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邻里经济地位变化与社区层级化

2021-11-22 04:39:48冯云廷
河南社会科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低收入邻里层级

冯云廷

(东北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近年,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和社会收入水平的分化,中国一些大城市的邻里空间正经历着从居住分异到居住隔离的变化。与此同时,社区层级分化的趋势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而邻里经济地位的变化是城市社区空间分层的最重要的驱动力量。本文关注的是,城市邻里经济地位变化是否造成了社区层级化?其原因和机制是什么?社区分层的后果如何?探讨这些问题,对于正确制定城市开发和社区空间政策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邻里经济地位变化的事实:一个新的观察

邻里经济地位,是指城市社区邻里关系中基于收入、教育、职业等因素对于个体或家庭的经济地位的总体衡量。我们在分析邻里经济地位时,家庭收入将被当作一个整体纳入考量。也就是,按城市社区家庭平均收入指标来表示邻里经济地位,但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也会考虑邻里家庭的教育和职业情况。

为了进行量化分析,假设邻里i在t期间的邻里经济地位(γit)是按邻里(社区空间)平均收入相对于城市平均收入的比率来计算的。更确切地说,令γit代表邻里i(i=1,2,3…,n)在t 时期的相对收入。γit被定义为Yit/Yt,其中Yit是邻里i在t时期的平均收入水平,Yt是t时期整个城市范围的平均收入水平[1]。

通过评估一个社区中的家庭在相对收入上的表现,我们可以把他们归类于一个邻里经济地位类别。根据研究需要,我们把邻里经济地位分成三类:高经济地位、中等经济地位和低经济地位。

本文以大连市四个社区为样本进行观察。这四个社区分别是星海人家、幸福e家、七贤东园和春光园小区,四个社区的居民总数约为8400户。我们按1∶20比例抽样,对其中的425户居民进行了问卷调查,调查的范围包括家庭收入、职业、受教育情况,对社区满意度、迁居意愿、邻居关系、社区文化情况等。为了更好观察四个社区邻里经济地位变化的现实,我们将社区邻里的平均家庭收入分为三个层次:月收入低于10000 元的家庭具有低经济地位;月收入在10000—20000元的家庭具有中等经济地位;月收入超过20000 元的家庭则拥有高经济地位。在此基础上,我们按照上面对γit的定义,计算了四个社区中邻里经济地位不同的家庭1999年、2009年、2019年相对收入的变动率(如表1所示)。

表1 大连市四个社区家庭相对收入变化率

由表1 可见,大连市四个社区中家庭构成的富裕程度不同,幸福e 家社区的家庭相对收入占比较高,星海人家社区的中等收入家庭占较大比重,而七贤东园和春光园小区则以低收入家庭为主体。尽管不同贫富程度的四个社区,家庭相对收入的占比存在着不成比例的变化趋势,但是主导模式是,无论其相对收入上升抑或下降,大部分社区家庭邻里经济地位都有所改变。表1数据显示,从1999年到2019 年,在四个社区家庭相对收入的变化比例中,中、高收入的比例一直在增长,低收入家庭的比例都在下降。由此可见,社区的邻里经济地位不是静态的。四个社区的邻里经济地位每10 年都以不等的速度发生变化。由这个观察可以推断出,对于大多数城市社区来说,邻里经济地位总是动态的,并且会经历长期的上升和下降过程。

从收入分布来看,高收入和低收入家庭在社区空间分布上显然是不均衡的。两个差距最为明显的社区,幸福e家和春光园小区,高收入人群和低收入人群在空间上形成了明显的集聚分布。更重要的是,不同收入家庭的空间分布有着明显的增减特征,它表明随着家庭相对收入变化,各类家庭存在着迁居行为。幸福e家邻里高经济地位家庭20年间增长了139.02%,星海人家也增长88.46%,七贤东园和春光园小区中等经济地位家庭增长最为显著,分别增长了94.15%和84.76%。四个社区中低经济地位家庭所占比例都大幅下降,其中又以幸福e 家最为突出。

我们发现,社区家庭相对收入显示了非随机的空间格局。社区的经济地位与它在城市中的区位密切相关。这一点可以用邻里地块土地均价的变化反映出来。邻里地块均价是社区到城市中心距离的函数。随着社区到中心区的距离缩小,社区地块均价呈现出递增的特点。四个社区位于城市的区位不同,幸福e家和星海人家距城市中心区较近,而七贤东园和春光园小区则远一点。越靠近市区中心位置的社区,邻里经济地位高的家庭占比越大,相反,就低一些。这个事实与发达国家的情况截然相反,它说明邻里经济地位和城市变化的动态相关性。随着城市交通、环境和公共服务设施的完善,位于郊区的社区可能会成为人们追逐的居住空间。

