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
两个姑娘正在揉月琴的肚子。一左一右,身体前倾,像揉一大盆面。
与月琴肥硕的身躯相比,两个姑娘显得过于瘦小。四条纤细的胳膊,带动四只小巧的手,似在广阔的草原上,怯生生地艰难跋涉的四只小鹿。两个小姑娘很卖力,一点儿不马虎,每一下都揉到家,只一会儿,她们俩已气喘吁吁,額头汗津津的,头发贴在红扑扑的脸上。月琴龇牙咧嘴的。小胳膊细是细了点儿,劲头却不小,按摩床咯吱咯吱呻吟。
怎么跟揉面似的?月琴想起了车间里做面包的情景。
这时,月琴的手机响了。月琴听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减肥呢,离不开,你先处理一下,我一个小时以后到。好吧,就这样,挂了啊。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开始月琴挺兴奋,急不可待地要坐起来,被四只小细胳臂摁住了,姑娘说,您不能起来,会影响效果的。月琴就躺着接电话。肚子被揉来揉去,气都喘不匀,说不了话,嗯、嗯地应答。突然,月琴猛地坐了起来,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傻×老爷们儿!
离婚后,月琴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月琴用这句话发泄对男人的不满。月琴对男人的怨恨始于她的前夫。前夫跟她是一个单位的,糕点厂做面包的,后来当了车间主任,不做面包了,坐办公室了,就和一个小骚丫头好上了。小骚丫头是外地临时工,南方人,说话嗲声嗲气,皮肤白,模样也不赖,车间主任就老往她身边凑。小骚丫头正揉面团,见车间主任站在身旁,不揉面团了,揉手,还用眉眼撩车间主任。撩了一下,又撩了一下,一笑,轻声说,您站在这儿,我都不好意思干活了。车间主任连忙说,啊,干得不错,我走,我走。后来,小骚丫头就主动往车间主任那儿凑了。上厕所呀,吃中午饭呀,到库房领料什么的,有事没事地都到车间主任办公室门口晃晃,小细腰把车间主任的心晃得乱七八糟的。车间主任给小骚丫头涨工资,长到在临时工里最高,长到和正式工一样高,小骚丫头就把自己长到车间主任身上了。风言风语传到月琴耳朵里,月琴不信,哼,嫉妒我们当车间主任,见我们好就往我们脑袋上扣屎盆子啊,都什么人啊!
后来,月琴就信了。大晌午的,办公室反锁门,肯定有问题。简直色胆包天。简直不要脸到家了。月琴恨不得用牙咬死小骚丫头,可那小细腰的确叫人羡慕啊。从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后,月琴揪出小骚丫头,小骚丫头光溜溜地站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服装模特,摆了个得意的造型。车间主任并不慌张,可以说神态白若,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天了。车间主任点着一支烟,对小骚丫头努了下嘴,咱们走。把月琴一个人扔在屋里,月琴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局外人。
车间主任的魂儿叫小骚丫头勾走了,他眼前老晃着水蛇一样的小细腰,月琴的腰目标很大,再怎么晃,他的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车间主任提出离婚了,小骚丫头说你离我就嫁给你。小细腰公开在车间主任身边扭,成双人对地进出车间,甜蜜得很。灰溜溜的是月琴,月琴成了挑起事端的肇事者。
月琴小心地跟车间主任说,别跟她来往了,行吗?
月琴哀求地跟车间主任说,看在儿子的面上,别离婚好吗?
月琴低三下四地跟车间主任说,只要不离婚,你跟她怎么都行,我不干涉。
车间主任的魂儿都飞了,心早就留不住了。
月琴买了一把锋利的尖刀,藏在包里,准备找机会把两个狗男女捅死,被儿子发现了。儿子说,妈您离开他活不了了?没有他我们过得更好。儿子已经上高中了,说的话都是大人话了,人大心大啊。
月琴抱着儿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个小时后,月琴赶到超市,面包货架旁还围着不少人,一个干瘦女人,五十来岁了,正和售货员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售货员见月琴来了,对干瘦女人说,你也别跟我囔囔,这是厂家的,你跟她说吧。
月琴问干瘦女人,怎么回事?
干瘦女人像找到了出气的对象,声音一下高八度,你说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机关枪似的向月琴喷来。
月琴后退一步,说,你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干瘦女人把一个面包举到月琴眼前,你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月琴看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怎么了,没什么呀。
干瘦女人顶到月琴的鼻子尖喊了起来,你瞎了,这么碍眼的东西都看不见,我看你是成心。
月琴真的没看到什么。这是普通的蛋黄面包,有点儿黄是正常的。
你的良心都哪儿去了?眼瞎心也瞎啊?
月琴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了问题,啊,看见了,一根头发。
什么头发,你再仔细看看,是头发吗?
