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如何破局?

2021-11-18 08:30荣俊美
中国科技论坛 2021年11期
关键词:基础研究

荣俊美,陈 强

(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上海 200092)

0 引言

2018年1月,国务院印发 《关于全面加强基础科学研究的若干意见》,确立了中国在21世纪中叶成为世界重要科学中心和创新高地的伟大目标。然而,目前中国的基础研究依然处于跟随状态,议题选择、仪器设备对外依赖,研究成果在国外发表,这种 “两头在外”的模式让中国成为当今科学界最大的 “外包工”,转型成为当务之急[1]。

近年来,加强基础研究的政策和措施密集出台,创造了实现量变到质变的突破契机。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要瞄准世界科技前沿,强化基础研究,实现前瞻性基础研究、引领性原创成果重大突破。2020年3月3日,科技部、发改委、教育部、中科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联合颁布 《加强 “从0到1”基础研究工作方案》,从多个方面提出详细的工作指导方案;2020年科技部办公厅等六部门印发 《新形势下加强基础研究若干重点举措》,指出随着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基础研究的需求牵引和应用导向日益凸显。加强基础研究受到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基础研究的概念也不断融入时代特点。

1997年,美国学者提出,基础研究二维模型由纯粹基础研究 (玻尔象限)和应用引发的基础研究 (巴斯德象限)组成[2-3],拓展了1963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 (OECD)对基础研究无目的性的解释,基础研究的象限模型融入科学研究商品化和契约式等特点后仍可进一步拓展[4]。中国一直把基础研究划分为纯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5-6],在区分基础研究与基础科学的过程中,将狭隘的 “基础科学研究”范畴打破,融入提出和解决科学问题为根本指向的研究活动[7],也称为 “基础性科学研究”;也有学者将基础研究界定为 “自由探索基础研究”和 “应用基础研究”[8];另外,从基础研究难度、风险和动用资源程度视角,又可分为表层基础研究、中层基础研究、深层基础研究[9]。纵观以上政策文件和学者的探索,本文界定基础研究的内涵为包含两种形态的基础性科学研究,一是不以满足特定需求为目标的自由探索基础研究,二是以特定领域科技突破为目标的应用基础研究。

直至2020年,中国基础研究仍然保持着开放初期的研究模式,未能实现量变到质变的跨越[1]。已有学者提出中国基础研究呈现出 “两头在外”现象,而对其含义仅限于 “仪器买进来、文章发出去”以及科研评价体系层面的解读[10];还有学者指出中国光伏产业基础研究的发展模式和中国光伏企业 “两头在外”的致命问题。随着中美关系紧张,中国暴露出一大批 “卡脖子”技术,以往的基础研究以热点方向和自身能力为出发点,难以支撑国家科学技术的发展需求[11],基础研究薄弱、对外依赖度高,缺少重大原始创新成果是造成核心技术被 “卡脖子”的重要原因[12]。可见,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模式不利于原始创新,难以实现科技赶超,目前对于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具体表现分析仍不全面,缺乏数据实例论证。本文结合近年发展情况,从研究方向决策与议题设置能力、软硬件工具材料、人才培养与国际影响力、成果外流方面进一步分析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具体体现。

中国的现代科学研究远较欧美发达国家起步晚,1978年开始创建与探索,1998年才开始提速发展,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基础研究缺乏足够重视,投入不足,相较于创新型国家基础研究投入差距较大[13-15]。高端科研人才稀缺、缺乏学术带头人、整体科研水平不高[16-17]。基础研究资源配置效率总体偏低,区域分配差异大[18-19]。中国经济实力与重大科技基础设施水平发展不平衡,科技创新政策体系不完善[20-21]。以上均是中国基础研究薄弱的重要原因,也是陷入 “两头在外”被动局面的部分原因。本文从过去的基本国情和相关政策出发,从经费投入、国际关系、政企投资积极性、条件建设四方面分析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成因,从集成电路领域发展与自主CPU发展历程进一步剖析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成因、表现及破局之路。

