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念,徐磊健,张长思
当今,体育的国际交流成为世界文化融合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国家、民族的传统体育项目进入国际体育大家庭,为世界人民所共享,成为该民族增强文化影响力和软实力,提升世界话语权的重要路径。世界体育自古存在以古希腊为代表的西方体育和以古中国为代表的东方体育两大体系。研究两者如何更好地融合,以利于丰富世界体育文化,造福全人类,是我们面临的重要命题。奥运会诞生于希腊,是世界上影响力最大的体育盛会,代表着“更高、更快、更强”的拼搏精神;武术作为中华民族璀璨文化的重要形式,是东方体育文化的代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命题。因此,如何站在国家、民族高度和体育部门角度提出中国武术入奥规划及具体策略乃当务之急。
奥运五环旗象征着“所有国家,所有民族”都能以体育相聚一堂的美好愿景,但时至近日,“奥运大家庭”仍在“增员”的同时,武术的入奥之路却似乎遥遥无期。回顾中国武术入奥百年史,我们在两次失败经历的背后体会到了国人的巨大努力,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深深遗憾,然而,我们也未曾停下前进的脚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近年来我们欣慰地从国家政策层面感受到武术入奥的“暖意”:1)国家部署体育强国建设战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体育强国建设纲要》鲜明提出“提升竞技体育综合实力,增强为国争光能力”、“促进体育文化繁荣发展,弘扬中华体育精神”[1];2)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发布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019年度课题指南》(体育学)明确列出“武术申奥的对策研究”选题方向[2];3)国家体育总局武术运动管理中心印发的《中国武术发展五年规划(2016—2020年)》明确提出“武术国际推广渠道拓宽,大力推进武术申奥进程”[3];4)2020年1月8日,武术成为达喀尔2022年青奥会新增正式比赛项目[4]。庄子曰:“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本研究通过对世界格斗武技“原态化”—“文明化”的二元格局中有代表性的几种竞技项目进行比较研究,以期为中国武术入奥之路提供参考。
武技也称武艺、武术,是在人与自然进行斗争的过程中形成的一种技能;格斗又称搏击,有“打斗、战斗”等竞争的意思。格斗武技是区别于表演(艺术)武技、康养武技等的一类武技项群。
优胜劣汰是大自然(此为广义上的大自然,也含括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竞技”是人类社会实现优胜劣汰的途径和方式。而人与人的直接搏击则是“竞技”的最初级、最基本的方式。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类社会从古至今都一直坚持着各种各样的搏击运动,如西方的摔跤、拳击、巴西柔术、桑搏、MMA(综合格斗),东方的中国各派武术、日本柔道、空手道、跆拳道、越南武、泰拳等。“从人性角度分析,竞技是人类攻击性本能的宣泄、重复和升华的游戏。人类攻击的本能是先天具有的,它根植于物种之间和种族之间的生存竞争法则和保护种族的自私的本能。它具有强烈的破坏性,必须加以控制、平衡和调节,否则就是恶的,甚至使人难以摆脱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但是,人类的攻击性是最原始、最富有活力、生命力、创造力的,因此也要理性地保护。”[5]可见,对人类的“攻击”天性,应采取大禹治水的策略——“宜疏不宜堵”,充分运用现代化的竞技平台,扬“善”避“恶”,以引导合理的竞争,让“格斗武技”产生文明的价值。
世界格斗武技总体上表现出二元格局:一种是在现代文明框架下尽可能保持其“原态化”,极大保留其搏斗、实战功能,如MMA、泰拳、巴西柔术等;另一种是在保留一定程度格斗技击前提下尽可能使其“文明化”,保证竞技项目的安全化、人文化,例如柔道、跆拳道、空手道等。事物总是处于普遍联系和不断发展过程中的,世界格斗武技的二元格局导致竞技项目发展方向“背离”,但从时间维度来看,二元格局下的竞技项目也有一个总体的演变规律存在:朝各自“志向”生存空间的方向发展,并对其他“摇摆项目”产生“磁吸效应”。