不是头发能是什么呢?
头发是直的,这是什么,这是弯的,打好几道弯儿呢。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月琴凑近面包,闻了闻,心里犯嘀咕,就是头发嘛,自来卷的。
这是阴毛!干瘦女人突然喊叫着,举着面包让围观的人群看。你们看,你们看,这么多道弯,不是阴毛是什么?
人群呼啦围了上去,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
月琴被挤在了外边。
离婚后,月琴不愿再见到那两个狗男女,就找厂长要求调到销售科,到外面推销面包,这样不用到厂里每天上班,眼不见心不烦。他们厂的面包质量过硬,口碑很好,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到。月琴被挤出人群之前,也看清了面包里的东西,没错,弯弯曲曲的,埋在面包里,干瘦女人说得一点儿不错。月琴觉得十分对不起干瘦女人,怎么能让人家吃到这个呢,想想都恶心。忽然,月琴真的恶心起来,一股一股地干呕,什么东西往上翻,又吐不出来,难受得很。不知怎么的,月琴眼前闪出了小骚丫头,小骚丫头的小细腰一扭一扭地从她眼前闪过,又闪回来,来来回回的,就是不走。月琴一巴掌扫过去,想把小骚丫头赶走,一下扑空,身体转了一圈,险些摔倒。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心里翻江倒海。月琴捂住嘴往外挤,分开人群一路小跑,跑向卫生间。真讨厌,小细腰和那弯弯曲曲的东西,就是在她眼前晃,越晃越快,越晃越近,月琴的胃急剧收缩,整个消化道充满咸腥的味道,有节律地奔突。月琴控制不住了。
月琴哇地吐了。还没跑进卫生间,全吐在卫生间门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喷溅了一地腥臭的污物,吐得一塌糊涂。
在美容院揉肚子的时候,是个男人打来的电话,一个月前,月琴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的。男人有四十六七岁,自我介绍是搞工程的,月琴和他约过几次会,感觉这个男人挺能说,见面熟,似乎他们是早就认识的老朋友。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都是男人主动邀请月琴吃饭的。第一次见了面,男人说,我们找个地方吃个便饭,边吃边聊好吗?月琴随男人进了一个餐厅。到了餐厅,男人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可男人却自己拿过菜单点起来,什么麻婆豆腐啊,醋熘土豆丝啊,倒是要了一个鱼,干炸小黄花鱼,才十二块钱。月琴本来想吃香辣蟹呢,刚要把菜单拿过来,男人啪地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月琴的手就尴尬地停在半空。男人装作不看月琴,说,唉,这年月大鱼大肉都吃腻了。一赌气,月琴要了百威啤酒,十块钱一瓶,她是赶在男人之前要的,男人已经把手指向普通的燕京啤酒,月琴马上冲服务员说要五瓶百威啤酒。男人愣了一下,说你很能喝酒吗?月琴说,我心情好的时候,就能多喝酒。
餐厅就剩他们俩了,男人还滔滔不绝地说他的工程,说现在有两个项目等着上,只要手续全了,马上就开工,资金早就到位了。月琴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工程,觉得他可能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成功人士。服务员站在旁边已经半天了,微笑着看着他们。月琴知道服务员是下“逐客令”了。她不好意思地冲服务员笑了一下,然后看男人,意思是咱们赶紧走吧。男人似乎不明就里,仍侃侃而谈,还往嘴里夹了一个花生米。餐厅的灯关了一半,后厨和服务员都端着饭菜,到前面吃饭来了,服务员实在等不了了,轻声对男人说,先生,我们该下班了。实在不好意思。男人这才说,是吗,下班了?并没买单的意思,看月琴。月琴想,你看我干吗,你张罗请客的。最后,男人好像不情愿地把账结了,摸索了半天,才慢腾腾地从兜里掏出钱,一共才花了一百二十多块钱。
第二次吃饭,快吃完了,男人说去卫生间,去了半天还不回来,有二十多分钟了,还不见人影。这时好像餐厅也快下班了,服务员倒是没催她走,却说,您要是不点别的菜,就请先把账结了。没办法,月琴只好把账结了。服务员刚把零钱找回来,男人不知从哪儿就钻了出来,惊讶地说,咦,怎么你结账,我来嘛。抱歉,刚才遇到个朋友,以前的合作伙伴,聊起来就没完了,不好意思。
这两次吃饭让月琴心里有点那个,不太舒服。可月琴又一想,人家可能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能太计较了。以后,月琴给男人打过几次电话,男人也给月琴打过电话,好像男人一直在忙。一会儿说在湖北,一会儿说在河南。一次男人打过电话,说正在广州呢,看到一个钻戒,月琴戴准合适。月琴让他别破费了,心里却美滋滋的。男人说,也好,等咱们结婚时,你亲自挑,挑什么样儿的,我给你买什么样儿的。
刚才在电话里,男人先寒暄了几句,问月琴最近几天过得怎么样?工作别太辛苦,注意休息之类的话。还说以后你就不要工作了,我一个人赚钱足够让你享受的了。男人最后说他现在在海南,有一单重要的生意正谈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手机欠着费,当地又缴不了,让月琴帮他把手机欠费缴了。月琴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这好像才是他的本意。月琴问,有多少钱啊?男人呵呵一笑说没多少,也就三千来块吧。三千来块?月琴吸了一口凉气,快够我一个月工资了,说得真轻巧。我凭什么给你缴电话费?想从我这儿找便宜,没门儿!
