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强
5G、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持续而深刻地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驱动经济社会的数字化转型。以知识和信息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数字经济,通过深度融合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不仅催生了庞大的新兴产业体系,同时对许多传统经济部门造成颠覆式冲击,全球产业和竞争格局也随之发生深刻变化。2019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为35.8万亿元,占GDP的比重达36.2%,排名世界第二。按可比口径计算名义增长15.6%,高于同期GDP名义增速7.85%,成为新常态背景下中国经济换挡提质的重要支撑。而世界排名第一的美国,2019年数字经济规模为13.1万亿美元,约占其GDP的60%,(1)参见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数字经济发展与就业白皮书(2020)》,第3页。继工业经济、信息经济之后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世界各国正在纷纷制定战略,力求抓住数字经济带来的新一轮发展契机,提升国家综合竞争实力。
依托信息技术的创新与迭代,数字经济以其平台性、虚拟性和共享性,突破了传统经济的时空界限和资源分布约束,高效集成了社会生产、分配、交换与消费活动,体现了当代先进生产力的实现形式和未来方向。(2)乔晓楠、郗艳萍:《数字经济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重塑——一个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当代经济研究》2019年第5期。新的数字化生产方式呈现出智能化和网络化特征,信息和知识等高能要素得到高水平流动,促进社会生产力大幅提升,经济发展格局得以重塑。(3)谢富胜、吴越、王生升:《平台经济全球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12期。在劳动领域,智能化产生的劳动力替代效应与网络化产生碎片整合效应相叠加,推动劳动生产过程和劳动主体发生重大改变,呈现出一些迥异于传统的新特点,如大规模采用零工劳动、各式劳务创新不断涌现、数字化监督被广泛运用等等。劳动力市场正变得越来越“耐克化”“沃尔玛化”以及“优步化”。(4)崔学东、曹樱凡:《“共享经济”还是“零工经济”?——后工业与金融资本主义下的积累与雇佣劳动关系》,《政治经济学评论》2019年第1期。
以知识经济为内涵的数字化生产方式不再需要生产资料以物质形态、劳动者以现场形态出现,(5)马艳、李韵、蔡民强:《“互联网空间”的政治经济学解释》,《学术月刊》2016年第11期。由此劳动力商品范围迅速扩大,形式也更加灵活,(6)陈向东、张凤:《零工经济与分享经济对劳动的再造与提升》,《中国软科学》2020年第1期。新的剩余价值生产过程也更为隐蔽。正如“标准化”劳动关系适应工业化大生产一样,数字生产力条件下不稳定、多样化、竞争性劳动形式的大量涌现,不断瓦解与侵蚀“标准雇佣关系”,(7)胡莹:《论数字经济时代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劳资关系》,《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6期。劳资关系出现了明显的“去劳动关系化”趋势。(8)韩文龙、刘璐:《数字劳动过程中的“去劳动关系化”现象、本质与中国应对》,《当代经济研究》2020年第10期。透过这些变化,有学者指出数字资本在对劳动支配方面实际上比传统产业资本的剥削程度更深、剥削范围更广。(9)[德]菲利普·斯塔布、奥利弗·纳赫特韦、鲁云林:《数字资本主义对市场和劳动的控制》,《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3期。深度方面,如算法监控的广泛运用及数字化精益管理的普遍实施;在广度方面,包括在雇佣框架内的创新以及向非雇佣劳动的扩张。关于数字时代新型雇佣方式如零工劳动、网络众包等,学者们已进行了大量的论述和分析,但同时另一个发展方向也非常值得关注,即劳动力可以不经购买而免费使用的无酬化趋势。(10)刘皓琰:《信息产品与平台经济中的非雇佣剥削》,《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年第3期。也就是说,在数字化新分工协作体系的形成演进中,越来越多无须支付报酬的劳动主体正在不断产生并加入生产过程。学术领域对于这些新出现的无酬劳动现象讨论还非常有限。它们为何产生,又如何被卷入生产体系?何以大量存在又未受关注?针对这些问题,本文从马克思劳动过程理论出发,讨论在新的生产方式适应生产力发展的剧烈调整中,无酬劳动卷入网络化大生产的内在逻辑和发展趋势。
