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鞠,靳永爱
(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872)
伴随着人口转变进程在全球范围内的推进,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地区)都已经经历了或正在经历着生育水平由高到低的下降过程。现阶段有些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还徘徊在高位,刚刚呈现出下降的势头;有些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处于或快或慢的下降过程之中;有些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已降到更替水平以下很多年,目前在低位徘徊;还有些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在下降到一定程度或在低水平上徘徊了一段时期后出现了小幅回升的现象。世界各国(地区)的生育水平几乎都摆脱不了由高到低下降的共同命运,但无论在下降的过程中还是在下降的结果上却都呈现出多种多样的形态。
为了尽可能全面地呈现世界生育水平多样化的变动历程并对其未来的演变趋势进行一定判断,本研究首先分地理区域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对比分析了不同国家(地区)自1950年以来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特别关注了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差异及其近期变动情况的多样性,归纳出低生育水平的不同变动模式。在此基础上,本研究展望了世界生育水平的未来演变趋势并总结出世界各国(地区)生育转变过程中的重要规律。
本研究主要使用联合国人口司公布的最新版《世界人口展望》数据(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9,WPP 2019)分析世界各国(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1]WPP 2019 依托世界各国(地区)的生命登记系统信息、人口普查资料、国际组织开展的各种相关抽样调查资料等多种渠道和来源的数据,估计了全世界235个国家(地区)1950-2020年间的总和生育率。不仅提供了单个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数据,还提供了以地理区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等指标划分的不同类型国家(地区)整体的总和生育率数据,为本研究的开展奠定了良好的数据基础。
从世界整体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来看,其经历了1950-1970年期间相对短暂的高位徘徊后便进入持续的下降之中,总和生育率从1960-1965 年的5.02 下降到2015-2020 年的2.47,降幅超过50%。为了更加充分、深入地展现世界生育水平变动的内在差异,本研究将分别呈现并对比分析不同地理区域、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
1.不同地理区域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
WPP 2019提供了各大洲的总和生育率数据(见图1),各大洲的总和生育率无论在绝对水平上还是在变化趋势上都存在差异,或者说各大洲处于生育转变的不同阶段。所谓“生育转变”是指经典人口转变理论中所描述的由高生育水平下降并稳定在低生育水平上的过程,学界通常认为生育率下降到更替水平以下并长期维持在低水平上就意味着完成了生育转变。据此判断非洲的生育转变刚刚起步;亚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经历了快速的生育转变历程,目前已接近生育转变尾声;大洋洲的生育转变历程相对和缓,也已进入生育转变的最后阶段;欧洲和北美洲则早已完成生育转变,总和生育率在低水平上已经徘徊波动了40多年。
图1 1950-2020年各大洲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具体来说,非洲在1950-1955 年间的总和生育率高达6.57,最高曾于1965-1970 年达到6.71,此后一直到1980-1985年,非洲的总和生育率始终在6.50~6.71之间高位徘徊,直到1985年之后才开始出现较为明显和连续的下降趋势,然而到2015-2020 年非洲的总和生育率依然高达4.44,降幅仅33.8%。亚洲与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比较相似,从1950 年开始,总和生育率在经历了相对短暂的高位波动后便开启快速下降,至今已非常接近甚至略低于更替水平。其中,亚洲的总和生育率从5.83降到2.15,降幅高达63.1%;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从5.85降到2.04,降幅高达65.1%。大洋洲的总和生育率从1950-1955 年的3.89 先略抬升至1955-1960 年的4.10,之后逐渐降至现如今的2.36,降幅为42.4%。北美洲的总和生育率在1950 年之后最高曾于1955-1960 年达到3.61,1975-1980 年期间曾降至1.77,此后略有回升,整个20 世纪末至21 世纪初一直在2上下徘徊,近几年又出现轻微的下降之势,2015-2020年总和生育率为1.75。欧洲的总和生育率在1950-1955年时已经低至2.66,这之后又进一步下降,到1995-2000年时降至最低水平1.43并在这一水平上维持到2005 年,2005 年之后总和生育率又出现了较为明显和连续的回升,现如今达到1.61的水平。
