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宇
华谊公司出品、管虎导演的电影《八佰》,从2020年8月21日上映截至2020年11月29日总票房为30.94亿人民币,成为2020年首部进入“10亿俱乐部”的影片,同样也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第75部票房达10亿的影片,并在2020年登顶年度票房全球冠军。《八佰》在获得不错票房的同时也取得了7.6的豆瓣评分,受到观众的好评。纵然是在疫情背景下赢得了全国票房首位的《八佰》,同样也无法满足所有观众的观影需求,不同观众会对电影产生不同的见解,其中部分观众指出历史题材电影应对历史予以相应的尊重和还原,而电影《八佰》并未还原历史现实,整体故事也是依据管虎个人思想对情节进行描写和人物再塑造,他夸大和美化了这个战役之中的故事,导致影片中部分叙事内容与历史真实并不相符,使这部影片无法承担起历史年度大片的头衔。
罗伯特·麦基曾指出:“我们需要勇于发表自己观点、了无羁绊的灵魂,需要能够洞悉人生、语惊四座,让满堂生辉的艺术家”[1]。艺术真实来源于生活真实,却又不等同于生活真实。客观来看,在历史题材电影中,一部影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对历史极大程度的还原,是尊重历史的表现,但电影的功能绝不是仅限于对场景和事件的还原,更多的是利用其作为兼具视觉和听觉的一种艺术载体,对历史事件本身的精神进行表现。同时电影在制作时为了保证故事的观赏度,必然会相应地加入影视艺术的表现手法,其中包括对人物的塑造、对故事背景的还原和再创造等。管虎将自己充满浪漫的想法融入电影之中,使电影中的残酷多了一抹浪漫和温情,极大程度地还原了电影应呈现的真实情感,让浪漫处理后的真实故事在电影的表现下更加震撼人心。
2011年管虎完成《八佰》的初稿创作,苦于投资和拍摄场景的限制并未进行拍摄,这十年来他四处拉投资,亲自参与建设“四行仓库”,并在这十年之中多地走访调查进一步了解战役具体情况,在十年之内陆续修改40稿后终于定稿开拍。管虎在拍摄时,细化每一个发生在四行仓库中的情景,使影片更加有温度。在对四行仓库战役进行了多方面的了解后,他在这场战争中加入自己的思想,所以这场战争充满了导演管虎的个人情怀,是他聚焦于小人物所呈现的战争,这样的战争似乎更加贴紧观众的生活,通过小人物的转变增加了人性温暖的色彩,也通过普通人的转变让人们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无情。电影就像一面镜子,在能够映照出我们想象之中的世界时,也能够反映出我们内心的世界,管虎将自己一贯注重小人物的风格依旧延续在这部电影之中,由此可以看出故事的细节更多的是完成导演对于历史的一种期待,于是他将自己的期盼留在了影片之中,将自己对影片中人物的期许也留在了影片之中,但这并不会改变历史题材电影的总体走向。
战争发生在位于苏州河北岸、西藏路桥西北角的四行仓库。管虎在拍摄时为了保证影片的真实感,他在苏州拍摄基地设计搭建了占地200亩,拥有68栋建筑的实景,其中就包括了1:1的比例复制的“四行仓库”。同时为了追求场景和战争场面的真实,他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挖了200米长的“苏州河”,并在拍摄时用了300颗照明弹,烧掉300多公斤烟油和近5吨的旧报纸。场地建立在尽可能还原实景的基础上,剧情则融入管虎个人的情感色彩和个人影片风格,这样的做法虽然会相应地弱化历史的残酷性,但却不会使得真实感丧失。我们传统的电影真实观通常是指电影表现的事件本身来自生活,是客观存在的真实事件,即电影素材本身的真实,如纪录片、纪实电影等;其次是影片中所反映出来的社会、人道主义情感上的真实;最后是观众从影片中获得的真实感受与体验,即对影片表现的客观世界在心理上的认同与接受,以及由此产生的愉悦感。电影《八佰》在符合以上要求的同时,还给人们带来足够的视觉和听觉冲击力,满足人们的观影需求。
