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名岗
天气对战争之影响有时是决定性的。孙子在《计篇》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孙子把“天”作为预测战争胜负的第二要素。他又说:“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孙子兵法·地形篇》)这足见孙子对天气影响战争胜败的重视,特别是重大灾害性天气,有时会对战争造成决定性影响。汉朝末年著名的赤壁之战,就是因天气原因形成的“疾疫”导致了曹兵的失败。特别重大的灾害性天气会对战争乃至人民生活产生一些决定性的影响,时至今日,这仍然是我们不得不察、不可不察的因素。
孙子说:“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孙子兵法·计篇》)阴阳指昼夜、四季之交替,寒暑指足以影响兵士健康的特别寒冷、炎热的极端天气。时制是指节气、季节变换,因季节变换时往往会有灾害性天气乃至传染性疾病。赤壁之战,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大战,它直接导致了三国的鼎立局面。赤壁之战双方的主帅曹操、孙权和周瑜都曾认真研读过《孙子兵法》,因他们对孙子有关“天”的理解不同,对孙子兵法的应用不同,赤壁之战中东吴得地利、天时之利,所以才以少胜多,取得了胜利。
曹操对《孙子兵法》颇有研究,他是最早注《孙子兵法》的。他注“天”说:“顺天行诛,阴阳四时之制。故《司马法》曰:‘冬夏不兴师,所以兼吾爱民也。’”〔1〕从曹操的注看,他对天的理解主要是兴兵的时间要合乎天道自然,所以他在肃杀的秋季开始对刘表的征伐。
建安十三年(208)“秋七月,公南征刘表”(《三国志·魏书·武帝纪》)〔2〕。 八月,曹军未到,刘表先死。他的小儿子 刘琮即位,屯驻襄阳,依附刘表的刘备驻樊城。曹军到达宛城,刘备才知道,于是慌忙撤退。诸葛亮劝刘备攻刘琮夺取襄阳,刘备不肯,过襄阳东去。“曹公以江陵有军实,恐先主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先主已过,曹公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当阳之长坂。”(《三国志·蜀书·先主传》)〔3〕长坂坡一战,刘备军大败。襄阳的刘琮听王粲、蒯越、韩嵩等一批人的劝说,投降了曹操。值此之时,曹操南征刘表的任务可以说已顺利完成。但早有统一天下之志的曹操并未就此打住,他受胜利的鼓舞,运用孙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慑战略,要乘势消灭刘备并迫孙权投降。
曹操迅速收编了刘表的人马,而把刘琮打发到北方的青州去了,刘表的十万大军转眼变成了曹军。这时曹操不但占有长江天险,而且有了可以在长江与孙权的吴兵交战的强大水军和居于上游的有利地势。曹操这时面对的敌人有两个:刘备和孙权。曹操一直把刘备看作自己的对手,说:“刘备,吾俦也。”而孙权一直是外托服从之名,内怀犹豫之计,名义上还是服从曹操控制的汉朝朝廷的。所以曹操对两个对手采取了不同的策略,集中兵力打击刘备。刘备当时的兵力不过几千人,根本没有与曹操抗衡的筹码。曹操夸大势力威慑孙权,逼其投降,欲再收“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功。曹操给孙权写信说:“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之《江表传》)〔4〕
孙权把曹操的书信拿给群臣看,他们“莫不响震失色”,个个吓破了胆。他们说:“曹公豺虎也,然托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曹者,长江也。今曹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5〕
曹操的威慑恐吓战略真的唬住了东吴群臣,多数认为投降是唯一出路。其实曹操自己也认为东吴唾手可得,认为平定天下之志很快就可以实现了。他曾作诗说:“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但是,曹操没有吓住一向表面服从的孙权和支持他抗曹的周瑜、鲁肃。孙权是赤壁之战的主角,是孙武的后代。《孙子兵法》是其祖上传下来的宝贵遗产,孙权自然特别喜爱。他曾以礼聘请注《孙子兵法》的沈友为幕僚。沈友“善属文辞,兼好武事”,是个有战略眼光的军事人才,与孙权“论王霸之略,当时之务,权敛容敬焉。陈荆州宜并之计,纳之”(《三国志·吴主传二》)〔6〕。听沈友之计,五年前孙权就有兼并荆州之志,现在曹操夺取荆州,又要自己降服,他当然不会甘心。孙权曾教他的爱将吕蒙要多读书,“宜学问以自开益”。他对吕蒙说,我年轻时候曾读《诗》《书》《礼记》《左传》《国语》,只是没读过《周易》,“至统事以来,省三史,诸家兵书,自以为大有所益”〔7〕。而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悟性又好,只要肯学,必有所得,怎么能不学习呢?“宜急读《孙子》《六韬》《左传》《国语》及三史。”(《吕蒙传》)〔8〕孙权向吕蒙推荐的书,都是他自己读过和喜欢的书,《孙子》是首选。“三史”指《史记》《汉书》《东观汉记》。
