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伟 王伟进
(1.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社会研究部, 北京 100010;2.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公共管理与人力资源研究所, 北京 100010)
社会治理现代化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当前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任务。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社会治理”,并围绕“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进行了一系列部署,包括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基层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等。学者围绕现代化的社会治理维度进行了多方面讨论,地方围绕社会治理现代化进行了多样实践探索。但不可否认的是,学界对社会治理现代化的认识千差万别,实务界在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过程中也多有困惑,亟须从政策层面对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缘起、内涵、目标及路径进行系统探究和厘清,以更好凝聚共识、促进行动、达成目标。
推进国家现代化是我国几代领导人与人民群众的共同愿望,也是重要国家战略部署的不变追求。不同国家基于国情对现代化有不同的理解,我国国家战略意义上的现代化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不断丰富,从“四个现代化”、经济现代化向国家治理现代化拓展,社会治理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的必然要求。
改革开放以前,我国国家战略中的现代化主要是指“四个现代化”。深刻认识到工业革命后中国落后挨打的历史与现实,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带来的发展机遇,在以欧美工业国家为追赶对象的背景下,我国逐步形成了以工业、军事为主要内容的“四个现代化”。早在1957年,毛泽东提出“我们一定会建设一个具有现代工业、现代农业和现代科学文化的社会主义国家”(1)《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68页。,将现代工业、农业和科学文化作为国家发展目标。1959年,面对严峻的国内外形势,毛泽东指出“建设社会主义,原来要求是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科学文化现代化,现在要加上国防现代化”(2)《毛泽东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16页。,“四个现代化”的提法呼之欲出。1963年,周恩来在中央工作会议上首次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即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与国防现代化)的“两步走”战略。1964年,“四个现代化”经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正式确定为国家中长期发展战略。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确立,经济建设成为政府工作的中心,现代化目标更多聚焦在经济上。1979年邓小平在回答大平正芳关于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提问时,提及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指出中国到20世纪末要达到的是一个小康的状态。到1987年,党的十三大明确提出经济发展的“三步走”战略,要求在基本解决温饱基础上,到20世纪末人民生活达到小康水平,到20世纪中叶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人民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实现现代化。世纪之交,江泽民在党的十五大上提出“两个百年”发展目标,对“三步走”战略进行了深化,即到建党一百年时,国民经济更加发展,各项制度更加完善,到21世纪中叶建国一百年时,基本实现现代化。党的十六大、十七大重申在21世纪头20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到此时,现代化仍主要指经济现代化,同时制度与民主更加完善的任务被提出,离治理现代化的提出只有一步之遥。
社会治理现代化是近代以来我国就面临的重大历史课题,即从传统的自上而下的国家权力统治向多方合作参与的现代社会治理转型。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社会转型使得这一课题更为迫切,社会治理现代化是对现代化过程中社会分化加剧、复杂性和风险性增多的必然响应,是提升国家治理现代化水平的应有之义。随着国家经济长期增长目标实现,保障可持续发展、稳定与繁荣的治理现代化成为重要任务,表现为国家更加注重抓长远、抓基础的制度建设。