除了各大洲之间的差异,每个大洲内部不同子区域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之间也存在差异,为了尽可能详细地展现世界生育水平变动的不同面貌,本研究进一步分析了每个大洲内部不同子区域各具特色的生育水平变动轨迹。
非洲内部分为东非、中非、南非、西非和北非5个子区域,这5个子区域的生育水平变动可以分为两大类。其中,北非和南非为一类,总和生育率下降速度相对更快,下降幅度相对更大,现阶段总和生育率水平相对更低,在3左右;东非、中非和西非为一类,总和生育率在高水平上徘徊时间更长,下降速度相对更慢,下降幅度相对更小,现阶段总和生育率水平相对更高,在5 左右。不过,非洲内部各子区域在1950-1955年间的总和生育率水平比较接近,基本都在6~7之间。
亚洲内部分为西亚、中亚、南亚、东亚和东南亚5 个子区域。其中,东亚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明显不同于亚洲其他地区,虽然在1950-1955 年间东亚的总和生育率不是最低的,但从1965-1970 年起,东亚的总和生育率开始以非常快的速度下降,从5.57的高水平仅用了不到30年的时间便降到更替水平以下。大约从1970年开始一直到现在,东亚的生育水平始终是亚洲地区最低的,东亚也是亚洲地区唯一一个总和生育率下降并维持在2.1以下,或者说是完成了生育转变的子区域。2015-2020年东亚的总和生育率为1.65。中亚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也比较特殊,其在1950-1955 年间的总和生育率是亚洲地区最低的,为4.86,但是中亚生育水平的下降比较缓慢且相对波折,从2000-2005 年开始总和生育率甚至出现了连续且明显的回升,到2015-2020年时中亚的总和生育率成为亚洲地区最高的,达到2.75。西亚和南亚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非常相似,1950-1955年的总和生育率都高达6以上,经过相对平缓的下降历程,到2015-2020 年时总和生育率分别降至2.65 和2.40。东南亚1950-1955年的总和生育率也很高,达到5.93,其生育水平的下降速度及下降幅度仅次于东亚,总和生育率在2015-2020年时降至2.22,已非常接近更替水平。
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内部分为加勒比地区、中美洲和南美洲3 个子区域。其中,南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比较相近,总和生育率都是从5.5左右的水平下降到更替水平附近,南美洲2015-2020 年的总和生育率为1.95,已低于更替水平。中美洲是整个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生育水平最高且下降速度最快的子区域,其1955-1960年的总和生育率高达6.82,1950-1965年间生育水平一直在高位徘徊,从1965-1970 年开启快速下降进程,到2015-2020 年时总和生育率降至2.23,降幅高达67.3%。
大洋洲内部可分为两类子区域:一类子区域为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两个国家;另一类子区域为除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外的其他国家(地区),主要是散落在太平洋上的一些岛国(地区)。澳大利亚的生育水平始终略低于新西兰,但两国生育水平的变动历程非常相似,都经历了“二战”之后短暂的“婴儿潮”,此后生育水平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快速下降,从1975-1980 年开始两国的总和生育率基本都降到更替水平以下,然后一直在2左右的水平上小幅波动直至现在。除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外的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则还处于较高的状态,虽然也呈现出持续的下降趋势,但到2015-2020 年时总和生育率仍高达3.46,距离完成生育转变还有较长的路要走。
欧洲内部分为东欧、北欧、南欧和西欧4 个子区域。由于欧洲大多数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早在19 世纪中后期就开启了漫长的下降历程,所以到1950 年时绝大多数欧洲国家(地区)的生育转变都已经接近尾声,进而使得1950 年之后欧洲内部各子区域生育水平的变化幅度都相对较小且变化趋势也比较类似。总体来说,整个1950-2020年期间欧洲内部各子区域基本都实现了总和生育率从2.5 左右的水平波动下降到1.5 左右的水平。现在北欧的总和生育率是整个欧洲地区最高的,为1.75;西欧和东欧的总和生育率非常接近,分别为1.68 和1.66;南欧的总和生育率是整个欧洲地区最低的,为1.37。
北美洲主要包括加拿大和美国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在1950年之后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大体相似,都经历了“二战”之后的“婴儿潮”,随后生育水平迎来了近20年的快速下降,从1975-1980年开始,加拿大和美国的总和生育率分别在1.6和2的水平上小幅波动。值得关注的是从2005-2010年开始至今加拿大和美国的总和生育率均出现了较为明显的连续下降,可能是受到2007-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的影响,经济低迷导致国民生育意愿下降。2015-2020 年加拿大和美国的总和生育率分别达到1.53和1.78。