这是第多少个傻×老爷们儿,月琴已经记不清了。
骂男人,讨厌男人,恨男人,那就离男人远远的吧,不,月琴实际上不想过没有男人的日子,她离不开男人。月琴想过有人疼有人爱的日子,撒撒娇,闹闹小脾气,然后,有个宽厚大度的男人像哄小孩儿一样哄她,呵护她,她从一部电视剧里听到一句成语,叫小鸟依人,月琴隐隐约约觉得她的日子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尽管月琴这只“小鸟”肥硕了些,也老了些,但谁的心中没有美好的愿望呢?就是个比喻嘛。
说起来,找这样的男人并不是太难的事。树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天底下疼女人、爱女人、脾气好的男人有的是,怜香惜玉之徒大有人在。有何难啊?可对月琴来说,也许就是个难事。原因嘛,月琴想找的这个男人,除了要疼她爱她以外,还有别的条件,要有车有房,工资不得低于一万。要说上述条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消说成功男士,不少歪瓜裂枣的男人都能达得到。对于年轻的白领,找对象,这是最起码的条件,一点儿不苛求。月琴也开出这个条件,想把自己嫁出去,男人就不正经跟她“玩”了,男人不正经跟她“玩”的原因,可能认为月琴没正经跟男人玩吧。这可冤枉了月琴,月琴是认真的,月琴是认真地想跟男人“玩”,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找个男人做丈夫。
月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男人,有中意的,却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月琴都夜不能寐了,都寝食难安了,都人比黄花“肥”了,人家早就音信全无了。手机开着,永远不接。这样那样林林总总的男人,最后都成了“傻×老爷们儿”!
男人不一样,月琴撒给男人的怨气是一样的。
说到底,月琴跟那些年轻白领是比不得的。月琴给男人开出了条件,月琴自己的条件呢?简单说:年龄三十九,离异,有一子(归前夫抚养),上高中,食品厂工人,工资二千五,身高一米五八,体重八十二公斤,相貌平平,学历高中。李烨说,要是哪个有车有房的男人真的娶了你,那他的脑袋就是让门夹过。李烨是月琴的好朋友,是在减肥中心认识的。
月琴常常照镜子。月琴在镜子面前伸伸腰、踢踢腿、拍拍肚子、摸摸屁股、托托下巴、揪揪耳朵、扒拉一下嘴、挤挤眉、弄弄眼,看出不少遗憾之处。凝神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身上的物件哪个都不能挪地方,也换不了。以她现有的经济条件,只能减肥,这是最现实的改变自身形象的一种方法,月琴觉得是可行的。月琴是個会过日子的人,手紧,不轻易花钱,爱吃鱼,很少自己掏钱买,赶上朋友聚会、别人请客什么的,解一回馋,顾不上说话,只闷头吃鱼。
月琴在减肥上却舍得花钱,凡是她知道的减肥方法她都用过。开始是吃减肥药,各种减肥药,西药、草药,成药、冲剂、胶囊、药片,全吃过,忘了吃饭也忘不了吃药,小坤包里除了化妆品就是减肥药。效果呢?上秤称称,真气死人了,指针嘭地弹上去,一两都没少。肉没见下,气色还不好,照镜子一看,脸膀了,黄中带青,眼袋鼓鼓地往下坠,像汪着水。月琴害怕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肾出了问题,是药物损伤造成的。医生问月琴吃了什么药?月琴说减肥药。医生说马上停用,不然后果就严重了。
吃药不行喝减肥茶吧。喝茶也不行。喝得全身滴里当啷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净往厕所跑,稀里哗啦,一会儿一趟,屁股都淹了,连平时爱吃的辣椒都不敢吃了。邪门的是,就这么拉,身上的肉不见一点儿动静,原来多少斤还多少斤。活见鬼了。
减肥茶停了。
月琴知道医院有减肥门诊,她早就咨询过,医生说效果最明显的减肥方法是吸脂。锡纸?月琴听不懂,懵懂地看着医生。医生笑笑,说,所谓吸脂,通俗地讲就是把身体内多余的油抽出来。月琴一听就害怕了,动刀动剪的,还得做手术,她可不想遭那个罪。
