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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2年12月31日,普鲁士内阁发布命令,查禁资产阶级民主进步报刊《莱比锡总汇报》。为此,马克思于1843年1月1日至16日,在《莱茵报》上先后发表七篇论战性的短篇通信。这七篇通信以“《莱比锡总汇报》的查禁”一名收录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1卷中。此后不久,因马克思在《莱茵报》上发表强烈批评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的文章而遭到俄国方面的抗议;在俄国的压力下,普鲁士国王于1月19日颁布对《莱茵报》的查封禁令。
在辞去《莱茵报》主编职务后,马克思与卢格以书信的方式讨论创办新的思想刊物。马克思于1843年3月、5月和9月先后写出三封信,信中分析了德法的政治和社会,阐述了新刊物的基本办刊方针,从中可以发现,马克思开始背弃黑格尔的国家伦理观,并转向对无产阶级的社会分析和对政治国家与宗教的批判。后来这三封信件发表在《德法年鉴》1—2期合刊上,并以“摘自《德法年鉴》的书信”一名收录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版第1卷中。
“《莱比锡总汇报》的查封”包括七篇通信文章,其中,马克思和《科隆日报》《莱茵-—摩泽尔日报》针对查禁《莱比锡总汇报》一事展开论战,并阐释了他的“人民报刊(Popular Press)”理念。从文中可以判定,他所说的人民报刊是指与官方、半官方报刊相对应的具有独立意识的民间报刊[1]。我们可以从其“人民报刊”思想中窥得其有关“人民”的内涵。
1.人民报刊表达的是人民的思想、情感和利益诉求
马克思认为,“报刊是人民日常思想和感情的公开表达者”“它生活在人民当中,真诚地同情人民的一切希望与忧患、热爱与憎恨、欢乐与痛苦”[2]352。人民报刊是人民的代言人,是公开表达人民声音的媒介,精神必须与人民捆绑在一起,这是其思想的实质和核心观点。马克思还将人民报刊和官方报刊做了对比论述,“你们并不表达人民的思想和利益,你们只是捏造这些东西,然后偷偷塞给人民”[2]352。人民报刊之所以不需要强迫人民去接受任何学说,因为它们便是人民自己思想学说的化身;而政府的官方报刊只是在炮制着不属于人民的思想和利益诉求来灌输给人民,它们既不能传达人民真实的情感,也不能代表人民真正的利益,更不能帮助人民解决实际问题。
2.人民报刊的发展有其自身的内在规律
《莱比锡总汇报》遭到查封的原因之一是其常常发布一些未经证实的“传闻”。马克思则认为发表假消息是人民报刊发展之初的缺陷,因为年轻的人民报刊反映的是朴素的人民精神,人民报刊是“激动的”和“充满激情的”,这并不能掩盖其“朴实的政治态度”。“刚刚觉醒的人民精神公开表达的日常政治思想,同已经在政治斗争中成长壮大的人民精神所表达的政治思想相比,就显得不够老成、不够确定、不够周密。”[2]352-353思想的谎言远比事实的谎言更可怕,人民报刊仅仅是在事实报道上存在缺陷,况且这种缺陷还是由“国家缺陷”造成的,它在思想上是纯粹的和真实的。就是说,人民报刊的发展具有“时间性”,我们需要给予其自我发展和完善的时间。因此,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报刊不经过渊源于其本质的必然发展阶段,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报刊”[2]353。
3.人民报刊应该由互不相同的报刊组成
马克思认为,人民报刊不应该只有一种类型、一种样子,应该由一个具有共同特质的、却又各不相同的报刊丛组成。“在人民报刊正常发展的情况下,构成其实质的各个分子都应当各自形成自己的特征”[2]397。人民报刊可以关注新事物、也可以关注新思想。马克思拿《莱比锡总汇报》和《莱茵报》举例,“该报(指前者)主要满足对政治事实感兴趣的人的要求,而我们(指后者)则主要满足对政治思想感兴趣的人的要求”[2]403。马克思认为以上两种报刊都是人民报刊,但人民报刊绝不仅仅指这两种。同时,人民报刊必须具有一种共同的气质,即“和谐地融合了人民精神的一切真正要素”。马克思为此做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即“每家报纸都会充分地体现出真正的道德精神,就像每片玫瑰花瓣都散发出玫瑰的芬芳并表现其特质一样”[2]397。这体现了他提倡的“人民报刊”相互补充而又高度统一的思想。