1.2.1 “原态化”格局下的“小众”竞技项目 世界格斗武技的“原态化”格局是在现代文明框架下相对而言的,此类竞技项目“志向”于小众,然其志向虽“小”但定位清晰明确:满足小众的“暴力审美”趣味,追求商业最大化,走职业化道路。这类“小众”运动的最大看点是尽可能地接近实战、格斗竞技激烈、场面“火爆”。尽管现代化改造使之不是更加残酷,而是逐渐文明化,包括通过逐步详尽的规则来保证比赛的公平和选手的健康,但是,极大保留的实战功能使其依然显得“激烈动人”,如MMA、泰拳、巴西柔术等。现在被西方炙热追捧的综合格斗被称为“野蛮的打斗”,比赛时将比赛双方置于八角铁笼之中,参赛者可以使用任何技击动作,打斗的场面激烈,在经过一次比赛后会给参赛选手身体、心理上造成很大的冲击[6]。UFC是世界最大的MMA模式的比赛,中文叫做“终极格斗冠军赛”,也常被叫做“笼斗”。UFC赛事格斗体系更加丰满,规则更加开放,比以往任何格斗赛事更加暴力,掀起的运动狂潮更令人痴迷,曾一度因规则过于开放而被禁止[7]。同样,巴西柔术即便源于日本柔道,但与日本柔道“文明化”的改造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反其道而行之,保留了大量绞杀技,BIJF(国际柔术联盟)规定了竞技巴西柔术比赛规则,规定任何压制对手并使对手无法移动的动作、窒息技术、反关节技术,以及使用投技使对手摔倒的动作都将视为有效动作[8]。从规则上可以看出,巴西柔术更接近原态化的真实搏斗。有学者认为,“这类运动就是为了满足人们寻求刺激的欲望。”[9]然而,人类社会发展总趋势是前进的、上升的、文明的,极少数的此类原始化的“笼斗”“综合格斗”等商业化“卖座”项目注定只是极少数人参与而多数人观赏的小众项目。即便泰拳在泰国如此兴盛,似乎成为泰国文化的标符,但是,那也是极少数人(一般是经济情况较差的人)为了谋生而训练比赛以供观众欣赏的搏击运动。而中国武术散打虽几经规则的调整,但终未成功实现大众化、文明化的改造,从而坚守着它的小众角色,这虽然不失为中国武术运动进行现代竞技项目改造的一种形式,但仍属“小众路线”。尽管“原态化”项目的格斗实战功效显著,商业“钱景”光明毋庸置疑,但就大众参与及人类文明化的需求而言,显然背道而驰。对大众而言,现实中很少有人亲身参与其中。
因此,“原态化”格局导致其竞技项目远离人类文明趋势、背离社会主流文化,除了能满足小众的“暴力审美”和少数训练“以暴制暴”技能(例如维持社会治安等)的需要外,在代表着社会未来的广大青少年群体中显得格格不入,难以对应奥运会所倡导的维护人类和平、教育青年、促进文明进步的大众化传播之价值取向。
1.2.2 “文明化”格局下的“大众”竞技项目 在世界格斗武技的“文明化”格局下,竞技项目的“志向”高远,其理念符合人类文明发展趋势,其追求与奥运会“拼搏向上”“教育青年”的使命不谋而合。奥运会归根到底是人的比赛,获得广大民众的支持是奥运会发展的基础,将体育生活化、将健身日常化是奥运会发展的目标[10]。因此,此类项目与奥运会志同道合,越发“大众化”,例如柔道、跆拳道、空手道等众多奥运项目。
“现代柔道之父”嘉纳治五郎最大的贡献不是使柔道更“厉害”了,而是成功实现了对传统柔道的现代化改造,使其适应当时日本乃至整个世界文明进程的需求。“由术到道,嘉纳治五郎提到老子《道德经》中几句话对他的启发,即‘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搞。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待,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可见,柔术可作为一切生物的养生之道。所以,嘉纳治五郎把单纯武打的柔术改革成‘修身养性’的身心功法。柔道的精髓定为‘体育、修心、护己,就是以柔顺求生存发展。”[11]“日本柔道从成立国际柔道联合会到正式成为奥运会比赛项目这一过程仅用了22年。在短短的几十年间,全世界有194个国家和地区开展了柔道项目,并加入了国际柔道联合会。”[12]日本空手道则干脆“点到为止”,这正是中国武术一直以来用以展示自己更加文明道德的标签,却被日本成功借入,改造成为世界最为流行的现代搏击运动之一,现在又成为奥运会比赛项目。韩国跆拳道亦是如此,其“不准拳击头部”等人性化竞技规则使得创始于1955年的跆拳道后来者居上,在2000年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
如果把符合人类文明发展趋势看作一种“道”的话,那众多竞技运动项目也可以说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历史表明,越是大众化的文化越有生命力,越是代表大众取向的竞技项目越为人们接受和参与。
1.2.3 两个“原态化”项目的奥运身份解读 继续讨论以上论题需要穿插对两个问题的解答:第一,为何格斗武技中“原态化”格斗项目拳击依然在奥运会大家庭中?第二,奥运会摔跤项目为何命运多舛,被“请出”又被“纳入”奥运会?