邻里经济地位的变化是普遍的,但需要进行长期观察,才能充分理解经济地位变化是常见的事实。四个社区指向的现实说明了这一点。然而,我们的许多城市政策似乎浅在地将邻里经济地位视作静止不变的。一般认为,某个社区邻里一旦处于高收入或者低收入家庭簇群状况,往往具有长期的持续性,很大程度上是固定不变的。事实上,这种观点和政策指向是不正确的,甚至是具有政策误导性的。

二、社区邻里经济地位结构差异的作用机制

上文中的事实表明,在一个城市中,社区邻里经济地位变化表现出明显的结构上的差异,但没有解释原因。我们需要对城市社区邻里经济地位的结构差异的机制提供新的解释,以便更好地认识社区层级化趋势。

多重力量影响社区邻里经济地位的结构性,以致收入动态在不同社区里发生变化。其结果是,在一些社区,不同邻里经济地位的结构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持续性;而在其他社区,邻里经济地位结构可能更容易受随机力量推动产生变化。各种邻里动态表明,社区的邻里结构在许多城市邻里经济地位构成变化中都有所体现。这种动态是住宅品质、房价、区位设施、公共运输以及社区邻里效应等多重力量作用的结果[2]。重要的是,这种变化在大城市社区邻里结构变化中都是不可避免的。

三种机制在我们的讨论中占有突出地位,且往往互为因果。这些机制包括经济能力和居住偏好、区位设施与服务组合、自我强化及其效应三个方面。

(一)经济能力和居住偏好

从经济学意义上说,邻里是一个相对地有着相似特征的财产群体。家庭都为获得理想的邻里区位而努力。通过对邻里的住宅和土地展开竞价,相似的财产价值群体在追求邻里居住空间利益的过程中自然地趋于集聚在一起,从而形成了特定的社区邻里结构。大连市四个社区的家庭相对收入变化带来的邻里经济地位改变,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除了家庭相对收入,居住偏好也深深影响到社区邻里结构。一般说来,家庭具有能够依据自己的偏好系统和效用函数将资源配置于特定社区的能力,同时,他们作为“经济人”也都有把某些资源转换成个人报偿的欲望。在效用最大化假设之下,对于家庭来说,总是按照自己的偏好系统来权衡利弊得失,选择能达到其最大化效用的社区来居住或投资。人们存在着对不同类型社区的偏好,这种偏好的基本差异,可能不完全是由家庭收入决定的。但是,高收入家庭往往偏好更好的社区和更新的住房,这样的社区住房条件能更好满足他们的消费欲望,因此就更具吸引力。假如在异质的城市社区之间,每个社区都能单方面地创造出一个与其他社区不同的福利水平,家庭将通过迁往收益水平更高的社区来做出反应。这种社区迁居的结果,显示了家庭明确的社区偏好。布鲁克纳和罗森塔尔的模型证明,新建社区住房品质和时空格局可以推动高收入群体的位置变化[3]。也就是说,家庭的经济能力与居住偏好存在着密切关系,它们在决定社区邻里结构时是相互作用的。作为邻里经济地位结构差异的推动力量,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意味着家庭邻里决策中不同决定因素的相互影响。也就是说,当有的家庭根据相对收入水平选择邻里空间时,会刺激具有相同特征的家庭产生类似的邻里决策倾向。

(二)区位设施与服务组合

城市社区邻里结构的差异也受社区及其附近提供的教育、就业、交通、治安、医疗条件等区位设施和服务组合多样化的影响。区位设施和公共服务组合状况,彰显出不同的社区功能利益,有时人们会通过社区间的迁居行为显示出他们的偏好,进而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因此,高收入家庭更有能力也更愿意居住在区位设施和服务组合丰富的社区里。许多学者对此有深入研究。拜尔等研究了区位设施在解释住宅位置中的强有力的作用,并进一步强调了设施价值往往被资本化到住房价格溢价中,也因此,高收入家庭经常面临邻里设施和服务(如学校质量)与居住偏好之间的权衡[4]。布鲁克纳等学者认为,基于区位设施和服务的观点有助于解释社区邻里经济地位的总体差异[5]。沃德佛格提供的证据表明,餐馆和其他低价餐馆在低收入邻里社区中更为常见,而且餐馆类型随社区的居民构成有系统性区别。这也表明餐馆和其他零售场所会迎合他们所在社区的需求偏好。反过来它又能够强化个体或家庭选择进入与自己同类型人集聚的社区中的趋势[6]。在实践中不难观察到,低收入家庭愿意购买相对便宜的区位设施和服务组合的社区住宅,对设施和服务多样化的要求相对较低。相反,高收入家庭对区位设施、服务质量及其多样化要求高,也有能力支付更高的价格。区位设施和公共服务组合的多样化,意味着城市居民对区位设施和服务组合的多样化有不同的支付倾向,正因为如此,它们成为影响社区邻里结构差异的重要因素。

