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雍 陈召正
(1.上海师范大学 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234;2.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创建一支新型的人民军队,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东方大国——中国进行无产阶级革命的首要问题。“谁想夺取国家政权,想保持它,谁就应有强大的军队”。(1)《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47页。然而根据党指挥枪的组织原则,党中央的军事职能部门对各地人民军队的指导与调控又是十分重要的。长期以来,由于种种原因学术界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滞后,在各种论著中相关表述各不相同,一些当事人的回忆也多有将中央军事部称作中央军委的。王健英基本搞清了两者的区别,并认为在中央军事部成立不久又设立军委,有利于加强党对军事工作的领导,有利于协调中央各部门的工作关系,减少召开军事会议的次数与时间。(2)王健英:《中共六大后的中央军事部》,《党史博采》1996年第7期。不过,该文的重点在于罗列这两个并存的军事机构各个短时段的人员名单,对于中央军事部本身的工作没有展开。郭昉凌较全面地展现了部长杨殷的有关事迹,但没有提及中央军事部及军委的关系以及共产国际的相关意见。(3)郭昉凌:《杨殷传》,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本文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依据可靠的历史资料,对1928年7月至1930年2月的中共中央军事部进行再研究,旨在讲清其来龙去脉及主要工作。
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7月3日,周恩来向大会作了军事报告,对大革命时期党在军队政治工作中所取得的成绩作了肯定,指出在当时军事工作中存在一种巩固国民革命军的工作方针,“根本取消了我们自己独立的军事工作的意义。”南昌起义失败后又将一切军事工作、一切军事准备与军事技术的训练都视为军事投机,“事实上将取消军事工作。”(4)金冲及等:《周恩来传(1898—1949)》,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175、176页。杨殷在六大总结大革命失败的教训时说:“中国革命政权问题,必定要看重军事势力”,政权问题的解决,“军事成分占90%”。(5)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纪念党的早期领导人杨殷同志》,《人民日报》2012年8月13日,第23版。
六大通过的《军事工作决议案》指出:中国共产党在实行夺取工农群众的中心工作时,如果不同时开始实行有系统的军事政治,军事组织和军事技术的工作“就不能很顺利的进行组织和实行群众武装暴动的任务。”(6)《军事工作决议案(草案)》,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83、491—492、488页。党的一切军事工作都应集中于中央军事部,“各地应设立军事委员会,受地方党部之一般指导而工作,但于军事技术方面,则受中央军事部之指挥。……军事部应很有系统的工作,为此,必须进行军事人员之统计和分配,且于必要时,能将自己的力量集中于少数重要中心地”,以便达到武装暴动之胜利,在中国地域内巩固苏维埃政权。(7)《军事工作决议案(草案)》,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83、491—492、488页。在具体操作层面,“党的任务应使一切党员受到军事训练。”应利用一切公开的或非公开的机会,特别注意培养相当的军事工作人才。(8)《军事工作决议案(草案)》,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83、491—492、488页。
在7月19日召开的六届一中全会上,周恩来、项英等人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杨殷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候补常委。7月20日召开的政治局第一次会议上,确定了各人的职务分工:周恩来负责党的组织和军事工作,兼任政治局常委秘书长与中央组织部部长。(9)金冲及等:《周恩来传(1898—1949)》,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第175、176页。杨殷任中央军事部部长,参与负责党的军事工作。(10)《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央政治局第一次会议》(1928年7月20日于莫斯科),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文献选编》下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841—844页。军事部委员有杨殷、周恩来、项英、颜昌颐、彭湃、关向应,后增加李硕勋、李超时、彭干臣。(11)华强:《杨殷:中共早期杰出的军事家和革命家》,中共中山市委组织部等编:《用生命捍卫信仰:杨殷研究资料汇编》,中共党史出版社2018年版,第54页。