了解奥运会历史和文化不难发现,拳击是典型的西方传统体育代表项目,是体现西方体育精神的文化遗产,这个意义上讲它是西方竞技文化的象征项目,自然享有奥运的“特殊照顾”。拳击早在公元前的古代奥运会上就是正式比赛项目,随着西方社会文明化的进程,拳击这一激烈的对抗项目也在不断经历规则化的改造,“人类拳击比赛在英国曾经是赤手空拳的暴力格斗,1743年,著名的拳击手杰克·布劳顿推出一套包括7条内容的规则,使拳击运动向文明化方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到1838年制定的《伦敦职业拳击规则》进一步降低了拳击野蛮色彩。”[13]尽管如此,到了现代奥林匹克时代拳击依然出师不利,首届现代奥运会1896年在雅典召开的时候,组委会认为它太危险取消了这个项目,直到1920年奥运会之后,拳击在奥运会比赛项目中才确立下来。现代化的改造使得拳击运动已经不再是原始的让人望而生畏的暴力格斗,为了顺应奥运会精神,西方“拳击”最大努力地控制格斗双方互相冲击的程度,其规则只允许直、摆、勾3种拳法。然而,拳击作为非常古老、古典的搏击运动,在奥运赛场虽然“稳如泰山”,但在现代西方社会民众的搏击运动中并无多少群众基础,我们在欧洲多国和美国进行调研时鲜见拳击俱乐部,而柔道、跆拳道、空手道俱乐部比比皆是。因此,“拳击”主要依靠西方竞技文化的象征身份而留在奥运会大家庭中,其对古奥运印迹的传承意义更大一些,然其本质仍是“小众化”格斗运动项目。
奥运会摔跤项目指的是西方摔跤,包括古典式摔跤和自由式摔跤。摔跤是第一届奥运会就设立的项目,是人类最古老的竞技运动之一。然而,这不代表其可以“高枕无忧”。奥运会摔跤项目一度被国际奥委会“踢出”奥运会大家庭,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其不能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对于体育运动游戏性的需要[14]。两名运动员“缠抱”在一起“顶牛”,观众看起来昏昏欲睡,场面毫无活力和激情,等稍有动静,便突然判定胜负,总让人“莫名其妙”,而其“大尺度”的“拼命式摔法”更是令大众望而生畏。摔跤的奥运会底蕴深厚,算是创建之初的元老级“会员”。也正是因为它的古老,导致它于当今文化略显时宜不通,加之缺少与时俱变,险被“淘汰”出局。被宣布“踢出”奥运会之后,国际摔跤联合会立即作出反应,对规则进行了大幅修改,由过去的三分钟两局,改为两分钟三局,积分改为累加制,得分多者获胜;严格处罚被动消极,摔倒对手得分会更多。这样修改规则以后,比赛更为精彩激烈且更容易看懂。另一方面推出“男女平等”的理念,减少男子项目、增加女子项目,以争取奥委会委员的欢心。对此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送上赞扬:“国际摔联清楚了被除名的原因,他们的对策很有针对性,这虽然不能保证摔跤一定能留在奥运会,但对自身不足予以纠正,这值得肯定。”后来的事实证明,摔跤因其游戏性的重新充实,让奥运会对其重新接纳[15]。摔跤作为资格最老的奥运项目都难逃被“改造”的命运,主要原因之一是没有紧跟大众的审美需求,包括娱乐、游戏、趣味的需求,我们从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英文名称——OLYMPIC GAMES可以明显看出,西方人自始便把奥林匹克运动定位为一项具有娱乐性的游戏活动。