劳动是人类社会各种经济活动的基础。作为人的本质活动,马克思认为劳动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7页。生产力水平决定了生产方式的形态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劳动形式。“任何时候,我们总是要在生产条件的所有者同直接生产者的直接关系——这种关系的任何当时的形式必然总是同劳动方式和劳动社会生产力的一定的发展阶段相适应——当中,为整个社会结构,……发现最隐蔽的秘密,发现隐藏着的基础”。(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94页。数字信息技术飞速发展推动着社会生产方式的巨大变化,其带来的变革几乎渗透与涵盖了生产的所有领域所有部门,催生了新的劳动形式以及劳动关系。
数字经济衍生出了平台经济、共享经济与自助服务经济等多种新的产业组织与商业业态,以实现生产方式的数字化转型。从更微观的角度来看,所谓转型其实是资本在要素配置、组织结构、资本流动等方面做出的适应性调整,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劳动的适应性创新。(13)谢康、吴瑶、肖静华:《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与适应性创新——数字经济的创新逻辑(五)》,《北京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技术的进步和生产方式的革新一方面让劳动者拥有了一种“看似自由自主的工作状态”,获得了更多的闲暇和自由,貌似摆脱了机器设备与厂房的控制;另一方面由于互联网等数字技术本身蕴含着的共享属性,会形成一些具有共享性和公益性的数字媒介平台,这种数字平台可以无偿满足人们的需要。(14)刘海霞:《数字劳动异化——对异化劳动的当代阐释》,《理论月刊》2020年第12期。一个更加自由、共享的时代似乎正在降临。然而仔细审视数字资本“福利”的背后,不难发现数字经济改变的只是生产过程中生产资料与劳动的结合方式,并没有改变其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不论资本的表现形式如何,最大限度地追逐剩余价值都是资本循环的首要目的。当然,随着基本人权、劳工保护等观念随着时代进步已深入人心,传统落后的强制劳动等剥削方式已被摒弃,数字资本需要在实践新逐利逻辑的同时为自己寻找更具合法性的外衣。具体来看,为了解决这种“利润动机”和“合法性动机”之间的矛盾,(15)闻翔、周潇:《西方劳动过程理论与中国经验:一个批判性的述评》,《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数字资本主义发展了一系列解决方案:
一是雇佣劳动替代方案。基于数字技术的社会化大生产加速了劳动分化:一方面是高水平脑力劳动和复杂创新劳动供不应求,另一方面大量体力劳动和事务性重复劳动被边缘化。随着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甚至许多传统白领、中层管理等知识型劳动岗位也出现了被算法程序替代的趋势。围绕数字生产力的需求,传统的劳动力市场结构正在迅速分化解体。(16)黄浩:《数字经济带来的就业挑战与应对措施》,《人民论坛》2021年第1期。
二是组织框架调整方案。数字经济下,组织结构进一步向平台化、扁平化、虚拟化发展。在数字信息技术的支撑下,无论是产业数字化还是数字产业化,平台型组织都已逐渐成为主流的新社会生产组织形态,具有去中心化、去中介化等特点,能更有效地融合资源并提升市场适应力。高效的信息沟通方式保证了组织扁平化的实现,组织能以较少的管理层级和较小的雇佣规模完成工作任务。组织虚拟化与边界模糊化则可以使企业规避责任,摆脱正式劳务关系框架的法律约束,缩减因支付各类员工最低工资、社会保险费以及缴纳各种税收而产生的巨大成本。
三是空间解决方案。互联网加速了价值链全球化进程,网络化、碎片化的用工方式打破国家与地区边界,通过全球化的劳动力资源配置来完成生产。(17)谢富胜、吴越、王生升:《平台经济全球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12期。近年来“开源众包”、人本计算、社会计算、群体智能等新型人力资源供给方案的广泛流行正反映了这一点,数字资本可以便利地寻找到劳动力资源充沛、薪酬更低、劳动法保护力度更弱的地区,从而将全球生产性资源都纳入数字资本体系。例如著名的亚马逊劳务众包平台(AMT),吸纳了全球190个国家和地区的50多万零工。新涌现的各类数据标注员、内容审查员等岗位都呈现出全球化劳动配置的特点。
