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蕾馨
(上海大学,上海 200444)
谈及英语词汇研究,人们很难避开莎士比亚和他的作品。生活在伊丽莎白时代,莎士比亚见证了中古英语到早期现代英语的演变与发展,而他的语言风格也呈现出了传统与创新相结合的特点。据统计,莎士比亚大约创造了1500个英语词汇,其中有些是完全崭新的词汇,有些是由他首次引入英语中来的词汇,更多的是他通过词类转换、增减词缀以及旧词赋新义的方式变化而来的。尽管已经有无数学者从多个角度对莎士比亚的用词进行了研究,但依然只能窥见其语言才华的冰山一角。文章将从上海交通大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自主研发的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中获取语料,通过分析其中包含的创新词来学习莎士比亚惯用的构词方式,了解这位文学巨匠对现代英语的卓越贡献和深远影响。
莎翁的戏剧作品经久不衰,关于这方面的词汇研究也是层出不穷。在过往的研究中,国内外学者从不同角度分析了莎翁的词汇,包括修辞、语法、翻译、语用、词典编纂、语义和文化等。俞唯洁(1987)通过研究莎士比亚早中晚时期的作品,发现修辞手法不仅是莎士比亚语言的一个主要特征,而且也是莎士比亚创作风格的一个重要侧面;申恩荣(1990)就莎士比亚剧中语言的排比与对照展开了研究,证明莎翁非常擅长通过各式各样的语言技巧和修辞手段来表达人物行为最复杂的动机和精细入微的独特性格;秦国林(1988)则是就莎士比亚语言的语法结构和用词特点加以归纳,以帮助如今的学生更好地去阅读与理解莎翁的作品;在翻译领域,李伟民(2004)指出,莎剧中丰富的词汇、生动的比喻、一词多义形成的戏剧性俏皮滑稽的双关语,以及对俗语、俚语、行话的画龙点睛式的运用,是莎剧高于其他戏剧的地方;而文章所用到的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主要也是服务于翻译领域,通过将数据分析和功能阐释相结合,来帮助学者开展词汇乃至语篇层面的莎剧汉译定量研究(胡开宝,邹颂兵,2009);从语用学视角着手的研究同样也有很多,例如Whissell(2010)按照情感与幽默两个标准对莎士比亚喜剧中的人物语言进行了分类解读,于翠叶(2016)针对莎士比亚《无事自扰》这一作品中的幽默语言做了赏析,而张璐(2017)关注的是莎士比亚作品中的模糊语言;另外,还有学者从词典编纂的角度对《英汉双解莎士比亚大词典》的统筹的缘起、过程、目的、作用等进行了阐述(刘炳善,2008);国外还有学者从历时的角度探究莎翁作品中词汇之间的联系(Jackson,2015)。
由此可见,国内外学者非常热衷于研究莎士比亚的词汇,并且已经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但是,以往学者们所用的语料多被反复引用,且往往来自最脍炙人口的几部作品,还留有很大的探索空间。因此,文章将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之上,利用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来探究莎翁在其创作中所使用到的几类主要构词方式,以便更好地了解其用词和语言风格。至于文章的分析框架,主要参照了Salmon(1987)对莎士比亚创词法的分类:包括复合、转类和派生。Salmon认为,莎翁早期的创新词大多出于格律上的需要,另外还跟他追求修辞效果(如对偶和双关)有关;而莎翁后期作品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他能够自如地驾驭由上述三种构词法创造的动词,如unhair,unprovoke等。
复合(compounding)是一种合取法,即把两个或更多的词根语素组合成一个词位,有时用连字符联结而成(汪榕培,2011)。莎士比亚尤其擅长使用这种构词方式,有许多用法都是由他独创并正式进入英语词汇的,比如 birthplace、eyeball和 undervalue等。运用连字符构成的复合词更是数不胜数,以下给出了几个例子:
1)I mean sweet words,low-crookedcurtsies,and base spaniel fawning.(Julius Caesar)
2)Cas.Hath Cassius liv'd To be but mirth and laughter to his Brutus,When grief and bloodilltemper'dvexeth him?(Julius Caesar)
3)His grandam's wrongs,and not his mother's shames,Draw thoseheaven-movingpearls from his poor eyes.(King John)