梳理科技强国的发展经验发现,基础研究在世界各国科技政策中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22]。美国推出促进基础研究的超级基金研究计划 (SRP),资助跨学科研究项目[23]。为了稳定基础研究投入,高效利用基础研究资源,各国成立了中介机构协调基础研究投入与实施,如美国的NH和NSF、日本的JSPS和JT、韩国的KOSEF和KRF、德国的DFG和MRG等[24]。此外,长期稳定高额投资基础研究是世界前列的科技创新型国家的发展经验[25],日本诺贝尔奖 “井喷”现象得益于日本自1996年实施科技立国战略,制定五年科技基本计划以及年度创新综合战略等举措[26-27],德国、韩国、俄罗斯等国家对基础研究的投入持续加强[28]。对于基础研究成果外流问题,日本、韩国与中国具有同样的困难。为此韩国对国内和国际期刊实行差异化资助政策,培育国际期刊;日本为了提高研究成果的本国传播率,开展了SPARC Japan事业,吸引一流研究人员成为日本学术期刊的编辑,提出国家经费产出的成果有义务投稿到本国期刊[29]。科技强国的发展经验映射了中国基础研究投入不足,受经济、文化影响,研究成果外流问题在非英语国家具有普遍性。目前,学者多着眼于如何强化基础研究,针对中国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局面,在汲取科技强国发展经验的同时,应基于其表现与成因,并立足国情。本文从文化认知层面、人才培养及条件与能力建设、国际平台建设层面提出破除 “两头在外”局面的相关想法与建议。

1 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具体体现

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一头指的是基础研究的方向引领、议题设置、研究平台、方法工具、仪器设备等,另一头指的是基础研究成果的发布和交流、开发利用的平台,如高水平学术期刊、高等级学术会议等。简言之,就是沿着国外学者引领的方向和确定的路径,依托引进的科学仪器和设备,运用国外开发的方法、工具、软件开展基础研究,然后用外文在国外的期刊或学术会议上发布研究结果,并逐渐形成以国际期刊级别和发文数量为导向的科研绩效评价体系,成为国内基础研究活动的 “指挥棒”。 “两头在外”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1 缺乏研究方向决策与议题设置能力

决定做什么基础研究的能力偏弱,缺乏研究方向决策和议题设置能力,在研究前沿探索方面的贡献有限。基础研究需要自由探索,但并非漫无目标的自由探索。在全球化格局中,一个国家的科技发展难以自成体系,基于科技强国的先行研究,具有突破潜力和重大影响力的发展领域与方向已然显现。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指出,要瞄准人工智能、量子信息、集成电路、生命健康、脑科学、生物育种、空天科技、深地深海等前沿领域。过去较长时间里,在基础研究的大多数领域,中国科学家主要处于 “跟跑”位置,甚至是别人 “起跑”许久之后才缓缓跟进。当中国科技发展奋起直追时,基础研究的先行国已经悄然换道。当然,在基础研究领域,研究方向的决策智慧和议题设置能力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在科学前沿的暗黑地带持续摸索中逐步形成,需要与本领域的顶尖科学家进行高水平互动。日本2000年以来在自然科学领域年均一个诺贝尔奖的惊人斩获绝非偶然,其背后是大批日本科学家在诸多前沿科学领域持之以恒的潜心深耕。根据研究前沿报告,近年来,中国的研究前沿热度指数和核心论文排名第一的研究前沿个数逐年上升,虽已位列全球第二位,但与美国相比仍有较大差距。从表1可以看出,美国的基础研究仍处于世界绝对领先水平,但是,中国学者正在砥砺前行,努力缩小差距。

表1 研究前沿热度指数得分及核心论文排名第一的研究前沿数量

数据来源:中科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与科睿唯安联合发布的报告 《2019研究前沿》 《2019研究前沿热度指数》 《2017研究前沿热度指数》 《2016研究前沿》。

1.2 基础研究的软硬件工具材料依赖进口

基础研究所需要的平台、仪器设备、基础软件、核心算法及实验材料等存在较严重的对外依赖现象。美国化学会 《C&EN》公布的2018年度全球仪器公司TOP20榜单中没有一家中国企业入榜,另外,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统计数据显示,中国专业、科学及控制用仪器和装置2016—2019年贸易逆差均在1300亿元人民币以上,2020年贸易逆差出现明显下降,但仍然高达900亿元人民币 (见图1)。核磁、质谱、电镜等高端科研仪器基本被国外厂商垄断,国产设备依然存在显著差距。软件方面,操作系统、数据库管理系统、通用办公软件、数据分析及处理、专业计算、EDA芯片设计、计算机辅助设计、计算机辅助工程等大部分基础软件由美国公司开发。然而,中美关系以及国际局势呈现不确定和不稳定性,依赖进口的潜在风险不言而喻。