月琴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月琴,镜里镜外两个月琴,一样肥硕,一样饱满。月琴主要是胖在屁股上,不是别的地方不胖,是屁股更胖,远看两头小中间大,枣核形状。屁股究竟有多大呢?形象点儿说吧,呼地坐到沙发上,像磨盘砸下,沙发登时没了形状。月琴知道自己屁股大,在镜子面前,屁股更大了。月琴攥紧两只拳头,使劲捶屁股,好像这样能把肥大的屁股捶回去。月琴捶着肥硕的屁股,忽然想起医生的话,吸完脂以后,臀部的脂肪减少,您肯定会苗条多了,女人的韵味也出来了。医生的话为月琴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前景,具有极大的诱惑力。月琴顾不得那么多了,想美还不付出点儿代价,挨两刀算什么呀。月琴跑到医院冲医生说,您给我抽吧。医生正给别人看病,一愣,啊,抽什么?抽油啊。月琴指着自己滚圆的屁股。医生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屁股蛋左右各钻个眼,插进去两根皮管子,往外吸油。有两大盆,白中泛黄,黄中带白。月琴趴在手术台上,看看这边,瞧瞧那边,两盆油上晃动着一个屁股,像电影里的叠映镜头。屁股由肥大到丰满,到苗条,最后完全是个紧紧绷绷的平滑的利利索索的一个小屁股。
月琴沉浸在幸福中了。
回家后,月琴还是那个姿势,趴在床上,像在手术台上一样。屁股上有刀口,一点儿碰不得,麻药劲儿早过了,疼得月琴浑身冒冷汗,哼哼呀呀的,吃了三次止疼片,屁股还是像刀剜,火烧火燎的疼。离婚后,月琴一直一个人过,现在需要人了,连个倒水拿药的都没有,月琴感到孤独极了,委屈极了。说不清是疼的还是心里难过,月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转过天,不那么疼了,缠在屁股上的纱布,怎么黏糊糊的?红的。不对,是血。屁股上的刀口,不流油了,往外渗血。月琴还发低烧,浑身紧巴巴的。月琴知道伤口感染了。拿出消炎药吃,吃了几天竟然把炎症压下去了。不疼了,不发烧了,也不发炎了,安安静静地等着伤口愈合吧。月琴回头看着屁股,里三层外三层,缠满绷带,大馒头似的鼓鼓囊囊。月琴对屁股说,你马上就苗条了。
熬了七天,拆了线,卸掉绷带,月琴跑回家,脱光了衣服,对着镜子,迫不及待地欣赏自己的屁股。月琴不敢看,闭眼先用手摸,顺着腰慢慢滑下去,啊,下去了,下去了,广大的丘陵变成了平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月琴惊喜地睁开眼,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目光在大平原上扫来扫去。正看,反看,左看,有看,翻过来调过去看,看着看着好像哪儿不对劲。仔细用手感觉,真的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呢?
站直了,不动,不对劲的地方出来了。屁股两边不一样大了,不均衡,不对称,形象地说,左边是平原,右边倒像是盆地了。胸膛里顿时填满愤懑。月琴气鼓鼓地冲到医院,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扒下裤子,翘起屁股质问医生怎么回事。医生眯起眼睛,像木工吊线一样,仔细端详月琴的屁股。看了一会儿,医生笑笑,说,别紧张,这面还有一点儿炎症,过些日子就下去了。别担心。能下去?月琴将信将疑。放心吧。快把裤子穿上,不然着凉了。医生的手碰了月琴的屁股一下,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月琴有触电的感觉,她好像刚刚意识到医生是男的,慌忙提上了裤子。
过了些日子,右边屁股真的下去了,月琴心里还是别扭,不敢穿太瘦的裤子,好像怕人看出什么破绽。
李烨给月琴介绍了一个机关干部,副处长,爱人两年前出车祸死了。岁数大了点儿,五十五了,除了年龄,处长具备月琴提的所有条件。副处长满脸堆笑,看着月琴很满意。月琴臀部的油吸走了不少,苗条些了,穿了件新套裙,黑色的,竟有几分妩媚了。月琴不满意。副处长的笑容让她觉得这个人皱纹太多了,太老了,简直就是个老头。个子又那么矮,还不到一米七呢。
废话,五十多了,还没有皱纹。李烨劝月琴别挑了,都挑花眼了。
他要是年轻点儿就好了。月琴遗憾地说。
年轻,年轻人家要你啊?有病。
他比一般的人显老。
呵,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比我大那么多,我还不到四十呢。
你一个工人,嫁给一个副处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连个破车间主任都不要你,你还拿上糖了。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好朋友李烨真的不理月琴了。