杨殷,1892年出生于广东香山翠亨村,1911年加入同盟会,1917年9月,担任孙中山大元帅府参军处参谋兼中华民国军政府卫队副官。1922年,杨殷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是1925年广东省港大罢工的领导者,在1927年12月的广州起义中又负责起义总指挥部的参谋团工作,在张太雷牺牲后继任广州苏维埃政府代理主席。(12)参见邵雍:《广州起义前后的杨殷》,《用生命捍卫信仰:杨殷研究资料汇编》,第39—50页。杨殷被推到党中央核心领导地位上来,固然与他这些资历以及相当的群众基础有关,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时共产国际倾向性的态度。布哈林在“六大”报告中大骂张国焘与瞿秋白,“说他们是大知识分子,要让工人干部来代替他们。”(13)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编:《周恩来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84页。共产国际过分强调应当更多地选拔工人出身的同志到党中央来,这对工人出身、且在群众中有一定威信的杨殷显然有利。
在中共党内设立军事部前已有之。1926年2月下旬,中共中央北京特别会议决定建立中央军委,随后建立了军事部。(14)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共党史大事年表》,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3页。由张国焘、王一飞、任弼时三人组成,张国焘兼主任,设组织和情报两部分。当时党还没有建立军队,中央军委的工作只是调查研究和搜集情报。
1927年5月25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决定周恩来任中央军人部(军事部)长,军人部长必要时参加常委会议。5月29日,政治局常委会议决定,周恩来代理张国焘的中央常委职务,参加中共中央核心领导。(15)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第116—117页。11月14日,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委会决定撤销原有的军事部,中央常委下设组织局,其中有军事科。(16)杨胜群等:《邓小平传1904—1974》(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90页。
中共六大以后,中共中央于1928年10月25日发出关于军事工作的第74号指示,提出了中央军事部的构架与工作计划。中央军事部的构架是“任命一名长官当中央军事部的头,主管全部的工作”,除军事部外,还要建立五个完整的分部(即联络、士兵事务、特殊使命、组织和指挥)。所有这些分部都要设“一名部长和几名顾问和工作人员”的职位,并为各分部工作起草“详细条令”。指示还提出要设立军事委员会,为军事部一个分部,归军事部部长领导。这个军事委员会“由军事部长官,中央政治局、工人委员会、农民委员会各一名委员,几名书记,中央代表和一些军事专家组成”,它应该是“讨论和解决各种问题的专门机构”。关于工作计划,指示规定“中央军事部一结束建立所有军事机构和挑选相应工作人员的工作,就应该开始做计划工作”。“成立所有省级军事委员会后,中央军事委员会应该同一些军事单位建立联系”。(17)《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给中共中央的信》(1929年2月7日于莫斯科),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1927—1931)》第8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61—63、61—64、63—64、61—64页。
11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政治局委员瞿秋白、苏兆征未回国前,由罗登贤、杨殷补缺;政治局常务委员苏兆征未回国前,由杨殷补缺。次年2月苏兆征才从苏联回国,26日就在上海病逝了。因此杨殷担任的政治局委员、常委的职务并没有变动。(18)《中国共产党历届中央委员大典》,中共党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1182、1184页。