奥林匹克主义的宗旨在于纯粹追求教育,它的对象不只是那些参加“体育运动的人”,还包括“人民大众”。“休战思想”是奥林匹克精神的基本特点之一,顾拜旦希望能为象征忠诚和文明的奥林匹克理想而停止一切战斗,反对一切为了满足统治欲和占有欲的争斗。《奥林匹克宪章》明确指出,奥林匹克的目标是将体育运动置于为人的和谐发展服务的位置,以期建成一个和平的维护人的尊严的社会[16]。古奥运会所倡导的“公平竞争”既为个体的自由发展、欲望实现提供了充分的机会,也为限制盲目和膨胀的欲望追求建立了理性的法则[17]。奥林匹克运动作为一种具体的文化形态,与西方主流文化息息相关,奥林匹克竞技运动项目绝大多数创立于西方国家,其体现的是西方文化所具有的竞争精神、勇于冒险的性格,崇尚精英至上、骑士精神……竞争机制成为西方体育文化的灵魂与核心。竞争性强的运动项目成了体育活动的主要形式,这是源于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所独有的[18]。西方的尚武精神由来已久,典型代表是由残酷的军事训练逐渐演变为“贵族气质”象征的骑士精神。“这种精神从其构成和表现来看便是一种游戏精神的反映。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到,比武已经演变为一种带有玩耍嬉闹意味的娱乐游戏表演。也许正是这种娱乐游戏精神的注入才使得骑士比武能够为当时社会广大群体所接受,积极效仿并加以传承,同时也正是这种娱乐游戏精神使得骑士比武暴力色彩不再那么浓重,反而在轻松的游戏中,将骑士精神进一步升华为一种荣誉、追求,从而为后世现代西方体育发展奠定了相应的基础。”[19]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我们应以开放的姿态进行学习、反思,“静观世界体育发展的走向,我们不得不承认当今西方的体育文化始终引领着世界体育文化的主流方向。如果要分析西方体育为什么能成为大多数人崇尚的、坚持的一种文化,恐怕并不是因为它的高深,反而恰恰是因其简单。而一种文化能够产生一定影响力,成为流行文化,最为关键的也正是由它的普及程度和它的流行程度所决定的。因而体育的主流文化就是大众文化、流行文化,也就是受大部分人欢迎的文化,这就是当今世界体育文化的主流。从这一点上说,武术要想成为世界体育的主流,也必须要走一条大众化的发展道路。”[20]客观地讲,东西方文化碰撞时,包括中华武术在内的整个中华文化之症结绝非层次境界问题,而是活力不足问题。已经发展到更高层次的中华文化、已经非常博大精深的武术技术,只有通过引入竞争机制,解决活力不足问题,才能够健康发展[21]。
文化自信不代表孤芳自赏,更不代表文化自负,真正的文化自信是敢于走出去,敢于“中流击水”于世界文化之林。武术文化自信亦然,融入世界体育并“勇立潮头”,这是自信的最高境界。从《奥林匹克宪章》规定来看,公认的国际基础是各运动项目入选与离开的核心标准。“凡是列入夏季奥运会比赛项目的至少要在75个国家和地区及四大洲的男子中以及至少在40个国家和地区及三大洲的女子中广泛开展;运动小项也要至少在50个国家和地区及三大洲的男子以及35个国家和地区及三大洲的女子中开展、且至少两次被世界锦标赛或洲际锦标赛列入才可具有入选资格。”[22]《奥林匹克宪章》告诉我们,国际化的一定是大众化的。中国武术的未来也必然接受国际化、大众化的考验。
因此,中国武术要走入奥运这一世界舞台,就应像海绵一样,善于吸收奥运会武技项目的成长养料和成功元素,走符合国际传播规律的、群众喜闻乐见的“大众”路线。“大众”路线是世界格斗武技入奥所遵循的根本途径,在这一大方向的指引下我们继续深入讨论它们所蕴含的共同特质。
相比于“柔”“跆”“空”的顺利入奥,中国武术早在1936年就接触了奥运会,在柏林奥运会上做为表演嘉宾的国术(武术)队以其精湛的功夫震惊了世界[23]。而今80多年过去了,中国武术依然没有成功入奥。这种鲜明对比是否表明后发的格斗项目有某些“特质”,使之更能够适应时代趋势?