月琴给李烨打电话,一听是月琴一句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上了。月琴打李烨的手机,铃声就那么响着,李烨根本不接。挂上再打,关机了。李烨的态度让月琴很伤心,伤心地掉眼泪。除了同事,李烨是月琴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同事早就都不来往了,小骚丫头和车间主任的事让她丢尽了脸,月琴没法跟同事说,更不愿见面。李烨是月琴唯一可以诉说内心痛苦的朋友。现在连李烨都不理她了,月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月琴曾经扎针灸减肥,在那儿认识了李烨。李烨是个利利索索、清清爽爽的女人,不满三十岁,白净、匀称,在月琴看来,李烨简直太标准了,减什么肥呀。月琴試探着问,你也减肥?李烨回答,是呀,小腹有赘肉,难看死了。李烨扎针灸的时候,月琴见她的小腹平平整整的,哪儿有什么赘肉,心想,还减呢,再减哪儿还有人形啊。
她们很快聊到一块了,渐渐成了好朋友。月琴把李烨当成倾诉对象,长期积压在心中的委屈、无奈、痛苦、期待,一股脑儿向李烨倾泻,李烨似有些猝不及防,但同为女人,很快理解了月琴,并深表同情。李烨说,我比你小,你就把我当成妹妹,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吧。月琴不好意思地笑了,抹了一下发红的眼圈,让你见笑了。又羡慕地说,你多幸福啊!李烨说,我吗?幸福?你为什么这么看?月琴说我想你肯定很幸福。
李烨叹了一口气。
李烨的房子真大,三室两厅两卫,一百五十多平方米,装修得很漂亮。月琴也说不出怎么漂亮,反正她从来没见过,像宫殿一样豪华,富丽堂皇。
有一天,做完减肥,李烨主动请月琴在餐厅吃饭,李烨要了一瓶红酒,对月琴说,今天没什么事吧,咱俩好好喝点儿。月琴开始不好意思,为什么白让人家请吃饭呢。后来,月琴被李烨的真诚感动了。李烨给月琴倒上酒,自己也斟上,端起酒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能认识,说明我们有缘分,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坦诚的一个,我们干一杯吧。月琴平时能喝点儿酒,又是热肠子,禁不住几句好话,被李烨说得胸膛热乎乎的。月琴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干了,一滴不剩。李烨很高兴,也喝干了。
吃完饭,李烨又把月琴拉到茶馆,继续喝茶,一直到茶馆关门。李烨说,天都这么晚了,你跟我回家吧,咱俩接着聊。月琴反正一个人过,回不回家都一样,但她不愿打扰别人,说,那多不方便啊。李烨说,就我一个人,很方便的。
月琴就来到了李烨家。
月琴坐在李烨开的小红车里。李烨车开得很稳,也很快,左拐右转,走了很长时间,月琴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肯定到郊外了。
月琴环顾李烨的“宫殿”,赞叹不已。真漂亮啊!李烨换了一套酒红色的蕾丝花边睡衣,也给月琴拿了一套同样质地的天蓝色睡衣,说,瘦了点儿,凑合着穿吧,我没有更大的了。李烨拿了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说你要是不困,我们再聊聊。
两个人又喝了一瓶紅酒。李烨点了一支烟,很自在地抽着。李烨说,今天晚上我很高兴。你呢?月琴说,我也很高兴,好久没这么喝酒了。月琴问,这么大房子就你一个人住?李烨说,是呀,就我一个人。月琴感叹道,我做梦都不敢想有这么大的房子。
月琴和李烨差不多聊到快天亮,然后才到房间里睡觉,一个人一个房间,一直睡到午后。
与李烨一比,月琴觉得自己都没了,简直没法活了。人与人比得死,货比货得扔,人家那过得叫什么日子啊,神仙过的日子。女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虽死无憾了。但月琴感觉李烨并不幸福,情绪不高,很消沉的样子,长吁短叹地总是喝酒。客厅里有个吧台,后面的玻璃柜里摆满了酒,亮闪闪一片。月琴想李烨肯定经常喝酒。那晚,月琴记得李烨说房子是她男朋友给她买的,男朋友经常出差,不常来,平时她一个人太孤单。李烨希望月琴能经常过来陪陪她。
从儿子那儿得到消息,小骚丫头后来并没嫁给车间主任,据说,小骚丫头在歌厅认识了一个搞房地产的,跟人家走了。车间主任在小骚丫头身上花了十几万贴己钱,都打了水漂。车间主任气得一病不起。厂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有了空缺,多少人的眼睛都放绿光。车间主任刚在床上趴了一个礼拜,就被另一个人顶了。车间主任听到这个消息,病情加重,住进了医院。肺心病,呼吸困难,一天到晚只能坐着。出院后,车间主任也不去上班,怎么上啊,主任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上班就到车间揉面团做面包,坐的就是原来小骚丫头的凳子,这不成心恶心人嘛。车间主任在家歇下去了,豁出去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月琴听说后,心里狠狠地说,活该!这叫报应!