1929年1月3日,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下设中央军事委员会,书记有的说是杨殷(19)郭昉凌:《杨殷生平活动简表》,《用生命捍卫信仰:杨殷研究资料汇编》,第270页。,更多的说法是周恩来。(20)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54页。但这个中央军委与中央军事部的关系未见具体说明,其联络地点在上海浙江中路112号二楼。(21)金冲及等:《周恩来传(1898—1949)》,第201页。不过,上述中央军事部、中央军委的设计与工作安排遭到了共产国际方面的严厉批评。1929年2月7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致信中共中央,认为中共中央关于军事工作指示的主要缺点是,“对军事机关的工作持公式化的和官僚主义的看法。……这种‘超计划’的态度是典型的官僚主义”。东方书记处批评第74号指示“把军事部的工作主要归结为学院式的和办公室式的统计、计算、制定计划和绘制地图的职能。”东方书记处不同意军事部搞五个完整的分部,另外为各个分部制定的详细条令“如果不是在严格考虑到当前的实际任务、现有的条件和以前经验的基础上制定的话”,“是没有用的”。东方书记处还认为“在党的工作中,包括在军事工作中,‘一长指挥’的原则是不适用的。军事部的工作不应由一名‘长官’来领导,而应由一个一名中央领导成员主持下并经常得到中央的政治指导的(三人)集体来领导。”在中央和军事部之间保持正常关系的情况下,没有必要为此建立跨部门的隶属于军事部有庞大编制的常设机构“军事委员会”。(22)《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给中共中央的信》(1929年2月7日于莫斯科),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译:《联共(布)、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1927—1931)》第8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61—63、61—64、63—64、61—64页。东方书记处认为军事部的任务是:“(1)敌军工作(对中国军阀和外国列强军队的工作);(2)训练、组织和武装(工农)革命军队的工作。因此必须从建立领导这两个主要方面工作的最不复杂机构(分部)着手成立军事部。此外,可能还有必要建立像担负获取武器、秘密运输和联络的这种职责的特殊机构。”
根据当时的组织原则,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必须服从共产国际的决定,事实也是如此。1929年6月25日中央政治局在六届二中全会的工作报告纲要中说:中央第一次军事组织的通告脱离实际,偏于形式主义之机关的建立。“国际东方部关于这件事曾有一指示的信,批评这一错误,中央完全接受。”(23)《中央政治局工作报告纲要》(1929年6月2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57—158页。
因此可以推定,中共中央在收到1929年2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的来信后,在各地组建军委的计划肯定是终止了,但中央军事委员会未见撤销,由此可以反证它不是共产国际批评的那种在中央军事部部长领导下的专门机构。
中共中央军事部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派遣干部去各地,加强红军领导和创建革命根据地的工作。
1928年12月,中共中央军事部和组织部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应湘赣边区要求,派出三十名工人出身的党员,前往湘赣边区担任党代表。(24)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51页。中共中央组织部组织科长黄玠然回忆,周恩来对苏区的军事干部非常注意。“六大”时,他在莫斯科看过一批军事干部的材料。这些人回国之后,中央交给周恩来负责,由中央军委直接分配,首先支援苏区。(25)黄玠然:《党的“六大”前后若干历史情况》,《上海党史资料汇编》第2编(上),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2页。
