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矫情的事

王山

苏小红接到老爸电话的时候，心里煞是诧异。在她的记忆里，特别是最近几年，老爸给自己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刚才，她左脚已经踏上驶向香稻村班车的踏板，老爸的电话突然来了，她只好停止上车的动作，示意司机稍等。

苏小红问老爸有事吗，老爸没正面回答，只说她回去就知道了。

苏小红暂时就走不了了。老妈前年去世了，现在老爸的事她不能不管。她只好打电话让同去扶贫的小赵把手头的事放一放，集中精力把村子旱改水的事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苏小红是局里的一个科长，年前被抽调到乡下扶贫，到了地方才知道，她去的香稻村是个享有盛名的粮食村。

清朝年间，这里产的水稻是皇家的贡品，普通老百姓接触不到。可是这些出产皇家大米的黑土地，后来都改成了旱田，上百畝的地年年种的都是苞米和大豆，乡亲们想吃点儿大米，都要去张大旺的粮店去买，明明守着金山却还得要饭吃。

苏小红见到老爸就问，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要赶回香稻村呢。老爸说，你先帮我买件风衣吧，然后我再告诉你是啥事。

苏小红陪着老爸逛了好几家服装店，老爸不是嫌价格高就是嫌不好看，最后去了俏西洋大厦，才看中了一件藏青色风衣。

苏小红看着老爸披着藏青色的风衣，脸上喜气洋洋的，便赔着笑脸问，爸，这回你该说了吧？

老爸没作答，只说咱爷儿俩先去吃饭吧。

苏小红是个工作狂，还想着要赶回香稻村呢！可是老爸提出要吃顿饭，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拒绝，答应一声便走在前边踅摸饭店。路过“鱼香屋”，老爸说不喜欢吃鱼;路过火锅店，老爸说不卫生;路过“烤边肋”连锁店，老爸说牙不好，嚼不烂。

苏小红暗暗不悦，老爸今天真的有些过分，他啥时候变得这般矫情了呀？！

老爸最后站在“老山东菜包子”门前不走了，然后领头进去了。落座后，他也不征求女儿的意见，便点了一大盘酸菜大蒸饺，捎带两样小菜。

苏小红心想，这倒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心里便又暖暖的。

饺子和小菜上桌后，苏小红先往老爸的碟里夹了两个，自己才吃了起来。她闷头吃了几个饺子后感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看，见刚夹过去的两个饺子还老老实实地躺在老爸的碟子里呢。她努努嘴示意老爸快吃。

老爸乐呵呵地摇头说，没胃口。

这下苏小红便不乐意了。她放下筷子说，老爸你今天怎么啦？买衣服差不多走遍了全城，吃饭又跑了大半条街。你看这饺子上来了，你又说没胃口。对了，你打电话说有事，是什么事？是不是看上了哪个老太太，不好意思说？

老爸急了，信誓旦旦地说，小红你可别瞎掰，我可怕你妈在那边用锥子扎我。

苏小红笑了。她知道前些年刚时兴手机的时候，老爸接到了条暧昧短信，被老妈看到了，就顺手拿起剜山核桃仁的长把锥子，把老爸撵了半条街，非要他说出是哪个发来的。后来虽然证实是个误会，但我们都记住了这段趣事。

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小红，其实爸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多和你待会儿，陪你吃顿饭……好久没和你一块儿吃饭了。我……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说完，他便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红了脸。

这句话像一道灼热的闪电，烧得苏小红的心头滋啦一声！又像有半瓶老醋窜进鼻腔，一汪眼泪唰地酸了出来！透过泪眼，她突然发现老爸真的老了！当年那个能扛一麻袋绿豆、上三节跳板的精壮汉子，不知去了哪里。此时的老爸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眼袋下垂，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小红，是爸爸不好，不该拖累你。人老了，常常力不从心，有时还会身不由己。唉！

苏小红接过老爸递来的餐巾纸，眼睛红红地说，老爸，我今晚不走了，陪你好吗？

苏小红看见老爸虽然连连摇头，眼睛里却溢满了期待和满足。

突然，一个念头从苏小红的脑海里冒出来。这个念头让她很兴奋，随后泪眼变成了笑脸，她对老爸说，老爸，你和我一块去香稻村吧？那里闲房子多，我给你借一处住，白天，你种种菜、浇浇花，没事的时候，你可以串串门儿、唠唠嗑儿。农村人热情，都会欢迎你的。我放心，你也不寂寞，我还能天天吃到你做的饭。你说好不好啊？

老爸一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满面笑容地看着女儿。苏小红觉得，老爸脸上的皱纹像极了满山盛开的野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