时代发展需要与之“气质”相符的体育运动形态,随着“生命意识与平等观念的高涨,使得体育竞赛也在历史的累积中发生了质变,高尚道德牵引在前,严厉规章约束在后,犹如两根缚绳制约了竞赛者暴力情绪的肆意宣泄,把野蛮的竞赛方式升华为体系完善的现代体育文明竞赛机制”[13]。基于前述分析,我们发现,“柔”“跆”“空”之所以相断成功入奥,共同经验就是:将历史悠久的具有民族特色的格斗武技进行现代“文明化”的改造,使其成为一个有利于国际传播的“大众”竞技运动项目,具备五大共性特质:安全文明性、民族独特性、攻防技击性、寓教于乐性、易学易练性。
2.2.1 安全文明性 奥运会的口号是“更高,更快,更强”,其核心活动即体育竞赛的形式是竞争,是角逐,并且这种竞争和角逐异常激烈,这是举世公认的。然而,它又是通过“友谊、团结、公平竞争”,最终追求人类社会的和平和友爱,进一步说是为了人的发展和福祉服务。因此,奥林匹克首先要保证人的安全,一切违背人的安全和利益的因素都是奥运会至少主观上所不容许的。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总趋势,纵观东西方体育发展史,古往今来的体育竞技均有文明的基因。罗马时代漫长的角斗行为成为时时在我们耳边敲响的警钟,人类只有远离暴力才会迎来光明[24]。可见,文明首先要保证安全,却又不限于安全,还要在安全的基础上让人进一步得到提升和进步。因此,项目的安全性、文明性既是影响项目普及的重要因素,也是决定其能否进入奥运会的关键所在。在奥林匹克格斗类运动中,后来者“柔”“跆”“空”比起西方原有的拳击、摔跤更具有文明化“气质”,这在前文均有论证。在现实中也鲜明可见,“柔”“跆”“空”更符合现代社会大众对格斗运动参与的需求,这从遍布欧美国家的空手道、柔道、跆拳道道馆可见一斑。并且,这些项目并非入奥后才受到民众的喜爱,而恰恰是因为它们受到了大众普遍的欢迎才为奥运会所接纳的。当然,入奥又促进了他们进一步的传播和发展。
2.2.2 民族独特性 日韩武技挖空心思、殚精竭虑营造其东方独特武技的形式,如柔道以“柔”命名,意在“以柔克刚”,与“崇刚尚力”的西方武技形成区别。而实际上竞技柔道运动并没有非常成功地体现此理,柔道运动员仍是“膀大腰圆”“力大不亏”者为优。尽管如此,柔道运动仍通过各种技术规则的限定与西方武技尽可能地“撇开距离”,如身穿颇有和服风格的“道服”,以及“压技”“绞技”“一本定胜负”等。跆拳道则干脆与拳击“背道而驰”——你用拳,我限拳,你不用腿,我专用腿,等等。空手道实在“无计可施”了,更加干脆——你们不管怎么打,到底不还是要打吗,我则干脆不打了,谁打上了不是挨打的丢分,而是打人的丢分——实为对东方文化“点到为止”之武德精神的极致标榜!
除此之外,奥林匹克运动大家庭对其准入的新项目有一个“独特性”的要求,即新加入的项目不能与现有项目雷同,否则就没有了存在或者至少说在奥运会中存在的必要了。从社会受众的角度来讲也是这样,一项文化,特别是后入文化,如果没有独特之处,则没有吸引力。后来登上世界舞台的柔道并没有变成西方搏击术的复制品,而是更加着力于彰显“以柔克刚”的技术特点。跆拳道则与拳击“反其道而行之”,严格限制拳的使用,而以轻快迅捷的腿法打点得分。而源生于儒家文化圈的空手道则以“仁者爱人”“止戈为武”为指导思想,形成“点到为止”的技术特性。不仅在技术层面,日韩武界将各自武技尽最大可能地突出特色,还在外在服装、礼仪,乃至场地环境,甚至口令、气氛(有的甚至原本并不一定必有,反而是为了彰显差异而有意加入)等都尽可能地突出其民族特点和文化特质。
2.2.3 攻防技击性 1988年亚奥理事会正式确定“武术”为奥林匹克运动的法定用语。对当代的“武术”概念可以有以下3个层次的判断:(1)武术是技击术,(2)武术是民族传统体育,(3)武术是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遗产之一[25]。因此,武术的主要内容为技击攻防,这是世界格斗武技的共同本质,无论日本的柔道、空手道等搏击运动,还是韩国的跆拳道,都毫不松懈地坚守这些项目“武”的本质,格斗对抗是这些项目最基本的呈现方式和内容。