基于以上三种解决方案,数字经济衍生出一种新型的无酬劳动形式,即围绕数字化生产体系,在劳动安排过程中将一部分已经边缘化的劳动,进一步替代或降格为无酬劳动并加以利用。早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罗莎·卢森堡曾预言这一现象,她在阐述自己的资本积累理论时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存在着对非资本主义环境不断侵蚀的趋势,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扩大劳动者的受众面积。(18)[德]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彭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281-290页。经济发展史不断验证了这一判断,除了传统大工业中资本家对产业工人的盘剥和压榨外,新的产业和新类型劳动者也不断被纳入资本的剥削体系。一些学者们已注意到这一问题,如王俊认为,互联网经济劳动力商品化过程呈现出范围扩大化以及形式灵活化的显著特点。(19)王俊:《互联网资本主义下劳动力商品化的发展趋势与就业效应》,《政治经济学评论》2016年第4期。刘琰皓认为,数字化平台经济令剩余劳动时间的创造者从雇佣工人扩展到非雇佣劳动者,呈现出明显的剥削扩张趋势。(20)刘皓琰:《信息产品与平台经济中的非雇佣剥削》,《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年第3期。随着数字资本对社会生产力的全方位渗透,资本重塑了劳动力市场格局,一方面围绕算法需求将传统雇佣劳动通过外包、众包、零工等方式“去劳动关系化”,另一方面在构建数字化社会大生产体系中竭力纳入零成本的无酬劳动。
与强调成本控制与效率优先的传统经济不同,数字经济的关键投入要素是具有网络效应、规模效应以及长尾效应等特征的数据、信息以及广泛的外部社会化资源。在这种新的生产方式下,原本界限分明的生产、交换、消费的价值流程被重新建构,不再只是供应链上下游线性传递,不同劳动实现跨时空、跨部门网络化链接。在数字化、网络化社会生产模式下,大量无酬劳动已成为完成价值闭环所不可或缺的环节。
借助于智能传感、移动支付、物联网等技术,无人超市、无人加油站、无人餐厅等大规模的“无人经济”模式正变成现实,而“无人”本质上指的是“无雇佣工人”,配合性劳动还须由提供无酬劳动的消费者来执行。各类DIY商品、自组装产品,本应由供给商提供的终端服务劳动,现在却被巧妙地转换为无酬劳动。一些场景中消费者提供无酬劳动甚至可以获得少量回报,如在参与创意征集、产品设计、广告推荐等活动后获赠的优惠券、打折卡现金红包等,这在本质上可以看作企业给“临时工人”的劳动报酬或补偿,参与者的角色实质上已经变成了厂商的准雇佣员工。总体而言,数字化智能应用程序在很多场景下替代了传统的雇员劳动,但这一过程的实现是以消费者或社会劳动者承接了一部分无酬劳动为前提的。当前这一趋势还在进一步扩大,数字银行、无人工厂等复杂度更高的自助模式要求消费者提供更多更具专业性的劳动。如借助自助平台,消费者甚至自己设计产品,通过3D网络打印实现个性化生产。由此,原本处于终端的用户也被整合进了生产劳动网络之中,成为数字化大生产“整体工人”的一部分,数字资本则凭借其对数据信息等核心资源的掌控,支配整个社会化大生产的运行。
支撑数字经济的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大数据等底层技术的应用,保证了包括无酬劳动者在内的多元主体深度参与生产过程的可实现性。(21)戚聿东、肖旭:《数字经济时代的企业管理变革》,《管理世界》2020年第6期。互联网的普及使得生产知识被广泛传播,专业技术人员与技术社区对公众无偿开放专业技术、流程与发明。智能应用程序和对客户友好的服务前端为广大社会参与者提供了更多选择和参与机会。数字技术不仅带来了传统消费方式转型与消费场景创新,也催生了新型产业组织与生产运作方式:手机银行、无人超市、智能工厂、在线教育、虚拟社区等得到广泛使用,各种形式的用户自助服务迅猛发展,定制化的设计和生产越来越普及,无酬劳动广泛参与到很多传统上划归厂商生产的环节。在近几年兴起的共享经济模式中,前端服务几乎完全由无酬劳动完成,厂商的服务环节被全面替代。
在这种情况下,数字资本有充分的动力广泛吸纳无酬劳动。事实也表明,是否具备吸纳与控制海量无酬劳动的能力,已成为数字资本核心竞争力的重要体现。例如甲骨文公司依靠其在线社区中的数百万名用户和40多万个论坛来改善其产品;小米公司迅速崛起的秘诀也在于其对虚拟社群的高效利用;作为全球最知名的知识服务网站,Wikipedia用上百种语言编撰的1.6亿词条则完全依靠世界各地数千万用户的无酬劳动。除了各类虚拟社区,为了能够将消费者的知识、能力、建议与创意等整合进数字经济生产网络,数字资本还积极开发和利用了AI终端、创意平台、VR、AR等数字化手段。