1929年6月六届二中全会前后中央军事部、中央组织部派遣徐向前、张云逸(26)张晓光《张云逸年谱》(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页)1929年“5月,蒋桂战争结束后……张云逸受党的派遣,从上海到达香港”。于波《张云逸大将》(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10页)把张云逸在上海与中央军事部部长杨殷见面受命的时间定为“1928年8月初的一天黄昏”,大误。、邓小平分赴鄂东北和广西,加强红军和创建根据地的工作。1929年春,徐向前从九龙乘船到达上海。5月的一天,地下党通知徐向前,中央军委负责人要同他谈话。一天,一个穿长袍、着布鞋、商人模样的人来徐向前住处找他。按照规定的联络暗号,两人接上了头,来人进门后就对徐向前说:“听说你急于要求工作,想做什么?”徐向前答:“什么工作都行,最好还是叫我去搞军事工作。”来人说:“那好,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最近接到鄂东北特委报告,红三十一师师长吴光浩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们正缺军事干部,中央军委“准备让你去大别山搞军事工作。”徐向前马上回答:“服从组织的决定。”来人要徐向前准备一下就走,并说同行的还有鄂东北特委派来汇报工作的何玉琳和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桂步蟾。出发时间另行通知。徐向前后来得知,来人就是中央军委书记杨殷。(27)张麟主编:《徐向前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2年版,第79—80页。
其实与徐向前同来上海的人中就有桂步蟾。徐向前元帅后来回忆说,到了上海不几天,就与桂步蟾等人在法租界金神父路租了个亭子间住在一起。5月底,“军委负责同志要找我谈话,并约定了会见的时间、地点和联络暗号。地点就在我的住处,……第二天上午,一个穿长衫、着布鞋、商人打扮的人来了。见面后,他问了我些个人经历及东江游击战争的情况,而后告诉我,鄂东北有块根据地,基础不错,那里派何玉琳同志来要军事干部,军委决定派你和桂步蟾同志去。…… ‘具体工作到那边再说,你准备一下,跟何玉琳他早点动身。’谈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了。”(28)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上),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版,第71—72页。6月上旬,徐向前、桂步蟾在中共鄂东北特委派往上海汇报工作的何玉琳的陪伴下,从上海进入鄂东北根据地,担任红三十一师副师长。(29)张麟:《徐向前》,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编:《中共党史人物传》第56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1—32页。称杨殷和徐向前见面的时间是1929年3月,误。
7月、8月间中共中央向广西派遣张云逸、袁任远、袁也烈等一批党员干部,通过各种渠道进入俞作柏领导的省政府和李明瑞领导的军队一起开展工作。(3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48页。军事部部长杨殷向张云逸面授了党中央关于开展兵运、创建根据地工作的决定。8月底,党中央派遣邓小平乘船离沪,前往广西,到俞作柏部中以中央代表的身份开展统战工作,全面领导中共广西党组织的工作。(31)《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上),第50页。《左右江革命根据地大事记》记载,1929年6月中共中央派邓斌(即邓小平)到广西工作,时间有误。参见《左右江革命根据地资料选辑》,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6页。
当时在上海做秘密工作的袁任远后来回忆说,“原在湖南工作,一九二八年夏天在石门南乡起义失败后转到上海工作,也被派来广西。”(32)袁任远:《广西右江的红色风暴》,《左右江革命根据地资料选辑》,第36页。1929年8月,原在唐青云部搞兵运的袁也烈离开该部,于9月来到上海找到许继慎,在许继慎帮助下,与党取得联系。11月,中央军委派袁也烈到广西龙州,改名袁振武,任广西警备第五大队第一营副营长。(33)谢光银等:《袁也烈》,《中共党史人物传》第25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67页。12月成立红七军和右江苏维埃政府,按照党中央的任命,张云逸为军长,邓小平为政委和前委书记。
中央军事部向苏区派出的军政干部有的还经过了军事训练班的培训学习。1929年7月初,中共中央军事部开办了军事训练班。据中央秘书处工作人员刘叔琴回忆,六届二中全会结束后不久她被调到军事训练班工作。该班由时任中央军委秘书长的欧阳钦负责,“我和李宇超还有一个从汉阳兵工厂调来的同志做训练班的工作人员。训练班共十来个学员,都是从各地来的。训练班的地址我记得是在爱文义路,房子是顾顺章搞来的。训练班开始后,李立三来作过形势报告,李硕勋(他的爱人是赵世炎的妹妹)来讲过话,刘伯承也来过训练班,但没有作过报告。训练班的纪律很严,学员进去之后,要等训练结束才能和外界联系。”(34)刘叔琴:《党中央机关在上海的活动片断及其他》,《上海党史资料汇编》第2编(上),第13页。进班学习的人中有孙一中和许光达。1928年8月,孙一中离开安徽寿县先到了北平,不久又转往上海。孙一中到达上海后,在中共中央军委做参谋工作,同时参加了由周恩来主持的中央军政训练班,与辗转来上海的许光达同班学习。
