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珊
苍山应乐峰脚下,三座矗立千年的古塔是云南大理最重要的城市文化标识之一。1978年,文物部门对年久失修的崇圣寺三塔进行保护性维修时,在其主塔千寻塔的塔顶、塔基处出土了大量南诏大理国时期的文物。其中,在一木质经幢内发现的一尊银鎏金镶珠金翅鸟立像尤其精美。
这尊现藏于云南省博物馆的金翅鸟通高18.5厘米,重125克,材质为银,通体鎏金,十分华美。造像整体呈昂首怒目、展翅欲飞状,周身錾刻有细致精美的羽毛。足踏莲花宝座,两爪锋利有力。头饰羽冠,颈部细长,鹰喙微张,面相做忿怒状。头顶一颗如意珠,尾羽作镂空火焰形向上腾起,上镶嵌五颗晶莹的水晶珠。此鸟整体形态浑圆饱满,造型生动独特,精致华美,虽然小巧但富有威仪,具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感。
金翅鸟,梵名迦楼罗,在藏传佛教中也叫“妙翅鸟”,是佛教的天龙八部之一。天龙八部包括: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护法。迦楼罗盘旋于释迦牟尼之上,为头部护法。相传迦楼罗原本是一种极其凶恶的大鸟,双翅展开时可达三百三十六万里,日游四海,以龙为食,每天要吃五百条小龙。它用庞大的翅膀扇动海水,可以使海水分开,从而捕食海里的龙。龙族不堪忍受,龙王无奈向佛祖求告。佛祖以袈裟遮住龙,才使得龙免遭迦楼罗捕食。后来,龙与迦楼罗都受佛祖感化,一起成为天龙八部护法。
在古代,濒临洱海、河湖纵横的大理时常遭受洪水的荼毒。至今,民间依然流传着众多关于古代人民治理水患,与传说中的水患的来源——恶龙、大蛇进行斗争的传说。明万历年间李元阳所著的《云南通志·寺观志》中记载:“崇圣寺三塔各铸金为顶,顶有金鹏,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大理旧为龙泽,故以此镇之。”“金鹏”即民间所说的“大鹏金翅鸟”,这个记载明确了金翅鸟封川镇水的宗教用途。民间认为金翅鸟能慑服诸龙,而龙为水中之灵,能行云布雨,兴风作浪,降服了龙自然也就降服了泛滥成灾的水患。从《云南通志》的记载中还可以知道,三塔的塔顶都曾经铸有金翅鸟,与藏于塔内的这尊银鎏金镶珠金翅鸟一内一外,相互呼应,共同震慑水患。1925年,大理发生大地震,三塔主塔千寻塔顶的金翅鸟被震落后不知去向,而在1978年的考古清理中发现,塔顶仍残存金翅鸟的足部。将金翅鸟造于塔顶、藏于塔内,用以降龙镇水,是云南大理地区比较独特的宗教文化现象,体现出佛教在传播过程中本土化的结果。
同时,“金鹏”的书面记载,“大鹏金翅鸟”称呼在民间的广泛流传,是“大鹏”与“金翅鸟”两个原本独立的形象逐渐结合的表现,也是佛教在传播过程中逐渐中国化、本土化的表现。大鹏的形象来自于道家的代表人物庄子。《庄子·内篇》的首篇《逍遥游》写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两种不同文化来源的巨鸟合而为一,是佛教这一外来文化在传播策略上的选择,即依托一个既有的、人们熟悉的形象,附加本文化中与之相近似的形象,便于受众的理解、记忆和进一步传播。
区别于藏传佛教中迦楼罗护法神人首鸟身的形象,也不同于中原地区人、鸟部分特征相结合的金翅鸟形象,这尊银鎏金镶珠金翅鸟整体呈现出比较完整的鸟的特征,这对于佛教题材中广泛存在的金翅鸟形象而言并不多见。这也是佛教在大理地区传播过程中本土化的一个表现。大理白族中的金鸡崇拜由来已久,鸡在白族先民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金鸡报晓的特点赋予了它带来光明的象征意义,白族创世史诗中把鸡当作寻找日月星辰的英雄。流传至今的如《金鸡斗黑龙》的民间传说,无疑与迦楼罗降龙治水患的故事不谋而合。在佛教传入后,作为妙香佛国的大理,将鸟形的迦楼罗与本土的金鸡相结合几乎是一种必然。这也导致了大理地区的金翅鸟形象偏向于呈现鸡鸟特征,而不是人、鸟结合的特征。
这尊金翅鸟以尾羽形成的镂空火焰状的背光十分精美显眼。背光在佛教形象中代表着相关神佛的无量法力和崇高的地位。火焰纹的背光有“佛光普照,永断无明”的含义。火焰纹装饰的莲瓣形背光为南诏大理国时期佛教神祇造像的一大特点。怒张的羽冠和升腾的火焰纹共同构成了头光和背光,极具设计巧思和艺术美感。作为护法神,金翅鸟拥有头光、背光形象相对比较少见,这也体现出南诏大理国时期大理地区金翅鸟的尊崇地位。
在制作工艺上,整尊金翅鸟融合了多种技法工艺。造像的头部、双翼、身体、尾羽等部位分别熔铸、捶揲,经过局部精心的錾刻之后,再焊接为一体,通体鎏金,在预留镶嵌的位置缀以水晶珠饰。其所运用到的熔铸、捶揲、錾刻、焊接、鎏金、镶嵌等技术,与当时的中原地区工艺类型无二。我国金银器的制作在唐代到达极盛时期,留下了一大批工艺高超、造型精美的珍品。而这尊金翅鸟精美、浑圆的造型除了表现出南诏大理国时期云南的金银器制作水准外,也反映出当时云南与中原地区在技术、文化上的紧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