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吴嫡

一见倾心

唐朝末年，各地豪强并起，互相征战。胜利者会假借天子名号，给自己封王。其中有一个豪强，自封康王。康王看上去文弱白皙，文质彬彬，可夺权之时，却是杀人不眨眼。

康王喜好美人和美食，因此派人搜罗了很多美人和名厨，但很少有美人能在他身边待过一个月的。名厨也一样，做得再好吃的美食，康王吃过一个月后，也会吃腻。

为此，专门替他搜罗这些人的王府总管伤透了脑筋。恰在此时，有人推荐了一个厨娘。这个厨娘虽不能算是绝色美人，但她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当康王见到厨娘时，眼睛一下子亮了，他问厨娘：“你读过书，对吧？”厨娘点点头，康王笑了：“只有读过很多书的人，才有这样的气质。”当时厨娘正端着一碗鸡汤，莞尔一笑，总管觉得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厨娘做的都是家常饭菜，并没有特别出奇的样式。按照规矩，总管先抱来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在碗里倒了各種饭菜，两个小家伙吃得舔嘴咂舌的，过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异样。康王笑着对厨娘说：“坐下，陪本王一起吃饭。”厨娘微微欠身施礼后坐下了。显然，康王没把厨娘当普通厨子看，陪康王一起吃饭，是美人的待遇。

当天晚上，康王邀请厨娘到他房里共赏书画，厨娘连衣服都没换，穿着下厨的衣服就去了。康王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这笑声把总管吓得半死，赶紧准备了美人纱衣，又让丫鬟伺候厨娘沐浴。厨娘沐浴更衣后，连妆都没化就去见了康王。唐朝美人，哪有不化妆的？总管捧着脂粉盒，还想劝劝，被康王一声断喝打住了：“不要化妆，就这样好。”

这样好？总管抬头看时，也愣住了，厨娘脸上、头发丝上还挂着些许水珠，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比用白粉盖起来的脸不知道好看多少倍。总管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康王呆呆地看了一阵子，拉着厨娘的手进了房间。

当晚，康王房间里的烛火很晚才熄，两人从琴棋书画聊到了诗词歌赋。屋里不时传出两人的欢声笑语和康王的赞叹声。

很快，厨娘成了康王最宠爱的美人，也成了康王最赞赏的名厨。厨娘白天洗手做羹汤，晚上和康王谈笑欢好。这种日子竟然持续了两个月！直到有一天，康王告诉总管：“把你准备的那些美人和名厨都遣散吧，本王不需要了。”总管大喜过望，他总算逃过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相思有毒

康王志在天下，广招人才。这段时间各地都有瘟疫出现，有位名医李在山四处行医救人，被百姓称为“医仙”。康王赶紧派人去请，李在山来到王府之后，康王为表尊敬，特意邀李在山与自己共进午餐。这种场合，厨娘就不能陪着了。

李在山吃了几口后，眉头微皱。康王一愣：“李先生，饭菜不可口吗？”李在山摇摇头：“就是因为太好吃了。”他沉吟一阵，从身上掏出一根银针，探了探菜品，银针如常。他拔下头上插的玉簪，再次探了探，碧绿的玉簪竟然变得发红了，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康王吃惊地看着李在山：“这是为何？”李在山插回发簪，犹豫着说：“这味道我之前曾在边陲之地尝到过，极其美味，让人难以割舍。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调味之物，名为相思引。”

康王感叹：“这名字如此美妙。”李在山苦笑道：“名字虽美，却是毒物。”康王大惊：“什么意思？”李在山说：“此物之所以叫相思引，是因为滋味美妙异常，让人难舍难忘，犹如相思一般。可天长日久，相思入骨，无人可救。吃了相思引，短则半年，长则三年，骨髓变黑，无药可救。大王是文弱之人，最多也就一年半吧，估计就要毒发。因为无色无味，银针也探不出来，且极少有人知道。”

康王汗如雨下：“可厨娘每天都跟我一起吃，小猫小狗也跟我一起吃，猫狗那么小，按理说早该毒发才是。难道她有解药？”

李在山摇头说：“此物最独特之处，在于只对成年男子有毒，应该是男子成年后体内的物质与此物相克所致。幸亏大王今天遇到我，这事也好办，大王从今天起，不吃她做的饭菜就是了。两个多月时间尚短，毒性会慢慢消解的。”

康王面色苍白，许久才缓缓摇头：“不行，我不吃她做的，她就知道我在怀疑她了。那样她会跟我撕破脸，我俩就只能做仇敌了。”

李在山听不明白：“她下毒害大王，本就是仇敌吧？”

康王摇头道：“不，我不能拿她当我的仇敌。这一生中，我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她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刻。”