党的十八大以来,现代化的内涵全方位拓展。2012年,党的十八大提出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具体任务与目标,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方方面面,现代化向“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全面延伸。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由此,国家现代化的内涵正式向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这一维度拓展。2017年,党的十九大进一步对“三步走”战略做出“两阶段”战略安排,即从2020年至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具体目标涉及经济发展、制度建设、文化发展、人民生活、社会治理、生态环境等6个方面。从2035年到21世纪中叶,把我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具体到治理现代化,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得到充分保障,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基本建成,各方面制度更加完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基本实现”,这意味着治理现代化以人民平等参与和发展、制度成熟定型和法治为主要价值取向。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不仅就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进行专题部署,还具体提出了加快推进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的任务,全国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试点工作全面推开。由此,社会治理现代化正式成为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内容。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3)《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人民日报》2021年7月12日,第1版。,社会治理现代化进一步深入推进。
根据党的十九大报告对社会治理现代化目标的设定,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时,“现代社会治理格局基本形成,社会充满活力又和谐有序”;报告同时提出了“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的总任务,意味着社会治理现代化以共建共治共享的现代社会治理格局为根本指向。“共建共治共享”意味着多主体参与治理,这契合治理理论的核心主张,可视为治理理念的本土化表达。形成多元共治的格局,需要按照十九届四中全会的要求,完善党委领导、政府负责、民主协商、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的社会治理体系,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从党的重要会议报告来看,我国的社会治理现代化具体涉及国家安全、社会治安、公共安全、矛盾化解、基层治理等领域的共建共治共享(见表1)。
表1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重要会议报告中有关社会治理的内容
政策上,我国的社会治理范围一直以来比较清晰,涵盖社会治安、公共安全(安全生产、食品药品安全、防灾减灾救灾)、社会矛盾预防与化解、基层治理四大核心领域(4)王伟进、焦长权:《从矛盾应对走向矛盾预防——从财政支出看我国社会治理的演变趋势》,《财政研究》2019年第9期。。在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中,国家安全被明确为社会治理的范畴并独立为一部分,标志着社会治理拓展到包含国家安全在内的五大领域。进入新世纪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在社会治理领域进行了一系列制度创新与部署,从中可以看出,我国的社会治理这一概念的外延包含了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建立统一领导、有效整合各方力量、依靠人民的国家安全体系。国家安全是国家生存发展的前提、人民幸福安康的基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保障。中央政治局于2016年审议通过《关于加强国家安全工作的意见》,强调必须坚持集中统一、高效权威的国家安全领导体制,有效整合各方面力量,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增强全社会国家安全意识。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进一步提出完善集中统一、高效权威的国家安全领导体制,加强国家安全人民防线建设,增强全民国家安全意识。
二是建立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综治协调、各部门齐抓共管、社会力量积极参与的社会治安防控体系。社会治安直接关切人民安全感,是平安中国建设的核心内容。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于2015年印发《关于加强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建设的意见》,要求形成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综治协调、各部门齐抓共管、社会力量积极参与的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建设工作格局,发挥党委和政府领导作用、综治组织协调作用、政法和其他各有关部门职能作用、社会协同作用,扩大公众参与(5)《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社会治安防控体系建设的意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2015年第12期。。