1929年6月,许德华因活动暴露,依照党组织决定离开无锡独立旅警卫营,到上海中共中央军事部开办的军事训练班学习。中央军事训练班第一期于1929年7月开学,第一课是周恩来作“目前形势和任务”的报告。许德华聆听了报告后受到很大教育。此后,他和同学们一起阅读文件,讨论土地革命、武装斗争和如何建立革命根据地等问题,还听取由各游击区来的领导人介绍斗争情况和经验教训,思想上收获很大。许多年后他回忆说:“这次学习真正提高了马列主义水平和政治觉悟,奠定了后来经历严峻革命斗争风云的思想基础。”(35)胡宗欣等:《许光达》,《中共党史人物传》第42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47、147—148页。同年9月,训练班结业,孙一中和许德华(改名许光达)被派往洪湖地区开辟工作,组建红军。他们进入洪湖苏区,参加了由中共鄂西特委书记周逸群领导的鄂西游击总队第二大队。(36)廖光风:《孙一中》,《中共党史人物传》第58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58页。1930年2月5日,红六军正式成立,孙德清(即孙一中)任军长,周逸群任政委,许光达任参谋长,全军6000余人。(37)胡宗欣等:《许光达》,《中共党史人物传》第42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47、147—148页。
向各地发出指示信也是中共中央军事部的日常工作之一。
1928年11月13日中共中央军事部发出致南路军的指示信。该信是周恩来起草的,信中传达六大精神说:武装暴动在全国范围内还是宣传的口号,“我们今后的工作,无论是工人运动、农民运动或军事工作,都应根据这争取群众、准备武装暴动”,“要很艰苦地深入群众发展党的政治影响,树立党的群众基础,领导群众斗争,扩大群众组织,才能更有利于革命高潮的来到”。(38)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50页。
军事部部长杨殷本人就是很艰苦地深入群众,做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工作。他曾亲自到江苏、山东、安徽等地指导武装斗争和白区工作。其中山东党组织经过白色恐怖几次破坏后,有“停止发展、关门训练”的主张,少数地方出现畏缩不敢露面的倾向。(39)金冲及等:《周恩来传(1898—1949)》,第190页。
1929年2月7日杨殷参与领导中央军事部起草的关于党员军事化的通告,经周恩来修改后,作为中央通告第二十九号下发。该通告强调军事化以及军事工作在整个革命斗争中的重要意义,要求各地党部“责令富有军事知识的同志经常负训练军事的责任;其训练的方式,分个别训练或集合训练,及举办军事训练班等形式”;“开始实行有系统的军事政治组织和军事技术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要有日常的工作计划去实现党员军事化的口号。”(40)《中央通告第二十九号——关于党员军事化》(1929年2月7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第42—43页。
6月25日中央政治局在六届二中全会的工作报告纲要中提到:中央“对于全国红军的行动,并没有规定统一的具体的有联系计划。……中央以前曾提出‘分开以深入农民群众’的路线……是不适合的,所以现在改变为‘集中游击以发动群众’的策略。”“中央预定在最近召集一全国军事工作会议,召集各地之军事负责同志,确立全国军事运动之具体的计划。”(41)《中央政治局工作报告纲要》(1929年6月2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第157—158页。会后发出的中央通告第四十号指出:“领导游击战争,扩大苏维埃区域与建立红军。……尽一切可能建立和扩大红军组织。至红军的集中与分散,要依据主客观的条件来决定。”要“抓紧党员军事化,与群众有武装训练的组织。……在工农和青年群众中党必须发展纠察队维持队赤卫队等组织以实施武装训练。”(42)《中央通告第四十号》(1929年7月9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第350—351页。
8月初中共中央军事会议经政治局常委决定在上海召开,军事部部长杨殷和各地红军负责干部研究讨论红军的性质、发展方向、游击策略与组织机构等问题。8月6日杨殷向政治局报告了会议的情况。(43)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67、156、156、168页。
