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化域外传播研究的通观博览与集成创新
——评张西平主编“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书系”

2021-11-25 14:21魏崇新
国际汉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编年西平书系

□ 魏崇新

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历史可谓绵远久长,在东亚已有千余年之久,在西方亦有数百年之长,进入20世纪之后,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步伐加快,影响也愈加广泛。中国文化的域外传播史印证了中国文化的世界性价值与普遍性意义,中国文化域外传播之研究使中国文化的研究成为世界学术的一部分,拓展出一片新的学术天地。时至今日,国内学界对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关注度逐渐增加,研究热度持续上升,研究者队伍不断壮大,研究成果日益增长,国际汉学(或曰国际中国学)有渐呈显学之势。总览国内关于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研究成果,多属于国别汉学史的概述与专题、个案研究,尚缺少集成性文献研究与通观性综合研究。因中国文化域外传播历史之久、范围之广、涉及的语言与区域之多,要对其进行集成性综合研究,实非一人一时之力所能为,须由此领域成就卓著的学术带头人组织不同专业、不同语种的研究者通力合作方能完成。作为国际汉学研究领军者的张西平教授勇担此任,带领一批由老中青研究者组成的国际学术团队,积十余年之功,完成了“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的重大课题,推出了“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书系”(1)张西平总主编:“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书系”(19卷),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2019年。,首次在世界学术范围内对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与影响做整体性的历史考察、文献编年与研究,贡献出一批集成创新性成果。

张西平教授任总主编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书系”(以下简称“书系”)共19卷,堪称集大成之作。整个“书系”由导论、编年与专题研究三部分组成,导论为宏观通论与理论总结,编年是文献目录学与汉学史的结合,专题研究是对区域汉学、国别汉学以及专题、专书、专人的具体研究。三个部分相辅相成,构成了一个宏观与微观结合、理论与文献呼应的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的宏大体系,展示了中国文化经典域外传播与影响的百年历史面貌与发展轨迹。

一、《导论》的通观视野与理论思考

张西平教授撰写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域外的传播与影响研究导论(上、下)》(以下简称“《导论》”),以百余万字的篇幅对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域外的传播与影响进行通观考察,在对数百年中国文化经典域外传播与影响的历史考察与文献梳理的基础上,展开对中国文化经典域外传播与影响的总结与理论思考,融文献、历史、理论于一体,见解独到,自成体系,可视为整套“书系”的思想指南。

数十年来,张西平教授一直从事域外汉学与中国文化典籍域外传播的研究,从传教士汉学到西方现代专业汉学,皆能广涉博览,在研究中一直注意将汉学史梳理、汉学文献的搜集整理以及汉学个案的研究相结合,尤其关注中国文化典籍域外传播的历史因缘、传播途径与影响效果,出版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在多年研究实践与经验积累的基础上,张西平教授逐渐探索总结出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特点与规律,领悟到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所面临的问题,认识到研究者所应必备的基本素养。因研究对象的特殊性质所定,从事域外汉学与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研究者不仅要具有中外语言与文化的知识储备,还要熟悉中外文化交流史与域外汉学史,具备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文献学功底。简言之,跨学科的知识结构是对研究者的基本要求,这也是对研究者知识结构与学术能力的挑战。针对这种情况,张西平教授在“书系”的“总序”中从历史、文献、语言、知识、方法五个方面,全面阐述了从事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域外传播研究所应必备的学术修养,进而指出:“中国文化在世界的传播和影响及世界对中国文化的接受需要用一种全新的理论加以说明。长期以来,那种套用西方社会科学理论来解释中国与外部世界关系的研究方法应该结束了,中国学术界应该走出对西方学术顶礼膜拜的‘学徒’心态,以从容、大度的文化态度吸收外来文化,自觉坚守自身文化立场。这点在当下的跨文化研究领域显得格外重要。”(1)张西平:《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域外的传播与影响研究导论(上)》,郑州:大象出版社,2018年,第20页。这段话体现出张西平教授在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方面的理论自觉意识,也可以看作是其撰写《导论》乃至主编“书系”的指导纲领,在《导论》中一直贯穿着这种反省意识与理论自觉性。

以一人之学力考察数百年中国文化域外传播之历史,诚非易事。张西平教授不仅知难而进,而且自知所限,善于难中求易,将《导论》讨论的范围限定在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在西方的传播,将研究的重点放在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基本轨迹和方式的探讨,进而聚焦于中国古代文化经典的域外翻译研究,力求“通古今之变”,从学术史的角度探究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西方传播的路径与规律。这样的研究有的放矢,重点突出,有利于深入探讨问题,拓展研究深度,避免了为求全而导致的浮泛之弊。以此为研究基点,张西平教授建构起中国古代文化域外传播研究的学术构架:历史—理论—文献三位一体、相互融通的通观体系。“历史编”汲取中国史学史与学术史的研究方法,重在梳理中国文化典籍西译的历史传承与传统,进而探讨西方汉学发展的学术谱系;“理论编”在申明中国古代文化的核心价值与当代意义的前提下,借鉴比较文学与跨文化研究的理论与方法,聚焦于“中译外”的译者“主体”研究,讨论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西译过程中的重要理论问题;“文献编”针对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在西方传播与翻译研究中文献基础薄弱的问题,继承中国文献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研究传统,以对考狄(Henri Cordier,1849—1925)《汉学书目》、袁同礼《西文汉学书目》的个案研究为基础,梳理了中国古代文化典籍西译的中西文基础书目,提出建立“西方汉学文献学”的构想。