4.人民报刊的合法地位不应取决于它的思想
马克思认为,人民报刊之间应该允许思想观点的差异,而不应该强求不同的报刊有一致的思想主张。只要能够体现出朴实的人民精神,即“性质完全相同矛头所向相反”也是可以合理存在的。马克思针对《莱比锡总汇报》的查封指出,“合法地位不应该由政治观点和宗教观点来决定。相反,一旦使报刊的存在取决于它的思想,报刊就无疑会处于非法地位了”[2]401。人民报刊在思想上具有包容性,思想和存在应该分开看待,只要报刊是忠于现实真相的,就应该承认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毕竟对于思想而言,没有一部思想法典或法庭,因为思想和意志是没有谎言的。反之,对于人民的恶劣行为则需要存在现世的法律进行规范和限制。
在“《莱比锡总汇报》的查禁”系列短篇通信中,马克思明确表明了其“人民报刊”思想。其中,他多次提到“人民精神”“公共道德”“伦理意志”等词语,暗含了他对“人民报刊”中“人民”一词的理解。
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依旧受黑格尔国家伦理观的影响,即认为国家是伦理实体的最高形态,依旧对理性国家和法律保有期待。这一时期的马克思作为一个民主主义者,缺乏对社会阶级和经济现实的深入考察,依旧希望通过人民报刊的对话和诉求表达来实现自上而下的改革。在《答“邻”报的告密》中,马克思写道“问题在于使‘人民的意志’有可能‘自由地、公开地、有力地’表达出来的那些国家形式”[3]407。他对实现人民利益诉求的国家政治形式表现出不满,却又希冀这种与人民利益不相适应的君主具有某种改革意识,推进社会政治的进步,这一矛盾的心理在马克思《莱茵报》时期得到体现。而相应地,马克思的人民报刊思想及所指的“人民”显然是相对于封建贵族及各级官僚而言的人民,是拥有一定资产的小资产者。这一“人民”概念在争取民主进程的政治和社会斗争中具有进步性,然而在德国的现实政治中却无法实现,因为“人民”所想象的改革者正是他们要求改革的对象。“人民”具有参与公共事务的公共美德,这种思想依旧带有古典的共和主义色彩。马克思对“人民”内涵的理解依旧有一定的阶级和历史局限性,“人民”并不包括因私有制而受到盘剥的无产者和奴隶,它是相对于封建权贵而言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进程中的广大主体阶层。
马克思在《莱茵报》遭查封后,开始和卢格商议筹办新的思想刊物,以“为真正独立思考的人们寻找一个新的集合地点”。此间,马克思给卢格写出三封信,从时间上看,这三封信中马克思对德国的社会认识渐次深刻、对未来报刊的办报方针逐渐明晰、对“人”的认识也较《莱茵报》时期有了深刻变化。
首先,马克思舍弃了对德国封建君主专制政权的任何幻想,并对封建专制制度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一个最平凡的荷兰人也比一个最伟大的德国人强,因为不管怎样他总算是一个公民。”[3]407言外之意,德国的民众不过是封建君主管理下的“臣民”,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公民没有可比性,公民是现代民主制的产物,而臣民终究是停留在过去的旧人物。生活在君主制下的臣民被马克思称为“庸人”,他们所希求的生存和繁殖与动物无异,他们并不感到自己是人,而仅仅是世袭的主人的附属品。因此,必须唤醒他们作为人的自尊心才有可能使社会成为一个人们为了达到崇高目的而团结在一起的同盟,成为一个民主国家[3]409。马克思认为封建君主制下的庸人是一种政治动物,而君主政体的原则就是轻视人、蔑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3]411。马克思直截了当地对君主制作了定性,认为人民之前对国王抱有错误的认识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并劝说卢格放弃对君主制的任何希望。他写道:“事实是:庸人是构成君主制的材料,而君主不过是庸人之王。只要二者仍是现在这样,国王就既不可能使他自己也不可能使他的臣民成为自由的人,真正的人。”[3]412