需要指出的是,有的学者认为,当前互联网用户的一些在线行为,如将自己日常拍摄的照片、收集的图片分享到朋友圈等活动,也属于无酬的价值劳动。理由是这些活动由消费者在日常生活中的碎片化时间内完成,为数字企业“生产”了重要的生产资料——数据,具备无偿、自愿等“免费劳动”的特征。且在整个过程中,网络服务供应商只需要做好平台维护即可,这又为企业省下了雇佣成本。类似活动还有转发评价、点赞、写微博等。持此类观点的学者提出了“媒介劳动”“受众劳动”“玩劳动”“在线劳动”等多种劳动形式,甚至有学者想籍此否定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22)魏旭:《数字资本主义下的价值生产、度量与分配——对“价值规律失效论”的批判》,《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2期。此类社会活动是否为具备生产性的无酬劳动,应以其是否符合生产劳动的标准来衡量。(23)石先梅:《数字劳动的一般性与特殊性——基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视角分析》,《经济学家》2021年第3期。本文认为其实质是休闲娱乐与社会交往活动,且“生产”的所谓“商品”——消费数据也仅仅是数据工程师劳动的原始材料而已,将这些活动列入生产劳动过于牵强。但这一学术热潮所折射的数字经济下劳动形态多样化、复杂化问题却需要引起关注。
本文的无酬劳动是由消费者或其他社会劳动者无偿提供,参与到社会化大生产体系的新劳动形式,如参与产品设计、实现自助服务、进行义务编辑等,具有生产性服务劳动、知识劳动、科技劳动的特点。关于这些劳动的性质,王晓东和谢莉娟从生产商品的抽象劳动形成价值的角度分析并指出,社会主义商品生产中直接与收入交换、生产无形产品的服务劳动也是具有生产性的。(24)王晓东、谢莉娟:《社会再生产中的流通职能与劳动价值论》,《中国社会科学》2020年第6期。刘诗白认为,现代大生产把科学劳动(新创造、新发明、产品设计等)直接纳入企业结合劳动之中,服务于当代大生产,是重要的生产劳动。(25)刘诗白:《论科学进步与科学劳动的性质》,《江汉论坛》2002年第8期。在数字经济时代,生产劳动有了更广的范畴,已超越了传统的农业、工业劳动形态。新的信息、知识领域中生产劳动呈现出网络化、多元化、融合化、碎片化与交互化的趋势,无酬劳动正是这些新特征的集中体现。无酬的生产服务劳动、知识劳动、科技劳动大量出现不仅全面地体现了生产力的进步,同时也深刻彰显了独特的数字化生产关系。我们需要在坚持马克思劳动价值一元论、避免将劳动价值论泛化的同时,探讨劳动形式的新变化,并进一步揭示和批判正在形成的数字化社会大生产模式背后的资本逻辑。
劳动是价值创造的唯一源泉。创造价值的劳动反映了特定历史条件下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运动过程。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推动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改变,劳动的具体形式也相应变化。作为数字经济下的一种新的劳动形式,无酬劳动是一个历史性的新概念范畴。马克思指出,“一定的生产方式或一定的工业阶段始终是与一定的共同活动的方式或一定的社会阶段联系着的”。(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2页。虽然在数字经济之前,就存在零星、局部的无酬劳动,但由于没有进入社会化大生产体系之中,这些劳动仅仅为自身生产使用价值,而不为资本生产剩余价值。随着数字信息技术持续推动社会生产力进步和网络化产业生态形成新的社会分工,资本榨取剩余价值的场所早已不再局限于车间和工厂,而是扩展到了更广泛的场域中,越来越普遍且持续地将无酬劳动卷入社会化大生产过程。换言之,“无酬劳动”不再只是“自主劳动”,也参与了“生产过程”,(27)王晓晖:《劳动过程的内涵及研究方法》,《山东社会科学》2016年第10期。和企业雇员一样都成为了重要的生产资源。因此对无酬劳动卷入社会化生产机制的讨论,就具有了揭示数字资本剥削真相的批判意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杰伦·拉尼尔就曾指出:“庞大的人群通过互联网络提供了惊人的价值,但是财富的绝大部分却流向了数据的集合者和分流者”。(28)[美]杰伦·拉尼尔:《互联网冲击:互联网思维与我们的未来》,李龙泉、祝朝伟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页。
数字经济将无酬劳动卷入“网络化社会劳动漩涡”,并进而剥削其剩余价值的内在运行机制主要有以下三个层次:
菲利普·斯塔布等学者指出,数字资本在对市场的控制方面,有着比传统产业资本更为残酷的垄断逻辑。(29)[德]菲利普·斯塔布、奥利弗·纳赫特韦:《数字资本主义对市场和劳动的控制》,鲁云林译,《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3期。由于实现了对供求关系数据这一关键资源的掌控,数字经济很容易在短期内形成新型垄断,互联网特有的规模效应、网络效应等内在自强化机制,进一步加速了这一趋势:公司规模越大,新产品开发的速度和成本优势就越大,产品组合也就越多样;产品特别是数字产品特有的网络效应又会使用户越来越多,自我强化。数字寡头垄断的产业扩张进程显著体现出“赢家通吃”与“马太效应”的特点,2008年金融危机后,国际金融大资本为继续攫取丰厚利润而大举转战数字经济领域,更是为数字资本快速形成垄断加上了助力杠杆。