达失序、表达失范,甚至催生出“网红政治”。有学者认为,网络可以实现对观点的自由表述,可以更少地依赖新闻机构、利益集团、专家、官员和精英,所有的意见产生于他们自身[7]。基于传统政治传播与新媒体的博弈互动,网络政治表达呈现出碎片化、标签式、拼图式的图景,并在互撕、对抗、反转中消解传统政治表达的严肃性和权威性。而在民粹化的话语浪潮中,公信力的丧失对社会的危害,也是网络政治表达潜藏的风险。特别是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后真相”作为一种竞选策略被广泛使用,各种真假新闻混杂在一起,甚至特朗普和竞争对手希拉里互相抹黑,彼此为自身政治利益进行攻讦。针对竞争对手发布的“虚假新闻”,他们又在社交媒体同步展开论战博弈,鼓动选民情绪,引发政治认同,使得严肃的政治竞选和荒诞的语言表达呈现价值断裂。
互联网作为报纸、广播、电视之后的“第四媒介”,在传播范围、信息载荷、传播符号、传播速度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成功掀起新世纪信息传播工具的革命。尽管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传播权利转移,公众获得了越来越多的信息资源和表达机会,甚至可以公开监督公权力,深度互动并影响公共议程。但不可否认的是,基于用户生成内容(UGC)模式还存在重大缺陷,虚拟社会中民粹主义、历史虚无主义等社会思潮沉渣泛起,借助网络政治沟通、权力监督、维权抗争等参与形态,特别是一些扭曲民意、助长谣言的言论,不仅污染了网络信息传播生态,其作为“谣言传播工具”,逐渐以一种反传统、极端化、民粹化的姿态出现,破坏网络舆论生态和政治共同体内部的社会信任。有学者指出,信任异化与全社会的诚信危机密切相关,反映在社交网络上就是与网络民粹相伴生的舆论反转无度、伪民意泛滥和后现代情感立场[8]。当然,运用互联网的影响力动员网民,关注弱势群体的社群利益和公共福利,在某种程度上也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是当真相不被信任、情绪裹挟民意,导致公权力被污名化,必然会使谣言成为信任的对象。这也意味着,网络政治表达建立在脆弱的“信任共同体”之上,特别是真相悬浮于碎片化的传播之中,使得该信任的不被信任、不该信任的却被信任,直接导致网络政治表达由信任脆弱陷入信任异化的怪圈。
显然,互联网作为公民媒介接触、信息传播的重要渠道,参与网络政治表达流程更加简洁、更加快捷,然而受众囿于碎片化的传播,并在“后真相”浪潮的催化下,同一事件出现一次或多次显著变化,甚至出现戏剧性反转以及公众态度的反转,也无形中稀释了主流政治表达的公信力。
网络政治表达的话语理性是政治共同体在与公民长期的互动过程中形成的,既是传统政治表达权威性在互联网领域的延伸,也是施政主体在社会公众中积累的一种无形政治资产。特别是在社交媒体语境下,网络空间场域呈现公共领域和私人空间比较模糊的状态,网络政治表达更少受到时间、地点、身份、国别等因素的影响,这也意味着公共领域的网络政治表达话语理性弥足珍贵。