李烨总给月琴打电话,叫她到家来玩,月琴去得并不多。月琴有自己的想法。月琴怕打扰李烨,人家成双成对,甜甜蜜蜜,火盆似的日子,我老去算怎么回事儿呀,整个一个大灯泡。甚至月琴对李烨有点儿抱怨了,她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知道我处处不如她,就冲我显摆,看我的笑话。可接触长了,月琴觉得李烨不像那样的人,说话聊天都很自然,特别是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有如此笑容的人怎么能不真诚呢?月琴拒绝了副处长,李烨像自己的事一样着急,李烨几乎冲月琴喊了起来,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他真心爱你。你根本不懂!李烨从没对月琴这样过,从来是文文静静的,说明她真生气了。月琴更觉得李烨是真诚的,把月琴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能设身处地为月琴着想。
如此,李烨不理月琴真让月琴难过。
让月琴不解的是,从没见过李烨的男朋友,月琴问过几次,李烨都给岔开了,明显是有意回避。在李烨漂亮的大房子里,月琴也没见过男人的照片。依月琴的想法,房子都买了,离结婚就不远了。一次,月琴在李烨的卧室,看到一双拖鞋,大码的,明显是男人穿的。月琴脱口问李烨,哎,你男朋友来了?李烨脸腾地红了,慌乱地收起拖鞋。哟哟,怎么了,和男朋友一起住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月琴觉得像李烨这样的女人,对这种事不应该这么敏感。
过了一周,李烨主动把电话打过来,李烨情意切切地对月琴说,姐,今晚过来玩?月琴心中暗喜,嘴上却装作不饶人,噢,你想理我就理我,不想理我躲我八丈远,你以为我是条狗啊,呼来唤去的,我才不去呢!李烨恳求地说,姐,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姐,我想你了,来吧。
李烨给月琴做了一大堆好吃的,不停地让月琴吃,月琴都吃不消了。月琴本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这样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两个女人还喝了不少红酒。李烨红涨着脸,说我们减什么肥啊,干嘛那么压抑自己,还不都是为了男人。有一句话你知道吧,女为悦己者容。我们女人好像天生就是为男人而存在的,我们女人太愚蠢了。
那个晚上,李烨的话出奇的多,好像压抑了很久,永远也说不完。但月琴觉得李烨说的大多是云山雾罩的话,大发感慨,月琴弄不明白李烨到底要说什么。李烨并不在乎月琴听没听,神情是否专注,她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月琴本想叨咕叨咕心里的烦恼,都插不进话,刚说就被李烨打断了,刚说就被李烨打断了,月琴直犯嘀咕,这个人今天怎么了。后来,可能酒喝得多了,天也晚了,月琴的眼皮越来越重,但她蒙蒙眬眬中,觉得李烨的嘴还在动,说的什么她一点儿也听不清。再后来,月琴就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月琴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她看到卫生间的灯亮着,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可把月琴吓坏了,李烨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医院里,医生问月琴跟李烨什么关系。月琴说是朋友关系。医生很严肃地说,是朋友就应该对朋友负责,她本身有身孕,还喝这么多酒?是跟你一块喝的吧?你怎么能这样呢?月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她怀孕了?
李烨突然晕倒与喝酒有直接的关系,李烨还有严重的贫血症。医生说这么不节制地喝酒,对大人和孩子都没有好处,是在自虐!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
医生不停地摇头。
中午,李烨醒了。月琴买了饭让李烨吃,李烨一点儿胃口没有,饭就摆在病床旁的小桌上,早就凉透了。李烨脸色苍白,软弱无力的样子。
月琴说,你不该瞒着我。
李烨说,我没想要这个孩子。
李烨嘴角抽搐了一下,要哭。泪光在眼里一闪一闪的。
月琴知道了李烨的故事。李烨的故事并不复杂。那个男人曾经让李烨爱得死去活来,但现在不爱了,现在李烨对那个男人恨得咬牙切齿。那个男人很有钱,事业做得很大,是个很成功的男人。李烨曾经想过,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她上辈子修来的。
但李烨不能嫁给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有老婆的,李烨气愤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老婆?男人说,你也没问我呀。李烨又问,你爱我吗?男人说,爱啊。李烨说,你准备离婚娶我?男人说,我为什么非要离婚。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李烨气得手哆嗦,说不出话。