在美国,以谷歌(Google)、苹果(Apple)、脸书(Facebook)和亚马逊(Amazon)为代表的“GAFA”,形成数字经济生产和服务贸易的新垄断形式,在国际贸易和投资中具有绝对优势。(30)周文、韩文龙:《平台经济发展再审视:垄断与数字税新挑战》,《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3期。谷歌长期占全球搜索引擎市场90%以上的市场份额,2018年Facebook在全球社交媒体市场占75.5%的份额,2019年苹果在移动操作系统市场占76%的份额。在中国,根据2018年中国平台经济市场数据,滴滴占据了网约车市场份额的92.5%,美团占有外卖市场份额的58.6%,天猫占据在线零售市场份额的53.5%,支付宝和微信支付两家则基本上均分了在线支付市场。(31)唐要家:《数字平台反垄断的基本导向与体系创新》,《经济学家》2021年第5期。近几年来,阿里巴巴、腾讯以年均5000亿元的投资规模持续扩张,迅速崛起成为10万亿级体量富可敌国的超大型平台。其扩张路径中领域细分与跨界混合的趋势非常明显,涉及领域越来越广泛。
数字化分工与协同是一种比大工业时代更高维的社会化生产模式,在这里劳动和生产资料打破了传统的组织边界、空间界限,以及时间约束。数字寡头依托数字化平台强大的协调整合能力,重构了全球生产链以及劳动力市场,使得整个产业生态系统都在大数据和算法的精密协同下进行资源配置与快速响应。例如为贴近需求将设计环节前移,由市场自主进行个性化产品设计与开发;在大数据的帮助下实现产品和服务的精准推送与投放;越来越多的应用程序内嵌了社交属性,不知不觉间促进了虚拟社会网络关系的构建。这些产品、服务、社交网络等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既高度个性化又极其复杂的封闭系统,大大地降低了用户转换供应商的可能性,因为一旦转换系统就会面临聚合数据丢失的代价。
这种基于数据的纵向垄断使得数字资本获得了强大的支配权力。在垄断格局下,产业资本、商业资本都必须依附于数字资本构造的平台体系,绝大多数劳动者无力承担独立生产所需要的资本,甚至中小企业都难以承担数字化生产所需的预付资金,只能逐渐沦为数字社会生产体系的边缘层,受到垄断数字资本所支配。劳动力使用方式发生相应变化就是这种垄断形成的后果,例如零工劳动者成规模的出现就是为了适应这种新的生产方式;通过新的数字化流程再造,将一部分劳动转嫁给无酬劳动者的前提也在于数字垄断所形成的封闭体系。
数字经济的发展使得社会生产所受的时空限制不断被突破,信息和知识成为核心的劳动对象与劳动产品。随着各行各业数字化进程的加速,传统的生产、服务流程经过“再造”变得日益模块化和富有灵活性,越来越多企业转向基于互联网配置生产资源与劳动力。通过在更广阔的范围内组织生产资源,企业不再需要大量的正式员工,内部边界日益收缩而外部资源网络更加开放,运用短期雇佣、临时雇佣、“弹性”工作、“远程”办公等多种灵活方式分配劳动力资源的方式更加高效。出于成本考虑,对企业来说,能雇佣临时工人的,就不会采用固定雇佣模式;能采取“自动化+用户劳动”的,就不会再选择雇佣劳动。数字平台资本广泛依靠无酬劳动,从而形成了对劳动力的优化配置。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常见的主要是一些辅助性劳动,如企业会将质量控制“外包”给无酬劳动,在每一次服务结束后,购买服务的用户都被请求对服务提供者进行评分和评论,从而以极低的成本实现了对平台劳动者的高效监督;自助收银机以及AI讲解员的设置,可以通过鼓励消费者自助服务,有效减少收银员和导购的数量。这一趋势正在向更具专业性的领域扩展,如在参与研发、专业诊疗、法律咨询等环节中的运用越来越普遍。
工人阶级斗争不断改变劳资博弈格局,资本主义劳资间不再是赤裸裸的控制与被控制、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而是必须取得工人的“同意”,这种劳动者的认可构成了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合法性的基础。布洛维曾分析了资本主义工厂怎样通过“赶工”游戏等手段,使“工人自己参与了对自己的剥削”。他认为在当时的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一旦工人进入生产车间,其所作所为就不再只能被“强制”所单独解释,资本会主动采取策略“制造”工人的认同。他强调了三种制造认同的机制:推行计件工资制,让工人们加入“赶工游戏”;建立内部劳动市场,给工人流动和提升的机会;按资历付酬,培养工人对企业的心理承诺。(32)李洁:《重返生产的核心——基于劳动过程理论的发展脉络阅读〈生产政治〉》,《社会学研究》2005年第5期。