周瑜也一定是认真读过《孙子兵法》的。他在为孙权分析和制定对曹战略时说:
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也?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場,又能与我校胜负于船楫可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且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今又盛寒,马无藳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三国志·吴书·周瑜传》〔9〕
这时已是十月天气,约相当于公历之十一月。周瑜除了看到曹操有“后患”之外,主要是天气“盛寒”,和北方兵“不习水土”结合在一起,“必生疾病”,这样的天气和时令对曹军有不利影响。显然,周瑜对天的理解要比曹操具体得多、深刻得多,尤其是他看到了天地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会使曹军“必生疾病”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他预料到了天气对战争结局可能起到的决定性影响。孙权对周瑜的分析心领神会,他说:“君言当击,甚与孤合。”〔10〕曹操自以为可以八十万大军威慑吴军,令孙权投降,周瑜则认为“操自送死”,这差距也太大了!有鉴于当时的战争实际,周瑜制定了自己的持久战略,以待天时,借机破曹。
俗话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曹操与孙权、周瑜、诸葛亮相遇于赤壁,展开了一场斗智斗勇的大战,那就看谁能得天之助了。曹操在注《孙子兵法》时说:“冬夏不兴师,所以兼吾爱民也。”〔11〕现在他却贪一时之利,囿于看似对己有利的形势,违背自己对《孙子兵法》的正确理解,在异地严冬用兵,他内心深处的犹豫和矛盾可想而知。
曹操降刘琮、败刘备,一路顺风,轻取荆州,天下震惊。在追击刘备时,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诸葛亮说:“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12〕曹操对此岂能不知?曹操轻军追击打刘备,正见其对《孙子兵法》运用之精妙。孙子说:“军争为.利,军争为危。”(《孙子兵法·军争篇》)“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孙子兵法·军争篇》)军队的后勤保障是个战略问题,刘备东逃,如果占领了有丰厚战略物资储备的江陵,那就对刘备非常有利,而对缺少战略储备的曹军来说则极为不利。曹操看到了江陵的物资对今后战争的生死攸关,又侦得刘备军之实情,所以才像孙子所说的那样“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孙子兵法·军争篇》)。追到当阳长坂,不仅差点把刘备彻底消灭,而且占领了军需丰厚的江陵,为争取日后战争胜利奠定了基础。这是曹操活用《孙子兵法》非常精彩的一页。至此,曹操南征刘表并没有遇到真正的抵抗,遇到的只是刘琮投降、刘备逃跑。但当遇上孙刘两家联合进行真正的对抗时,情况就不同了。
曹操没能唬住孙权和周瑜,不战而胜的战略失败。要扫平刘备和孙权,必须动真格的,曹操只好另做打算。虽然当时曹兵如箭在弦上,但曹操不得不暂缓进攻,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渐寒冷,北方大军驻扎在长江沿岸,天气阴冷,地气潮湿,兵士疲惫,饮食不惯,缺医少药。恰在这时,曹营中不少军士得了疾病,曹操下令积极防治,同时严防消息外泄。曹军与孙刘军“遇于赤壁,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周瑜传》)〔13〕。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军众已有疾病”,意味着曹军已是不战而败,曹操当然知其利害。他借与吴军交战,迅速败退,乘机退到江北,与孙刘两军隔江对垒。曹军从江南撤到江北,为下一步的撤退做了铺垫。试想,如果东风火起,曹操不是从江北直接撤军,而是还要过江,那恐怕曹公的命都难保了。《武帝纪》说:“十二月,孙权为备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备。”〔14〕这次交战应在十二月初。京剧《借东风》说:“曹孟德占天时。”而事实恰恰相反,这时的曹军已经是“失”天时,这也是曹军大败的根本原因。
曹军生病的原因有三:一是长期作战,军士疲惫,身体虚弱,免疫力下降;二是船上潮湿,士兵水土不服;三是天气严寒,季节交替,正是容易生病的季节。尤其重要的是这三者结合在了一起,曹军生病并传染是必然的。当此之时,曹公如果能痛下决心,撤兵而去,就可避免大的失败。但曹公为接连的胜利所鼓舞,被军力的迅速扩张和敌人的畏惧所迷惑,受当时形势所左右,难以割舍这近在眼前的似乎是看得见的胜利。但与此类似的吴王阖庐伐楚之战,就听从孙武之计,因“民劳”撤兵,避免了失败。