莎翁喜爱在词后加-ed再与另外一词用连字符连在一起构成复合词,例句 1)和 2)中的 lowcrooked和ill-tempered就是如此;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如 dog-hearted,green-eyed,deathmarked, tear-strained,cloud-capped和 wideskirted。其他的形式包括3)中的heaven-moving,以及 over-credulous, cony-catch, heaven-kissing,world-without-end等。可以看出,莎士比亚在用复合法构词时非常大胆,只要有表达上的需要,他就会将不同词性的词语灵活地结合在一起构成新词,使得语言既简洁明了而又生动形象。
第二种主要的构词法叫做转类(conversion),又称转换、词类活用、功能转变、零派生,指通过词类的转换,不改变词形而构成新词。对于莎士比亚而言,几乎每一种词类都可以转为另一种词类。Wales曾说,词类转化是一种非常常见的语言现象,而莎士比亚在这方面的“不寻常之处是他通过这种用法所达到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和效果”(转引自谢世坚,2006)。首先来看几个名词用作动词的例子:
4)And all the budding honours on thy crest I'llcrop,to make a garland for my head.(Henry IV,part1)
5)Hechild'das Ifather'd.(LearⅢ)
通过查阅crop的词源可知,该词的最初含义是“植物的顶部”,在例句4)中被莎翁首次用作了动词,表示“剪掉顶部”,且此种用法一直流传至今,成为crop的固定词义;在例句5)中,father和child两个名词同样被用作了动词,分别表示“有孩子”和“有父亲”,这一创新的用法使得整个句子短小精悍,既巧妙又颇有感染力。当然,如此的匠心独运会给翻译带来很大难度;朱生豪将这句话译为:“国王有的是不孝的逆女,我自己遭逢无情的严父,他与我两人一般遭际!”该版本虽然完整清晰地表达出了原文的意思,却没能保留其中包含的转类法,因而失去了不少韵味和生趣。
形容词作动词的例子如下:
6)That yon green boy shall have no sun toripeThe bloom that promiseth a mighty fruit.(King John)
7)My more particular,And that which most with you shouldsafemy going,is Fulvia's death.(Antony and Cleopatra)
ripe本义是“成熟的”,在例句6)中被莎士比亚当作了动词,表示“变成熟”;safe本义是“安全的”,在例句7)中变成了“对某人的安全感到放心”。莎翁在这里把形容词本身包含的状态改成了更具有画面感的动作和过程,使得戏剧台词妙趣横生,并且非常符合剧中的情境。
关于形容词作名词,这里以deep为例:
8)Or dive into the bottom of thedeep,Where fathom-line could never touch the ground,And pluck up drowned honour by the locks.(Henry IV,part1)
9)Thedeepof night is crept upon our talk,And nature must obey necessity.
10)To Pluto's damned lake, by this hand, to the infernaldeep,with Erebus and tortures vile also.(Henry IV,part2)
deep一词在莎剧中作形容词时便已被赋予了多重含义,包括“(情感)强烈、深厚的”“(知识)渊博的”“(法术)深奥的”“(颜色)深的”等;而例句8)、9)、10)中的三个deep都被莎翁用作了名词,意思分别是“深海”“深夜”和“地狱”,每种含义都是从形容词的“(度量)深”这个基本意义衍生而来的。像这样把空间概念、时间概念都加诸一个词汇上,着实充满了巧思妙想。
其他的转类还包括名词作动词,比如word“哄骗”,lip“亲吻”,stage“排演戏剧”等;还有动词作名词,control, dress, hatch, import, indent这几个词都是由莎士比亚率先拿来当名词使用的(尹邦彦,1997)。在他的戏剧中,莎翁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利用语言的可塑性对现有词汇进行转类,不仅体现出语法上的新奇,而且蕴含着特有的隐语功能,从而达到新颖、生动、贴切的效果。
派生是指借助现有的词或词根形成新词。英语中常用的词缀形式多达500余个(前缀约200个左右;后缀约320多个),其中由un-构成的单词大约就有4000个左右(汪榕培,2011)。由此可见,派生是一种造词能力非常强大的构词法,而莎士比亚正是通过此种构词方式创造了英语中许多的新词,比如:
11)Last scene of all,That ends this strangeeventfulhistory.(As You Like It)
12)Lechery, sir, it provokes, andunprovokes.(Macbeth)
13)Put not yourself intoamazementhow these things should be.(Measure for Measure)
14)I'llunhairthy head.(Antony and Cleopatra)
15)This apish andunmannerlyapproach,This harness'd masque and unadvised revel.(King John)
例句11)、12)和 13)中的 eventful, unprovoke,amazement都是莎士比亚利用派生法构成的词,其中unprovoke是为实现对偶的修辞效果而临时创造的,并不存在于当时以及现代英语词汇中,在修辞学中被称为临时词;此外,gloomy,laughable,countless,auspicious这几个派生词也都是由莎翁首创的(方平,1990)。而例句14)中的unhair属于转类与派生相结合:首先把名词hair转类为动词,再加上前缀un-表示否定,意为“拔除头发”;类似的词还有unsex和unsky等。在例句15)中也有unhair这个词,另外句中的unmannerly同样属于派生词——先在名词manner后加上后缀-ly将其变为形容词,再加上前缀un-赋予其否定含义,从而得到“没有教养的,没有礼貌的”这一意义。通过在现有词汇的基础上添加来自英语本族语或外来语(如拉丁语)的词缀,莎翁得以随心所欲地创造出了许许多多的词汇,大大提高了早期现代英语的可塑性。
如前所述,人们可以从莎士比亚的戏剧中轻易找到属于复合、转类和派生这三种构词法的创新词,并且其中有很多都是由他首创或首次引入英语中的词汇。究其原因,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归于莎翁深厚的文学造诣和语言功力,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了当时社会环境的很大影响(忠德,1987)。莎士比亚出生于1564年,逝世于1616年,他所生活的年代处于中古英语向现代英语演变的阶段,科学、技术、哲学和艺术领域都得到了蓬勃发展;但在语言方面,欧洲人主要用的还是拉丁语、法语、希腊语和意大利语,而莎翁的所有作品都是用英语书写的。据马文·斯佩瓦克教授的精确统计,莎士比亚著作中的词汇达29066个,当中的新词比其他所有英国诗人所使用的新词加在一块儿还要多,极大地扩充了现代英语的词汇量(转引自顾绶昌,1982)。
当然,莎翁对现代英语的贡献远不止于此。顾嘉祖(1987)认为,“可塑性强是早期现代英语最主要的语言特色之一”,而莎翁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他的戏剧文、白并存,新旧语言现象交替出现,语法多种选择形式并行,语音和拼写形式也十分多样。这些作品不仅拓宽了英语的表达,也提高了英语的世界影响力;像“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和“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这样的经典名句不仅音韵优美,而且蕴含着深刻的哲理。此外,莎剧中鲜活的人物形象也丰富了现代英语文化,比如《威尼斯商人》中的Shylock如今可以代指“贪婪狠毒的放高利贷者”,而《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中的 Cleopatra则是“冶艳美人”的代名词。至今为止,莎士比亚戏剧作品已被翻译成了100多种语言,还被改编为歌剧、电影、舞蹈等多种艺术形式在全世界的舞台上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现代英语使用者来说,中古英语十分生涩难懂,它在语法、词汇等方面与现代英语有很大的不同;而早期现代英语虽然接近现代英语,但在语法、词汇等方面也具有自身的特点(马小丰,1996)。莎士比亚的作品正是研究这一过渡时期英语发展的珍贵史料,能够帮助人们了解现代英语的历史演变过程,从而更好地学习这门语言的内涵以及背后的文化。
通过从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中搜集语料,并对其中的创新词加以归类与解析,可以更加真切、具体地感受到了莎士比亚在词汇运用方面的大胆创新以及他对现代英语的深远影响。作为英国最杰出的作家和世界闻名的语言大师,莎翁非常擅长运用复合、转类和派生等构词法来满足他自己的表达需要,使得戏剧对白充满趣味,人物形象活灵活现,能够激发读者强烈的情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