从张西平教授所建构的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域外传播研究的学术体系,可以看出其研究中所流露出的对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价值关怀与理论创新意识,反映出其建立在对中国文化传统同情之理解基础上的文化自信,对研究中失却中国文化主体性而导致的套用西方理论弊端的自觉抵制,及其在研究历史、反思现实基础上的理性思考。张西平教授认为,从事中国文化域外传播与海外汉学研究要具有学术的自觉,而“学术的自觉在于立足本土文化资源,理性地吸取外部理论与方法,而不是随西方理论而舞”(2)同上,第15页。。这种观点的提出,不仅具有针砭时弊之效,对当今的研究亦有启发醒目之作用。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在研究中不断进行积极的探索,并将之融入《导论》的撰写之中。例如在论及中国文化经典的西译时,张西平教授总结道:“翻译揭示了文化之间的相遇与交错,这是一个交错的文化史,多维的思考,文化的自觉是开拓翻译理论的前提。”(3)同上,第641页。

张西平教授建构的历史—理论—文献相结合的研究体系(亦可视为理论体系),不仅对于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具有指导性意义,也可以视作学术研究之通则。任何学术研究都不可管窥蠡测、偏执一隅,必须具备本学科文献学、学术史、理论方法方面的基本素养,才能登堂入室进入学术的堂奥而有所发明创造。在学术研究中存在一种现象:喜欢理论者轻视文献,偏重文献者忽视理论,各有所得,亦各有偏废。兼善之道应是具备宏通的研究视野与学术胸襟,重文献亦不轻视理论,纳文献、历史、理论于一体,集旧学与新知于一身,然后求学术研究之独立创新。循此原理,张西平教授在《导论》中做出了卓有成效的探求与努力,《导论》追求的是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学术框架的建设与理论探寻,但这种学术框架的建构与理论探寻并非空洞的理论玄谈,而是建立在扎实的文献梳理与考索之上,譬如在“历史编”三章中,每章的“结语”之后都附录有丰富的相关文献目录与资料,在“文献编”中,不仅分两章专门讨论了考狄的《汉学书目》与袁同礼的《西文汉学书目》,而且又用了两章的篇幅论述了中国古代文化典籍西译的中文文献与西文文献基础书目,列举出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书目,使《导论》在理论建设之外又兼具有文献书目的价值。此种叙述框架与学术思维也反映于张西平教授对中国古代文化经典翻译研究的理论探讨,他提出:“对中国文化经典的翻译研究有两个基本支点:一个是历史,一个是理论。对历史没有深入研究,不仅会犯常识性的错误,而且由于没有文献的开拓和历史的坚实研究,导致理论上无法有新的创造。反之亦然,没有理论的翻译史是一堆没有灵魂的材料,结果,历史成为任人打扮的小姑娘。”(1)张西平:《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域外的传播与影响研究导论(上)》,第640页。此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文献、历史、理论三者之间的关系。

多年来,张西平教授问学于中西之间,在研究中逐步建立起自己的中国文化自信与学术雄心,进行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的同时,主动承担起重建中国文化与学术的当代使命,阐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揭示中国文化的世界意义。主编“书系”,撰写《导论》,可视为张西平教授对这一使命的承担。

二、“编年”的文献集成与学术史价值

文献学、目录学是从事学术研究的基础与入门向导,重视文献学与目录学是中国学术的优良传统。对于从事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的研究者而言,最困难的问题是缺少相关目录著述的参考文献,之前虽然有考狄的《汉学书目》与袁同礼的《西文汉学书目》,但此两部目录学著作所收录的主要是20世纪50年代之前西方翻译、研究中国文化经典的书目,所著录的主要是西方汉学的研究成果,涉及的语种也限于英语,至于法语、德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西方语言,著录书目的范围与语言皆有所不足。为解决20世纪海外汉学与中国文化域外传播书目文献欠缺的问题,张西平教授将其所提出的建立“西方汉学文献学”的构想具体落实在“书系”之中。

在19卷的“书系”中,有8卷是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编年(以下简称“编年”),“编年”的范围包括日本、韩国、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东南亚、中东欧,涵盖43个国家27种语言,所涉范围已超过了张西平教授原来构想的“西方汉学文献学”,而成为“域外汉学文献学”。可以说此8卷本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编年,代表了“书系”最重要的学术成果,也是对当今学界的最大贡献。它填补了域外汉学研究与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书目文献之空缺,为研究者提供了汉语与多种外语对照的可靠而丰富的文献资料。8卷本的编年系列,将中国传统的文献学、目录学方法应用于西方汉学研究领域,创造性地开辟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编年”的新体例,把考狄与袁同礼单纯的汉学著作编目提升为编年体目录,无论是对于汉学史研究还是中国文献学研究皆具有开创性意义。

