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中梦境意象的艺术表现手法及其作用——以黑泽明与费里尼的电影为例

（杭州师范大学 文化创意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黑泽明与费里尼都是上个世纪享誉世界的杰出电影大师，其二人的多部作品中都存在典型的梦境意象，流露出二人对于梦境的具体认知与观点，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东西方电影人士各自对于电影中使用梦境表现手法对于影片整体作用的理解和阐释。本文将剖析解构二位电影大师的作品中具体的梦境意象在影片之中的艺术呈现效果，对艺术表现手法及其作用进行研究与探讨。

一、梦和梦境的含义与其在电影中的艺术表现形式

（一）梦与梦境的概念

人类关于梦的概念和理解历来众说纷纭，康德在其《实用人类学》一书中对于梦的概念作出了如下的阐释：“梦的存在是为了向我们显示隐藏的本性向我们展示的不是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如果生长在另一种环境中我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弗洛伊德在其著作《梦的解析》中将梦定义为“人内心中潜意识的流露与满足的特定过程”，是人类潜意识的具体表现形式，同时指出梦具有独特的“伪装性”，人的大脑通过梦自身的工作机制与审查作用会进行一定的压缩、移置、象征、润饰，使得原本显性可侦查的梦变得隐性难寻。由于梦本身作为潜意识的满足与实现过程及其具有的象征性与主观意识保护伪装性的特点，使得梦本身具有丰富的主观意象和潜在的研究与探索价值。

梦境是人在梦中所经历的具体情境，通常用于比喻虚构幻想的美妙境界，是人主观意识所创造的理想状态。弗洛伊德与荣格心理学将梦境阐释为：梦境既是人无意识或潜意识欲望的表达与彰显，又是对内心深处愿望的实现。

（二）梦境在电影中的艺术表现形式及其作用

梦境作为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重要手段，在电影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最突出的作用则是借助梦境元素展现人物内心世界。梦境通常被理解为人类内心欲望的表达，能不着痕迹地反映人物在特定情境之下最真实的心理状态，并将潜藏于人物心中某些隐秘不为人知的秘密表露出来。其次，梦境与现实往往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和映射关系，电影常常用美好梦境来反衬现实的残酷和理想世界的不可及。梦境往往寄托人对理想世界的希冀与对心灵的慰藉，同时也是人物对于现实的一种逃避手段。现实社会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与意想不到的突变，梦境的出现使人物内心得到暂时的疏解与缓和。同时，梦境的运用在空间结构的角度上打破了传统单一线性的叙事结构，构建了全新的层次空间，并采用倒叙和插叙的叙述方式，以梦的方式回溯人物历程，创造了一种非连续的片段，给予观者更加多元化的体验；在情节叙事的角度上，整个故事围绕梦境来展开，梦境作为线索贯穿全片，推动故事的发展，使得影片叙述结构更为清晰。

二、黑泽明电影中有关梦境意象的艺术表现手法分析与解构

黑泽明是日本最著名的导演之一，同时也是世界上极具影响力的电影大师。他以《罗生门》、《七武士》等众多电影作品蜚声国际，被后人誉为“电影界的莎士比亚”。同时在其数部代表作品之中存在着不少梦境的意象，以下将遴选其具有代表性的存在梦境意象的作品进行艺术手法的分析与解构。

（一）黑泽明电影中梦境意象的运用对于剧情的发展以及人物的命运具有较大的推动作用

黑泽明作品中的梦境意象与剧情的发展有相对紧密的衔接过程，在《影子武士》中影武者在家臣的帮助下成功假扮了武田信玄，但其个人却并未得到全体家臣和士兵的认可，在武田家命运危急的时刻，他通过梦境表达出自己扮演武田信玄所承担的巨大压力和责任，并在梦境中见到了死去的武田信玄，他不断跟随着曾经的主公，武田信玄在梦中的出现使他开始坚定信念，决心真正成为他，为武田家而奋战。这一梦境桥段对于影片后来情节的发展以及影武者个人命运的悲剧有强烈的推动和暗示作用，象征着影武者对于自我身份认知的再一次怀疑与释怀，也是剧情发展过程中承上启下的重要衔接部分。

