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旅途(组诗)

远人

深圳地铁六号线

深圳地铁六号线开通了

从光明可以直接去罗湖、福田、坪山

直接去南山、宝安、龙华、龙岗

我的手指在地铁路线图上辨认

我问刘炜兄，你曾住过的地方在哪里

他指出了竹子林、民治、横岭

我记得那里的街道和建筑

前者宽阔，后者高大

好像那里才是真正的深圳

可在刘炜兄的诗里

我只听见那里的鸟鸣

看见鸟鸣下的湖泊、麦浪

看见月光和树影

我好像忽然明白

一个在村庄长大的人

一辈子也忘不掉童年的事物

我心里忽然涌上一点哀伤

人一辈子要漂泊多少个地方

喜悦与幸福，耻辱和伤痛

能安慰我们生活的

仅仅是那些童年的事物

它们扫荡每个夜晚

扫荡无法根治的失眠

梦见一个书店

我梦见一个巨大的书店

它里面是迷宫样的无数房间

一面镜子不知挂在何处

使书店在反射里一间间倾斜

书柜在倾斜，书柜里的书籍也在倾斜

我从镜子里看见另一个自己

在一面靠墙的书柜里挑书

他抽下的两本传记我看得清楚

一本是《卢梭》，一本是《黎塞留》

这时有个女人，忽然从另外的房间走来

他瞥过一眼，脸上有点惊讶

看得出他们认识，我也好奇地注视她

同样看得出，她非常喜欢书籍

可除了一条绿色裙子，其他的都无法描述

我莫名有点感伤——她应该安静

应该孤独，她应该只是走过

我想听到他们交谈，但只听见沉默

我这时发现镜子在慢慢旋转

一间间书店，倾斜得更加厉害

我担心书柜倒塌，担心他们被书籍伤害

我抿着嘴，看着一间一间书店

在镜子晃动的光里闪烁

没有哪个书店有人，我看着他们消失

那些变形的书店继续它们的扭曲

好像过了很久，我再次看见自己出现

这次他是一个人，手里多了一叠书

一本盖着一本，最上的书名被手臂遮住

他没有找到收银员，好像所有人都已消失

世界终于安静了，只有一个活着的人

在一面镜子里焦虑，没有想到醒来

你去了北方

你去了北方，拍来一张孤零零的大街照片

那些挺拔的树枝光秃秃的，积雪来不及融化

散落在枯萎的草丛中间

我能想象北方的寒冷

一切如此凋敝，好像那里没有多少人在生活

已经四月了，冬天还没有结束

我知道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市

我看见的，只是微不足道的角落

你没有在那里停下

你只是透过车窗，拍下一个瞬间

我们的生活，就是无数的瞬间

布满亲密和争吵

布满一个个白天与黑夜

你去了北方，我重新孤独了起来

就像我重新躲藏了起來

好去数数你陪伴的日子

我的房间空了，缺少了你的呼吸

可我还是愿意想象

你到达的北方比任何地方辽阔

不仅仅是一条街，不仅仅是一些树

它还有无边际的旷野

无边际的风，在上面无边际地吹过

一些没有名字的野花

从雪水融入的大地长出

它们是你喜爱的样子

是你童年的样子，你蹲下来

犹豫着是不是把它们采下

责任编辑惠靖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