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佳清
在恋爱成家之前,我完全是个酒桌上的局外人。直到我有了女朋友,情况才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那天是个下午,经双方大人同意,我平生第一次诚惶诚恐地上门去拜访未来的岳父母大人。一脚刚跨进门,女朋友家的三亲六戚该来的都来了,屋里大人小孩挤挤挨挨的一屋子,一屋子的稀奇和好奇顿时向我包圍过来,让我有些应接不暇。
过了一会儿,我被女朋友全家推拥着,坐到早为我备好的一桌酒席上。咋一不小心我就成了座上宾,成了她家目光聚焦的中心呢?正在喜和惊的不安交集中,岳父站起来,手里拿着腰鼓形状的一瓶“万县大曲”,给我满满地倒上了一杯。看着眼前这杯晶莹剔透的液体,我一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摩挲着手,嗫嚅着嘴,顾左右而言他地应付着。忽然想到,我今天的身份可不一般呐,便很快镇定了下来。想起先前父亲在家喝酒时的样子,以他作榜样后盾,我借山打猎,一下雄了起来:乘龙快婿,地位崇高,我还虚什么呢?
果然,那晚的事实证明,不说我有特异功能,至少我对酒是有天分的。这种天分如酒之窖藏,藏的年份越久,杀伤力就越强。所以,一晚上,岳父究竟给我倒了多少杯酒?我在欣欣然的亢奋中哪能清楚?只知道给我敬酒时,一只只的酒杯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闪耀,如众星捧月。我至今都难相信,我那晚的表现为何那么英雄?是什么力量呢?迷倒的爱情?喜遇的亲情?时来运转的鸿运?我后来才明白,这世上,喝酒也是需要伯乐的。可我一下又有些蒙,为啥在我以前二三十年的岁月时光里,身边就从没出现过伯乐呢?而今天,在这个特殊的场合,只有岳父,只有他,发现了我,开发了我,让我跟无名英雄一样,从幕后来到前台,像模像样地当众豪饮了我人生的第一顿酒,从天刚擦黑时就开始喝,直喝到岳父屋里头顶棚上的几个十五瓦的灯泡全都晕乎乎地亮起来。
打那以后,我每次上岳父家,身子刚一进门,就会同时听到屋里岳母在催促岳父说:“快,快去‘古老香称半斤五香花生米回来,顺便在隔壁卤菜店切些烧腊,佳清来了,你们好喝酒。”接下来和岳父喝酒的过程中,只要看我杯里的酒一旦折了一指二指的,岳父就会迅速地给我满上;还不时催促坐在一旁陪酒的大舅子说:“快给胡哥泄酒!快给胡哥泄酒!”一顿饭中,听岳父这样说时,我心中的感觉极其五味杂陈。因为在我以前的生涯中,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看重过我、抬爱过我。
正是由于这样的情况,我在岳父家里,每顿到底喝下了多少杯酒,我还真不清楚。下来问大舅子,他也说不知道。他怎能知道?因为我的酒杯在岳父的关照监督下,从没断过流。但我们都知道的是,屋子里板壁下堆的那些空酒瓶子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所以,那年月,大凡遇上节假日休息,我都会在家酥上一盘油爆花生米呀,卤几块豆腐干呀,或煮上几节香肠、几块猪肝之类的下酒菜,再备上一瓶老白干,请岳父来我家畅饮。
有次,我去省城出差,捎带回来两瓶会议上发的纪念品,一瓶是雪碧,一瓶是可乐。在那个年代,我还是头次看见这稀罕物,所以,一路上车子、轮船的,总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回来刚进屋,一搁下行李,就连忙兴奋地喊妻子,快去把岳父请来一起品尝品尝。待岳父来了,我就拿出两个玻璃杯子来,先是一人一杯雪碧,亮晶晶的像酒,但甜得腻人;后是一人一杯可乐,黑黢黢的像醋,香得冲人。虽都尝了个遍,但确切感到不对劲不过瘾。最后还是我从橱柜里拿来当地太白酒厂生产的老白干“小诗仙”,俩人一人一杯,才算把这顿酒搁平了事。
就在我和岳父翁婿俩以酒为媒提升人生快乐幸福指数的时候,有天,他却因意外在家附近一条小巷子里的石梯上摔了一跤,最终不治而亡。唉!岳父走了,走得太匆忙,让我一时真有些接受不了。
不知怎的,我好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是郁郁寡欢的,见了酒瓶和酒杯,我就有种应激的心理反应。
责任编辑:李梓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