图1 专业、科学及控制用仪器和装备进出口情况

1.3 缺乏人才吸引力与国际学术组织影响力

基础研究领域的交流与合作活动多由发达国家主导,中国人才吸引与集聚能力不足,欠缺国际学术组织的影响力与发起顶级学术会议的能力。一方面,这与中国高等人才培育能力、科学研究的总体水平以及经济发展阶段有关。大学及科研院所是基础研究的主要力量,然而,2020年QS世界大学排名前20名中仅清华大学这一所中国大学入榜,还存在前沿科学家和顶级实验室匮乏,人才集聚能力弱的问题,国际学生的全球流动趋势可以充分证明这一情况。根据教育部公布的 《2018年度我国出国留学人员情况统计》,中国依然是留学生输出大国,2018年出国留学生达66.21万人。同时,中国的高等教育对欧美国家青年学生的吸引力不足,在大约50万人的来华留学生中,来自发达国家并攻读自然科学领域学位的学生占比仍然较低。不可否认,在现阶段及未来较长时间里,欧美发达国家的高水平教育对于中国的科技人才培养仍将具有重要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中国学者在国际学术组织中的影响力与学术贡献不匹配。例如: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 (IUPAC)成立近百年来,直到2018年才首次有华人任职主席;国际大会及会议协会 (ICCA)公布的2019年举办国际协会会议数量最多的国家依次是美国、德国、法国、西班牙、英国、意大利、中国,中国位列第七。在组织和发起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提升中国学者在国际学术组织中的影响力等方面,中国科学家任重道远。

1.4 基础研究成果外流

长期以来,中国学术期刊的发展水平与中国学者的科研能力进步处于不对称的状态,国内学术平台的国际化进程整体上较为滞后,相当一部分国内学术期刊尚未进入国际学术界的视野。2008—2019年ESI数据统计显示,在化学、物理、数学领域中,中国作者的高被引论文占比分别高达33.88%、22.16%和35.86%,而在中国学术期刊上发表的高被引论文占全球高被引论文的比例分别仅为0.37%、1.66%和0.84%,中国学者较高的 “学术生产力”与中国学术期刊较低的 “国际承载力”形成巨大反差。有学者在研究国内科研论文外流现象时发现,中国学者每年支付国外期刊的版面费约为10亿人民币,同时211高校每年花费十几亿人民币购买国外数据库的使用权,其中包括中国学者发表的大量学术论文[30]。这些数据表征的背后是中国学术界对国外学术期刊的过度推崇,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国内期刊的发展。针对这一表现,教育部及科技部联合开展破除论文 “SCI至上”的评价指标,科技评价导向不断改革。

2 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成因分析

中国的基础研究处于 “两头在外”的局面,其成因与过去一段时间的基本国情和相关政策有关。

2.1 基础研究经费投入不足,投入积极性欠缺

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建设一直是中心工作和主旋律,需求侧对于科技创新提出的多是偏技术应用端的需求,研发经费主要用于技术研究与开发。改革开放之初,百废待兴,中国迫切需要实现全领域的追赶,全社会研发投入侧重于试验发展经费。如图2所示,基础研究占社会研发总投入比重在5%左右,2019年首次突破6%,应用研究占比也仅为10%左右,而发达国家基础研究投入比重大多在15%以上,应用研究比重至少在20%以上。经费不足难以支撑科技无人区较为漫长的基础研究,研究方向与议题设置紧跟科技前沿更有可能实现高回报率。中国在基础研究方面的长期 “欠账”不仅缘于阶段性的社会应用需求,也与科技人力资源的结构、相关条件和能力建设、科技评价体系的导向等问题息息相关。

在经济高速增长但社会成熟度不高的背景下,基础研究投入大、见效慢、不确定程度高等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政府和企业推动和投入基础研究的积极性。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期,政府更多关注经济规模、增长速度以及其他更具显示度的指标,而相对忽略基础研究这样耗资巨大、周期漫长、前景不太明确的 “隐性战略工程”。对于企业而言,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国门打开后,资金、装备、技术、市场机会扑面而来,考虑到机会成本问题,少有企业能够平心静气地深耕基础研究领域。再者,绝大部分企业都面临经营资金周转问题,投资基础研究将给其资金链带来巨大考验。2017年的 《中国科技统计年鉴》显示,中国企业的R&D经费中仅有0.20%用于基础研究,2019年仅提升至0.36%,说明企业开展基础研究,寻求原始创新突破的积极性十分欠缺。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图2 2010—2019年全国科技经费投入情况

