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 高贵武
(1.西藏民族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2082;2.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作为西藏最响亮的电视文化品牌,藏历新年电视晚会(以下简称“藏晚”)已成功组织了30余届。其本身的思想性地域性、民俗性与大众性,使其在意识反映与培育、观念传递与统合方面,不仅具备先天优势,更承担着现实使命。1999年至2019年以来的藏晚在观念传播、意识塑造层面的社会功能不断增强,在幸福感传递、幸福观表达上独具优势,并且呈现出民族性、地域性等视觉化特征。
1959年民主改革后,西藏从一个“比欧洲中世纪还要黑暗、落后的政教合一的封建农奴制社会”[1]中解放出来,但长期半封闭的社会与“政教合一的政治体制”使西藏民众的心理“呈现出严重的封闭性、凝固性和停滞性”[2]。加之旧西藏上层长期宣扬带有欺骗性的幸福观来美化悲惨际遇,使被蒙蔽的民众呈现出寄望来世、轻视物质幸福的特征。这些观念意识既不利于西藏的发展,也不利于民众真正的获得幸福。在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治藏方略中,“不断增强西藏各族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3]成为新时代西藏工作的重要命题。已有的研究表明,一定的历史阶段与现实生活构成了主体对幸福的认知基础,一定的意识形态形成了群体对幸福本质的把握。若要使某种幸福观成为主流观念,就需要“人的主观感受与社会的客观条件一致起来”[4]。因而,在尊重个体差异的基础上,传播契合现时代、利于个体发展与社会进步的幸福观便成了增强西藏民众幸福感的前提。
马克思主义幸福观对“宗教神秘主义、唯心主义和物质感官主义”等带有局限性的幸福观进行了批判[5],形成了以实践为基础、契合时代的人民幸福观。其“人民性”体现了具有主体意识的劳动人民幸福创造权与享有权的平等,实现了主体与客体、价值与权利的统一。同时,马克思主义幸福观还彰显出“要求实现人们的现实幸福”的理念[6],不再寄望彼岸世界,实现了幸福观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的统一。而马克思主义幸福观因为建立在消除剥削与压迫、实现人和社会全面发展的基础上,也就体现了“个人幸福与社会幸福”的辩证性统一[7]。马克思主义幸福观显示出的科学性与超越性对西藏的建设与发展意义重大。因而,结合西藏本土的人文语境,通过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面向西藏民众传播马克思主义幸福观,不仅有利于增强西藏民众幸福感、获得感,也是推动西藏各项事业发展,保障社会长期繁荣稳定的有效途径。
电视媒介因其视听兼备而成为“表达幸福观最为便捷的实现途径”[8],而电视综艺晚会“影像化的编码”能形成可预见的意义解码[9],比语言文字更具论证力。所以,反映了“西藏民族情感心理的浓郁积淀”的藏晚[10],在幸福观的传播上便有了独特的优势。
除夕“是某种具有时间重量的‘神圣时间’……人类在这一时间线段中进行各种有意义的文化填补,以满足某种精神心理的特定需要”[11]。在此时段,一些被认为拥有某种力量、体现精神需要的行为以集体无意识的方式延承下来,承载着对幸福的思考。此刻播出的晚会中若涉及幸福的内涵、意象等内容,自然最能激发共鸣。藏晚是典型的“统摄叙事”,其中的语言文字对图像等其他视觉元素具有规训与统摄功能[12]。在对20年藏晚语言文字信息(台词、主持词、歌词等)进行抽样的32310个字的样本中,“幸福”“吉祥”“美丽”等频次位居前三。可见,独特的传受时空为藏晚提供了与观众就“幸福”命题集中交流、高频度互动的机会,建构出一个表达幸福观的共享空间。