新闻专业主义认为新闻媒体是重要的“社会公器”①西方新闻专业主义认为,新闻工作必须服务于公众利益;记者是社会的观察者、事实的报道者,而不是某一利益集团的宣传员;新闻从业者作为信息“把关人”,以主流价值观判断和过滤信息;以实证评判事实真伪、服从事实权威,而不屈服于政治权力或经济利益;新闻从业者接受法律、道德的制约和专业社区的自律等若干准则。,记者作为“把关人”,应做到客观报道新闻事实,为社会公众提供专业的信息服务。事实上,这仅是作为公共讨论的理想状态,现实新闻生产受传播主体编辑的内部控制、商业广告主的经济控制、行政力量的社会控制、职业传播者的自我审查等因素影响,使得新闻媒体的公共属性大打折扣,其所提供的公共意见更多是议程设置的结果。与社会公众普遍意义上认为媒体提供的是多角度分析新闻事件、采访不同信源知情人、展示不同立场当事人客观平衡的报道不同,著名新闻社会学者赫伯特·甘斯更倾向以“生产线”定义新闻报道[9](6)。不难想象在效率优先的“工厂化生产模式”下,记者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运用有限的资源去完成新闻生产,达到以最低成本生产出更多、更好的产品的目的,最容易操作的方法就是找到相对安全的报道体裁和相对权威性的信源。而以讲求效率为导向指挥新闻生产,使得新闻传播业难以在一个相对平衡的信息环境中理性展开公共讨论,取而代之的是以情绪化的话语描述对事实的价值判断,并从新闻叙事中选取与自身社会经验相符合的片段,选择性相信和接触新闻事实,进而以情感建构事实。由此带来的理性公共讨论稀缺,某种意义上也影响了网络政治表达的客观性。
“后真相”时代互联网舆论场“真相”缺位,不时引起新闻反转和舆情反复,传统网络政治表达的内容选择、信息流动、现实建构都面临巨大困境。在理论意义上,政治表达与政治传播互为因果,但在报道质量失衡、表达同质化严重、核心信息结构性减少的背后,“这是由于新媒体信息生产与传播的现实,即为一条信息做深度调查的人越来越少,而评论、解构的人越来越多”[10]。雪上加霜的是,先于网络政治表达,新媒体传播逐渐转向“迭代新闻”①“迭代新闻”(Iterative Journalism):由美国学者保罗·布拉德肖提出,记者在快速反应的基础上,逐渐逼近事实真相,既发挥了互联网即时优势,又兼顾了受众对新闻事件深度了解的需求。叙事框架,受众媒介接触从静态的“产品”变成了动态的“过程”,这也意味着信息接触、价值判断的成本和难度增加。同时,以大数据、算法等新技术驱动的传播模式过度迎合受众需要,这就使得刻板印象呈现“偏态传播”,让“信息茧房”变得更加难以刺破。基于选择性接触信息的网络政治表达,不仅难以对信息的完整性和权威性形成独立的判断,也难以对舆论场呈现的相关证据进行检验或核实,更没有一套科学有效的方法解释、理解、讨论与之相关的公共生活。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马歇尔·麦克卢汉以“我们并不是先理解后定义,而是先定义后理解”来理解媒介对人的延伸[11](482)。
社交媒体让公民政治表达作为独立主体登上舆论场,围绕某个公共议题展开讨论并产生政治叙事,以其所持有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对事件进行定义和解释时,某种程度意味着话语之间的公开竞争。阿尔文·托夫勒认为,“信息和权力并进,并且随着人们进入信息政治的时代,两者关系会越来越深”[12](9)。互联网作为现代社会重要的意识形态载体之一,具有信息传播、表达阐释、互动凝聚、监督纠错的功能[13],社交媒体作为互联网舆论和受众集散枢纽,是传播主流意识形态、扩大执政党影响力的重要阵地。“后真相”时代,网络意识形态以爱国为核心的民族主义、以自身道德感和社会正义感为权威的民粹主义、以个体和群体追求平等想象为全社会平等的左派和新左派、强调个人和突出个人权利,并把集体主义化为个人主义的自由主义、以捍卫传统和秩序的保守主义引发诸多纷争[14]。一旦信息传播伦理规范被打破,催生的谣言认同、犬儒主义、网络民粹化等社会情绪,容易滋生政治谣言、混淆视听等“另类事实”的传播温床,其对社会治理、政治信任、政治文化极有可能产生抗争冲突和连锁效应。对网络政治表达本身而言,需要政治精英引导主流价值,弥合大众之间的认识和价值分歧,凝聚社会共识“最大公约数”。