8卷本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编年”系列,首在体例的创新。“编年”的体例大致分为五个部分:一、导言,类似于总论,是对中国古代文化在某一国家或区域传播的宏观概述;二、大事记,收录与中国古代文化域外传播有关的重大或代表性的事件,涉及文化交流事件、重要人物、书刊、机构等;三、书文目录,按年代顺序著录关于中国古代文化经典的译作、著作、译文、论文;四、备注,对大事记、论著、人物,以及重要译著版本流布等情况的补充说明;五、附录,包括书名索引、中外文人名索引、中外文参考文献,以及重要的参考文献等。可以看出,这样的编年体目录要比单纯的书目丰富得多,不仅展示出书目文献的时间性特征,而且揭示出多种文献的立体综合的空间性特点,兼容并包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的多种信息,既具备编年体的功能,又具有文献资料库的性质。其次是“编年”涉及的国家与区域之广阔与内容之丰富,实为学术史的空前之举。之前学术界关注的重点,亚洲在于日本、韩国,西方集中于英语世界,之后是俄罗斯、德国、法国,对于其他国家与区域涉及甚少,更多的是无人问津的空白地带。“编年”的出版填补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的众多空白点。例如丁超教授主编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中东欧国家的传播编年》,涉及中东欧16个国家,对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中东欧16个国家的传播按国别分别予以编年,每个国家的编年都含有概述、编年正文、结语三个部分,最后附录的“专论”部分,翻译著录了《波兰人意识中的中华帝国》《中国古代经典在捷克的译介》《斯洛伐克汉学研究五十年》《孔子进入罗马尼亚文三百年考述》等重要论文。苏莹莹主编的《20世纪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东南亚的传播编年》,涵盖了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泰国、缅甸、老挝、柬埔寨7个国家。仅这两部编年就包容了23个国家,且其中大多数是无人开发的学术荒地。可以说“编年”在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的文献整理与研究方面,实有开辟草莱的拓荒之功与文献集成之效。

“编年”的重要学术价值还在于将文献目录学的研究与汉学史的研究结合起来,通过丰富多元的书目文献编年与研究,展示出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的具体历史形态与过程,使读者从“编年”的阅读中透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的发展轨迹,既有目录学的功用,又有学术史的视野,将对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的学术史研究起到重要作用。

三、专题研究的散点透视与深入探索

“书系”的专题研究部分涉及面较宽,没有统一的体例,由不同类型、不同内容的10部专题性著作组成,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是其中心主题,可称之为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的散点透视。就研究内容而言,有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在某一区域或国家的传播影响研究,有对一部中国古代文学经典或某一著名作家在域外传播的专书研究,也有对汉学家的个案研究;以研究类型而论,有通论性的著述,也有文献性的汉学家年谱。不拘一格,形式多样,力求对研究对象予以深入探索,对学术界涉足较少的领域进行拓展性研究。

专题部分颇见特色的是个案研究。如葛桂录教授主编的《中国古典文学的英国之旅——英国三大汉学家年谱:翟理斯、韦利、霍克斯》,为英国的三大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韦利(Arthur Waley,1889—1966)、霍克斯(David Hawkes,1923—2009)编纂了详赡的年谱,以编年的方式展示出谱主从事汉学翻译与研究的人生历程及其学术贡献,每人的年谱之后又附录了其译著、论著、论文的索引,每个年谱的字数都在10万字以上,资料翔实宏富。该书通过前后传承相继的三大汉学家年谱的编纂,揭示出19世纪中期至21世纪初期百余年间英国汉学的发展史与中英文学的交流史,虽属个案研究却具有学术史的视野。莫丽芸博士的《英美汉学中的白居易研究》,对英美两国的白居易诗歌译介与研究进行了详细介绍与深入分析,讨论了包括英裔、美裔、华裔在内的十余位汉学家的白居易研究,可以说是目前国内关于英美白居易研究较为全面深入的研究成果。

任何著述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何况这套19卷的大型“书系”,由数十位年龄、专业、学识、国籍不同的作者共同完成,多少会留下一些遗憾。“编年”存在的问题是涉及范围虽广但仍不够全面,一些重要的国家如俄罗斯、德国、西班牙等被遗落,尚有可以扩充的空间。专题研究部分的选题有些散漫,且不同著作之间的学术质量参差不齐,有的著作流于概述而没有达到应有的深度。这些存在的问题也为今后“书系”的再版修订留下了余地。

总之,此套“书系”开拓了中国古代文化经典域外传播研究的新领域,贡献出一批集成创新性成果,弥补了中国文化域外传播研究之不足,为国内外研究者提供了可靠而丰富的文献之助与理论资源,可谓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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