其次,马克思对德国资产阶级希求君主自上而下改革的愿望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并进一步对德国私有制引发社会分裂进行深刻剖析。马克思写道:“在原有基础上消灭庸人国家的企图没有实现,结果它向全世界清清楚楚地证明:专制制度必然具有兽性,和人性是不相容的[3]414。”实际上马克思在暗指君主专制(兽性)和民主制度(人性)是对立的,因此希望通过和平的方式在原有君主制的基础上进行民主制改革在德国根本行不通。另外,马克思认为德国工商业资产阶级的兴起及私有制的普及,对社会造成了严重的分裂。“旧制度是无法医治的,因为它根本就不医治,不创造,它只是存在和享乐而已。”[3]414马克思通过对社会的经济学考察,认为工商业和私有制使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之间存在冲突和对抗,人开始有了市民和公民的双重身份。公民需要公共美德,它存在于公共领域;而市民则追求利益,它存在于私人领域。这二者的分裂不仅是社会的分裂,更是人格的分裂,如何沟通市民与公民这两种身份,成为必须解决的命题。然而,马克思并未明确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他写道:“内部的困难未必不比外部的障碍更严重。虽然对于‘从何处来’这个问题没有疑问,但是对于‘往何处去’这个问题却很糊涂。”[3]415
对于如何完成对“人”的复归,马克思并未给出明确的路径,但主张首先以批判的方式对现实世界进行揭露,在此过程中不竖起任何教条主义的旗帜,以求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马克思还指出,批判的出发点应该是宗教和政治,而非任何具有特殊性的社会制度。同时,批判应该和实际斗争相结合,不能仅仅是泛泛空论。“我们的全部任务只能是赋予宗教问题和哲学问题以适合于自觉的人的形态”,而马克思的办刊方针就是:对当代斗争和愿望做出当代的自我阐明(批判的哲学)[3]418。
从《莱茵报》到《德法年鉴》,马克思的报刊思想悄然发生变化,其中包含的人权思想和报刊中对“人”的内涵认识也随之发生变化。在“《莱比锡总汇报》的查封”的七篇通信中,马克思的“人民”概念与封建君主制下的官僚相对,并且是在工商业发展和资产阶级私有制的基础上来谈论的,“人民”对于封建君主具有进步性,而又具有阶级局限性、妥协性。然而,伴随着《莱茵报》被查封,马克思的思想开始发生了重大转变,《德法年鉴》可以说是其思想转变的拐点。马克思在对欧洲国家的考察中,不仅抛弃了对封建君主自上而下进行改革的幻想,而且发现了私有制下社会的人格分裂。他开始寻求具有更普遍意义的、更具革命性的社会群体,他主张对社会进行无情的批判,以实现“人”的复归。这时的“人”具有超越阶级的特征,而“人”的复归必须重视“人”追求自由和解放的本质,实现对市民和公民双重人格的沟通,并抛弃对理性国家的伦理实体想象。
马克思的报刊思想中对“人”的探究阐述了人的内涵本质,对于践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在新媒体时代,党报党刊不仅是党的宣传主阵地和舆论引导的主力军,更是表达民意的媒介和沟通民情的桥梁。我们要正确认识“人”的身份,认识到“人民”是新闻传播活动的基础,充分利用好现代传播技术与手段,与一切违背人民意志、侵害“人”的合法权益的行为进行舆论斗争;同时也要注意报道事实和发表见解的片面之处,以及时纠正,不断与时俱进,充分体现“人民报刊”思想的真实性和人民性,毕竟真正的人民报刊是伴随人民一起前进的“永不停息的滚滚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