概言之,社会公众通过主流媒体获得各类信息,网络政治表达作为链接社会交流和虚拟关系的一种存在,使得政治表达在数字空间变得更加复杂。通过组织理性的话语表达,净化信息网络传播的生态,有效降低公众获取信息的成本,提高网络政治表达的影响力,从而带来全新的视角。
网络政治表达作为公民在虚拟空间以制度化的方式为实现一定政治诉求而发起的一种协商行动,催生了纷繁复杂的互联网治理问题,其中,既有个体层面的,也有社会层面的,甚至还有国家层面的,我们必须认识到不是所有参与主体都能实现自治,这就要求网络政治表达必须在规范的法治框架下行稳致远。
“后真相”时代,基于个体情感卷入的“去中心化”“碎片化”叙事框架正在成为网络政治表达的重要模式之一。传统政治信息经过新媒体传播解构,被切割成若干具有传播价值的子片段,并以短、平、快的微缩形态在各类社交平台流动。同时,公民结合自身政治立场和政治认同,在线参与对政治信息的再阐释。这些蕴含着浓厚个人价值观和主观情感判断的政治表达,经过社交平台裂变式传播后,其传播半径远远超过了传统意义上以人际传播为主的政治表达模式。勒庞认为,“尽管理性永远存在,但文明的动力仍然是各种感情,就像尊严、自我牺牲、宗教信仰、爱国主义以及对荣誉的爱这些东西”[15]。事实上,当下具有传播价值且拥有正向影响力的网络政治表达,不仅需要具有情感煽动力,还需要截取独立成意、可放大形成亮点、可重构二次传播等场景片段。这种从“中心提取”到“碎片包装”的传播形态,要求在政治表达中截取、拆分信息后,还能保持基本的信息真实样态。这就意味着需要拥有权威可靠的信源、出色的信息整合加工、客观的解读诠释和独立的价值判断能力。当然,随着社会群体权利意识的复苏,还有一种批判性的、对抗性的、逆向的“抗争话语”正在成为网络政治表达的新形态,其出场路径宣称为大众争取话语权、维护社会公众利益[15]。这种打破群体沉默螺旋的传播形态,其背后真正的传播意图也值得关注。
媒介作为政治系统的一种幻象,在传播信息、议程设置和制造认同方面无法超脱政治。因其显著的信息传播、政治沟通、舆论监督功能和或明或暗的意识形态色彩,媒介与政治共同体的关系更为复杂。戴维·巴特勒认为,“媒介通过文字或形象表达的统治思想意识,是掌权者维护其统治地位的主要手段”[16](54)。当然,新闻媒介无法脱离政治系统而单独存在,它更多随着政治体制和政治文化的更迭,基于政治规制和传播秩序安排而不断进行调适。这当中对知情权、表达权、参与权的争取,与政治共同体既有相互改造,也有合作冲突。学者李良荣认为,赋权历史经历过两次转变,第一次是从理论赋权转为宪法赋权,第二次是从宪法赋权转变为技术赋权[17]。因此,所谓媒介赋权,除了宪法赋予传播机构权力、技术赋予传播主体权力外,在更深远的意义上,是给那些无权或少权者通过媒介进行公共表达,对他们在网络空间的话语权进行重新配置,不断增强他们与政治体系的互动性和自主性。当然,如果从政治的角度理解媒介和技术,那么技术赋权的互动性、自主性则会带给网络政治表达新的想象和可能性,同时也会给网络空间治理带来新问题,这就构成网络政治表达的逻辑悖论。哈贝马斯认为,“科学技术这种技术统治的愿望,今天还没有在任何地方变为现实,甚至连基本理论也还没有。但是作为意识形态,它一方面为新的、执行技术使命的、排除实践问题的政治服务;另一方面,它涉及的正是那些可以潜移默化地腐蚀我们所说的制度框架的发展趋势”[18](64)。或许,哈贝马斯的这一观点可以作为一种解释媒介技术、传播互动、政治表达内在逻辑关系的视角。