2.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历程
WPP 2019 按照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将世界各国(地区)粗分为“发达”“欠发达”以及“最不发达”国家(地区),估计了这3 类国家(地区)从1950-1955 年到2015-2020 年的总和生育率。如图2 所示,可以直观地看出在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下,生育水平的变动轨迹呈现出不同特点。其中,最不发达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在1950-2020 年间始终最高,其生育转变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一直到1980-1985 年生育水平都在高位徘徊,直到1985 年之后才出现连续且明显的下降趋势,现阶段总和生育率仍高达4以上;欠发达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在1950-2020年间实现快速下降,生育转变接近尾声,现阶段总和生育率已非常接近更替水平;发达国家(地区)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完成了生育转变,总和生育率降到更替水平以下,此后一直在较低的水平上小幅波动。
图2 1950-2020年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国家(地区)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由此可见,在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不仅总和生育率的绝对水平不同,而且总和生育率的变动趋势以及变动幅度也不同。国内外已有研究也证明了从较长的历史时期来看,经济社会发展与生育水平变动之间并非一直呈现为负向关系,当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提高到某一程度后,二者之间便可能呈现出其他关系。例如,Myrskylä 等人运用面板数据估计技术对1975-2005年37个国家的数据进行分析整合,发现人类发展指数与总和生育率之间呈现“J形”关系,特别是人类发展指数存在一个临界水平,在人类发展指数达到这一水平之前,其与总和生育率的关系是负向的,但当人类发展指数越过这一水平之后,其与总和生育率的关系就转为正向;[2]Furuoka 利用临界值回归方法对人类发展指数不同的国家进行比较分析,研究结论虽然不支持Myrskylä 等人提出的“J 形”假设,但也确实发现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与生育率之间的关系只有在前者处于较低发展阶段时才表现为明显的负相关,而在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处于较高阶段的国家(地区),其与生育率之间的负相关关系几乎消失不见了;[3]陈佳鞠和翟振武绘制了现阶段总人口在500 万以上的国家(地区)人类发展指数与总和生育率的散点图,并采用多种曲线拟合这两者之间的数量关系,拟合结果显示随着一国(地区)的人类发展指数越来越高,总和生育率先是逐渐下降到较低水平,当人类发展指数达到0.8 以后,总和生育率将基本稳定在1.67以上,而当人类发展指数超过0.9以后,总和生育率甚至会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回升和上扬。[4]
总之,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是影响一国(地区)生育水平变动的重要因素。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提高,一国(地区)的生育水平首先将呈现出由高到低的下降趋势,但伴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进一步提升,一国(地区)的生育水平并不会无休止地降下去,当然也不会重新回升到原来很高的水平,而是会在较低的水平上小幅度地有升有降、徘徊波动。此时,对一国(地区)生育水平变动产生主要影响的因素便不再是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了,而可能是一国(地区)的婚育文化观念、与生育相关的政策实施情况、国际国内局势等其他因素。
地理位置不同、经济社会发展状况不同的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变动历程各异。不仅如此,对于那些已经完成生育转变,也即总和生育率已经降到并长期维持在更替水平以下的国家(地区)来说,其总和生育率也呈现出纷繁复杂的变动模式。