有个男的给月琴打电话。月琴在报纸上登了征婚广告。男的想约月琴见面,这要在平时月琴巴不得呢,可李烨的事让月琴的情绪很糟,像有块石头堵在心里,憋闷得厉害。月琴说没时间,不等男人答话就把电话挂上了。过了几天,还是那个男人,又打过电话来,说,你好,有时间了吗?我很想跟你见一面,我们聊聊,互相了解一下不好吗?月琴有些犹豫,啊,当然好,可我现在真的没时间。几天后,男人再次给月琴打电话,月琴的心动了,也許是个不错的机会。男人这样急切地想跟我见面,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为我适合他。那就见个面吧。
他们在公园碰的头,闲聊了会儿,男的说咱们吃饭去吧。去的火锅城,里面十分热闹,坐定后,男人把菜单递给月琴说,你点吧,喜欢吃什么别客气。月琴推辞说,还是你来吧,我最不会点菜了。男人就没再坚持,自己点了起来。男人低头点菜的时候,月琴抬头从容地注视着他。刚才在公园,月琴只看了大概,毕竟是女人,哪儿有盯着一个陌生男人不放的。看着男人有五十来岁,头发已经稀疏了,很顺溜地向后背着,一丝不乱,倒是不招人讨厌的一个男人。菜点齐了,还要了酒,啤酒,热气腾腾地就开始涮了起来。月琴喜欢吃辣的,挺对口味,只闷头吃,男人端酒杯说喝酒,她才迎合着喝一口。等她喝完了,男人又满上,月琴并不推让,任凭男人倒酒。月琴这样做是事先想好的。以往约会她都抱着很大的希望,心气儿很高.主动聊天,结果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次不了,月琴把这次约会当成一次和普通朋友一次普通的约会。平常心,无所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只当白吃一顿饭。男人的话也不多,看着文质彬彬,不时用纸巾擦发亮的额头。酒量还可以,一杯一杯的,不大会儿T夫喝了好几瓶啤酒了。桌上摆了五个空瓶子,月琴喝了差不多两瓶,剩下的都是男人喝的。男人从锅里夹了一块毛肚扔到嘴里吃了,把杯里的啤酒喝干,手伸向酒瓶,一看空了,招手喊服务员要酒。月琴连忙拦住他说不喝了不喝了。男人兴致高得很,非要让服务员拿酒,月琴坚决不让拿。服务员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看看男人,又看看月琴。月琴一挥手,听我的,不要了,你忙去吧。服务员这才离开。男人说,那我们真不喝了?月琴说,真不喝了,再喝就多了。月琴心想这男人怎么这样啊,头一次见面就喝这么多酒,一点儿自制力没有。但看样子,男人不像喝多了酒控制不住自己,脸不红,眼不迷糊,话不多,举止不乱,完全是刚开始吃饭的样子。他是真有酒量。
出了饭馆,男人拢了下头发,头发一丝不乱,稀疏地趴在头顶上,服服帖帖的。月琴侧脸看着男人,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就此和男人分手,有继续待下去的意愿。可还去哪儿呢?公园去了,饭也吃了,酒都喝了。我一个女人也不好说什么呀。月琴瞥了一下男人,等着他说,好了,今天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男人又拢了一下头发,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话了,没说分手,问月琴是一个人住吗?月琴随声应道,是啊。男人说,我也是一个人住。我们都是一个人住,要不去你那儿,要不去我那儿。月琴没想到他说这个,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男人接着说,我们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嘛。月琴想,第一次见面还不知以后怎么着呢,就去家里,是不是有点儿唐突。
月琴和那个男人站在饭馆前的便道上,奇怪的是,马路上并不像平时那样熙熙攘攘,阳光明媚,柔柔地洒下来,身上暖洋洋的。月琴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心头忽地热了一下,身子轻飘飘的,是那种酒后微醺的感觉。
连月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说了出来,那就到你家去吧。
果真是男人一个人住,空荡荡的房子,有些冷清。
茶的味道不错,月琴还从没喝过,她连着喝了好几杯。男人还要给她倒,月琴赶紧用手捂住茶杯说,不喝了,不喝了。男人笑了,怎么,茶也怕喝醉了吗?月琴也笑了,说那就再喝一杯吧。月琴不是不想喝,是怕喝多了上厕所,在一个陌生的男人家,脱了裤子哗哗地撒尿,多难为情啊。男人还洗了不少水果,削了皮,码在盘子里。月琴不等男人让,自己用牙签扎了一块苹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茶几上放着烟,男人并不抽,是给客人预备的。月琴观察过,不抽烟的男人一般手都比较细腻,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颜色也正,不是焦黄焦黄的。