三是建立统一领导、综合协调、分类管理、分级负责、属地管理为主的应急管理体制。突发事件的高发性、不可预测性、影响的复合性,使得应急管理在社会治理乃至国家治理中的分量越来越重,针对突发事件的非常态治理也超越了应急管理本身,引发的改革实践和制度创建正成为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007年开始实行的《国家突发事件应对法》明确,国家建立统一领导、综合协调、分类管理、分级负责、属地管理为主的应急管理体制。随着社会治理理念普及,各领域的制度赋予了这一体制不同的具体形式。包括:(1)建立层级治理、行业治理、政府治理、社会治理相结合的安全生产治理体系。2016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推进安全生产领域改革发展的意见》出台,要求严密层级治理和行业治理、政府治理、社会治理相结合的安全生产治理体系,组织动员各方面力量实施社会共治(6)《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推进安全生产领域改革发展的意见》,《人民日报》2016年12月19日,第1版。。(2)建立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社会力量和市场机制广泛参与、分级负责、属地为主的防灾减灾救灾体制。2016年出台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推进防灾减灾救灾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要求,坚持分级负责、属地管理为主,坚持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社会力量和市场机制广泛参与,加强政府与社会力量、市场机制的协同配合,形成工作合力(7)《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推进防灾减灾救灾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人民日报》2017年1月11日,第9版。。(3)建立统一领导、分级负责、反应及时、措施果断、依靠科学、加强合作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机制。“非典”之后,国务院迅速出台《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提出遵循预防为主、常备不懈的方针,贯彻统一领导、分级负责、反应及时、措施果断、依靠科学、加强合作的原则。
四是建立生产经营者履行主体责任、政府依法监管、公众监督的食品安全体系。食品安全关系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于2019年印发《地方党政领导干部食品安全责任制规定》,随后《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改革加强食品安全工作的意见》出台,明确提出“坚持共治共享”,要求生产经营者自觉履行主体责任,政府部门依法加强监管,公众积极参与社会监督,形成各方各尽其责、齐抓共管、合力共治的工作格局(8)《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改革加强食品安全工作的意见》,《人民日报》2019年5月21日,第1版。。
五是建立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综治协调、职能部门积极发挥作用、社会参与的矛盾纠纷多元化解机制。同其他发展中国家一样,我国在现代化和社会转型过程中面临着发展与秩序的深刻矛盾,社会矛盾是最直接最尖锐的部分,防范与化解社会矛盾是社会治理现代化必须面对的重要任务。中央于2015年印发《关于完善矛盾纠纷多元化解机制的意见》,要求坚持党委领导、政府主导、综治协调,充分发挥各部门职能作用,引导社会各方面力量积极参与矛盾纠纷化解。在劳动关系等领域,我国也出台了类似的顶层设计。
六是建立党组织领导、政府主导、群众自治、社会协同的基层城乡社区治理体系。基层是社会治理的重心,城乡社区是社会治理的基本单元。2017年,《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和完善城乡社区治理的意见》出台(9)《关于加强和完善城乡社区治理的意见》,《人民日报》2017年6月13日,第1版。,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出台(10)《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人民日报》2021年7月12日,第1版。,强调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领导核心作用,有效发挥基层政府主导作用,注重发挥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基础作用,统筹发挥社会力量协同作用,坚持依靠居民、依法有序组织居民群众参与社区治理,实现人人参与、人人尽力、人人共享。
七是建立网信统筹、部门履职、行业自律、运营者和公民遵纪守法、社会监督的网络安全体系。当今世界,网络社会已经与现实社会高度融合、交相影响,极大拓展了社会治理的内涵与外延。2016年,国家颁发《网络安全法》,规定网信部门负责统筹协调网络安全工作和相关监督管理工作,电信主管部门、公安部门和其他有关机关在各自职责范围内负责网络安全保护和监督管理工作,网络相关行业组织按照章程加强行业自律,个人和组织应当遵纪守法、维护网络安全。
共建共治共享讨论的是主体关系,反映的是社会治理理念与体制的创新,而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目标最终要落脚到国家发展、社会进步与人民福祉上。从发展历程来看,以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与十九届四中全会为节点,我国社会治理目标体系实际上经历了从单一强调秩序,到秩序活力兼顾,再到安全秩序活力相统一的三个阶段。也就是说,我国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目标体系同时包含保持社会和谐有序、促进社会充满活力、维护国家安全三个维度。