如前所述,互联网既有信息属性,也有政治属性。特别是在Web2.0 时代,作为重要的社会治理工具,其虚拟的社会属性被放大,其延伸信息传播、文化权力、社会维护等属性,共同催生了网络政治表达。美国学者史蒂·E.弗兰泽奇认为,“政党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确定其听众、制定一则具有吸引力的消息、发动支持者,对他们(政党)成功意义重大”[19](78)。这就意味着执政党除了要在信息传输方面牢牢占据技术核心,还要有能力通过制定隐性的叙事框架对公民施加政治影响,其中媒介赋予的力量不容小觑。曼纽尔·卡斯特认为,“当社会运动必须提供重思与重建的新符码,经由征服人们的心灵,在新的信息化身之下,仍是社会转化制度化中的关键作用者”[20](416)。可以说,伴随政治信息的流动,“政治家制定决策时,势必要把媒体纳入考虑之中”[21],这种基于政治主体与传播客体之间的辩证互动,使得政治行为对媒介传播被形塑为“政治媒介化”。事实上,政治共同体塑造政治表达时,除了政治和媒介这一对孪生兄弟耦合外,还会有资本力量的强力介入。有学者认为,政治传播中的政治、媒介、资本三种要素交织博弈,“政治逻辑”追求权力控制,“媒介逻辑”追求事物真相,“资本逻辑”追求经济利益[22]。可以说,基于政治媒介化的网络政治表达,本身亦是“政治”向媒介的“妥协”,目的在于使政治共同体表达权益最大化。当然,“后真相”时代,基于情感和非理性的网络政治表达,通常也伴随着传播的流言化和戏谑化,意识形态的生硬灌输,引起网上公共舆论生态失衡,背后的资本力量也值得引起警惕和深思。
显而易见,网络政治表达为社会动员、政治宣传、政治参与提供了一个全新平台。同时,网络政治表达对群体施加的影响、传播秩序的更迭、公共话语的重构,都隐藏于虚拟的传播实践之中。让网络政治表达遵从法律法规,最大限度地满足国家治理的需要,形成网络社会治理的新范式,是提升网络政治表达传播力的应有之义。
网络政治表达作为公民共同参与和共享信息的过程,其呈现的开放、互动、协同、共享等特点值得珍视。事实上,这种表面上看是无秩序的信息流动,实质上是内在机制驱动的复杂、有序的信息传播。在此过程中,信息流动的强弱关系会发生变化,虚拟与现实的关系也会出现交互,这就需要网络政治表达注意关照公众的信息需要。
互联网凭借先进的信息传输技术、超大的信息荷载和便捷的即时互动,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政治表达空间,重塑了政治话语模式和外部舆论环境。无论从政治角度诠释媒介功能及其对设置政治议程、激活政治参与、塑造政治认同的制度安排,还是从媒介的角度理解政治及其对政治过程施加影响、接受政治共同体规训、维护政治信息流动秩序,都具有重要价值。在当下的网络社会中,高质量的政治表达应该是政治共同体、新闻媒体和公民三方的有序互动,这离不开参与主体对公共性的理解认同和对公共价值的守望捍卫。特别是当网络政治表达获得了相对独立性,媒介赋予个体以自主表达、能动互动的功能时,摒弃传统政治话语中浓烈的宣教色彩,让具有贴近公民话语的政治修辞以及具有现实人文关怀的政治信息,成为网络政治表达场域的主流,才是政治传播成功的关键。
拉斯韦尔曾赋予大众传播媒介监测环境、整合社会、文化传递的三重功能。同时,基于媒体“看门狗”(watchdog)的社会角色定位,职业传播者也被视为中立的把关人和客观的反映者,这样的职业想象甚至一度定义了带有客观、真实、独立、自由标签的新闻界。退回到当下传播实践本身来看,新闻专业主义精神缺失引起的新闻生产失范,值得我们高度重视和深刻反思,职业传播者和新闻机构是否尊重新闻传播规律,新闻生产是否存在认真求证、努力还原真相的专业判断,对于呈现一个负责任的公共新闻产品至关重要,因为它关乎受众的公共生活和整个社会价值的养成。记者除了要核实消息源和文本内容线索,还需要深入新闻现场展开独立调查,特别是重大新闻报道应避免单一消息源,并且坚持多信源核实原则,以便信息能被其他消息源证实或补充。越是众声喧哗的信息过载,作为面向公众的职业传播者,越不能因为主观判断重要或信源权威而放弃对事实的思考、核实及求证。