“阖庐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擒故吴反二将军。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乃归。”(《史记·伍子胥列传》)〔15〕在孙子的正确谋略指导下,吴军取得了拔舒、灭钟吾、灭徐、攻克楚国养城的连续胜利。吴军也已进入了楚国,这时日夜思念报仇又为胜利所鼓舞的伍子胥提出来“因欲至郢”的问题。吴王阖庐也“谋欲入郢”,他们都想乘胜大举攻楚,直抵楚国首都。当时的局势和赤壁之战前曹军所面临的局势极其相似,也是冬季,吴军离开吴国也已半年。孙武坚决反对攻楚入郢,他一个人做具有决策权的伍子胥、阖庐和伯嚭的工作,力挽狂澜,制止了“因欲入郢”,使吴军“乃归”,安全回到了吴国。
以疲惫有病之师去攻敌,那怎么能战胜呢?事实上,这时曹军已取守势,且有退兵的打算。接下来,疾疫不断传染,军中医生根本无法医治,曹操进退维谷。如果这时曹操能急流勇退,主动撤兵,还是能避免大败的。
就在曹军传染病不断蔓延之时,黄盖发现有机可乘,建议诈降,便借着东南风,火烧曹军战船,周瑜、刘备乘机攻打曹军,夺取了赤壁之战的胜利。
如果说,周瑜和诸葛亮是借火攻取胜的话,那么,曹操则是借火攻败退的。迫使曹军撤退的真实原因是曹军中的疾疫,黄盖的火烧战船不过是给了曹操一个并不情愿下的台阶。黄盖的火攻再加上周瑜、刘备的攻击,究竟给曹军造成多大损失,难于计算。但是,它绝对没能给曹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火烧赤壁没伤着曹操一员大将。换句话说,不是曹军中有“疾疫”,即使黄盖火烧曹船,曹军一时失利,曹操也不至于败退。对于赤壁之战失败的原因,《三国志》记载得很清楚。《武帝本纪》说:
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16〕
《吴主传》说:
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进,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余船引退,士卒饥疫,死者大半。〔17〕
《周瑜传》注之《江表传》引曹操给孙权的信说:“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18〕
《先主传》说:“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19〕
这表明,周瑜火烧赤壁虽然重创了曹军,但曹军根本没有抵抗,曹操是主动“引归”的,其深层原因是曹军中有了疾疫传染。一支有了相当程度疾病的军队,战士有的不战自死,有的有气无力,人人自危,还能有多少战斗力呢?曹军有疾疫已经有不短时间了。军医的治疗虽然起了一定作用,但在人口密集的军营,无法根治,无法隔绝,人力无法阻止疾疫的蔓延。对此,身为全军统帅的曹操怎能不心焦如焚?怎能不考虑撤军?所以,当黄盖的船点火烧来之后,曹操便立即“焚其舟船”“乃引军还”。综合来看,曹军自烧的战船要比黄盖烧的还要多。
对赤壁之战,曹操认为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他对自己在被火烧后的一切处置指挥感到满意,所以他说:“孤不羞走。”曹操不愧为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人物,正当自己统一天下的宏伟志愿将要变为现实之际,老天却偏偏不遂人愿,让疾疫在曹营中蔓延。曹操是能面对现实的人物,是一位善败的英雄,因此他在黄盖点火之后,从容镇定,自己焚烧船只,组织指挥撤退。虽然遭受大败,但不是彻底失败,仍为魏国的建立乃至统一全国保存了实力,奠定了基础。
事过200年后,南朝的裴松之对陈寿撰写的《三国志》进行了认真研究后说:“至于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实有疾疫大兴。”(《三国志·贾诩传》注)〔20〕
孙子把“道、天、地、将、法”作为预测战争胜负的五项依据,“天”居第二,足见孙子对天在战争胜败中所起作用的重视,所以他说:“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孙子校释·地形篇》)说明孙武不但重视人谋,重视人的因素在战争中的决定性作用,而且重视天、地等客观条件在战争中的作用。《孙子兵法》对“地”的论述有《地形篇》《九地篇》等,但对“天”则说得很少,只说:“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孙子兵法·计篇》)所以有的人往往会忽视天时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五事之间有轻重主次之分,道、天、地、将、法缺一不可。虽然缺一不可,但其主次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良好的天气下,天似乎是无所谓的因素,但在极端的灾害天气下,会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这是应当引起我们注意的。在赤壁之战中,周瑜之所以取胜,是他事先考虑到了“盛寒”天气对战争的必然影响,特别是天和地结合在一起对敌军之不利的影响。而曹操恰恰在这点上有所忽视,或者是被当时的形势所左右,所以才导致了失败。