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和谐有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社会治理始终将建立安定有序的社会环境作为目标,体现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初期对社会安定团结、20世纪90年代以来对社会稳定、十六届四中全会以来对社会和谐、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对平安中国建设的强调。尤其是,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了建设和谐社会的重要任务,强调人民“和谐相处”“社会公平正义”“社会安定团结”均代表了社会秩序的维度(11)《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决定》,《人民日报》2004年9月27日,第1版。。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专门就和谐社会建设进行部署,提出确保人民“和谐相处”“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国家长治久安”(12)《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日报》2006年10月19日,第1版。,也是对社会秩序的强调。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建设社会治理共同体,也旨在确保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建设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国(13)《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日报》2019年11月6日,第1版。。
社会治理对社会秩序不变的追求,说明稳定的社会环境对于国家发展与人民生活的极端重要性,这在不同时期有不同体现。比如,旧中国一盘散沙的教训以及国家百废待兴的局面,使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首要任务是确保社会安定团结。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初期,体制的不完善以及东欧剧变后的国内外形势,让维持社会安定的形势更加严峻,由此形成了“稳定压倒一切”的思维及地方实践。进入21世纪,社会建设相对经济发展的滞后,使得各种因民生问题引发的社会矛盾、不和谐现象增多,反过来也影响经济可持续发展,建设和谐社会被提升到政府的重要议程中。
一个好的社会应同时充满活力。2004年,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不仅提出了推进社会管理创新的任务,而且提出形成全体人民各尽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谐相处的社会,注重激发社会活力(14)《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决定》,《人民日报》2004年9月27日,第1版。,意味着社会活力在政策上成为社会治理的重要目标,得到与社会秩序同等的倡导。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进一步提出,形成全体人民各尽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谐相处的局面。再往后,党的十七大提出,让社会更加充满活力而又安定团结(15)胡锦涛:《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而奋斗》,《人民日报》2007年10月25日,第1版。,党的十八大提出,最大限度增加和谐因素,增强社会创造活力(16)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人民日报》2012年11月18日,第1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确保社会既充满活力又和谐有序(17)《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人民日报》2013年11月16日,第1版。,标志着我国社会治理进入新阶段。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为,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目标不仅仅强调稳定、和谐,同时包含活力的维度。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到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六大指标之一是现代社会治理格局基本形成,社会充满活力又和谐有序(18)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第1版。,标志着建设和谐有序而且充满活力的社会成为社会治理现代化与国家现代化的重要目标。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进一步强调,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的一个显著优势是坚持改革创新、与时俱进,善于自我完善、自我发展,使社会始终充满生机活力,社会活力在社会治理与国家治理中的价值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对社会活力的强调是经济管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社会领域从计划管理向社会管理、社会治理发展的内在要求,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与社会建设的重要经验总结。实践证明,传统上政府大包大揽提供社会秩序与公共服务的思路被证明行不通,市场调节、社会调节或自组织、居民自治、共建共治共享的创造活力得到重视。社会秩序与社会活力的兼顾使得我国社会不仅保持了相对稳定,而且让我国的基层民主、协商民主、社会组织、公益慈善与志愿服务、专业社会工作等快速发展,政社关系、公共服务供给结构、社会治理主体结构更为优化,经济社会发展更为协调。