2.2 便于技术引进的国际环境降低了中国基础研究的紧迫感

在过去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国际科技合作的外部环境总体良好,从外部获取技术的难度相对不高,使得中国在一定程度上低估了基础研究的极端重要性, “造不如买”的思想加剧了对外依赖。在这段时间里,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推动了经济全球化发展,市场容量巨大的中国吸引了全球的科技产业及技术,收获了改革开放带来的丰厚红利。随之而来的是基础研究未得到足够重视,相关技术领域自主研发进程不得不放缓,造成中国工业生产和科学研究高度依赖国外先进技术和设备的被动局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对基础研究的重视不足,跟跑前沿科技的基础研究态势一直难以转变,对原始创新能力的培育和支持力度不足,加大了中国在芯片、光刻机、操作系统、航空及汽车发动机、高端数控机床、集成电路等诸多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的追赶和超越难度。

2.3 科技人才制度与基础研究激励机制不健全

中国的科技人才制度不完善,缺少高层次人才移民法律制度保障,国际人才吸引力不足,从事基础研究的人才国际化程度偏低[31]。一方面,基础研究科学家待遇偏低,人才流动频繁,2020年中科院有90多名科学家离职,而国外研究院的待遇对中国青年科学家具有较高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国内基础研究缺乏顶尖人才与团队,浮躁的学风催生了一系列不良学术问题,2020年中国的SCI撤稿量占世界44%左右,基础研究更加需要弘扬科学家精神,从制度保障体系、教育及文化层面营造良好的生态环境。

对于企业的基础研究投入,目前还未制定明确的激励政策,相关税收优惠政策未将基础研究投入从研发费用中剥离区分,企业基础研究投入积极性欠缺。现有科研评价机制对基础研究的适用性较差,论文数量、期刊等级、引用率、项目、职称等人才评价指标对从事原始创新性基础研究的科学家不利。跟随国外热点研究方向、学习国外研究方法、引进仪器设备快速形成研究成果,选择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国际期刊快速发表,这种 “短平快”的论文生产模式应运而生,加剧了中国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的历史顽疾。近年来开展了清理 “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专项行动,而新的重标志性成果的质量、贡献、影响的评价制度尚未健全,基础研究破局转型缺少政策保障。

2.4 基础研究的条件和能力建设不足

条件和能力建设还不能满足全面开展高水平基础研究的需要,包括人才队伍、重点机构、实验平台、关键仪器设备等方面。原创性基础研究需要顶尖科学家及其团队在其细分领域不懈的精耕深作,受科研评价机制不合理、激励机制不完善等因素的影响,中国基础研究的人才队伍存在稳定性较差、团队结构不合理、积极性未充分调动、尚未形成有效协同机制等问题。在科技基础资源建设方面,尽管2003年就设立了科技基础条件平台专项,2004年发布了 《2004—2010年国家科技基础条件平台建设纲要》,科技基础条件建设得到关注,但是,在技术加速迭代,颠覆式创新涌现的新背景下,现有的条件和能力建设尚无法满足持续高水平基础研究的现实需要。在重点机构建设方面,根据科技部公布的 《国家重点实验室年度报告 (2016)》及近几年的发展情况,截止到2019年9月,国家重点实验室共257个,重组、改革国家重点实验室体系规划将在2025年建成。在功能性平台建设方面,中国也有相应的规划和建设部署,但较欧美发达国家还有一定差距,如比利时早在1984年就建设了微电子研究中心 (IMEC),并将其发展成国际一流的功能性平台。2018年,上海市开始正式实施 《推进研发与转化功能性平台建设的实施意见》,加速建设16个功能性平台,开始实施追赶。此外,尽管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已启动国家重大科研仪器研制项目,但规模较小,尚不足以改变重要科研仪器设备受制于人的局面。

3 案例分析——集成电路领域的基础研究

从技术落后状态起步是中国多数领域科技发展的共同特点,通过加强基础研究与技术开发追赶世界先进水平也是多数领域的共同发展路径,在集成电路领域,自主CPU路径是中国基础研究发展历程具有代表性的案例。

3.1 CPU发展概况

CPU是计算机的大脑,是信息产业的核心,一旦遭受破坏将会使通信系统、交通系统瘫痪,日常办公、生产制造活动等无法运行,对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构成威胁。

