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读大学后,我结束了七年的陪读生活,回归社会。我去应聘作文班的老师,当看到另一个年轻女孩子也等着应聘时我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我给自己的解释是她比我更需要那份工作。
那天下着雪,路上的积雪很厚,我摔了一跤,手掌擦破了皮,我爬起来把手上的泥水血水在衣兜里悄悄擦干净。其实七年的全职妈妈生活,已经让我蜕化成一个完全没有社交能力的人,我社恐。
五月份时,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她问我愿不愿意去印刷厂工作。愿意的话,她可以帮忙。我说,我啥也不会,去了干什么?朋友让我考虑几天,想好再回话。我知道朋友想帮我,帮我走出自我围困的死局。我记起另一个写作圈的朋友是在印刷厂工作的,她叫赵莲芝,我平时喊她赵姐。她一定知道些厂里的情况,我便给她打了电话。赵姐在厂里工作了三十多年,她对厂子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家,她和我讲了具体工作,厂里的工人以及不错的收入。最后她说,你是写小说的,只有深入一线和更多的人接触才能有一手的材料。她的话对我猛的一击,这几年我其实一直在吃老本,写作题材上没有新的突破。我下定决心走出去。
我当年的工作关系并没有完全丢掉,原单位一直给我交一份最低的社保,这就意味着我还是一个有工作的人,只是集体工的调动手续繁琐。经过漫长的工作调动过程,我终于办理了入职手续。
因为写作,几个月后,我被借调到了报社工作,连着做了几期人物访谈,效果还不错。可我是大集体工,所以并不能正式调入报社。工作的事一直悬着。
几年后,报社人事调整,工作调不进那就只能退回原单位,我不得不回到印刷厂。这次回来我进入了生产车间,领了墨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手套、袖套、围裙,我成为生产一线工人。我工作的车间是装裱车间,主要做挂历做荣誉证书装裱字画,还有做报纸的合订本叠档案袋等。当然我并没有资格去学习字画的装裱,这些大活儿需要丰富的工作经验。我只能给师傅做下手打杂,我的师傅只比我大一岁。她从1990年进入厂子,一直工作到现在。
装裱车间原来很热闹,据说人多时有八九个人,等我到了装裱车间时,只剩下师傅一个人。我们俩每天面对面地工作。她会给我讲她刚参加工作的事情,讲她的师傅,讲那些已经退休的工友,讲她的工作经历。从装订车间到装裱车间,和她一起参加工作的那批工人中,只剩下她还在一线工作,其他人差不多都或多或少地获得了提升,进入管理层。不过师傅从来没为这些事感到过遗憾。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员工的素质在那儿放着呢。
给我帮助的赵姐癌症复发,我去医院看她,她倚在床头还在坚持做校对工作,这是她退休后在厂里找的一份临时工。我们集体工退休,要两年后才能拿到退休金,我不知这是什么政策,谁也没有追问过,只是耐心地等着,总觉得钱迟早要给的。那些女工们就是这样,很少为自己的利益去争去吵。一个月后中秋节的第二天,赵姐去世。我难过哭泣,等她走了,才想起赵姐讲过的那么多的故事我都没有记录。
后來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也离开车间,在医院等待手术时,我想了很多,最遗憾的是几个小说都没有动手。赵姐的离去,师傅的坚守,让我有了写一写普通女工的打算。《岁月忽已晚》只是这个系列小说的开始。
(陈年,先后在《天涯》《长城》《山花》《西湖》《作品》《芳草》等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多篇作品被选刊转载并收入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