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在社会秩序、社会活力的基础上,特别强调了社会治理目标体系的国家安全维度。会议报告明确提出“坚持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保持社会稳定、维护国家安全”,将维护国家安全作为与保持社会稳定同等的目标,将完善国家安全体系作为社会治理的重要任务。而在此前的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有效维护国家安全”与“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相并列,并未纳入社会治理。到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统筹发展和安全、建设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国作为一个重要任务专门强调,全会对国家政治安全、制度安全、意识形态安全、经济安全、人民生命安全、社会稳定与安全进行了系统而具体的部署,国家安全逐渐从社会治理的目标上升为国家发展的重要理念与战略(19)《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人民日报》2020年11月4日,第1版。。
社会治理现代化要更有力维护国家安全是当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大环境决定的。随着百年未有大变局的到来,大国间力量对比从量变向质变转化,新一轮技术变革快速重构全球经济格局,并通过改变就业、收入分配、军事、社会关系、社会行为等带来诸多不确定性,全球性的人口年龄与族群结构深刻变化,国际多边体系进入瓦解与重构过程,主要大国之间“规锁”与“反规锁”日趋白热化,“黑天鹅”“灰犀牛”事件不断出现,防范重大风险与维护国家安全的任务更加紧迫。由于数字化等变革的深刻性,其对社会秩序的冲击有时是隐性和根本性的,具有安全隐患,安全这一秩序的内容必须得到更多的强调。可以预计,随着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目标也将动态变化,各社会主体将通过协同合作、持续创新、追求“完美治理”,实现美美与共、和合共生的完美境界(20)杨立华:《完美治理:中国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新目标》,《学海》2020年第1期。。
社会治理现代化有着丰富的内涵与外延,有着让社会充满活力又拥有良好秩序、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维护国家安全的重大使命,是涉及理念、体系、机制、能力等的一揽子工程,其顶层设计是一个亟须认真对待的复杂性治理问题,需要在与治理实践持续互动中不断完善。从顶层设计与地方实践创新的两个维度来看,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来把握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政策路径。
理念现代化是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基础,要将我国优良治理传统、特色治理优势、现代治理理念相结合。一是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现代化过程中的稳定取决于政党力量,政治稳定的现代化国家需要一个强大的政党(21)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32-365页。。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和最大优势。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是一项长期的历史任务。要坚持党对社会治理工作的全面领导,增强“四个意识”,坚定“四个自信”,做到“两个维护”,坚定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治理之路,贯彻党在社会治理领域的重要方针、政策和部署。要以提升政治领导力、组织覆盖力、群众凝聚力、社会号召力、发展推动力、自我革新力为目标,将党的领导贯穿于社会治理的各个方面、各个环节。二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人民为中心是我国治国理政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把制度、实践统一到“人”上来,才能真正发现问题、有力解决问题、避免更多问题,这正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治理理念的深意所在(22)张文显:《新时代中国社会治理的理论、制度和实践创新》,《法商研究》2020年第2期。。社会治理以社会和谐有序、安定团结为指向,服务于对人民生命权、财产权、人格权的保护,根本上是为了让人民群众的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更有保障、更可持续。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就要改变社会治理领域“维权”诉求大于“维稳”诉求的价值迷失,就要改变基层治理“见物不见人”式创新,寓治理于服务。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要依靠人民、发动人民,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落实到社会治理的具体实践中去。三是坚持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要牢固树立发展成果由全民共享的理念,构建合理的收入分配调节机制,大力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畅通人民诉求反映机制,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义,加强法律援助和司法救助,妥善协调各方面的利益关系,有效化解各种矛盾纠纷,让社会有序的基础更加坚实。