影片中租界中的人可以直接目睹四行仓库的战斗场景,甚至还能够通过写字的方式将他们看到的战况转告给四行仓库中的战士。但战争现状与影片呈现却截然不同,历史上日本军队为了避免国际社会舆论的谴责,他们选择攻打处于租界群众盲区的西墙体和北墙体,所以根据租界中人们的描述,他们并未看到战争的场景,更多的只是听见枪炮声,由此来猜想战争的情况,所以并不存在租界中人们的转变,更不存在租界中的人们对战争的冷眼旁观。
电影在这里将战场的现状进行了重新刻画,将租界和四行仓库进行对比来展现四行仓库中战士与租界中人们天壤之别的生活状态,这样既能突出战争之下人们生活的差异,也能够凸显出战争环境的恶劣。如果仅仅按照现实还原四行仓库中战士们的战争惨烈情况,不加入租界的灯红酒绿,就会使影片变成单线叙事从而缺少对比,因此会减弱影片的冲击力,使影片更像是纪录片只做到如实记录事情的始末,反而减弱了故事的张力,很显然真正好的电影作品是需要给人们带来视觉冲击的。
影片中赌场小刀在“垃圾桥”上给四行仓库中的守军们送电话线是一个高潮点,这是小刀作为中华儿女与守卫军的共情,让他自愿承担起这一份责任,同时也是作为中华儿女的观众与危急存亡的中国人民的共情,让观众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中国人的自豪,从而使观众观看得热血沸腾。这段故事赚足了观众们的眼泪,人们在被小刀的变化触动到内心的同时,也会感受到战争的艰难。影片通过讲述普通人民的积极抗战,来展现抗战对租界中人们的影响,使得观众更加具有代入感,拉近影片与观众的距离,引起观众内心深处的压抑感和无助感。影片选择这些普通人作为切入点,是因为他们更能够引起人们共情,他们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存活,因此观众才会在看完他们的故事之后审视自己,进行深刻地反思和思考。
“垃圾桥”送电话线并非真正存在,而是管虎对于战争的一个假想,在历史中电话线并非是在战争开始之后才接通的,而是在战前就由蒋介石派文强送了四台电话到四行仓库为远程指导战役使用,同时谢晋元也通过电话与租界进行交流请求物资帮扶。这个故事虽然是充满艺术化的,但是却通过这个故事进一步衬托出战争的残酷性,历史的残酷性,配合普通人的加入会使得观众有更加深刻的代入感。在一部电影中,尤其是在战争题材的电影中,像小刀这样的平凡人,会因战事而发生转变,更会引起大家的共鸣,推动电影的发展,引发人们的泪点。小刀送电话线这个故事虽然为虚构的,但是导演通过刻画这样一个人物,让人们看到了:一是战争的残酷,二是群众对战争的付出,三是中华民族对抗日本侵略者的决心,更是对群众舍生取义英雄气概的一种展示。
管虎通过不同人物和故事来展现人民群众真实所具备的精神,同时也通过这种具有冲击力的故事来营造影片的转折和变化,并为后面的事件进行铺垫,将历史上人们的精神进行加工创作,通过一个个震撼人心的故事表现出来,这才是影视艺术应该所具有的品格,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要高于生活。这并非是所谓的篡改历史,而是对真实历史精神的另一种再现方式。
影片中端午亲眼目睹他叔叔身上的肉一块块地被日军割下来,而他却依旧不敢开枪,不敢和日军作斗争。这样的他在齐家铭的强迫之下开了第一枪,枪杀了一名日本战俘,就这个情节在网上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很多人表示这个情节纯属是导演编剧的臆想,历史上并不存在,这是对中国抗日军队的抹黑,而且根据史实,在四行仓库保卫战中,根本就没有日军被俘,用这种充满法西斯行为的臆想情节,来加强战争的残酷性,可以说是《八佰》的败笔。但是从影片整体结构来观察,这里的枪杀俘虏是促使端午改变的一个转折点,是他内心开始勇敢、坚强的一个重要的开端。端午作为影片中一个主要人物,他的转变同样也是推动影片继续发展的重要动力。
导演在塑造端午时,让端午以一个最接近平民视角的方式出现,这样能够让观众更加有代入感,同样也更加贴近人们日常生活状态。观众对一部电影是否感兴趣,在于电影呈现的内容是否与其生活认知、生活经验相匹配。这些因素决定了观众的认知基础,也影响了他们选择观看的内容,同时这也是观众形成对观影评价标准的前提,其内在逻辑取决于观众的认知结构对影片反映内容的认同程度。