杨殷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军事部部长参加政治局会议,参与党中央的领导决策是题中应有之义。1929年1月26日杨殷出席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会议,在会上就国民党政府召开的编遣会议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国民党此举是遣散非嫡系部队或丧失战斗力的人员,从而加强嫡系部队,意在对我革命根据地进行疯狂进攻。”(44)郭昉凌:《杨殷生平活动简表》,《用生命捍卫信仰:杨殷研究资料汇编》,第270页。周恩来认为,现在统治阶级内部的冲突必愈加紧,对于这一点必须有清醒的认识。(45)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67、156、156、168页。
2月2日中央政治局举行会议,讨论红四军于1月中旬撤出井冈山后的行动方针。中央军事部部长杨殷作了关于红四军遭到强敌尾追的报告。会议根据共产国际指示精神,决定分散红军,隐蔽大的目标,调朱德、毛泽东出来,由周恩来起草一封指示信。(46)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67、156、156、168页。杨殷特别关注和支持毛泽东、朱德领导红四军转战赣南、闽西和创建根据地的斗争,他多次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讨论红四军问题时发表意见,并协助周恩来向其他根据地推广红四军开展游击战争的经验,为红军的建设发展做了大量工作。(47)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纪念党的早期领导人杨殷同志》,《人民日报》2012年8月13日,第23版。8月1日中共中央发出《告红军将领士兵同志书》,高度评价红军转战数省,深入土地革命,创建工农政权,扩大苏维埃区域所进行的英勇斗争,号召每一个红军战士继续努力奋斗,不仅要做一个革命的武装战士,而且要做一个革命的宣传员和组织员,完成肩负的使命。(48)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67、156、156、168页。
党中央及其军事部还十分重视与支持对苏区的物资支援。在苏区边境各县设有许多联系点或交通站。当时开设很多文具、百货、医药、布匹、电器、机械等店铺,利用这些店铺,输送苏区所需要的物资。这些精心筹划的店铺同时又是交通联络站,其中有些是经过周恩来亲自指导而设立的。(49)黄玠然:《党的“六大”前后若干历史情况》;《上海党史资料汇编》第2编(上),第2页。
7月22日中央政治局为了加强对军事技术工作的指导,决定由杨殷、周恩来、顾顺章及一些军事技术人员组成特别委员会,杨殷为书记。8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组织四川问题委员会,由李立三、杨殷、邓小平等五人组成,杨殷为召集人。(5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上),第49页。四川地方反动军阀比较集中,反革命力量比较强大。1928年四川省委先后组织的南溪、叙府、涪陵、绵竹等地暴动,均完全失败。10月省委再遭破坏,全省工作陷于混乱状态。中共中央不满意四川省委的工作,于1929年2月、7月两次发去指示信。加上6月间四川又发生了江防军第七混成旅兵变事件,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四川第一路军”,因此中央认为更有必要加强对四川党的工作的指导。杨殷作为新成立的四川问题委员会的召集人,无疑是最佳人选。无奈,由于叛徒出卖,1929年8月杨殷在上海被捕遇害,再也不能为四川以及其他地区解决问题了。
1929年的中国笼罩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之下。帝国主义势力“奴虐中国民众,特别仇视中国革命先锋战士的工人阶级。……是到处杀人劫掠,不受法律制裁的;至于租界捕房的黑暗,罗织罪名,草菅人命,引用非刑,更是专门屠杀工农贫民、革命学生的刽子手。”国民党反动派“他们的屠杀范围更是无限扩大,惨酷百倍!……不惜采用最原始野蛮屠杀政策,镇压工农,残害革命领袖。”(51)第五次全国劳动大会主席团:《反对国民党白色恐怖通电》(1929年11月),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工运动史研究室编:《中国历次全国劳动大会文献》,工人出版社1957年版,第337—338页。各种反革命力量聚集上海,中共中央及其军事部在敌人眼皮底下以极其秘密的方式进行活动,危险四伏。
8月24日下午4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军事部部长杨殷,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农委书记、中央军事部委员彭湃,中央军事部委员兼江苏省委军委委员颜昌颐,江苏省委军委委员、江苏省士兵运动负责人邢士贞,江苏省委军委委员、上海工会纠察队副总指挥张际春,在上海新闸路经远里1015号(今新闸路613弄12号)召开江苏省委军委会议时,因秘书白鑫叛变告密,全部被捕,秘密关押在公共租界新闸捕房。8月26日,公共租界巡捕房将他们引渡给国民党的上海市公安局,关押在小北门水仙庙侦缉队拘留所。