由于WPP 2019 只提供了世界各国(地区)每5 年的总和生育率数据,没有办法呈现各国(地区)总和生育率每一年的变动情况,而比较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轨迹的差异,属于在相对较短的时间范围和相对较小的总和生育率范围内进行对比分析,需要更详细的总和生育率数据,因此,本研究使用世界银行数据库①世界银行数据库网址:https://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中的总和生育率数据进行分析。世界银行数据库提供了世界各国(地区)从1960 年到2019 年几乎每年的总和生育率数据,能够清晰展现各国(地区)生育水平的每个细小变动。通过对比分析及梳理总结已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近期的总和生育率变动情况,本研究归纳出8 类不同的低生育水平变动模式:
第一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长期在较低的水平上小幅波动,本研究将其命名为“低位小幅波动型”。图3 中的摩尔多瓦和波黑是这类国家(地区)的典型代表,其总和生育率在降到1.3及以下的极低水平后,便稳定下来。具体来说,摩尔多瓦和波黑的总和生育率分别围绕1.25和1.3的低水平上下小幅波动,没有再出现较大幅度的上升或下降趋势。
图3 第一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对应于第一类国家(地区),第二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在相对较高的水平上小幅波动,本研究将其命名为“高位小幅波动型”。如图4 所示,这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都保持在1.5以上。生育水平较高者如法国、朝鲜的总和生育率在1.9~2.0 的水平间波动;生育水平相对较低者如泰国、古巴的总和生育率围绕着1.6的水平上下波动;丹麦和黑山的总和生育率则围绕着1.8的水平上下波动。
图4 第二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第三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在经历了较长时间的连续下降后又迎来了较长时间的连续回升,本研究将其命名为“先降后升型”。图5 中的日本和中国澳门是这类国家(地区)的典型代表。其中,日本的总和生育率先是长时间持续下降,直到2005 年降到最低水平1.26,此后便开始连续的回升,2015年一度上升至1.45;中国澳门的总和生育率则是先持续降至0.86的最低水平,然后一直保持回升之势,2019年上升到1.23。
图5 第三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第四类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变动情况与第三类国家(地区)正好相反,总和生育率在经历了较长时间的连续回升后又迎来了较长时间的连续下降,本研究将其命名为“先升后降型”。如图6 所示,这类国家(地区)总和生育率的回升历程一直持续到2007-2009 年期间,此后便纷纷开始明显且连续的下降历程。2007-2009 年恰逢全球金融危机期间,这类国家(地区)生育水平后半段的持续下降可能与金融危机的打击有关。在持续回升的时期,冰岛、新西兰和美国的总和生育率曾一度攀升到2.1 以上(冰岛最高达到2.23、新西兰最高达到2.19、美国最高达到2.12),但均是昙花一现,总和生育率很快又降回到2.1 以下;其他国家(地区)总和生育率回升期间所达到的最高水平则都在2.1 以下。从2019 年的水平来看,历经连续的下降后,绝大多数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仍保持在1.5 以上,仅加拿大、芬兰、希腊和意大利的总和生育率降到1.5 以下,依次为1.47、1.35、1.35和1.27。
图6 第四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第五类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变动情况与第四类国家(地区)相似,总和生育率都经历了先升后降的过程,但第五类国家(地区)总和生育率的绝对水平更低且波动较大,本研究将其命名为“低水平波动版先升后降型”。如图7 所示,第五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是在经历了较长时间的波动回升后,于近几年又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下降趋势。具体来说,韩国和中国香港的总和生育率分别从2005年和2003 年开始迎来较为明显的波动回升过程,总和生育率最高时(2012 年)曾非常接近1.3(韩国达到1.29、中国香港达到1.28),此后总和生育率又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下降,2019年韩国和中国香港的总和生育率分别降至0.92和1.05。
图7 第五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第六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也经历了先升后降的过程,但与第四类和第五类国家(地区)的不同之处在于,第六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持续回升过程,只在近三四年才出现短暂且幅度相对较小的下降之势,本研究将其命名为“长升短降型”。例如,德国的总和生育率从1.33 的很低水平开始回升,历经10 多年,于2016 年回升到1.60 的较高水平,此后总和生育率又出现小幅下降,于2019 年降至1.54(见图8)。需要说明的是,这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大多是在1.5 甚至1.3 以下的很低或极低水平上开启长时间持续回升进程的。