进入数字经济时代,随着资本的“触手”从生产领域的劳动控制向外延伸,(33)陈龙:《“数字控制”下的劳动秩序——外卖骑手的劳动控制研究》,《社会学研究》2020年第6期。劳动过程管理从封闭的劳动场所和集体劳动,转向开放和分散的劳动空间,基于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高科技手段的支持,资本“制造”无酬劳动者认同的手段更加多样化。大数据技术可以全面精确量化每个人的能力特征,行为偏好,以及信誉评级等;精准的算法不仅可以对顾客能力与市场需求进行画像并进行推荐,还可以应用于人员的胜任力评价,或通过调整流程设计来提高劳动效率。数字资本复杂的混合式经营模式、对算法和算力的充分利用,导致“监管脱敏”——现有的劳动保护制度无法将无酬劳动纳入保护范围。在这一系列制度条件的作用下,无酬劳动者只能服从数字化分工的安排。与雇佣劳动者相比,无酬劳动者常常不存在“劳动者”的自我身份意识,更不用说去有意抵制这种数字化安排。
资本在获得劳动力之后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将工人的劳动能力转化为实际劳动,从而进行商品的生产。这一过程受到劳动者的主观因素、劳动条件、市场波动等多种不确定因素等影响。为了减少不确定性,资本家会想方设法将劳动过程控制权从工人手里转移到自己手里。(34)胡莹:《论数字经济时代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劳资关系》,《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6期。对于无酬劳动来说,由于不受雇佣劳动关系的束缚,为使整个剥削过程取得合法性,这一劳动控制就只能采用柔性手段,且必须设计得更加巧妙、隐蔽。
对劳动的控制与反控制贯穿阶级斗争的全部过程。传统农业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农业劳动被禁锢在土地上。由于缺乏基本的生产资料,农奴和佃农不只在经济上,甚至连人身都必须依附于地主,因此劳动关系相对固定,劳动监督方式野蛮且粗暴。资本主义形成早期,对于除了劳动力外身无所长的无产阶级来说,只能别无选择地接受资本家的管控,此时强制手段也依然可以行得通。随着工业化水平的提高,资本为了攫取更多利润,需要促进大规模消费以释放经济动力,另外,长期的工人运动也使资产阶级认识到,一味采取强制手段只会激起工人的反抗,资本被迫改用更柔性的控制方式,并推进工人阶级收入的增加和劳动条件的改善。在数字经济时代,整个生产过程早已超越了传统的时空界限,劳动力使用更为灵活,出现了多种形式的劳动关系类型,相应的劳动控制机制变得更趋柔性与隐蔽(见表1)。
但隐蔽并不意味着控制力的下降。相反数字化大生产因其对劳动的管控更策略、更巧妙,因而效率更高、效果更好。新的数字劳动控制手段层出不穷,如各类算法程序在劳动组织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量化自我(Quantified Self)通过可穿戴跟踪设备、手机APP、数据实时搜集来执行和监督劳动过程;新的服务流程设计中纳入了消费者评价以节约监控成本并控制劳动过程,等等。以外卖平台为例,一项对外卖骑手的参与观察发现,在数字控制中,平台系统与消费者正在取代了平台公司对骑手的管理。数字控制不仅削弱着骑手的反抗意愿,蚕食着他们发挥自主性的空间,还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参与到对自身的管理过程中。数字控制表明资本控制手段不仅正从专制转向霸权,而且正从实体转向虚拟。(35)陈龙:《“数字控制”下的劳动秩序——外卖骑手的劳动控制研究》,《社会学研究》2020年第6期。
于非雇佣性质的无酬劳动,企业无法采取像对待正式员工的那种刚性规范与直接管控,但是由于有互联网、物联网与人工智能等技术支持,以及新型开放式商业模式,企业可以创新运用更为柔性和间接的管理方式,如采用价值共创、资源共享等方式进行劳动控制。由于掌握了关键的数据资源,平台能够通过其控制的“服务提供方——消费者”互评信誉系统,实现平台资本对各类劳动的社会监督。这种第三方主导的信誉评级体系目前正在向聚合化发展,相比直接监管能更有效地约束各种不良行为,这种“新数字泰勒制”降低了分散和随机劳动的监督成本,并扩展了监督的范围,不仅可以用于监督雇佣工人,也用于支配广大的无酬劳动提供者。
此外,数字经济不仅仅推动了商业模式创新,形成了新的算法驱动的公司,还带来了管理手段的创新。例如广泛应用顾客参与游戏化手段,一方面利用游戏化激励促进社会参与,另一方面则将劳动规则转化为游戏规则,巧妙地实现了劳动控制过程。(36)孙萍:《“算法逻辑”下的数字劳动:一项对平台经济下外卖送餐员的研究》,《思想战线》2019年第6期。在需要消费者贡献额外劳动——如产品开发、自助服务等商业情形中,各种闯关游戏及积分奖励等手段能够强化对行为的管控,AI向导也通常会设计成拟人形象,充分按照人的情感认知规律引导消费者做出符合期望的行为,各种虚拟回报如积分、奖券、荣誉等反馈机制在一定程度上使无酬劳动的提供者获得“有偿”感知,促进无酬劳动者更加积极主动地进行参与。