(三)自我强化及其效应

邻里经济地位的结构变化存在着明显的自我强化效应。这种自我强化效应可能将社区一定时期内固定于某一给定邻里,从而有助于高收入和低收入社区的内生形成。圭列里等研究发现,高收入家庭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能够吸引更多高收入家庭来到一个社区的原因。高收入家庭的到来形成一种自我强化的溢出效应,吸引更多的高收入家庭来到社区,并推动邻里结构的高级化[7]。鉴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制,我们有必要做进一步分析。

邻里相对收入的任何变化都会走向自我强化,而这种自我强化往往引发社区之间的迁居行为。假设存在A、B两个社区,每个社区中都有高收入L1和低收入L2两类家庭。社区A 和社区B 的家庭数量分别为n1和n2。社区的居住空间收益包括两个方面:基本的居住收益w1以及潜在的居住收益w2。前者一般是指基本的居住条件带来的收益,后者还包括共享资源和附加利益。社区居住空间收益定义如下:

其中,u 是效用调整项,其定义如下:如果n1/n2>1,那么u>1;如果n1/n2=1,那么u=1;如果n1/n2<1,那么u<1。它表示的是当两个社区的基本居住收益相同时,在社区A 可获得的效用水平与在社区B可获得的效用水平之间的比值。n1/n2比值越大,潜在居住收益就越大,社区之间迁居的激励进一步得到加强。图1描述了这个自我强化的社区间迁居的行为过程。

图1 自我强化的社区间迁居

但是,该过程不会一直进行到社区B 中没有低收入家庭为止。原因在于在所有家庭的收入中,要有一定比例的收入花费在购买差异化邻里服务上面。在迁居成本较高的情况下,社区B 里的不可迁移的家庭愿意以更高的价格来购买本社区提供的差异化邻里服务。因此有部分家庭会继续留在社区B,这保证了社区邻里结构的相对稳定性。

然而,邻里之间会产生一种正外部性,也就是,优质的邻里可以提供角色榜样、共享学校资源、搭建人际网络、交流有价值的信息等,它形成了一种自我强化过程中的溢出效应。高收入家庭为了获得高收入社区的这种溢出效应,愿意为居住权支付的溢出价值高于中低收入家庭。

总之,邻里经济地位受系统的静态和动态经济力量的组合影响。尽管随机事件会影响一个社区的经济地位,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上述三种机制的相互作用,共同推动了社区邻里经济地位和邻里结构的变化。

三、社区层级化及其判定依据

社区邻里结构关乎社区会在何种程度上根据收入或其他属性进行分层。从普遍情况看,我国大城市基本上存在着如下几种不同类型的社区:别墅区、高档住宅区、普通住宅区、老住宅区、单位大院、各种不同的经济适用房、公租房住宅区以及外来流动人口聚集地和城中村等。近年,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邻里经济地位差异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居民的居住模式和生活方式正在发生变化。

一个基本趋势,就是社区阶层化渐进发生。所谓社区阶层化,是指按照邻里经济地位,将城市社区划分为高低有序不同层次的现象。社区层级化与社区层级固化是相对立的。传统上社区层级结构比较封闭、稳定,阶层流动受阻,使得社区具有同质性、封闭性和排他性等阶层固化特征;而社区层级化结构趋于开放、变动,家庭迁居率提高,它是现代城市社区邻里结构变化的必然结果。虽然目前我国城市社区分层还处在初始阶段,但是其模糊的轮廓正在出现,传统的居住模式有可能面临着阶层整合,从而带来社区邻里结构的根本性重组。这个推断的依据是:

(一)邻里经济地位差异所隐含的居住隔离现象日益普遍

随着城市家庭相对收入水平的提高,居住隔离逐渐成为大城市社区发展中的一种常态。现实中,我们不难观察到,在同一城市中,由于历史传统、职业、教育、生活习惯、财富差异等原因,具有相似特征的家庭集聚于同一社区,或者存在着向这种空间分布状态演化的过程与趋向。学者们在对大城市居住隔离程度的测度中,早已发现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居住隔离。例如,袁媛等对1990—2000年广州市居住隔离程度的研究发现,10 年间,广州市全市平均的居住隔离指数从0.268 上升到0.378。结果表明,整体居住隔离程度在不断增加,且城市人口逐渐从核心区往外围推进[8]。李倩等对北京市不同收入的家庭进行居住隔离测度,结果表明,海淀区、昌平区及顺义区隔离程度最大,介于0.8—1,顺义区、怀柔区、丰台区隔离程度次之,介于0.4—0.8,房山区居住隔离程度较弱,在0.4以下[9]。孙秀林等测度上海市外来人口与本地人口的居住隔离指数为0.4241,且青浦区、松江区等郊区隔离程度最大,在0.36—0.38;浦东新区、宝山区、嘉定区处于中等,在0.32—0.34;长宁、静安、徐汇等市中心区居住隔离指数最小,在0.24—0.26[10]。我们对大连社区的调查,大连市居住隔离程度也存在着日益增强的情况。居住隔离与社区层级化是密切关联的。在城市存在着社区之间迁居的情况下,这种迁居通常会提升居住隔离水平,而居住隔离水平的提升又会导致社区层级化配置。

(二)不同收入阶层的家庭对居住空间的诉求出现差异

提高居住条件、改善生活质量是不同阶层的城市居民的不懈追求。调查资料显示,大连市四个社区的居民家庭相对收入水平可分为四个等级:一是富裕型家庭,大约有不足10%的家庭属于这个阶层。二是中上收入家庭,占比不超过25%,与富裕型家庭生活方式接近,生活相对安逸。三是中下收入家庭,所占比例约为40%,他们与中上收入阶层比起来,多数持有小富即安的心理及稳中求进的生活态度。四是低收入家庭,占25%,他们属于贫弱阶层,经济实力较差。据笔者观察,这四个阶层的家庭对社区居住空间的诉求明显不同。富裕型和中上收入两类家庭在居住空间诉求及居住方式上相差不大,他们追求门庭豪华,装潢考究,气派非凡,能显示自身的身份和地位。同时,他们对邻里属性、社区文化、区位设施和社会服务有更高的要求,其生活的有闲性及交往的趣缘性更强。中下收入家庭有改善居住空间和条件的强烈愿望,他们渴望居住面积足够大,房屋装潢有品位,周边环境和谐安宁,地域交通方便出行。低收入家庭和一部分低估自己地位的中下层家庭聚居在一起,他们都有对居住空间的新要求。低收入家庭改善住房的能力有限,而中低收入家庭并不是缺少经济实力,他们渴望解除与贫弱阶层的邻里关系,迁居到更舒适的社区环境中去。

大连社区的样本具有代表性,在我国一些发达地区的大城市中,富裕和中等收入家庭的比例更高,低收入家庭所占比例还要低一些。总之,不同收入阶层的家庭对居住空间的这种诉求上的差异,必然加快社区层级化的步伐。

(三)社区之间迁居已成为一种社区层级化的筛选机制

居住隔离和分层配置是通过迁居流动来实现的。迁居流动是个人或家庭根据需求变化而调整住房消费的空间过程。从本质上看,社区之间迁居是一个空间化的筛选机制[11]。也就是说,人们通过迁居流动的方式进行着社区品质和层级的筛选。

最近十多年来,我国城市社区之间的迁居活动日益频繁。总体上说,这种社区间的迁居分为两种情况:自愿迁居和被迫迁居。前者是基于邻里经济地位变化而采取的调整性行为,后者则属于居住环境变迁而不得不采取的迁居决定。大连社区的调查显示,自愿迁居在富裕家庭、中上收入家庭和低收入家庭中都存在。只不过是,富裕和中上收入家庭迁居更看重社区的共享资源和附加利益,社区成了一种以居住地点来暗示其社会和经济地位的微妙的表达方式。中下收入家庭往往以改善居住条件为目标,因此改善型住房成为他们的首选,对社区空间的选择有相对的自主性。低收入家庭受限于其经济条件,社区间迁居的概率较低。被迫迁居则大都发生在旧城改造过程中,多数又以低收入家庭的搬迁为主,社区的选择有较大的随机性。

总体上说,城市社区之间的居住迁移是行动者理性选择的过程,是住房机会、需求与社区偏好及居住预期的产物。通过迁居筛选机制,城市原来的居住风貌正经历着深刻转变。迁居,这种以需求为导向的居住空间利益调整,带来了人们几乎递进式的社区分层过程。从住房改善到社区隔离再到社区等级化,其趋势不可避免,其规模也将不断扩大。

四、社区分层是否会对本地居民造成伤害?