虽然曾降至很低甚至极低的生育水平,但这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却又相继迈出1.5 甚至1.3 以下的很低或极低水平,纷纷回升到相对较高的生育水平。Lutz 等人曾提出“低生育率陷阱假说”,认为1.5 的总和生育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水岭”,总和生育率一旦降至1.5以下,就仿佛落入“陷阱”一般,很难再回升上来,那些总和生育率降到1.3 以下的国家(地区),生育水平就更难回升了。[5]第六类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变动经历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地质疑了“低生育率陷阱假说”的可靠性。
图8 第六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第七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处于反复交替的升降波动之中,本研究将其命名为“一波多折型”。如图9 所示,进入21 世纪后这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经历了“下降”与“回升”多次交替、近期以“回升”为主的复杂变动过程。例如,保加利亚的总和生育率从1.26 降到1.21,然后回升到1.66,再降到1.48,之后又回升到1.58;塞尔维亚的总和生育率从1.48 回升到1.59,然后降到1.38,接着经历了小幅回升至1.44到小幅下降至1.40 再小幅回升至1.45 又波动到1.43 的波折历程,最后持续回升到1.52。与第六类国家(地区)一样,第七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也曾在降到1.5甚至1.3 以下后又回升上来,甚至多次降到1.5 甚至1.3 以下,随后又多次回升到1.5 和1.3 以上,这进一步质疑了“低生育率陷阱”究竟是否存在。
图9 第七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第八类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处于较为连续且长时间的下降之中,本研究将其命名为“持续下降型”。如图10 所示,卡塔尔、哥伦比亚、巴西、阿尔巴尼亚、智利等国进入21 世纪之后刚刚完成生育转变,现阶段的总和生育率相对较高,还有较大的下降空间,故持续下降的幅度还比较大;卢森堡、马耳他、新加坡等国已完成生育转变较长时间,现阶段的总和生育率已经较低,虽然还在持续下降,但由于下降空间较小,下降的幅度不大,总和生育率在波动中缓慢下降,目前仍在1.1以上。
图10 第八类国家(地区)近期生育水平变动情况
通过总结归纳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总和生育率在低水平上纷繁多样的变动情况,本研究发现四条重要规律:
第一,对于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来说,生育水平的进一步变动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不同国家(地区)在不同时期内生育水平有升有降,波动幅度有大有小。具体来说,有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维持在相对较高或较低的水平上小幅波动;有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在经历了较长一段时间的下降后又迎来了较长一段时间的回升;有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则在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明显回升后又出现了下降趋势;有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比较波折,经历了“回升”与“下降”的多次交替;还有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现阶段仍处于持续的下降之中。因此,很难像总结出生育转变过程中总和生育率的统一转变模式(即总和生育率由高水平降到低水平)那样,总结出生育转变完成后总和生育率的统一变动模式。
第二,虽然生育水平的具体变动轨迹不一致,但生育水平的波动是有范围的,而不是无止境的。一方面,对于那些生育水平出现过回升现象的国家(地区)来说,总和生育率基本都不会重新回升到更替水平之上,即便有个别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曾回升到2.1 以上,但都是昙花一现,很快又会降到2.1以下,绝大多数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最多抬升至2左右的水平,此后便维持在这个水平附近,或又出现新一轮的下降;另一方面,除了极个别高度甚至完全城镇化的国家(地区)以及那些小岛国以外,绝大多数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基本都不会降到1 以下。也就是说,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基本上就是在1~2之间波动。