白鑫在海陆丰时曾任过彭湃属下一个团的团长。到上海后任彭湃的秘书,其住处上海新闸路经远里1015号是党的一个重要的联络点。敌人以一辆小车和5万元,外加一个空的头衔收买了他。在那天开会前,他已向敌人告密,开会时他也参加并做记录,虽一同被“捕”,但很快就放出,并被敌人保护起来。(52)另一说是“一九二九年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彭湃到上海新闸路经远里参加江苏省委军委的会议。开会时间已到,担任军委秘书的白鑫还没有来。不一会,白鑫进来了,帝国主义工部局的巡捕也紧跟着进来,彭湃被捕了。同时被捕的还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杨殷,中共江苏省委军委负责人颜昌颐和中央军委负责兵运工作的邢士贞等。”罗可群等:《彭湃》,《中共党史人物传》第3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60页。徐向前元帅回忆说:“白鑫我也认识,广州起义的部队在花县整编为红四师时,是十团团长,我是党代表。这个人身上带着不少银元,打起仗来就溜号,根本不像个共产党员。那时我就提议开除他,撤他的职。在东江分散游击后,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53)徐向前:《历史的回顾》(上),第72页。11月11日晚上十一点,叛徒白鑫在上海霞飞路和合坊四弄被我特科人员击毙,同时重伤接受其告密的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常委、情报处长范争波。
8月27日周恩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报告杨殷、彭湃等人被捕事件。会议决定由周恩来兼中央军事部部长,李立三兼农委书记(54)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70页。,接替杨殷、彭湃两人的工作。8月28日杨殷等被转解至龙华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周恩来获悉此情报后在上海市郊指挥特科人员准备武装劫持国民党军警押送杨殷等人的刑车,但因准备不周,错过时机,营救失败。
30日,杨殷、彭湃、颜昌颐、邢士贞在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被秘密杀害。在此之前杨殷、彭湃等人坚贞不屈,粉碎了敌人的利诱劝降。据当年9月14日上海《民国日报》透露,已于日前被处决的“党国要犯彭湃及其同伙杨殷、颜昌颐、邢士贞图谋颠覆国家,被捕以后几经教育仍不思改悔”。这在杨殷、彭湃就义前给党中央的信中也有反映:
冠生暨家中老少(55)冠生,即周恩来。家中老少,即党内有关同志。:
我等此次被白害已是无法挽救。张、梦、孟都公开承认,并尽力扩大宣传,他们底下的丘(56)张指张际春;梦指化名梦揆的杨殷;孟指化名孟安的彭湃。被白害,白指叛徒白鑫。张、梦、孟由于叛徒告密被捕,所以公开承认了共产党员的身份,并坚持宣传共产主义。丘,指国民党士兵。及同狱的人,大表同情。尤其丘等,听我们话之后竟大叹气而捶胸者。我们在此精神很好。兄弟们不要因为弟等牺牲而伤心。望保重身体为要。
余人还坚持不认。颐与肖瑜个人感情尚好。
揆梦 孟(57)彭湃、杨殷给中共中央领导人周恩来的信(1929年8月30日就义前),引自郭德宏编著:《彭湃年谱》,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7年版,第463页。
31日周恩来起草《中共中央为反抗国民党屠杀革命领袖告全国劳苦群众书》。文中愤怒声讨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当局屠杀彭湃等革命领袖的罪行,追述他们的革命业绩,号召“全国工农劳苦群众们!起来!纪念着彭杨诸领袖之血的教训!起来,与帝国主义国民党作坚决不断的斗争”。(58)力平等:《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71页。
杨殷主持中共中央军事部工作仅一年,协助周恩来在军事斗争方面做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工作,使各地工农红军和农村革命根据地在全党工作中取得越来越重要的地位。1930年8月30日《红旗日报》第16期发表社论,称杨殷是“创始中国工农红军的指导者”。