端午是大多数人的缩影,当端午被迫成长时,观众会有难过和如释重负的感觉。难过是观众似乎从端午身上找到了自我,是将自己代入到端午这个角色后所发出的感叹;而如释重负则是作为观众他们知道电影即将在主角的带领之下进入新的阶段。端午虽然是导演塑造出来的一个人物,但这个人物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推动影片的发展,带动影片的节奏,为后面故事的整体走向进行了铺垫,强化了影视冲击力。由此可以看出导演塑造这一人物是有其必要意义的。
电影中的色彩会引导甚至控制观众的情感,当电影中画面出现时,眼睛所看到的并不是不同色块间的比例和放置方式,而是电影整体的气氛以及人物内心情绪与情感。所以当观众被色彩引发的气氛与情绪包围时,更容易产生对剧中人物和情节的共鸣。
本影片在拍摄时就巧妙地以苏州河为界限划分了两岸的颜色基调:四行仓库以低色彩饱和度冷色调为主,整体多采用灰蓝色且灯光十分昏暗,给人们一种清冷悲凉的气氛,让人们感受到在四行仓库中的所有人都是笼罩在恐慌、害怕的环境之下的;相对而言岸对面的租界区,通过大量运用霓虹灯加强了影片色彩的丰富度,以高色彩饱和度暖色调为主,多采用橙红色,灯光十分明亮,使得租界区呈现一种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的样子。通过对比租界区纸醉金迷的生活,更加突出四行仓库中人们艰苦的条件。
影片在拍摄时对历史真实情况,进行了相应地夸张夸大,通过色彩的反差,加强了两岸的对比,凸显四行仓库战士的战斗情况,运用租界和四行仓库的对比更会给人一种“天堂与地狱”般鲜明对比,这样也能够用色彩烘托营造出战争是冷酷残忍的、是没有温度的感受。
拍摄时导演为交代环境背景多次采用长镜头进行拍摄,其中最为经典的则是在苏州河上俯拍租界和四行仓库的对比。这组镜头不但能够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理位置,还能够交代两地的环境差异,镜头从灯火阑珊宛如天堂的租界区起幅,到硝烟弥漫恰似地狱的四行仓库落幅。虽然这样的视角并不符合人们的视觉习惯,但却能通过这样的航拍镜头来帮助观众迅速明确战局,快速投入到剧情之中。
影片在最后采用升格镜头的方式来呈现战士们过桥的过程和租界中人们对于战士们的态度,以此方式来升华人们的感情,将画面内的凄惨悲凉感减弱而加强观众心里的痛楚感,这样的方式更好地渲染了悲剧色彩,将整部影片推向高潮,满足人们对影片情感的一个升华。
“浪漫主义就是一个以价值为导向、以道德为中心的运动;它的题材不是鸡毛蒜皮的纪实,而是抽象,是要素,是人性的普遍规律——其最根本的文学原则就是描写人可能成为也应当成为的样子”[2]。而《八佰》中看起来夸大和不符合现实逻辑的故事,却将影片中人物们塑造得更加立体饱满,让他们具有了温度,也正是因为这些令人感动的故事才让整部影片略显得没有那么残酷。
历史记载中,在四行仓库战斗的四天时间里,为了防止日军的偷袭,守军们切断了供电,仅依靠蜡烛等微弱的亮光进行战斗。而在影片之中守军们在最后准备上战场之前却能够拥有一次洗澡的机会,让他们拥有一次体面的告别,这看起来并不符合现实的逻辑。但是作为电影来说,却是十分令人触动,通过诵读点名册让观众知道他们都经历了多么残酷的战争才能够走到这里,这时的他们悲壮而凄凉,即使知道明天的升旗会使得他们命丧黄泉,今天的他们也会去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一刻。他们身上乐观、积极向上和视死如归的精神,却是将战士们最真实的一面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样的他们更加符合观众认知中的英雄,更加符合人们心目中英雄的形象。
用这样的方式表现他们对战争的无畏,为这部影片加入了暖心的色彩,如若只是照实搬运历史事实,只会使得影片整体充斥着战争的残酷和恐惧,却体会不到人性的闪耀与辉煌。而相应加入这样的描写方式反而使得守军的性格特点更加鲜明,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浪漫的处理方式使得故事比现实减少了残酷多了些温暖,让整部影片更加具有震撼力。