第三,总和生育率降到很低甚至极低水平之后,并不一定永久地维持在这种低迷状态,而是有可能重新回升到相对较高的水平。具体来说,那些总和生育率曾一度降到1.5 甚至1.3 以下的国家(地区)并不都像“低生育率陷阱假说”中预测的那样,如同落入“陷阱”一般,再无回升可能,其中有很多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都出现了幅度或大或小、时间或长或短的回升现象,生育水平重新抬升到1.3甚至1.5以上。也就是说,“低生育率陷阱”未必存在。
第四,当一个国家(地区)完成生育转变之后,其生育水平无论出现回升现象,还是出现进一步下降的现象,都是阶段性的,而非永久性的。回升现象的出现并非意味着不再可能下降,同样,下降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并非不再可能回升。在观察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变动情况时,我们不能只局限于某个短暂的时期,从而武断地得出某些片面的结论,而应该着眼于相对较长的时期,由此便能发现,对于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来说,其总和生育率一直是在更替水平之下的一个低水平范围内徘徊波动,到目前为止,既没有长久地反弹到更替水平之上,也没有一降到底、永远低迷。
WPP 2019提供了世界各国(地区)从2020-2025年到2095-2100年的总和生育率预测值,并给出了多种方案下的预测结果。联合国人口司在预测世界人口未来的变动趋势时采用的是一种经典的概率人口预测方法——贝叶斯分层模型方法。该方法的理论依据是因为所有国家在不同时期都要经历人口转变的不同阶段,所以研究者可以将一些已处于人口转变后期或已经完成人口转变的国家先前的经历用来建模,并应用于那些尚处于人口转变前期或尚未完成人口转变的国家。也就是说,未来未知的人口参数都依据特定的先验分布来确定。已完成人口转变的国家的未来变化主要基于统计模型的外推。与以往的人口预测方法相比,这种概率人口预测方法对未来人口参数的变化不再做过多的假定,其结果更加客观。[6]简单来说,联合国人口司发布的WPP 2019 中有关总和生育率的预测数据是在充分考虑世界各国(地区)多样化的生育水平变迁历史的基础上得到,具有相对高的参考价值。本研究主要依托WPP 2019 中提供的中方案预测结果,对世界生育水平未来的演变趋势进行大致分析。
世界生育水平未来仍然会呈持续下降趋势。如图11 所示,整个世界的总和生育率将从2.42 的水平上继续缓慢下降,到2095-2100年时降至略低于2的水平(1.94)。分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来看,最不发达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还将经历较大幅度的下降历程,从2020-2025 年 的3.74 降 至2095-2100年的2.11,基本接近生育转变尾声;欠发达国家(地区)由于目前已经步入生育转变后期,故其总和生育率将从2020-2025 年的2.27缓慢小幅降至2095-2100 年的1.86;发达国家(地区)早已完成生育转变,总和生育率在更替水平之下已维持多年,未来将继续在低水平上徘徊波动并显现出小幅回升之势,总和生育率从2020-2025 年的1.65 轻微抬升至2095-2100 年的1.78。
图11 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国家(地区)生育水平未来演变趋势
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国家(地区)基本上对应着生育转变处于不同阶段的国家(地区):最不发达国家(地区)通常是生育转变刚刚起步或正在进行中的国家(地区),如非洲的绝大多数国家(地区),即便这些国家(地区)现阶段的总和生育率还处于较高的水平,但到21世纪末,它们的总和生育率也将会降到更替水平附近;欠发达国家(地区)通常是生育转变已步入后半程、快要接近尾声的国家(地区),如亚洲以及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大部分国家(地区),这些国家(地区)将在21世纪后半叶彻底完成生育转变,总和生育率降至更替水平以下;发达国家(地区)通常是早已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如欧美国家、大洋洲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及少数东亚东南亚国家(地区),这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在21 世纪后半叶将继续在低水平上徘徊波动并将会出现不同程度、不同时长的回升之势。
结合联合国人口司有关世界各国(地区)未来总和生育率变动趋势的预测结果,我们能够得到有关世界生育水平未来演变趋势的三点判断:
第一,世界各国(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是个“殊途同归”的过程。伴随现代化进程的持续推进,整个世界的生育水平将继续朝着更替水平的方向下降,无论是生育转变尚未开始的国家(地区),还是刚刚起步的国家(地区),抑或是正在进行中的国家(地区),生育水平的大趋势都将是继续下降。受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国内外局势变动的影响,在生育水平由高到低下降的大趋势中,一国(地区)的生育水平可能会出现反弹或回升的现象,但这种现象是阶段性的、暂时性的。也就是说,虽然不同国家(地区)生育转变开始的时间有早有晚、生育水平下降的速度有快有慢、过程中有或大或小的波折、会受到多种多样因素的影响,但最终世界各国(地区)的生育水平都将下降到并稳定在更替水平之下。