现在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一双手。
男人静静地坐在月琴对面,双手绞在一起,手指细长、滑腻,近于女性化,月琴想起曾经做过的一种面包,叫佛手,就是这个形状。男人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翘起,又一个个收回去,像弹钢琴,悠然闲适。二人话都不多,不是聊天的架势,问了问对方有什么爱好,简单回答了,就没再说什么。
就那么坐着。
男人咳嗽了一下,拿起一根香蕉,剥掉皮,递到月琴眼前说,吃根香蕉吧。月琴接过香蕉。男人顺势坐到了月琴身边。月琴是靠在双人沙发上的,一下子直起身子,香蕉攥在手里,僵在半空,心也怦怦跳起来。男人坐到沙发上,距月琴还有一个身位的距离。男人坐过来后,又把手绞在一起,佛手的形状,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手指翘起得没规律,有些慌乱,不那么从容了。男人又向月琴身边挪了挪,差不多靠在一起了。月琴抬眼看了一下男人,并没有动,这实际上起了纵容男人的效果。男人把绞在一起的手分开,一只胳膊绕过月琴的脖子,搂住了月琴。男人的手攥住月琴的手,摩挲着,月琴触电般感觉,很受用的感觉。男人摩挲着月琴的手,柔声说,我们都是结过婚的人。嘴凑过来,在月琴的脖子上耳朵上蹭,弄得月琴怪痒痒的,缩着肩往一起团。我渴。月琴呻吟着说。男人赶紧给月琴倒水。茶的温度正好,月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还喝。月琴喘着气说。
男人一连给月琴倒了三杯水,月琴都喝了。
男人的嘴继续在月琴的脖子上耳朵上蹭,两臂搂住月琴的腰,往上抱。喝足了水,好像有了浮力,月琴不知怎么的就随着男人往上起,男人掌控着方向,一点点挪向沙发旁边的床。
男人和月琴一起倒在床上。
床很软,两人的身体被轻轻弹了一下。熟门熟道的男人还是蹭月琴的脖子耳朵,柔软的手伸进月琴的内衣,月琴闭着眼。男人喃喃地说,你真性感。男人的嘴贴住月琴的嘴,好半天不挪开,月琴呼吸都觉得困难了。男人的身体是突然压在月琴身上的,月琴叫了起来,因为嘴被堵着,喊声呜呜的含混不清。月琴的身体还抖动,上下左有剧烈地抖动,带动男人的身体也抖动。男人像浇了油的火,更旺盛地燃烧了,动作大得很,都有点儿疯狂了。突然,月琴用尽全身力气,掀翻身上的男人,男人像个破井盖,四仰八叉地仰在床上。
月琴长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肚子,痛苦地低吼道,我撒尿!都憋死我了!
儿子对月琴说,我爸老哭,说我对不起你妈,是我把这个家给毁了。儿子劝月琴说,妈,您跟我爸复婚得了。月琴说,我是个东西吗?想扔就扔,想捡就捡回来。儿子说,我爸知道错了。月琴说,什么知道错了,错跟错一样吗?儿子说,妈,您是不是嫌我爸病了。月琴说,病了也是他白找的。过了一会儿问儿子,他现在病怎么样了?儿子说,反正离不开药,夜里经常憋醒了。
月琴背过脸,抹了一下眼角。
李烨出院后,月琴就再也没见到她。打她的手机,告知已经停用,联系不上。月琴到李烨的大房子去了一次,敲了半天门,没人,她不放心,过了几天又去了一次,这次门很快开了,月琴愣了,怎么开门的像小骚丫头,仔细看就是小骚丫头,咦,怎么是你?小骚丫头也愣了,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早就不跟他来往了。月琴真想把小骚丫头的扁鼻子揪下来,怎么碰上了这个丧门星。这个世界太小了,小得人与人直拌蒜。
月琴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这块骚肉就卖来卖去啊,没病没灾地好好活着,有的是傻×老爷们儿养你。
月琴更惦記李烨了,她去哪儿了?现在怎么样了?她可是还怀着孕呢。这个该死的,也不给我来个电话,让我着急。
忽然有一天,月琴接到了李烨的电话,月琴急忙问李烨在什么地方?李烨说,姐,我挺想你的。说着就哭了。月琴说,到底怎么回事呀?你好吗?李烨说,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没等月琴说什么,李烨就把电话挂上了。
天凉了,月琴住的是平房,楼房已经开始供暖了,她的屋子还是阴冷阴冷的。有一天月琴从外面回来,一推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浑身顿时暖洋洋的。屋子里,炉子安上了,烟筒接上了,用手一摸,热的。这是怎么回事儿?桌上有张字条,月琴拿起来,儿子写的,儿子说,妈,天凉了,我爸说您一个人住,身体又不好,就给您把炉子安上了,暖和了吧?锅里有饭,您在外面跑了一天了,热热吃了吧。早点休息。儿子。
月琴的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电话响了,月琴以为是儿子,拿起听筒脱口而出,儿子,是你吗?哪儿是什么儿子,是李烨,月琴一阵惊喜。李烨告诉月琴她是今天下午生的,顺产,孩子挺好的。月琴急忙问,男孩儿女孩儿?李烨说,女孩。啊,女孩?月琴说,女孩好,女孩肯定随你,漂亮。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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