在信息产业飞速发展的40多年里,中央处理器快速更新迭代,制造工艺不断改善,重视基础研究的科技创新型国家掌握了部分核心技术并迅速发展,如英国ARM基础架构、日本芯片制造技术、韩国半导体存储产业等。美国严格控制通用CPU技术和产业,形成了Intel和AMD两家独大的局面,处理器架构已形成x86架构和ARM架构两大成熟的软件生态环境。中国已推动国产CPU多年,然而国产CPU依然缺乏市场竞争力,2017年中国在个人计算机及服务器方面的芯片自给率基本为零[32]。

3.2 龙芯自主CPU发展历程与自主创新研发生态策略

以龙芯中科为例,体现中国基础研究落后背景下自主CPU逐步突破的发展进程,并根据龙芯打造自主研发创新生态的机遇与挑战及其优劣势,分析其发展策略。

图3 龙芯中科自主CPU发展历程

(1)龙芯中科自主CPU发展历程。2001年,面对中国信息产业核心基础部件CPU依赖进口、国家信息安全难以保障的局面,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成立了龙芯课题组,开始研发CPU。研发初始依赖购买MIPS基础架构授权,而后基于开源Linux操作系统自主研发指令系统。龙芯团队经过数十年科研基础积累,自2010年转型走向产业化,由中科院和北京市政府共同出资成立龙芯中科技术有限公司。在艰难的市场环境中,龙芯在不断试错中发展,直到2016年才开始盈利,2020年第一季度,销售收入同比增长30%以上。目前龙芯芯片已应用于北斗卫星、神威太湖之光超级计算机等多种国家重器,实现了国产CPU从无到有。龙芯中科自主CPU的发展路径 (见图3)充分体现了中国基础研究落后导致核心技术受制于人、在市场夹缝中求生的艰难处境,反映了技术赶超和市场挑战的艰难历程。目前,龙芯的应用市场仍较为局限,相较于Intel和AMD仍有非常大的差距,在未来的发展中仍面临较大的挑战。

龙芯中科自主CPU的发展历程为中国培育基础研究、突破关键技术提供了实践经验。首先,基础研究和技术发展是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的,技术来源于基础研究,同时,技术的应用实践能够优化基础研究体系,拓展基础研究的宽度与深度,发展核心技术产业要坚持市场带技术的自主发展路径[33];其次,落后领域的发展离不开国家和社会的大力扶持,如果没有资金扶持与市场保护,不成熟的基础研究成果必将受到先进技术的打压,难以获得市场化发展;最后,高质量人才是制约基础研究发展的重要因素,中国必须加强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教育,夯实人才基础,打造专业性的高精尖人才队伍。

(2)龙芯自主研发创新生态策略分析。龙芯以芯片国产化替代为目标,构建自主且兼容的软件生态体系,打造龙芯自主研发创新生态,当前面临的机会与挑战、优势与劣势及其应对策略分析如表2所示。

3.3 CPU自主研发中的 “两头在外”现象

(1)基础架构依赖于购买他国公司产品,缺少完全独立自主的架构,依赖国外的芯片设计EDA工具。中国CPU相关基础研究起步晚,CPU设计研发基于国外基础架构授权或开源基础架构,其中,龙芯CPU采用MIPS架构、兆芯CPU采用x86架构、神威CPU采用Alpha架构、海光CPU采用AMD的zen架构、海思CPU采用ARM架构。

(2)CPU制造工艺复杂,芯片制造技术被 “卡脖子”。2020年,全球最顶尖的光刻机已量产5nm芯片,国内可量产芯片为14nm,与国际顶尖水平的差距较大,并且其中多项制造技术仍未突破。近年来中国基础研究持续发力,实验室技术不断突破,2018年突破双工作台光刻机,2020年突破碳基纳米管晶体管芯片制造技术。只有基础研究取得重大突破并完成科技成果转化,才有望在芯片制造领域实现 “弯道超车”或者 “换道超车”,同时,耐住性子 “直道追赶”的路径也需要自主基础研究加速发展。

(3)国际顶级会议多由美国主导,中国对国际发展趋势影响力不足。2019年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仅6位学者在重要国际学术机构任职。2019年中国高校第一次在高性能芯片顶级会议Hot Chips上发表了第一作者论文。近年来,中国科技创新成果涌现,国内半导体行业发展强劲,在国际会议中崭露头角。例如:天津飞腾信息技术有限公司FT-2000/64中央处理器、清华大学魏少军团队CPU硬件安全动态监测管控技术、华为海思ARM平台服务器 “泰山”、展讯自主ARM架构处理器等;2019年国际芯片大会在北京举办,探讨如何建立自主可控和开放的芯片产业。然而,Intel仍然是处理器行业的引领者,中国基础研究方向和技术发展选择依旧以技术追赶为目标。