第二,更替水平并非世界各国(地区)完成生育转变后生育率的“统一归宿”。经典的人口转变理论通常认为伴随着人口转变的完成,一国(地区)的生育率最终将稳定在更替水平上。然而,截至目前,已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所展现出来的差异化的生育水平及其变动情况则反映出更替水平并非“统一归宿”。事实上,在完成生育转变后,基本没有一个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能够长期恰好稳定在更替水平上,绝大多数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都不同程度地低于更替水平,并在低水平上徘徊波动、小幅升降,在回升的阶段,部分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可能会短暂地达到更替水平,甚至略高于更替水平,但在绝大部分时间内,总和生育率都在更替水平以下波动。
第三,世界各国(地区)生育水平的下降是有“底线”的。现阶段,有些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降到了1.5 甚至1.3 以下的很低或极低水平,但一方面这类国家(地区)的数量较少,另一方面这些国家(地区)大多出现过总和生育率回升的现象或正处于回升之中,总和生育率并没有像“低生育率陷阱假说”预计的那样,从此一蹶不振。还有个别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甚至降到1及以下,但这些国家(地区)或者是高度甚至完全城镇化的区域,或者是一些小岛国,属于极个别的情况。由此可以推断,未来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不会无止境地降下去,生育转变完成后,总和生育率在低位波动的过程中可能会在某段时间内降到非常低的水平,但之后可能又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回升,不太可能永远处于极低水平,更不可能一直降到0,毕竟人类具有生存、自我延续及种族繁衍的生物本能。
本研究通过对比分析不同地理区域、不同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国家(地区)生育水平多样化的变动历程,归纳总结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低生育水平差异化的变动模式,展望世界生育水平的未来演变趋势,得出以下三个主要结论:
第一,生育水平下降是全世界范围内的现象,在现代化力量的推动下,生育水平由高到低的转变将是绝大多数国家(地区)普遍要经历的过程。现阶段,欧洲、北美洲以及大洋洲的绝大多数国家(地区)已经完成了生育转变;亚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大多数国家(地区)正处于快速的生育转变过程中;非洲大部分国家(地区)的生育转变则刚刚起步。结合历史经验展望未来,可以比较肯定的是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持续推进以及经济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无论一国(地区)目前的生育水平有多高,其未来终将步入下降通道。不过,更替水平并非世界各国(地区)完成生育转变后生育率的“统一归宿”,绝大多数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都将不同程度地低于更替水平,并在低水平上徘徊波动、小幅升降。
第二,对于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来说,生育水平的进一步变动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模式,不同国家(地区)在不同时期内生育水平有升有降,波动幅度有大有小。结合目前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近期的总和生育率变动轨迹,本研究归纳出低生育水平的8 类变动模式,依次为低位小幅波动型、高位小幅波动型、先降后升型、先升后降型、低水平波动版先升后降型、长升短降型、一波多折型以及持续下降型。不过,虽然生育水平的变动轨迹各异,但生育水平的波动是有范围的。对于那些生育水平出现过回升现象的国家(地区)来说,总和生育率基本都不会重新回升到更替水平之上,而且除了极个别高度甚至完全城镇化的国家(地区)以及那些小岛国以外,大部分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基本都不会降到1 以下。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已经完成生育转变的国家(地区)的总和生育率基本上都在1~2之间波动。
第三,与生育转变阶段一国(地区)生育水平由高到低的长期性、大幅度、彻底性转变不同,当一国(地区)完成生育转变之后,其生育水平的升降波动都是小幅度、阶段性的,而非永久性的。回升现象的出现并非意味着不再下降,同样,下降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并非不再出现回升。例如,本研究归纳的第六类和第七类国家(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动轨迹就有力地证明了“低生育率陷阱”有可能只是一个短期现象。总之,在完成生育转变之后,影响各国(地区)生育水平进一步变动的因素更加复杂多变,各国(地区)婚育文化观念的变化、与生育相关的政策的调整、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动等都可能会引起一国(地区)生育水平的上下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