2.2.4 寓教于乐性“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提出的奥运发展理念是“增强体质、意志和精神并使之全面发展的一种人生哲学。谋求把体育运动与教育和文化融合起来,创造一种在努力中求欢乐、发挥良好榜样的教育价值并尊重基本公德原则为基础的生活方式。”其宗旨是《奥林匹克宪章》所提出的“通过没有任何歧视和以友谊、团结和公平竞争的相互理解的奥林匹克精神的体育实践来教育青年,为建立一个和平的更美好的世界作出贡献。”[26]因此,教育意义是现代奥运会追求的价值。毕竟,从格斗项目来看,人们学练一项格斗运动最可能的用途不是在于其实际生活当中的运用,趣味性则尤为重要,正如美国体育史学者阿伦·古特曼的观点:体育脱胎于人类的游戏,是本能游戏(Play)基础上衍生出来的“有组织”的游戏(Games)[27]。如果说缺乏文明性会使人望而生畏的话,缺乏趣味性则会令人“感而生厌”。“兴趣”之于运动是一颗种子,西方人将各种体育运动称为“Games”,趣味性和游戏性对于一项现代体育运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2.2.5 易学易练性 跆拳道、空手道等在各个国家中小学风靡的原因除了安全文明之外,还在于其习练方式和竞赛规则简单明了又有观赏性,从而易于习练和参与。中国武术主要以竞赛套路及武术演艺而成为享誉世界的“中国功夫”,其丰富的动作素材和高超的技艺水平令人赞赏不已。然而,赞赏只是赞赏,参与起来却很难,例如中小学生们喜欢看武术老师展示武功却不愿意练习(“喜欢武术却不喜欢武术课”[28])。这种“悖论”导致武术普及度远远落后于跆拳道、空手道,原因并不是武术老师的武艺不高,而恰恰在于不够“简单”。
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物理学家阿基米德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推动博大精深的中国武术入奥同样也需要一个有力支点。从世界格斗武技二元格局着眼,对比“柔”“跆”“空”等入奥格斗武技现代化的启示,我们发现,只有将中国的传统武术进行“文明化”改造,赋予其“安全文明性”“民族独特性”“攻防技击性”“寓教于乐性”“易学易练性”的特质,探寻最成熟、最有力的突破形式作为“入奥先锋”,方能担负和实现民族和世界赋予中国武术的使命和期待。历经多年实践的“磨合”和理论的“雕琢”,日益科学化、体系化的竞赛规则使得太极推手越来越符合了现代格斗武技运动的发展趋势和奥运会武技项目现代化改造的成功规律,从而成为中国武术入奥的最佳形式之一。
2.3.1 规则安全,技术雅观 太极推手竞赛不仅只保留了摔法,且不准抓衣服,不准抱腿,这就大大降低了对抗时硬性的撕扯和挫伤,同时也更加文明。先后倒地逐渐不受鼓励,目前大多比赛已明确互不得分,这样一来,又减少了“摔砸”的伤害,从而进一步降低了运动员受伤的风险。因而太极推手训练和比赛中,哪怕对抗非常激烈,双方可能体力消耗较大,但基本不用担心受伤。太极推手技术性极强,尽量减少对先天体能的依赖,竞赛中鼓励使用“引化发放”,“四两拨千斤”,高水平发挥的技法令人赏心悦目,心驰神往。
2.3.2 阴阳相济,舍己从人 太极拳不仅是中国武术的一个拳种、一种形式,实为中国武术的“最佳代表”和中国文化的“全息影像”[29]。现代化改造的太极推手作为一项独具中国特色的竞技项目,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中国文化阴阳相济、仁爱泛众、推己及人的文化内涵。太极推手竞技时,双方以圆圈为界,出圈失分,除两脚外第三点着地即为倒地失分。不准踢打擒拿,不准抓扯抱腿,同时倒地无效,讲究粘连黏随、引进落空、借力打力。二人推手时,“须向不丢不顶中求玄妙,于不即不离中讨消息,量彼劲之大小,权彼势之长短,前进后退,处处恰合,相机善变,引进落空,四两拨千斤”。[30]验证技术优劣以及水平的高低是以控制对方受伤程度甚至不让对方受伤为前提,是一种“仁者之艺”的君子之争[31]。既力求中国文化之“道”、又极尽中国文化之“德”,全面深刻地体现了中国文化的思想内涵和价值主张。