表2 龙芯自主研发创新生态SWOT分析

(4)国内期刊水平距国际顶级期刊相差甚远,基础研究成果外流。根据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2019年科研成果年报统计的学术论文情况如图4所示,优秀学术论文主要发表在英文期刊和国际会议,中文期刊和国内会议论文数量较少。这不仅是由于计算机领域国际话语权在国外,国内英文期刊较少,中文期刊质量水平与国内科研水平不匹配,也与国内期刊缺少编辑和审稿专家、学术定位不明晰等现象相关。

4 结论与破局建议

基础研究 “两头在外”不仅表现在设备工具引进与论文发表层面,更体现在研究方向决策与议题设置能力、人才吸引力与国际学术影响力、期刊水平等层面。本文从经费分配、政企对基础研究投入的积极性、国际环境、人才制度与激励机制、基础研究条件与能力建设方面进行分析,并从以下几方面提出破局的想法与建议。

(1)提高认知思想,推进基础研究激励机制改革。近年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基础研究工作,已着手进行相关顶层设计和总体部署,并积极开展体制机制改革,包括国家层面的机构改革 (重新组建后的科学技术部整合了原科学技术部和国家外国专家局的职责,并着手管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科技计划体制改革、科技评价制度改革等方面。接下来的工作是进一步将国家战略意志转化为社会共识,并落实到创新主体的自觉行动中。要加强宣传教育,让社会各界充分认识到基础研究的极端重要性,推动形成全社会重视基础研究工作的氛围;要做好政策引导和制度保障,充分考虑基础研究工作的特点,探索并构建与之适配的评价体系和评价机制;要高效利用社会基础研究力量,培育科技巨头企业,调动社会基础研究投资活力,与世界科技巨头合作,进一步提升社会基础研究的广度与自由度,同时,在队伍建设、投入保障、条件建设等方面提供坚实的制度保障。

图4 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年度学术论文概况

(2)夯实基础学科,培养基础研究人才。高校基础学科在基础研究方面发挥理论支撑和人才供给作用,其建设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基础研究的高度、宽度和深度。为此,2020年教育部出台 《关于在部分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 (简称 “强基计划”),着重选拔培养有志于服务国家重大战略需求且综合素质优秀或基础学科拔尖的学生。高校应充分利用 “强基计划”以及 “双一流”建设的契机,推进基础学科建设水平的全面提升,积极探索人才选拔和培养模式创新,培养既有浓厚的基础研究兴趣,又具有跨学科学习能力,既具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也擅长动手实验的基础研究人才。同时,发挥高校的基础学科优势,加强面向中小学的学科启蒙,针对目前国家较为薄弱的领域,有针对性地选拔人才进行专业化培养。

(3)强化条件和能力建设,加快基础研究平台建设、重大仪器设备研制及基础软件开发。基础研究的条件和能力建设既有紧迫性,又必须着眼于长远。应充分发挥 “新型举国体制”的优势,在已有的工作基础上集中资源和力量,加快与基础研究相关的条件和能力建设,加快大科学装置等重大科研基础设施建设,并依托这些设施发起大科学计划,启动大科学工程。通过设立重大专项,推进功能性平台建设、重大仪器设备研制和基础软件开发。进一步提升国家重点实验室等科研资源的开放水平,协调科研资源分配与高效利用。此外,针对国产仪器设备、操作系统、基础软件尚不成熟的现状,应鼓励市场力量给予支持,开拓试点市场,基于市场反馈促进科技迭代更新,营造基础研究生态支持氛围。

(4)加快具有国际影响力的高水平学术平台建设。一要继续鼓励和支持中国学者参与国际学术组织,并担任其中的重要学术职务;二要鼓励和支持中国学术机构和学者组织和发起基础研究领域的高水平国际学术会议,探索新的研究议题,发现相关领域的青年才俊,努力提升中国学者在基础研究领域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三要推进国内高水平学术期刊培育和建设,鼓励广大科技工作者 “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将优秀的基础研究成果发表在国内期刊的同时,积极创办中英文双语学术期刊,扩大中国学术研究成果的国际影响力,吸引全球优质稿源,打造国际一流学术期刊。除此之外,在尊重知识产权的前提下,将中国学者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的优秀基础研究成果,以更为快捷、准确、友好的方式呈现,加快知识传播和转化的有效性和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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