影片中杨慧敏作为一名女性童子军,她担负着护送国旗的任务,也是由她将影片推进到一个高潮。当她游过长长的苏州河时,就已经将她进行神化的处理,这时的她完成了一个历史中并不存在的艰难任务,但却足以感动观看影片的观众。在历史之中,护送国旗的任务并非由杨慧敏个人完成,而是由运送物资的车载她通过浙江路桥将国旗运送至四行仓库之内。虽然电影将该事件进行了夸张化的表达,但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更加体现出租界中人们积极参与战斗,且投身于战斗之中,更能看出大家抗日高涨的热情。虽然这并不符合历史的实际情况,但是“电影是一门将事件抽离出它们所在实体的艺术”[3],所以我们更应该通过这个现象看到其本质,看到电影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杨慧敏作为《八佰》这部影片中具有代表性的女性角色,导演对她的塑造不仅仅是处于战争受害者和观看者的位置,她的存在也不再是仅仅为满足男人的窥视欲、窥淫癖[4]。在影片中杨慧敏、蓉姐和Eva等女性角色,她们虽然所处的环境不同,每个人所经历的也有所不同,但她们都能够勇敢地为战争付出生命而不后退,这既能体现出女性无惧无畏的精神,又能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浪漫温馨的气息,她们这样的精神足以感动观影的人们。
在电影中租界是人间天堂,而四行仓库则是人间地狱,一面硝烟四起一面灯火辉煌,一面兵荒马乱一面靡靡之音,音响增强了画面的逼真效果,使观众沉浸其中。导演通过这种与现实差异极大的对比音效,强化了电影叙事过程中画面的可信程度,增强了画面的美学效果,使音响的艺术魅力在电影中给画面增添了新鲜的色彩。在历史中,从战争开始时人们都积极投入到战争中,为四行仓库中的守军运送物资,但影片中的租界是从纷乱复杂的麻将声,赌场赌博声音中开始的,他们无心战事,都以“看戏”的心态看待这一场战争,到后来人们会关注枪炮声,心情也随着战事的起伏而产生变化。通过这样一个音效的转折为租界中的人们的转变做出铺垫,这不但是为了营造苏州河两岸的差别,更是通过声音的巧妙运用让人们有沉浸式的体验,能够尽快地投入到影片的氛围之中,通过这样的对比来满足观众的心里期待。
在导演对影片中诸多因素进行浪漫化处理时,我们可以看到导演对于现实与真实之间的一个取舍,现实即真实的存在,而真实则是在我们浅层认知中所能够接受的事物,管虎巧妙运用音响音效,为观众营造出一种心理需求上所能够接受的真实,并利用这种真实最大限度地激发调动了受众的观影情绪。
《八佰》中租界最初时的群众仿佛置身事外,远远地看着在四行仓库中和日军战斗的88师,就像是在看租界中唱戏的戏子一样,他们言语间的谈论并不在意抗战的发展,反而更担心地是自己在霞飞路的房子是否会受到战争的波及。反观在四行仓库中的齐家铭,他用激昂的语气要求大家守住上海这最后一道防线,来保护上海后方南京的安全,他们愿意去用生命来守护这最后一道防线,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带着炸弹作为攻破日军的一种方式,这就和租界中的人们成了鲜明的反差,给观众营造了足够的视觉和心理地冲击。
在现实与真实之间永远存在有一个度,我们可以看到管虎以此为基础,用艺术的手段将历史和影视进行完美的结合,将这种现实与真实结合所产生的“真实性”,拿捏得恰到好处,使两者不会产生冲突,并且巧妙地运用影视来讲述更加能够戳中人们内心的故事,在妥善表述真实内容的同时,还能够带给观众良好的观影体验,满足观众对于该影片的期待。同时管虎导演对人物的虚构更是对自我期待的实现,将更加完美更加完整的性格赋予影片中的人物,也能够使影片中的人物更加立体,而影片对于历史故事的再创造也是基于不改变历史真实的基础之上,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故事能够更加吸引观众更加能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