2.3.3 摔法见长,劲力开放 尽管太极推手运动仅以摔法竞赛,但是,一方面,“摔”本来就是武术技击的重要技术;另一方面,虽然仅以“摔”来竞赛,但是,这已经可以“倒逼”运动员练出太极拳的“问劲”“接劲”“化劲”“拿劲”“发劲”等用劲方法及“柔劲”“刚劲”“整劲”“分劲”“合劲”“冷弹劲”“寸劲”等劲力形式,即便用之于踢、打等功防方法,经过一定的技法练习亦可将功力水平发挥出来。王璐璐、徐亚奎等许多太极推手运动员迅速“转行”泰拳、武术散打并取得优异成绩便是实际例证。
2.3.4 游戏为本,寓教于乐 首先,太极推手作为一种体育竞技运动,本质是一种游戏,其结果的偶然性和过程的可训练性使对人们参与其中产生吸引力;其次,太极推手可谓是检验太极拳“以柔克刚”“舍己从人”“无过不及”智慧是否能够知行合一的有效途径,具有追求“中正”“和谐”“自强不息”的教育意义。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32]虽然坚持不懈是成功收获的关键,然而没有兴趣何谈坚持,更免谈收获。太极推手“既是练习者以武会友、切磋交流和比赛的好形式,又是安全、文明、有趣味的双人对抗练习和健身运动。”[33]既是一项充满趣味游戏性并适宜于竞技的格斗运动形式,又符合奥运会“教育青年”的社会宗旨。
2.3.5 易于参与,便于评判 尽管传统武术有“太极十年不出门”之说,但随着人们对于太极拳现代训练方式的探究(如我国首届武术博士田金龙总结了“三摇三摆”的高效训练方法、笔者构建了以“十二功法”为主体的太极拳教学训练体系[34]),太极拳核心技术及独特用劲方式的获得变得愈加简便,其教学和训练方式也愈加系统清晰。尽管竞赛规则仍未获得完全统一,但无不简单易懂,禁用踢、打、擒拿反关节,在保持自身在一定空间范围内站立的前提下迫使对手产生有效的位移或倒地即可得分,规则清楚,便于参与,便于判别,富有观赏性。
诚然,在中华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当中,满足上述“特质”,能够作为入奥“支点”的格斗运动项目不止太极推手,诸如短兵、中国式摔跤,乃至近年来愈加引人注目的“长兵”颇具上述“特质”(也正因为如此,这些项目在国内乃至国际上的参与人群和影响力都与日俱增)。但是,比起上述项目,太极推手至少具有如下优势:第一,它是“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全球拥有数以亿计受众的太极拳的子项目,社会认知度和影响力巨大;第二,太极推手参与人群广众,体现在地域分布广泛,其爱好者不仅在全国范围,乃至在全世界都广为分布,且参与年龄阶段广泛,可谓“老少咸宜”;第三,太极推手是新中国最早构建的对抗性运动项目之一,其竞赛活动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在官办领域时断时续,却在局部地区和所谓的“非正式”比赛(如太极拳界非常认可的“中国·焦作国际太极拳交流大赛”和“中国·邯郸国际太极拳交流大会”)中越来越“火”,水平越来越高,甚至出现了“大青山”“梓潼山”等专门性的太极推手“赛事”,虽缺乏所谓“运作”,却往往观者如潮,为武术界内外所瞩目[35]。当然,所谓优势与劣势也是辩证的、动态的,我们在这里权作提出一个例证,对于更多更好的“支点”还可在研究和实践工作当中进一步探讨和努力。
当前,中国社会经济各项事业已进入新时代的历史征程,建立与之相适应的现代化体育机制是体育人包括武术人的担当,对于中国武术来说这项工作更是刻不容缓。在现代化发展的大潮流下,中国武术“孤芳自赏”“固步自封”“闭门造车”是下策,而探讨使之适应时代、焕发强大生命力,在与国际接轨的同时弘扬我们的民族文化方为良计。
综上,世界格斗武技鲜明存在着“原态化”“小众化”和“文明化”“大众化”的二元格局。其中,“文明化”项目的“方向选择”和“特质修养”可为中国武术入奥提供启示。经过数十年跌宕起伏、历久弥新的竞技太极推手运动,日益吻合大众化、国际化的发展趋势,具备世界“文明化”格斗武技的共性特质,作为探寻武术入奥有力支点过程中的优良选项,可望为中国武术走进世界、融入现代,真正地进入奥运带来新机。限于篇幅,本文在推动太极推手入奥具体的、操作性的实施策略上没有展开深入论证,我们将继续思考和探索这一课题,也期待学界同仁一起致力于此,同时给予我们批判和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