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曹放
夜空,幽蓝的夜空,一轮明月,轻云如絮,那如絮的轻云温润而柔软,一层层、一朵朵、一缕缕,铺展得无涯无际。夜空是那样的辽阔、浩茫而又深邃……云顶山,横卧鹭岛东南,岩壑幽深,草木苍翠,山岩极顶“手可摘星辰”,凭栏望远,九龙江浩荡入海,鼓浪屿、南太武、大担二担、大小金门,雄洲雾列,厦金海域的涛声随着潮水的起落,弥散在一望无际的台湾海峡……这是2021年的夏秋时节,许多个夜里,我就是这样沉浸着时光。
徘徊在山道上,仿佛孤独成了自己的命运,由此,我想到了尼采。初次了解尼采,是我的大学时代,那时,20世纪80年代初期,存在主义以其巨大的人生叩问,撞击着我们的心灵。“上帝”死了,价值重估,世界是荒谬的,现实的异化,人格的撕裂,存在的尴尬……尼采及其存在主义,构成了对我们巨大的精神诱惑。然而,尼采并不是垮掉,他相信“超人”的力量,他说:“只有经历过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然而,更深一次的然而,尼采的内心又是那样的矛盾和痛苦。他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有一句这样的话:“我们在永远的虚无中漂流,不是吗?”山道弯弯,清风阵阵,由尼采,我思考并感叹着古往今来,又想到了他的精神传人卡夫卡的一条箴言:“目标是有的,道路却没有:我们说有路,不过是踌躇而已。”抬头望天,倏忽间,一颗流星划过……
伫立云顶天台,微风轻拂,那是一种沁入骨髓的舒爽,更是一种激荡头脑的清醒。鲁迅,于今诞生一百四十周年了,而他的代表作《阿Q 正传》也于今问世了一百周年。鲁迅,这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个子文人,凭借一支笔,却将自己拉升到了“民族魂”的高度。而且,在20世纪亚洲文化版图上,他和印度泰戈尔、日本川端康成占据了最大的疆域,并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鲁迅陈述过自己创作《阿Q 正传》的主旨,说是要“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来”,他“只得依了自己的觉察,孤寂地姑且将这些写出,作为在我的眼里所经过的中国的人生”。鲁迅,矢志“我以我血荐轩辕”,对于奴性,对于逆来顺受,对于狼面前是羊、羊面前是狼,对于精神胜利法,对于诸如此类的这些国民性,他坚决彻底地批判;对于阿Q、对于祥林嫂、对于争抢人血馒头的痨病鬼们,他是那样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今,《阿Q 正传》已经问世一百周年了,想想阿Q 们所代表的那些国民性,至今时或可见,我们还是继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吗?哼,哈哈,也有人放出如此一说:顺其不醒,安其不为,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沉吟着鲁迅的诗句,云朵掩映了月亮的时候,我的目光眺望着厦门大学与南普陀寺方向,仿佛看见了1926年10月21日,鲁迅和太虚和尚缓缓地并肩走过丛林……
晚风吹来,极目处,海天无尽,最后融汇在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洞里。一阵莫名的惆怅袭上心头:当科学成为新的“上帝”,是否会直接动摇人类普遍价值的根基?工业革命以来,尤其是二战以来,人类登上了前所未有的文明巅峰,普遍建构起来的两大价值观最符合人类的天性:一是,人类拥有自由意志,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二是,没有人比他本人更了解自己,没有人能替自己做决定。然而,技术和算法的崛起正在动摇着这两大基本前提。