福柯的“全景监狱”这一隐喻性概念常被西方左翼学者们借用,以揭示剥削关系扩张到工厂以外的社会生活领域、以及形成社会化劳动监督的过程。在数字经济时代,执行监督功能的平台资本恰似全景监狱瞭望塔上的监视者,且有着虚拟化和匿名化的特点。劳动者虽能感觉到其存在,却不知道其在何处。接入互联网的量化自我手段、遍布各个领域的算法监控都是数字化劳动过程发展的必然结果。数字化平台能够通过先进的数据收集和分析手段,处理用户的浏览记录、在线评论、购物痕迹等,对用户的住址、电话、收入、职业、消费偏好等全面数据进行量化分析。大数据分析技术使得用户数据变得透明,劳动者没有真正的个人隐私,从而达到了“监督无处不在,但监督者不知是谁”的效果。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当前数字化监控手段还只是初现端倪,各种运营管理算法仍在不断迭代更新,对于情绪、情感等非理性因素的感知与处理的算法还在持续开发。虽然大量应用情景仍需要人的参与,但随着技术日趋成熟,数字化劳动管理与监控将迅速成为资本管控无酬劳动的主要手段。
除了外在的数字化监控机制,如何将劳动规则内化也是劳动控制的重要内容。哈贝马斯指出,科学和技术在当今时代不仅仅是生产力,还是意识形态,发挥着将资本主义合理化、合法化的作用。生产方式的本质是对劳动过程的安排,日渐成熟的数字资本除了采用柔性化劳动监管进行更细密的劳动控制外,随着“数字霸权”的形成以及实质吸纳的加深,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结构都在围绕数字化大生产服务。借用福柯的术语,这正是外在统治制度潜入劳动者思想和行为的“规训”过程。
迄今为止数字经济已出现了共享经济、无人经济、共同生产、自助服务等多种不同模式,且仍在不断创新探索中。资本主义发展出了一系列话语来合理化每种具体实践,如对绿色生活、资源共享、价值共创、民主化生产等等理念的运用,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资本追逐利润的实质目的。以共享经济为例,其口号是倡导就业权力、生产资料、劳动成果等资源在全社会范围内的共享,实现闲置资源的充分利用。乍一看似乎合理且正确,但究其本质仍是资本为实现更大范围控制所运用的手段,共享模式的背后是数字垄断资本在全球流动配置资源、安排各种劳动方式的创新实践,实质上表明了资本对劳动控制的加深以及对企业责任的规避。(37)崔学东、曹樱凡:《“共享经济”还是“零工经济”?——后工业与金融资本主义下的积累与雇佣劳动关系》,《政治经济学评论》2019年第1期。更直接地,数字垄断资本可以还通过媒体操控等方式,影响和控制社会民众和公众领域,形成对政府监管权威的公开挑战。数字资本主义一方面依靠量化自我、精确管理和社会监督等手段,形成后福特主义时代新“数字泰勒制”,以对各类劳动进行全方位控制,另一方面则竭力通过意识形态灌输等方式,“驯化”广大用户甘心情愿地为其提供无酬劳动,隐蔽而巧妙地使新数字化生产方式取得合法性。
马克思在讨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由手工工场向大机器工厂转型时,曾用形式吸纳和实质吸纳这对概念来概括剥削手段从绝对剩余价值向相对剩余价值的转变。意大利学者内格里结合福特主义转向后福特主义这一背景,进一步阐发了资本对劳动的实质吸纳过程,指出在形式吸纳还只是局限在劳动时间之内,而进入实质吸纳阶段之后,资本就逐渐把工人的生命时间全部变为劳动时间。在后现代社会和后福特制生产条件下,工作和闲暇的界限已变得模糊,工作场所超越了实体工厂向社会各领域延伸。(38)夏永红、王行坤:《机器中的劳动与资本——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机器论》,《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2年第4期。数字经济卷入无酬劳动的实践过程表明,当代资本主义体系正在造就这种更深层次的实质吸纳,不仅传统意义的工人,甚至部分传统意义的消费者也在为资本主义生产体系提供价值劳动。数字资本主义粉墨登场,是资本逻辑渗透和延展至网络空间的必然结果。(39)刘顺:《资本逻辑与算法正义——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和超越》,《经济学家》2021年第5期。
在基于垄断形成的数字化封闭产业生态体系中,资本通过程序算法与数据驱动共同作用,以接口准入、规则制定和数字评级等“数字化之手”,将完整的劳动过程分解,通过外包、众包、零工、无酬劳动等方式,完成价值创造过程。面对数字经济带来的冲击,有的学者甚至开始担忧大量低技能劳动者最终会被边缘化为“无用阶级”,整个社会将产生大量“过剩人口” 。(40)马俊峰、王斌:《数字时代注意力经济的逻辑运演及其批判》,《社会科学》2020年第11期。大量碎片化无酬劳动卷入数字化大生产体系,表面上看似乎正在印证这一观点。更严重的是,在数字化垄断生态中,由于无酬劳动广泛隐藏在多种场景,对它的剥削具有匿名性和结构性剥削的特点,无酬劳动的提供者几乎不可能采取传统方式组织起来,形成与资本谈判和对抗的力量。面对日常生活逐渐被各种数字平台企业包围,似乎大多数人将不可避免地沦为“数字难民”。(41)陈龙:《“数字控制”下的劳动秩序——外卖骑手的劳动控制研究》,《社会学研究》2020年第6期。