李在山终于明白了：“大王既喜欢她，告诉她您不怪罪她，还会宠爱她不就行了？”

康王苦笑道：“你不会懂的，就算她现在是在演戏，但时间长了，她有可能真的爱上我。如果我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她就没法像现在这样和我相处了，很可能会自尽。”

李在山万万没想到，这个割据一方的豪强，此时竟纯真得像个孩童一般。他不可思议地问：“那……你不怕死？”

康王对李在山深鞠一躬说：“李先生号称医仙，一定能帮我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李在山沉默半天，叹了口气说：“罢了，我现在身上没有解药，需要熬制才行。”

三天后，李在山又来见康王时，康王正在和厨娘一起谈笑吃饭，厨娘退下后，李在山看着桌上的饭菜问：“大王都不等解药就继续吃？”

康王笑笑：“不在乎这两三天吧。”李在山拿出一个瓷瓶交给康王：“此药是我当年在那边陲之地所得配方，以乌头、雄黄、蛇菌为主要成分熬制而成，大王每天服用一滴，即可化解相思引之毒。切记不可过量，因为这是解药，也是毒药。单独服用，毒性更大。”

康王取千金酬谢李在山，李在山拒而不受，说：“那厨娘肯舍身刺杀大王，肯定有重大冤屈。我救大王一命，却对不起她。可她为何要杀大王呢？”

康王摇摇头说：“我起事之时，群敌环伺，九死一生。当时哪里顾及得了谁是该杀的，谁是不该杀的？找我报仇的太多了，查与不查，无非知道个姓名。李先生，此药可有名字吗？”

李在山说：“情人泪。”康王一愣，随即大笑：“好名字，唯有情人泪，可解相思引。”

无药可解

李在山走了，再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了。康王对厨娘的宠爱更胜从前，他选了个日子，正式迎娶厨娘。厨娘十分吃惊，万般推辞，但无奈康王执意如此，她也只能从命。

大婚后，康王再也没有碰过其他女子，他一心一意地对待厨娘，所聊的话题也从诗词歌赋，扩展到了治国安民。厨娘一开始不愿谈论这些，但当她发现自己的意见真的能帮助到百姓，甚至能拯救很多人时，她也忍不住参与谏言了。

转眼三年过去了，康王活得好好的，康王妃却越来越心事重重，她几次想对康王说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康王假装没看见，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感动她，两人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又是半年过去了，康王突然病了，面色发黑，病情危殆。康王妃疯了似的让人遍请名医，却无人能治。终于有一天，李在山从外地云游至此，立刻被康王妃请到了王府。

李在山看到康王时，忍不住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康王妃焦急地问：“李先生，大王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如何救治？”

李在山想了想，问道：“大婚后，王妃仍然每天亲自下厨吗？”康王妃一愣，不自在地说：“大王吃不惯别人做的，一定要吃我做的。”

这时，康王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李在山微微摇头。李在山心领神会，便请康王妃回避一下，然后问康王：“大王最近吃王妃做的饭菜，可有什么异样？”

康王喘息着说：“感觉似乎没有过去可口了。想来是多年来一直吃同样的饭菜，总会慢慢失色吧。”

李在山苦笑着说：“其实不是大王吃腻了，如果我没猜错，王妃一定是从半年前，开始逐渐减少了相思引的用量。那时她的心里还犹豫不定，想放弃下毒，但又说服不了自己，所以逐渐少下。而就在一个月之前，她彻底不再下毒了。”

康王乌黑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连眼睛也亮了：“一个月前就不下毒了？”

李在山摇头道：“大王居然还笑？这半年里，她药量越下越少，大王服用情人泪的毒性就越积越多。这一个月她没下毒，大王就等于天天服毒。情人泪的毒性更大，即使我早回来一个月，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康王喘息着笑了笑说：“李先生，你不懂，你永远不懂我有多开心。”李在山叹息道：“我确实不懂，她不想害大王了，坦诚相告便是，何必弄到这般田地？”

康王喘得更厉害了：“你连我都不懂，就更不会懂她的心思了。她，终于爱上我了，她不想让我知道过去，想跟我好好过日子。”

李在山默默地看着康王，康王轻声说：“你编个病名，告诉她，但不能说出相思引的名字來，一定要让她相信，我的死与相思引无关。对你来说，这不难……”

李在山走了之后，康王对康王妃说：“我准备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咱俩偷偷出城去，谁也不带，一路吃喝玩乐，走到哪儿算哪儿。等我走不动了，你赶着马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康王妃含着泪答应了。

打那之后，康王和康王妃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他们隐居深山了，也有人说他们死在战乱中了，总之，都已是传说。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