社区分层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并常与负面含义有关。在地方政府看来,社区分层会导致社会阶层“区隔”的再生产及中下阶层、贫弱阶层家庭的边缘化,社会不满情绪将不断积累并有可能转化为剧烈的社会冲突。一些当地政府似乎也注意到了居住空间上的两极分化现象,尝试着推动混合居住的社区模式,以达到促进阶层交往、消除阶层隔离、保证社会和谐的目标。但是,政府的努力并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

社区分层是对居住空间差异化的认可,它往往暗示着一种居住空间上的不对称甚至是不平等。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社区层级化过程中,有的家庭从中受益,而有的家庭会受损,尤其是较低收入家庭一定会受到伤害呢?我们从三个方面来讨论社区分层对当地居民带来的可能后果:

(一)社会阶层分化

社区分层最令政府担忧的后果是城市社会日益分化为贫富两极的格局:一端是精英阶层在舒适豪华典雅的社区居住,通过围墙、保安等杜绝外人的自由出入,形成防卫型社区(gated community);另一端则是城市低收入人群被边缘化,密集在衰败的社区、棚户区中。这就是说,富裕的家庭将成为社区分层的受益者,而低收入家庭则深受社区分层之害。显然,这种担忧是建立在一个错误的逻辑基础之上的,那就是,他们把社区分层当成了贫富分化的原因。显然,事实并非如此。尽管社区分层与社会阶层化具有同源性,不同收入阶层的居住空间选择最终会反映在社区层级上,但是,不能因此得到社区分层带来富者受益、贫者受害的结论。

近年,我国城市经济结构正在发生着显著变化,一些发达城市的民营经济繁盛,同时,服务业所占比重也越来越高,就业结构逐渐转变,劳动力日益分层,收入差距不断拉大。这种产业变迁的结果,造成了不同职业阶层之间的报酬不平等。那些得到很好职业报酬的人,通过职业收入积累强化了邻里经济地位。可以说,一个家庭的社会声望、政治权力、收入水平都根植于职业之中。在通常情况下,随着职业能级与家庭支付能力的提升,住户会要求更高质量和功能性更强的住房,或是搬迁到与他们新的经济地位相匹配的社区,由此催生了城市社区的层级化。可见,从某种意义上说,社区分层是职业层级收入不均的结果,而不是造成社会两极化的原因。因此,社会分层只是重构了社区空间,并不会改变不同社区各个家庭的效用水平。

(二)流动性的差异

社区分层会带来不同类型家庭的流动性变化。总的情况是:高、中、低收入家庭的流动性都将提高,但提高的程度却不一样。流动性提高程度的差异,意味着它对各类型家庭的影响效应不同。

在筛选机制作用下,高邻里经济地位的家庭会迁至更高档的社区,其空下来的房屋则被中等地位的家庭所占有,而中等地位家庭原来拥有的住房则接着被低经济地位的家庭所占有。不同收入阶层家庭迁居的流动性,使原来依靠职缘、地缘、机缘形成的地域性聚居群体被打破,邻里经济地位群体——处于相似社会经济位置的家庭,呈现居住空间上的“人以群居”聚集倾向。

尽管流动性带来的是一种居住品质提升的过程,然而,当较高收入家庭选择迁入一个高档社区,而较低收入家庭出于财产价值、物业费上升或租金问题,被迫迁移出原来的社区时,这种迁居过程似乎对低收入家庭有点不公平。实际上,流动性对低收入家庭的影响可能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

社区居住空间上的置换,实质上是不同收入家庭居住空间与居住预期的匹配过程。家庭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发生改变,家庭和社区之间往往有一种互动关系:当社区空间和居住预期不匹配的时候,迁居的需求就产生了。低收入家庭迁移到新的社区,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们新的居住需求和预期。从我国实际情况看,近年,各城市进行了大规模的旧城改造和“棚户区”改造,使得一些收入水平低或贫困的家庭有机会通过住房补贴到其他社区购买私人住宅,或者迁移到更好的社区,他们的居住条件得到了极大改善,这正是流动性给低收入家庭带来的福祉。