早在1928年5月下旬,留守中央制定的《军事工作大纲》就规定:在割据区域建立的军队“正式定名为红军”。在党和红军的关系方面,《大纲》规定苏维埃军委即为党的军委,是该割据区的军事最高指挥机关,“军委书记即由省委或特委的书记或常委兼任”。(59)《中央通告第五十一号——军事工作大纲》(1928年5月2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234—236页。六大以后,中央政治局原先计划成立省级军事委员会,隶属于中央军事部,后来遭到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的否定。但无论如何,与中共中央关系密切的江苏省委是有省级军委的。
1928年2月5日,李富春任中共江苏省委常委、军委书记。(60)陈志凌:《李富春》,《中共党史人物传》第44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0页。罗可群等《彭湃》(《中共党史人物传》第3卷,第60页)说:“一九二八年初冬,彭湃到了上海,……担任中央农委书记兼任江苏省军委书记。”没有注明出处。1929年2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改组中共江苏省委,派工人出身的政治局候补委员罗登贤为省委书记,李维汉为组织部长,政治局候补委员彭湃为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原省委常委康生为秘书长,徐锡根为职工运动委员会书记。不久又派任弼时为宣传部长。以上六人为新的省委常委。4月8日中共江苏省委常委会议决定,省委书记罗登贤因病住院期间由李维汉代理书记,任弼时除继续主管宣传工作外,兼理原由罗登贤主管的省军委和沪西区的工作。(6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任弼时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115页。
8月间由于中共中央决定调动原江苏省委常委彭湃、康生、书记罗登贤的工作,8月15日中共江苏省委常委和候补常委联席会议讨论后决定:“李富春、陈云、顾作霖补为省委委员,李富春主管组织部和省军委,陈云主管农委,分别接替彭湃的工作”(62)章学新等:《任弼时传》,中央文献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7页。,顾作霖负责共青团省委兼省军委委员。省委书记一职,暂由任弼时代理。省军委则由李富春、顾作霖、张际春、邢士贞、颜昌颐组成。(63)《任弼时年谱》,第124页。《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170页载:彭湃被捕时的身份之一是省军委书记,当为误记。退一步来说,就算彭湃担任过省军委书记,在被捕前的8月15日已经被李富春接替了。11月18日至26日在上海召开的中共江苏省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李富春当选为省委常委,分工担任军委书记、宣传部部长。后来,李富春部署了通(南通)海(海门)如(如皋)泰(泰兴)地区的武装暴动,开辟了通海、如泰两个游击区。根据中央军委决定,省军委将如泰地区和通海地区的红军游击队组建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64)陈志凌:《李富春》,《中共党史人物传》第44卷,第21页;李维汉:《回忆与研究》上,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版,第301页。1930年3月周恩来离国前夕,中共中央曾在2月12日决定由向忠发、罗登贤、关向应、任弼时四人重组组织局;军事部与军委(65)前已述及,成立军事委员会是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书记处明确否定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在1929年2月又明确表态接受东方书记处意见的。1929年1月3日成立的军事委员会究竟取消过没有?若没有取消,于理不合;若取消过又是何时恢复的?待考。合一,直归政治局领导,由周恩来、关向应、曾中生担任军委常委。17日,又决定周恩来参加组织局。(66)金冲及等:《周恩来传(1898—1949)》,第214页。如此说来,中央军事部就此消失。
中央军事部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从1928年7月到1930年2月,一共才一年半(18个月),但那是工农红军的初创与发展时期。中国共产党在井冈山、赣南闽西、鄂豫皖、湘鄂西、湘赣边、湘鄂赣边、赣东北、广西右江地区等地创建了10多个农村革命根据地。依托这些根据地,红军得到很大发展。红军由若干个分散的游击队发展到10多个军,约7万人,连同地方武装共10万人。以后中国工农红军的三大主力——一方面军、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在这一时期都已初具雏形。而所有这些与杨殷主持下的中共中央军事部的指导和支持是分不开的,当然比较起来,政治局常委中负责军事工作的周恩来的贡献则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