天之阴阳消长、寒暑变化、四季交替及其对人的影响是有规律的。像“疾疫”这种传染病的发生,一般是在冬至前后,所以周瑜认为“今又盛寒”,北兵“不习水土,必生疾病”。不能说曹操不懂天时对战争的影响,他注《孙子兵法》之“时制”说:“顺天行诛,因阴阳四时之制。”(《孙子校释·计篇》)古人认为秋天是收杀季节,所以曹操选在秋季南征刘表。他也许没想到寒冷的冬季会给他带来如此重大的失败和理想的破灭,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无论如何,天时会给战争以重要影响,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不但古代这样,天时对现代战争的影响依然重大,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军败于斯大林格勒就是明证。
赤壁之战,周瑜胜就胜在曹军“疾疫大兴”上。虽然东南风起,黄盖诈降直接导致了曹军的失败和周郎的胜利,但也是必然中的偶然。周郎赤壁之战的胜利不是侥幸,曹操的失败也是事出有因。天时是战争中一个万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天时与地利的结合对敌我双方的不同影响,更应引起高度重视。这就是我们研究探讨赤壁之战之所以胜败的现实意义。
作战双方虽然在同一战场,天气对双方的影响似乎是公平的,但事实上是不同的。所以孙子说:“天地谁得?”孙子是把天地放在一起看的。那么,灾害性的天气究竟对谁有利,对谁有害呢?
(一)灾害性天气对客方的影响更大
一般来说,灾害性天气对异地作战的一方更有害,对在本土作战一方虽然也会带来困难,但影响较小,天气带来的不利影响反而会让本土作战方转化为取胜的契机。仍以赤壁之战为例,时值隆冬,在水上作战,对东吴来说也是艰辛的,但他们是南方兵,已经习惯和适应了这种天气,所以未有重大不利影响。而曹操的北方兵则不同,他们生活在北方,虽然比长江沿岸要冷,但气候干燥,不像在水上作战那样潮湿。其实,这个时节,也是南方人易生疾疫的时候,不过相较于已经习惯和有准备的吴兵来说,不习惯和无准备的北方疲惫之兵更容易得疾疫罢了。所以周瑜才能在事前就能料到“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21〕,最终导致了曹军的失败和吴国的胜利。
极端灾害性天气在孙子那个时代对异地作战部队的影响更是致命的。公元前555年冬“楚公子午帅师伐郑”〔22〕,楚军围困了郑国的好几处城邑,都没有攻下,只好撤退,这时“甚雨及之,楚师多冻,役徒几尽”(《春秋三传·襄公十八年》)〔23〕。 楚军因到北方作战遇上灾害性天气而冻死几尽,当时的人就评论说:“南师不时,必无功。”〔24〕这次楚军几乎全部被冻死,所遭遇的是罕见的冻雨天气。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1942年7月,德国集中大批兵力于苏联,企图攻占具有战略意义的斯大林格勒。两军相持了5 个月,到了严冬,斯大林格勒周围降下大雪,天气特别寒冷。围在城外的德军因冻饿而战斗力也像气温一样骤降,使处于相持状态的战局失衡,给本地作战的苏军创造了机会,苏军歼敌33 万余人,俘虏了德军指挥官鲍利斯元帅,夺取了这场战役的胜利。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大雪和严寒是导致强大德军遭受惨败的重要原因。就天对战争的关键性影响而言,斯大林格勒战役与赤壁之战是有共同性的。
(二)灾害性天气对素质差的军队更不利
作战双方的军队是不同的,人员素质不同,装备不同,所以灾害性天气对双方的影响是不同的。就官兵的素质而言,灾害性天气不利于吃苦性差的一方。
1935年5月,红军到达大渡河的泸定桥,阻击红军的国民党军把铁索桥的桥板抽掉固守。为了争夺泸定桥,双方都向泸定桥增援。这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国民党军因遇雨而迟缓了增援速度。而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红一方面军红四团则在大雨滂沱中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急行军,一昼夜奔袭240 里,抢在了国民党增援部队的前面,飞夺泸定桥,为红军北上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三)灾害性天气对装备弱方影响更大
作战双方的部队是不同的,人员素质不同,装备不同,所以灾害性天气对双方的影响是不同的。就装备而言,装备差,后勤保障能力弱的一方受害更大。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我九兵团10月急速赴朝。当时,我志愿军战士有的连北方的冬装都没来得及换,就奔赴朝鲜前线了。到了11月,我军与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在朝鲜北部展开了著名的长津湖战役。我志愿军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不少志愿军不是死在美军的枪弹下,而是被活活冻死。20 军180 团的一个连125 名官兵,在埋伏中全部冻死在阵地。当时的气温在零下三四十度。我军不但棉衣单薄,而且没有什么能在战场上吃的,战士连冻带饿而死。在极为严寒的气候条件下,防寒服装和能抵御寒冷的食品是保持战士战斗力的关键。