在数字算法越来越成为生产中枢的今天,人们更多地关注了劳动形式的变化,而其实在过度扩张的数字霸权背后,无酬劳动也正逐渐变成必要劳动。这一转变恰恰预示着劳动者主体性回归的可能。数字经济体系下的无酬劳动既可以是全球数字资本主义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可以为劳动者挣脱资本枷锁创造条件。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曾预言:“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4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5页。自动化、智能化的生产安排能够大幅增加每个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劳动者由此将获得更大的自由。只要我们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以人为本的基本逻辑,努力实现包括数据资源等生产资料的共有和公平配置,落实真正的全民所有和民主参与,劳动就不再只为数字资本服务,而是回归劳动者与社会所有,劳动者将重获主体地位,从劳动异化的困境中走出来,向“个人全面发展”和“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形式的前进。
在资本逻辑仍大行其道的全球化阶段,我们应该在驾驭资本逻辑中培植“以人民为中心”而非“以资本为中心”的算法正义。(43)刘顺:《资本逻辑与算法正义——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和超越》,《经济学家》2021年第5期。由于数字经济在规模效应、响应速度、渗透能力等方面所具有的先天优势,使平台垄断成为数字经济时代普遍的现象。(44)林子樱、韩立新:《数字经济下平台竞争对反垄断规制的挑战》,《中国流通经济》2021年第2期。网络平台的垄断不仅会干扰市场作用的有效发挥,还能依靠掌控关键数据资源所形成的优势,在政府监管和平台下企业用户之间形成一个新的监管层级,成为事实上的规则制定者;同时,数据产权不明晰,阻碍了数据要素的交易和权益保护,侵犯个人隐私甚至威胁国家安全;此外,由于数字资本强大的产业渗透力以及在金融杠杆助力下的超强扩张能力,互联网巨头很容易在多领域形成“赢家通吃”的局面,具备掌控数以亿计用户就业和生活的强大能力。如果不加干预任由其发展,不但自由竞争带来的创新红利会荡然无存,而且无论何种类型的劳动都将无可避免地成为资本的附庸。为保证高质量发展目标的实现,促进数字经济实现从资本市场逻辑向人本逻辑和社会逻辑共融的转型,当前迫切需要在数字经济领域打击数字垄断,整顿无序竞争,加强数据监管和数据权益保护。2021年2月,《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迈出了数字经济领域反垄断的关键一步。随着数字经济总量不断扩大,除尽快完善监管法律体系,监管手段也应与时俱进,不断创新和应用数字化监管方式。相关部门需高度重视伴随数字经济出现的零工劳动、无酬劳动等现象,深入研究数字经济条件下劳动力市场的变化规律,出台保障灵活就业的相关举措,进一步完善最低工资、社会保险、劳动监察等保障制度,监督数字企业转嫁责任的不正当行为,并加大对劳动者人力资本投资,重视教育培训等方面的投入,从根本上提升劳动对资本的话语权。
中国政府高度重视数字经济所带来的机遇与挑战。无论在规模体量、竞争实力,还是发展速度、发展质量上,我们都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中国数字经济之路更深层次的特点在于始终坚持践行以“人本”为内涵的数字经济发展理念,充分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从顶层设计、制度供给、创新激励等方面构建了有别于资本逻辑主导的发展模式。虽然数字经济所带来的生产方式不可避免地形成大量无酬社会化劳动,但在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就有着不同于剥削劳动的本质特征。自愿付出的无酬劳动借助数字化价值创造体系,被整合进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事业之中。这就是说,同样是数字技术条件下的无酬劳动,为资本还是为人民决定了劳动本身是被异化还是被解放。当前中国经济社会中生产、流通、消费以及政府公共服务等多个领域都正在发生数字化转型,深度“数字化”已是大势所趋。对于数字经济在劳动关系领域引起的新变化,一方面要坚定拥抱技术进步,全面发挥数字经济在改善要素错配、提升发展效率方面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由全体人民共建、共享、共治的数字经济,(45)丁晓钦、柴巧燕:《数字资本主义的兴起及其引发的社会变革——兼论社会主义中国如何发展数字经济》,《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20年第6期。在高质量发展理念的引领下不断提升数字治理能力和水平、不断满足全体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