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艺术中心设计学院 加利福尼亚州)
女性主义流派是现代文艺批评中一个很重要的流派。顾名思义,这一流派所关注的重点是文艺作品与性别意识之间的关系。在女性主义批评家看来,传统的文艺作品都是以男性为中心来创作的,即使其中出现了女性的形象,那也是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女性主义批评家则通过解读、分析文艺作品中的性别关系书写与女性形象塑造,来讨论作品背后的男权问题。
在电影艺术的女性形象塑造与性别叙事中,韩国导演李沧东是很值得关注的。以下我们就对他的电影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及相关问题进行一些讨论。
李沧东并不是一位多产的导演,他亲自执导的电影只有六部。不过作为一位由剧作家转型而来的导演,他的电影作品具有鲜明的个人特征。除了《燃烧》外,其余的《绿洲》、《薄荷糖》等五部电影都是他身兼编剧、导演二职,亲自写作剧本,并且执导拍摄。这就保证了他导演的电影故事情节曲折生动,人物形象饱满真实而不会流于脸谱化、概念化。
李沧东所关注的主要是身处社会底层的个体人物,他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描述了这些底层人物的经历;同时他又作为一名解剖者,分析了背后折射出的社会问题与生存意义。他将个体人物的命运置于现实场景中展现给观众,虽然冷静,但却并不冷漠。透过他的作品,我们可以感受得到他所特有的人性关怀。
在电影中,李沧东善于从女性的视角出发,来考察时代背景下女性的生存状态、个人欲望,以及与男性的关系等问题。在他的作品中,女性不仅是一个角色,而且常常也是一个贯穿故事始终的观察视角,用以考察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而再由此讨论生存的意义等较为深刻的问题。
在李沧东的电影作品中,主要的女性人物形象往往都身处于社会的底层。他凭借自身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情感,塑造出了一个个不同的女性角色,并进而由这些角色展现了更为广阔的社会现实。与很多导演和剧作家在叙述时代变迁时喜欢选取上层阶级作为视角不同,李沧东深刻地意识到,底层人物往往是一个大时代的重要构成分子。他们是这个时代中没人注意的参与者,同时也是时代的底色。通过叙述这些底层人物的情感经历和生活状况,他讨论了人与人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命运的关系等重要的哲学命题。
在电影《绿鱼》中,男主角莫东在列车上偶然结识了女主角美爱。因为一些偶然因素,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感情。从社会阶层来看,美爱属于典型的底层女性,她是一名被黑社会老大霸占用以满足自己的肉欲的歌女,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所陪酒、唱歌,与不同的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对她而言,生活的意义就仅仅只是活着而已。同样,莫东的妹妹金顺玉也是一名陪酒女,每天穿着性感的衣服周旋于男人们中间。
电影《薄荷糖》中,男主角永浩的妻子是一名餐厅服务员,但是却在餐厅遭到调戏,又不敢公开反抗。永浩与朋友合伙开了公司后又和公司的女职员厮混在一起。尽管永浩的妻子为了经营好自己的小家付出了各种努力,可是却并未得到命运的垂青,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
电影《诗》的主人公美子是一位老人,她依靠给别人做佣工来抚养外孙。虽然身处社会底层,可是她依然有着对美与艺术的追求,但她的外孙却与其他同学共同强奸了一名女生并致使其自杀。美子为了支付高额的赔偿费用,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肉体。最终,在小区的诗歌创作班上留下了自己的第一首诗歌后,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这几部电影中,女主角无一不是身处社会底层的普通女性。
在《绿鱼》中,美爱与莫东相识后,两人之间逐渐产生了爱情。可是美爱作为黑社会老大情人的身份却阻碍了他们的进一步发展。面对这个障碍,他们本来可以一走了之、远走高飞,可是迫于生活的压力,两人最终选择了妥协。已经有了感情的两个人分开,一个依然是黑社会老大的情人,一个依然是黑社会老大的小弟。影片的结尾,黑社会老大和美爱来到莫东家的饭店吃饭,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美爱虽然对生活有过憧憬,可是在现实的压力下,她最终还是没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电影《燃烧》的女主角惠美是一名商品促销员,她生活窘迫,连日常开支都需要靠贷款来维持。她虽然与钟秀成为了恋人,可是又被富人阿本所吸引。在自己的心里给钟秀留下了重要的位置之后,她选择了和阿本在一起,可是后来却被阿本杀害。惠美虽然深爱着钟秀,可是却由于自身的经济状况和对更好的生活的渴求,不得不离开自己爱着的人。作为社会中底层的存在,她就犹如阿本谎言中的蔬菜大棚一样,可以任人摆布,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诗》中的美子也是如此,尽管出现了老年痴呆的前兆,可她还是保持着一颗热爱美的心。为了支付外孙犯罪的赔偿款,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但尽管她如此努力地生活,最终外孙还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美子也因此在留下了自己的第一首也是最后一首诗后,离开了这个对她并不友好的世界。