四是努力让社会充满活力又和谐有序。一个现代化的社会,应该既充满活力又拥有良好秩序,呈现出活力和秩序的有机统一。社会治理是我国“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的重要组成部分,服务于国家现代化的整个大局,致力于改革发展稳定关系的统一,为国家战略的顺利推进提供有利环境和条件,进而推动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对社会秩序的追求不应以过分抑制社会活力与创造力为代价,对社会活力的追求应以不破坏经济社会秩序为底线,更好保持社会秩序与社会活力的动态平衡。五是打造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共建共治共享、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是我国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内在要求,也是治理理念中国化的体现。遵循这一理念,要超越政府大包大揽的思维,摈弃将社会仅作为管理对象的观念,尊重人民主体地位和首创精神,主动发挥社会自我调节作用。遵循这一理念,就是要让社会创造活力最大程度迸发,让社会共识最大程度达成,让各种形式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最广泛建成。
从当前各地社会治理的实践创新来看,我国社会治理体制存在的问题可能在如下方面:一是党委、政府、群团、社会、公众五大主体各自用力、协同不够,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群团助推、社会协同、公众参与五大机制间的制度化有效衔接不够;二是党政包揽替代多元协同,社会力量发挥作用空间和水平有限,各种政府单方面打造的治理空间、设施、机构很多,但居民诉求、居民参与、居民享有体现不充分,导致社会治理新格局难以形成。同时,中国社会治理的现代化不是西方化,而是在社会体制与社会建设层面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因此,需要基于中国国情,完善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群团助推、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社会治理体制,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现代社会治理格局。一是巩固党委领导体制。巩固党委领导体制,要加强制度建设,落实各级党委统筹维护社会稳定和完善社会治理体制的领导责任,将社会治理工作与经济社会发展一体化部署、一体化推进。要充分发挥平安中国建设协调小组及其下属政治安全、社会治安、公共安全、市域社会治理、维护社会稳定等专项组的统筹协调作用,形成跨部门合力。及时将各地设立党委社会工作委员会、城乡社区发展治理委员会的创新做法制度化,推动民生事业与社会管理联动,丰富党委领导社会治理的形式。二是落实政府负责体制。社会治理是政府履行社会管理基本职能的体现。我国社会治理事项散布于公安、检察、法院、司法、安全、信访、应急、民政、住建、市场监管等系统,亟须在党委统筹下形成社会治理职责分工的总体方案、实施细则与考核办法,明晰职责,真正实现联动协同。以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试点工作为抓手,在基层普遍建立社会治理分工与协同的工作方案。积极总结北京等地“街道吹哨,部门报到”“接诉即办”等创新经验,以问题为导向建立部门快速联动响应机制。深入推进放管服改革,在加强市场监管、规范城市管理的同时,着力创新公共服务模式、提升服务水平。三是建立群团组织助推体制。群团组织是我国党和政府联系各行各业人民群众的重要载体,具有针对特定群体开展教育、维权、服务的天然优势。要严格落实《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的要求,增强群团组织团结教育、维护权益、服务群众功能,充分发挥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纽带作用(23)《中共中央印发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人民日报》2018年3月22日,第1版。。进一步发挥群团组织联系面广的优势,增强枢纽组织功能,广泛搭建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渠道,整合社会力量和资源,引导各类群众参与社会治理,引导公益慈善与志愿服务事业健康发展。四是完善社会协同体制。创新社会治理体制不仅要完善体制内的社会组织建设,更重要的是将社会组织制度化、规范化、法治化,建立起公共权力与公民之间制度化、规范化与法治化的良性互动关系。社会组织是重要现代治理主体,要加大公共服务与社会治理领域社会组织培育力度。坚持行业协会商会类、公益慈善类、城乡社区类、科技类社会组织直接登记,探索将直接登记政策拓展至应急管理类、矛盾调处类组织。在重要法规制定、重大公共决策、重要政策评估等领域建立社会组织参与渠道。针对当前社会组织困难,赋予社会组织与小微企业同等政策优惠,加大社会治理领域购买社会组织服务与税收优惠力度,鼓励社会企业与公益创投发展。以社会组织党建、社会信用体系建设、随机抽查等为抓手,加强对社会组织的常态监管。五是创新公众参与体制。打造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是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关键。充分发挥党组织、人大、政协、各类群团组织、社会组织、网络平台等服务群众参与社会治理的作用,设立社会治理领域先进组织与个人奖项,广泛建立时间银行和信用积分机制,形成公众参与的激励引导机制。积极总结和推广各地村民议事厅、村民说事、红白理事会、社区监理等治理创新,给予经费和场地支持,做实基层群众自治,提升公众参与意识与能力。充分发挥社区服务依托作用,围绕一老一小等生活小事开展大治理。积极总结成都等地引入文化类市场主体和社会企业激活社区公共空间资源的经验,充分发挥社区文化纽带作用,增加趣味性、吸引力,提升居民参与度。