“在传播学领域,心理距离体现为传播参与者在认知、情感和态度方面的差异程度……‘一致性’‘同质性’体现了心理距离‘趋近’的状态;而‘差异’‘异质性’则描述了心理距离‘拉开’的情形”[13]。藏晚以群体歌舞、歌曲、藏戏节目为主,三类节目中的民间歌舞与传统戏剧、地域化的符号与意象等在视听特征与意象结构上形成了传受双方在兴趣体验、符号理解与意义阐释上的一致性。同时,源于内容优化、形式创新与编排设计等晚会创作的介入,藏晚又呈现出了具有“推动传播的积极力量”的差异性。尤其是2007—2018年亮相藏晚的46个民间节目,不仅与西藏民众的文化基因构成“同质性”,也在电视呈现与时代审美等因素的参与下得到了创新。藏晚便在这种“一致性”的“趋近”与“异质性”的“拉开”之间找到了协调与平衡的传受心理距离。
在藏晚的三大类节目中,专业文艺团体与民间艺术团体的歌舞占85%左右,外请节目也大多体现着关于西藏的主题,如2005年的《多彩的哈达》、2013年的《天上的西藏》等。这使藏晚整体呈现出浓厚的传统文化印记、地域文化特色与民族文化特征,其“每一种精神文化文本再现、反映的都是具有个性特征的民族文化”,因而在“符号表达方式”“思维方式”“认知心理、情感心理、审美心理”与“时间、空间”等多层面,都与文本解读者——西藏民众有着“亲近性”,形成了藏晚“有效传播的重要基础”[14]。
藏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其内容与形式的鲜明地域性、民族性,使其在马克思主义幸福观的呈现上独放异彩,同时源于西藏文化中的仪式印记与隐喻特性丰富,进而在幸福观的呈现形式上立体而多样。
新旧西藏的幸福观差异集中体现在劳动创造与成果享有的关系、精神与物质财富的理解与幸福观的社会性把握上,其在藏晚中通过歌舞文本建构、民族文化展览与社会群像塑造得到了生动而丰富的表达。
1.集体舞蹈与语言节目体现了创造与享有相统一的现实幸福观
藏晚中,表达以藏族为主的各族人民对劳动主动权与成果享有权相统一的节目占比达到了65%以上。一方面,集体舞蹈大多脱胎于劳动之后的休闲娱乐。藏晚中的背水、打阿嘎、牛皮船等舞蹈艺术化地直观再现了高原的生产场景,不仅盛装了劳作的群体记忆,也映衬出西藏的劳动者群像。另一方面则是呈现高原经济结构调整、改革创新获得的生产力解放的喜悦与富足的节目,其对收入增加、人居条件改善与对外经济交往拓展的描述,鼓励了广大民众以更加自信的姿态参与经济发展。这些节目不仅表达了劳动人民成为社会财富创造与支配主体的幸福感,也传递出以勤劳致富、享受创造为福的理念。
2.文化自信与交融互动展现了精神与物质相统一的幸福观
马克思主义幸福观另一显著特征在于其既反对将物质欲望看作邪念的“禁欲主义”,也批判纯“否定精神生活”的“享乐主义”[15],强调以物质为基础的物质与精神的和谐统一。藏晚在高度凸现西藏物质幸福观的同时,也描绘了精神生活的富足。其通过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创新,展现了文化的自觉与自信。藏晚中《飞弦踏春》等大量的歌舞精品及各类歌舞样式与各类藏式乐器集中展现了西藏绚烂的传统文艺,《和谐西藏》节目等则刻画了藏民族“勇敢、善良、孝敬”等优良的道德品质[16]。同时,藏晚中“不同却又合谐、相异却还默契”的内容也是精神生活层面幸福观的重要构成[17],《西藏节奏》等体现着民族间、地域间多样文化交融,相异成趣的节目在藏晚中大放异彩,展现出开放繁荣的文化胜景。
3.和谐共进呈现了个人与集体相统一的幸福观
马克思主义幸福观认为“幸福实质上是一种社会关系的表达”[5],其彰显出了人与社会统一协调发展的理念,“是马克思哲学立足于‘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的关键所在”[6]。社会主义制度在西藏带来的社会关系变化是民众重要而又特殊的幸福体验。对社会主义民主自由与和睦社会关系的珍爱构成了西藏民众情感特色。这一幸福观在20年来的藏晚中体现得尤为充分,每年如《42个达瓦》《丰收的喜悦》等反映驻藏官兵、人民警察与民众鱼水情深、藏汉相互扶助的节目占到了35%以上。对党和政府、兄弟省市的感恩,对警民军民、藏汉等各族群众、社会群体间融洽关系的讴歌等,构成了有着西藏地域特色的幸福理念表达,传递出和谐发展、民族团结是西藏各族人民之福的幸福观。