大数据、云计算、算法推荐等新技术的大范围应用,不仅大大拓展了互联网渗入社会的边界,也改变了公民网络政治表达的传播场景。这些新技术开辟了网络民意表达和公共舆论测算的全新方式,使得网络政治表达内容的传播路径发生了根本性逆转。可以说,新技术对个体政治表达的赋能颠覆了想象,这也意味着政治共同体、媒介、公民的关系将会被重塑。赫伯特·马尔库塞认为,技术既是一种生产方式,也是一种组织、维持或改变社会关系的方式。国内相关研究认为,技术的社会意义在于促成“理性”分化,并将技术理性延伸至生产、生活和意识形态等社会各领域,导致现代大众的出现和社会官僚体制的形成,以及大众文化对社会的全面控制[23]。在互联网碎片化传播场景之下,技术逻辑驱动网络政治表达开始向社群化、扁平化转变,技术的迭代和升级持续改造着政治表达范式,也在某种意义上重构了当下的社会秩序。纠正工具理性与价值判断之间的严重失衡,促进网络政治表达的理性发展和话语平衡,应该引起技术工作者的足够重视。
当前,大众文化、草根文化、精英文化在舆论场相互交织,文化的冲突和抗争在网络空间开始显现。“故事化叙事”作为一种媒介逻辑,对于弥合公共领域的价值断裂,不仅是一种政治传播观念的创新,更是一种有效的媒介策略。作为丰富政治文化和抚慰社会情绪的重要范式,“故事化”网络政治表达可以平衡政治信息的情感和理性、抽象和具体、严肃和人文关怀,对于创新网络政治表达路径、打破文化冲突和对立、推动政治信息流动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当然,对于网络空间的多元意识形态纷争,需要强化网络政治表达的规范性,扩大网络舆论的正向功能,适当控制负面影响。
由上所述,网络政治表达主体对网络政治生态、网络政治秩序、网络政治环境产生着不容忽视的影响,温和理性的网络政治表达有助于构建多元化社会价值体系,重视回应公众的政治关切和信息需要,促进公众进一步提升政治认同、文化认同和国家认同等,是网络政治表达增强引导力的关键所在。正如学者彭兰所说,网民的政治参与使得中国政治生态开始出现多元化、层次化的景象,多元的声音得以传播,普通公众对政治生态的影响力也日渐加强[24]。
米歇尔·福柯把话语解释为一种贯穿整个社会的“能量流”,可以权威地说出别人是什么样和他们为什么是这样[25](9)。皮埃尔·布尔迪厄提出舆论场作为社会元场域的一个子场域,必然受到大的媒介、政治、文化环境等元场域的影响[26](12)。笔者认为,当网络政治表达作为一种话语,借助媒介技术从熟人圈子走向陌生大众,无论作为大众传播还是社会交往,其所使用的政治修辞和传播符号,某种程度具备了公共讨论的意味,在舆论场会形成或大或小、或正向或负向的影响,也变相重构着网络政治表达秩序,这就需要每个参与主体审慎对待。同时,倡导通过理性的网络政治表达依法依规、合情合理地表达诉求,养成规范的网络法治意识,建立井然有序的网络传播秩序,构建多元包容的社会价值体系,凝聚网络政治表达的社会“向心力”。此外,我们所说的规制网络政治表达,不应以减少观点多样性为着力点,更不能为了片面追求“舆论一律”而刻意消除不同声音。因此,如何平衡好“舆论一律”与“话语多元”的关系,让网络政治表达这个最大变量成为最大增量,尚需更多共同体努力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