事实上,上述三位影片中的女主角都有着自己对生活的憧憬与对未来的期待,并尝试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当前的生活状态,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由于自己所处的社会阶层和所占有的社会资源,尽管她们付出了很多努力,却终究还是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在无形但是却又时刻笼罩着自己的命运面前,她们是那样的无力。
一个人对周围世界的认知必然是以自己为中心的,通过对自身的能力、地位的体认和对外在世界与自己的关系的认知,得以确定自己的目标、理想和使命,并将之付诸实践。在这一过程中,其个人价值也就得到了实现。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处于社会中的人的自我主体意识。正是由于这种自我主体意识的存在,作为个体的人才会在与他人的交往及与社会的互动中表现出一定的独立性。
我们在李沧东的电影中可以看到,电影里的女性角色虽然也都有自己对生活的期待,可是在外在环境的压力下,她们的自我主体意识却是被消磨、淡化了的。表现在影片所呈现出来的故事中,就是这些女性在她们所生存的环境中的独立性的缺失。
如就《绿鱼》中的美爱而言,她有着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想象,并且为此付出了一定的努力。她与莫东感情的发展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她在自己身为黑社会头目情人的情况下,依然与莫东由相识、相知发展到相爱,这表现了她对自己的爱情的追求。而且她还曾不止一次地试图与莫东一起逃跑,离开黑社会的控制。但是在逃跑行动有望成功时,她却又主动回到了黑社会头目的身边。在美爱身上,我们看到了女性的自主意识和她在这一意识支配下所做出的行为,但是同时我们也看到,在她与周围人的交往,或者说是在她的社会生活中,这种自主意识和相应的独立性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在外在社会环境的威逼利诱下,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背离了自己的独立性,转而依附于能够给她提供社会资源的男人。
和美爱不同,《燃烧》中的惠美的自主意识和独立性要更强一些,在影片中,她始终有着实现阶层跃升的强烈意识,如与有钱人阿本的交往、融入富裕阶层的努力等都显示了这一点。她有自己的生活目标(进入上层社会),有自己对爱情的追求(和钟秀交往),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去非洲旅行)等。如此看来,她应该是具有很强的独立性的了。然而这一切都是在她没有受到外界的强烈诱惑、影响的情况下出现的。当她偶然结识了有钱人阿本后,就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性,选择融入对方的生活,以至于成为了阿本的玩物乃至其变态行为的牺牲品。甚至她自己对钟秀的爱情,都在她对外界环境的迎合中被刻意地隐藏了起来。在影片的结尾,我们可以发现,她始终深爱着钟秀。这可以看作是她的自主意识的一个表现,只是在与有钱人阶层等外界环境的互动当中,这种自我意识没有付诸实际行动,而被深深地掩盖起来了。
不论《绿鱼》中的美爱,还是《燃烧》中的惠美,她们都有自己的理想,并且都为自己想要的生活付出了一定的努力,只是这些努力都半途而废了,在外在环境的影响下,她们最终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理想,屈从于外界的压力,丧失了自我的独立性。
《绿鱼》中的美爱从一出场,就是作为男性欲望得以发泄的工具而存在的。她迫于生存的压力,不得不委身于黑社会头目,虽然她自己也想要离开他,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但始终也没有能够真正实现,甚至在本来已经出现希望时,还是选择了放弃,回归了黑社会头目发泄欲望的工具这个角色。
《燃烧》中的惠美也是如此,虽然关于她和阿本的具体交往过程电影透露的不多,但是她最终的死却是由于阿本自己变态的发泄欲望。可以这么说,惠美始终以自己为目的,在努力改善自己的生存状态,但最终却还是沦为了别人发泄欲望的工具。
自我主体意识的丧失与沦为男人发泄欲望的工具,正是李沧东电影中这些女性形象的重要表征。
李沧东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既是对生活的艺术化处理,也是对生活中典型人物、典型事件的还原、再现。相比那些女性角色的具体遭遇,他在电影中所表现出的对性别关系、女性与社会的关系的探寻是更加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