展示形式的仪式化、修辞化等有赖于传播介质、传播观念与特色文艺的充分结合,电视仪式、视觉修辞等具有现代技术与艺术特征的理念与范式为藏晚马克思主义幸福观的立体呈现提供了更具大的想象空间与操作可能。
1.仪式化场景增强幸福观传播的全民性与共识性
电视晚会的“全民化仪式”特征非常显著,观众通过拟态在场的观看,“最终导致了一种象征性的文化实践过程和行为”[18];而“仪式是‘符号的聚合体’”,人们可以“理解‘隐藏’在仪式象征体系‘背后’的涵义”[19]。可以看到,2003年后藏晚编排意识逐渐强化,将敬献哈达、切玛祈福等有着浓厚仪式感的内容固化下来;2009年开始,主持人出场也改为从舞台纵深处集体进前,增添了神圣与庄严色彩。同时,藏晚还通过舞美设计等增强晚会仪式色彩,如巨幅浮雕感的布达拉宫背景,唤醒迎春仪式记忆的天地场景等。这些符号化意象与象征性结构不断召唤意义,“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有意义、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20],引发观者自发的意义阐释,从而将个体的幸福认知整合进了庞大的群体观念系统,建立起了感性与理性相结合、个体与群体共享的幸福观。
2.修辞化的意义建构优化观念表达
视觉修辞作为修辞学在20世纪的重要转折揭示了视觉更深层的表意逻辑。西藏地域与传统文化具有象征性、隐喻性等特点,很多视觉表征都有为民众共享的能指—所指结构,藏晚充分利用了这一资源。试举典型两例:2015年藏晚舞台的巨型莲花设计就是对女神“栖居之地”隐喻的使用[21],寓意祥和幸福;2018年开场以“青稞”为象征物,隐喻了雪域高原在祖国护卫下,万物葱茏、社会祥和,各族人民欢聚新春的幸福生活。
另一种修辞体现在晚会对“在场、共享”的含义传递上。藏晚在关于群体记忆的复现中,充分考虑了共在、共享场景的塑造,将舞台还给民众,将观者请上舞台。2003年以后,立体的、具有纵深感与嵌入感的造型更多地出现在舞台上;2010年开始,LED巨型屏幕通过对具有西藏特征的山河、云天等自然场景与建筑、街景等社会环境的立体式复现,给予了传统歌舞、藏式服饰以现实化的空间回归。同时,每年藏晚都会出现不少穿日常服饰的演员。服饰“一直随着人们的文化、风俗变化而变化”[22],其“随身性”又强化了其在各种场景中的参与性。藏晚舞台上,民族日常服饰与舞台演出服饰的交错,展现了西藏特有的生活与歌舞相融、“独乐乐”与“众乐乐”交互的社会文化场景。这样,藏晚便通过空间建构与服饰组合,将二元对立的舞台重构为在场共享的时空,赋予了晚会幸福观的传播以亲切而温馨的氛围。
3.跨文化对话提升观念的说服力
藏晚的节目中时常有不同文化特征的器物、人物的交错共存,如2006年民族歌舞《藏北音画》中小提琴的进入,2016年藏历火猴新年开场中京剧脸谱美猴王的进入等。不同文化符号在同一主题中合作生产新的文艺形态时,是两种文化场域的对话。认知心理学认为自我认知源于交往,因而这种对话体现了西藏本土文化的自我认知,传递出开放自信的文化自觉,而“对话是文化的本质和精神所在,也是人类道德和理性的标志……对话决定了知识的生产与分享”[23]。藏晚中古今、东西、民族间等多样多质文化的交流,暗含了晚会创作主体在视野上的开阔度与理性上的成熟度以及由此形成的对观念的客观、适度与开放性的把握。因而,在这种开放、多样与平等交流空间下进行的幸福观塑造与表达,也就有了更强的说服力与传播力。
有着时空特殊性、文本亲近性等观念传播优势的藏历新年电视晚会,通过有意识的内容组织、意象构建与视觉运用,形成了民族化、地域化的马克思主义幸福观表达,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幸福观的西藏本土化传播。同时,藏晚通过仪式化、修辞化与跨文化对话等多种方式,增强了观念的共识性、可视化与说服力,优化了马克思主义幸福观在西藏的传播效果。在今后的发展中,藏晚还应在电视媒介与互联网融合、多平台传播等变革中,探索晚会优化与创新可能,以更好地服务于西藏各族民众文艺需求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