人类给计算机下达指令,计算机再根据算法给出人类想要的结果,这整个过程中人类的思想和观念几乎没有任何参与的余地。科学技术可以控制人,甚至直接消解人的自由意志。这样,人类拥有自由意志,这个人类普遍价值的第一个根基就被新的技术撼动了。可怕呀,技术对人们自由的剥夺竟是这样的悄无声息!自由选择,而非强制,是一项不证自明的人的基本权利,但是,如果技术和算法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呢?算法最后成了我们的君主,我们主动交出了决定权,什么都只能听从算法的控制和摆布。这样,我们人类普遍价值的又一个根基也被无情地抽离了出去。科学是如此的无所不能,在大数据面前我们只能俯首称臣。这是喜剧呢,还是悲剧?有人说了这样一个段子:“你得抑郁症了,不是因为你的精神痛苦,而是因为植入你头脑中的芯片没电了。”科学对人脑的革命竟是如此这般,细思,你能不惊恐吗?月下徘徊,我想起了哈耶克《科学的反革命》中的一句话:“当人们沿着一条给他们带来巨大胜利的道路继续走下去时,他们可能陷入最深的谬误。”一阵晚风吹来,月光下的树影乱了,乱得斑斑驳驳……
人类正在与新冠病毒艰难地搏斗,没想到,辛丑夏秋之际,我们厦门也被推上了火线。硝烟终于散去,散去的还有很多很多……在这段难忘的日子里,我留下了一些怎样的精神印痕呢?很欣慰,我留下了一首小诗和一篇短文。
一首小诗:《仰望星空》。
我喜欢仰望星空。
即使被流放在阴森的坟场上,
荒野里鬼哭狼嚎;
我喜欢仰望星空。
即使被困顿在悬崖绝壁上,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我喜欢仰望星空。
即使流浪在刀丛中,
生命悬于一线;
我喜欢仰望星空。
即使陷身在火海中,
死亡已是唯一的命定。
是的,即使是在这样一些时候,
我还是喜欢仰望星空!
因为星空中有一颗北斗,
它会指引我灵魂飞升的方向;
因为星空中有一条银河,
它会渡扼我遭受的一切苦难;
因为星空中有一座摩羯,
它会加持我阴阳轮回的力量;
哦,还因为,星空中有一位女神,她总是在我虚弱灰暗的时候,
给我磅礴的力量和光芒四射的希望……
我仰望星空,
身心披满了晶莹的月光;
我仰望星空,
世界突然变成了多维多彩多情的模样;
我仰望星空,
心头荡漾起了一种超越红尘的欢欣;
我仰望星空,
生命就像流星雨一样,奔流、缤纷、绽放……
“曹主任:谢谢您!喜获您新创诗作的分享,来回拜读了数次,环顾四周的氛围是如此的贴切!您,随手捻笔,总是带来惊艳!我也随着您的笔触抬头仰看窗外的天空,试着在一片黑暗的夜空里找到您说的星海……可惜,隔海的山上在大雨之后显得格外的宁静,空气中飘散着些许的惆怅,好生羡慕您的流星雨……”感谢台湾师大音乐学院林淑真教授!捧读她的点评,我当即回复:“尊敬的淑真老师:您的涵养、才华与气质令我深深敬佩,您的境界有时会让我幻觉到有如流星雨一般的景象。这首小诗,从某种意义上说,表达的也是对您的境界的一种仰望和敬意。”
一篇短文:《唯见一轮空月》。
岁在辛丑,八月既望,余闲登云顶,徘徊山道,时有清风徐来。风过松竹间,飒飒如低语轻吟。
一壶茶,一卷书,沉醉天台小阁。寻大江东去,问佛祖西来,想群雁南飞,叹老马北顾。沧沧乎,溟溟乎,浩浩乎,荡荡乎!一部青史,竟都是黎民痛、士子哀、英雄血、美人泪,更几多灰飞烟灭。
起坐信步,遥感关山飞渡;低回玄思,不知天涯何处。举头间,万古长夜,唯见一轮空月。
“时人常以骈文徒具形式之美,却不知形式与内容间的有机关系,对仗是汉字的特色,有意、形、声结为一体的美感,故传世之句,乃多骈文之作,关键只在写者功力。曹兄此作,词工意深,却自然之至,读之,或慨然,或旷远,既得古今同月之叹,亦寄关山飞渡之思。”这是台北书院山长林谷芳先生的点评。“美文,古风盎然。千古同一叹!”这是著名学者资中筠先生的点评。”唯见空月!佛门之所以长盛不衰,因为它是空门。好文章,有东坡《赤壁赋》之风!”这是著名作家唐浩明先生的点评。感谢你们,我尊敬的老师!你们的鼓励让我不敢懈怠。细细品读老师们的点评,我的脑海里更深刻地烙印下了弘一法师的诗句:一轮明月耀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