社会治理现代化已经借助政治叙事获得了合法性,但社会治理现代化旨在解决当下中国社会领域的各种现实问题,因此必须通过生活实践本身来确立其现实合法性,这就要求社会治理现代化从政治叙事转向生活实践。社会治理现代化不仅需要治理理念与体制的革新,更需要治理方式与手段的与时俱进,实现政治、法治、德治、自治和智治的联动。一是发挥政治引领作用。实现社会治理领域的政治引领,就是要发挥党组织和党员在社会治理中的引领和先锋模范作用。要不断夯实基层基础,推动社会治理重心下移,构建党组织领导的共建共治共享的城乡基层治理格局。要推动党组织向基层延伸,加强基层党群服务中心与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中心联动,普及两新组织党建,推广商圈楼宇党建、区域化党建、红色物业、“一肩挑”、党员社区报到等创新,将矛盾纠纷化解在基层,将和谐稳定创建在基层。二是发挥法治保障作用。法治是现代社会治理体系的重要基石和社会秩序的基础保障。依法治理是最可靠、最稳定的治理。在中国当下的社会治理格局中,法治中国建设是撬动社会治理创新的有力杠杆,但基层治理尤其是乡村治理中存在法治的社会基础薄弱、法制建设滞后、法治执行不严等问题突出。今后一段时期,要重点研究制定社会治理领域基本法,加强重点领域的法律制定与修订,通过规范化、制度化、法治化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依托信息化加大社会治理领域执法监管,打击执法缺位、执法不严、选择性执法、钓鱼执法、司法不公等行为。三是发挥德治教化作用。我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中有着内容丰富、自成体系的社会治理主张,突出表现为在尊礼崇法中构建社会规范体系,将教民化民作为基本思路,激励人们形成君子人格、平和的心态与积极参与的态度,这些思想在我国传统治理实践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对当前我国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和启示作用。应依托各种公共文化服务设施与艺术形式,有效利用大数据和融媒体技术,挖掘与宣传勇于担当、积极有为、勤勉奋进、和而不同、自省自律、重家风重教化等优秀传统文化,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先进文化教育,拓宽社会信用数据采集及应用的场景,助力和谐社会建设。四是发挥自治基础作用。从历史看,我国在长期的治理实践中形成了自治传统,这一传统的形成受到税收结构、政治理念、社会结构、儒法治理思想、多灾生态环境等深层次因素的影响,对当前我国基层治理体制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从治理理念看,没有高度发达的社会自治,就没有社会治理现代化。而在目前的社会治理实践中,社会自治及其实现机制得到重视和落实并不够,自治组织行政化倾向明显。因此,要明确政府与基层自治组织权责边界,制定政府委托服务、购买服务、授权服务清单与流程,深入推进基层减负工作。落实居民民主选举制度、居民会议制度,创新居民参与社区事务形式与渠道,发挥党员带头参与基层自治作用。注重打造社区公共空间,丰富社区活动内容,让居民参与社会治理从注重形式走向注重实绩,释放基层自治活力。五是发挥智治支撑作用。随着信息技术快速发展与智慧城市建设推进,“智慧大脑”等应用将极大释放治理效能。要坚持技术应用与制度保障并重,及时根据出现的新问题制定与修订法规,减少社会矛盾与风险。政府要提升对数字化社会的监管能力,行业协会商会要加强自律,提升智能治理的社会认可度。数字技术带来的许多治理问题本质上是主体关系的失调,须同时加强技术创新与民主协商,构建社会“智”治共同体。
基于现代社会治理理念、体制与方式发展需要,要提升社会风险防范能力、应急管理能力、科技支撑能力、公众民主协商能力、人才队伍职业能力。一是风险防范能力建设。全球化、网络化、老龄化使得对社会矛盾与风险的防范更为重要。近十年来的财政支出数据表明,我国社会治理正经历从矛盾应对向矛盾预防的重要转型,要进一步发展预防型、服务型、社会保护型的社会治理,提升治理效益。要高度重视应对人口老龄化对社会保障带来的冲击,健全和完善包括基本养老保险、职业年金、商业保险、互助保险、公益慈善在内的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加大对社区与社会组织的财政支持力度,重点向搭建共建共治共享平台、提升参与治理能力倾斜。二是应急管理能力建设。新冠肺炎疫情表明应急管理能力对国家安全与社会稳定的极端重要性。要完善应急管理目标责任制,严肃问责制,建立容错机制,引导政府应急管理能力的提升。增强各类突发事件应对法规与预案的操作性与实用性。完善突发事件应对协调机制,加大对公共卫生突发事件等强外部性事项的中央支出责任,提升应急管理效率。与应急物资保障企业建立稳定合作关系,积极培育应急管理类社会组织,鼓励志愿者快速发展,增强应急管理的社会协同能力。建立第三方评估机制,及时总结突发事件应对中的经验教训。三是科技支撑能力建设。科技支撑社会治理现代化在我国的发展尤为突出,但依然面临不少挑战,建议以5G等“新基建”为契机,提升利用卫星遥感、物联感知、自动获取等技术动态采集数据的能力。制定统一的数据共享标准与规范体系,建立跨部门、跨平台的数据提取和追溯机制,借助区块链技术保障数据安全,推动数据互通共享,健全政企合作机制,创新智能治理服务模式。依托现有网格化管理基础,建立“多网合一”的社区公共治理大数据平台,加大基层数字治理能力提升,推进智能治理与服务向农村等薄弱地区拓展。四是公众民主协商能力建设。协商民主是我国基层民主治理的制度特色。要加强民主协商政策宣传,培育协商文化,引导群众依法理性表达意见、化解分歧、凝聚共识。总结广州等地通过建立标准化的村(居)民议事场所、流程、规范来引导村(居)民议事的经验,做实基层群众自治制度,依托村(居)民会议、村(居)民代表会议,助推公众民主协商能力提升。坚持人民调解制度,鼓励民间调解机构发展,让群众自己化解各类人民内部矛盾。培育发展专业社会工作机构与人才,通过政府购买服务方式,面向群众开展民主协商、理性沟通能力培训。五是人才队伍能力建设。要建立干部下沉长效机制,夯实基层基础;打破身份界线,建立从社区工作者中定向招录公务员、事业编人员的长效机制,打通社区临时工向正式工、非事业编向事业编转正通道,吸纳社会组织人员、社会工作者、志愿者为社区工作人员,拓宽社区工作者职业发展通道。借鉴上海市建立社区工作者“三岗十八级”职业序列经验,普及专业社会工作者职业津贴政策,提高社区工作者薪酬待遇。建立社区工作者表彰奖励制度,提高职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