对于现代战争,天气能有多大影响?现代战争和孙子那个时代的战争已不能同日而语,现代气象服务也已经很先进,天气对战争的影响是否很小了呢?也许,在一般情况下,天气已很难对现代战争以决定性的影响。
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大的灾害性天气还是会给战争以决定性影响的。我们回想一下2008年初中国南方遭受暴雪和冰冻情况的情景吧:交通中断,飞机不能飞,火车不能跑,在南方打工的大批工人无法回家过年,汽车被冻在路上,电力中断,有些人甚至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如果在异域作战的军队遭遇像中国这样的灾害性天气,后果将不堪设想。再如,这几年不时在世界各地出现的热带风暴带来的重大自然灾害,如果与战争相遇,也会带来重大影响。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重大灾害性天气有时会给战争乃至人民生活和经济建设带来决定性影响,比如2020年的新冠疫情(其发病、传播与天气季节有重大关系)。只有高度重视,预做因应,才能减轻其不利影响,以保证夺取战争的胜利。
孙子曰:“天地谁得?”正视客观现实,遵循客观规律,有得天地的主观愿望,并且为此做出积极努力的人才会得天地,得人心,取得正义战争的胜利!
【注释】
〔1〕孙远方、刘庆编著:《魏武帝注孙子讲解》,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7 页。
〔2〕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8 页。
〔3〕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47 页。
〔4〕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684 页。
〔5〕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69 页。
〔6〕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683 页。
〔7〕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8 页。
〔8〕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8 页。
〔9〕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0 页。
〔10〕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0 页。
〔11〕孙远方、刘庆编著:《魏武帝注孙子讲解》,天津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7 页。
〔12〕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67 页。
〔13〕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1 页。
〔14〕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9 页。
〔15〕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175 页。
〔16〕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9 页。
〔17〕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684 页。
〔18〕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3 页。
〔19〕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47 页。
〔20〕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14 页。
〔21〕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70 页。
〔22〕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67 页。
〔23〕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67 页。
〔24〕杜预等注:《春秋三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6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