(三)非正向的邻里效应

邻里效应是居住区的特征对于居民的价值观、行为的影响。正向的邻里效应对于社区中同辈或不同辈居民彼此之间有着积极的、潜移默化的影响。社区分层可能导致的一个结果,是低收入家庭的集聚可能产生负面的邻里效应。例如,生活在低层级社区环境中的青年人,与具有示范效应的居民(受高等教育的人和事业成功的人)接触的机会变得更少,靠他们自己的力量取得成功的概率降低。格莱斯的研究得到的一般性结论是,拥有较低受教育程度的移民家庭更容易受低层级化社区环境的影响;而在一个拥有较高人力资本的高品质社区,移民家庭可以做得更好[12]。

从我国城市家庭的迁居取向中可以看到,人们开始关注邻里效应的影响。两种迁居取向即学区取向和职业取向有一定的代表性。学区取向是以孩子教育为中心,倾向于强调孩子的成长需求。所以他们看重社区环境、邻里关系、居民素质和文化氛围等。职业取向对社区的要求以职业发展为中心,并据此选择社区居所。他们更倾向住在与其工作、收入和人群相吻合的社区。

可见,正向的邻里效应强化了社区分层。反过来,非正向的邻里效应可能对于处在低收入阶层聚居区的居民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然而,这种影响是有限的。随着城市社会向多元化发展,社区层级的“排他性”局面将逐步消失。志同道合的人们拥有更多时间和机会相逢,并形成各种特色“族群”。在社群的网络化交互关系中,不同层级社区的人们很容易找到交会点,彼此之间进行信息交流、资源互换和协作共享,从而抵消非正向邻里效应对低收入聚居区居民的影响。

五、结论与社区空间政策

在我国城市转型发展过程中,社区邻里空间秩序的重构是一个重要课题。本文以大连市四个社区为观察样本,研究城市邻里经济地位变化对城市社区等级化的影响以及社区分层的后果,以期揭示出社区空间层级演进的内在机理,为城市社区空间政策的制定提出一种新思路。

本文的主要结论是:(1)城市社区中邻里经济地位的变化是普遍的,但在不同社区却存在着明显的结构上的差异。同时,邻里经济地位又总是动态的,并且会经历长期的上升和下降过程。邻里经济地位的变化主要源于家庭相对收入的变化。社区家庭相对收入表现出非随机的空间格局,它表明邻里经济地位变化和城市空间区位的动态相关性。(2)多重力量影响着社区邻里经济地位的结构性差异,其中,经济能力和居住偏好、区位设施与服务组合、自我强化及其效应三种机制是最重要的作用机制。在各种力量的组合影响下,邻里经济地位差异化趋势会越来越明显,居民的居住模式和生活方式也必将发生重大改变。(3)我国大城市中社区层级化的趋势渐进显现,传统的居住模式有可能面临着阶层整合,进而带来社区空间秩序的重构。这种社区层级化基本上是利益机制驱动下微观主体的自组织过程。在此基础上,城市高、中、低层级社区与居民的居住需求和经济能力的契合度将越来越高。(4)不同城市的社区层级化程度与城市发展水平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不同城市社区之间的层级结构不是任意分布的,它与城市规模大小有很强的关联性。(5)城市社区层级化改变了社区空间资源的占有方式,但是,从损益的角度看,它不但没有降低当地所有居民的效用水平,相反,对不同阶层的家庭都将带来一种居住品质的提升。

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重要的政策意义。在城市社区空间政策设计上需要正视社区分层这一客观现实及其所引起的结果。针对社区邻里结构的动态变化,要从制度上保障不同层级社区结构的相对稳定性;对于邻里经济地位变化引发的迁居取向,要予以政策上的引导,防止出现居住区“贵族化”倾向,同时,加大“棚户区”“城中村”改造的政策支持力度,为低收入社区家庭提供更多改善居住品质的机会;在社区空间秩序的重构过程中,要尊重居民家庭的社区空间选择行为,改变传统上的政府主导一切、居民家庭一直处于被动从属地位的局面;根据城市性质和规模,因地制宜地制定出应对社区层级分化的行动方案,从机制上保证低收入阶层社区居民的利益不受损害。由此可见,城市社区空间政策必将面临一场根本性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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