（二）黑泽明电影中的梦境时常通过人物梦中的游历呈现其自身内在心理活动与情感状态

同样是《影子武士》之中的梦境片段，睡梦之中的影武者内心却处在如同地狱般扭曲挤压的世界中，各种色彩错乱分布，空间上的层级呈现高度纵深化的特点，将人物内心复杂的心理状态通过差异化的色彩与扭曲空间的视觉影像构造传达出来，表现出此时影武者煎熬与恐惧的心理状态，害怕因己之过而使得武田家就此覆灭。

在电影《梦》中这一表现手法的运用以及其对于人物心理状态的反映则更为典型。《梦》由八个不同的梦境片段组成，看似独立杂乱毫无关联，实则借助梦的意象串联起一个完整的人生历程，并通过八个梦境将不同年龄阶段的人物的心理活动状态以及情感态度进行视觉化的呈现。第一个梦境片段是男孩在太阳雨下在树林中偷看“狐狸娶亲”，影片对于梦境场景的构造运用了朦胧的水汽、迷幻的彩虹、夸张的妆容等元素，为“我”偷看“狐狸娶亲”渲染了紧张的氛围，意在传达孩童时期的“我”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索欲望，在梦中又似入梦境一般，实现了“梦中造梦”的视觉感观体验。第二个梦境片段同样以“男孩”为主要视角，讲述桃花节时男孩在桃树木偶人的带领下，认识到大人为了私欲肆意破坏桃树的行径，以孩童的视角切入并以奇遇经历作为梦境中的主要线索，在梦中游历，不断挖掘和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与情感态度。

三、费里尼电影中有关梦境意象的艺术表现手法分析与解构

费里尼作为上个世纪享誉世界的电影大师，被认为是20 世纪影响力最为广泛的导演之一。费里尼对于电影中的“梦境”元素有着独到的见解与运用，善于通过梦境呈现出人物的情感变化与心理状态，曾提出“梦是唯一的现实”这一个人电影艺术论断，被誉为电影界的“织梦者”。以下将对其最具有代表性的存在梦境意象的作品——《八部半》进行艺术手法的分析与解构。

（一）费里尼电影中的梦境是人物内心情感与欲望的发泄与释放场所

影片《八部半》中主人公古依多陷入电影拍摄的困境与艺术创作灵感枯竭的瓶颈期时，开始不断发泄心中的欲望与焦虑，借由他个人的梦境将他的情妇卡拉与他幼年时见到的妓女萨拉吉娜联系在了一起，显示出他内心性欲的释放。弗洛伊德曾将人的精神活动分为三个层次：意识、前意识、潜意识。其中，他将潜意识定义为“被压抑的无意识”，是人类心理活动中已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人类内心中潜意识的内容载体与人自身的本能欲望尤其是性欲望有密切关联。古依多梦境中的情妇卡拉与萨拉吉娜均为古依多内在潜意识的内容载体与性欲望关联的对象。古依多特意将卡拉的眉毛画得与童年印象中的萨拉吉娜的眉毛一致，意在将二人同时作为自身潜意识的对象，并借此将二人与自身的梦境关联在一起。

（二）费里尼电影中的梦境既是人物现存烦恼与焦虑的真实写照又是其暂时搁置内心矛盾与现实困境的避难所

在《八部半》中，古依多面临着诸多现实生活中的压力与困扰：影评人在电影制作上的种种刁难，自身在创作上的灵感枯竭，与妻子之间的感情破裂。这些矛盾相互叠加，共同促成了古依多个人内心的纠结，他多次通过梦境来排解自身遇到的烦恼。在影片开头一段的梦境中，古依多身处在无法逃出的汽车车舱里，表达出他内心由于生活事业以及个人情感方面的诸多矛盾问题而造成的焦虑与压抑，希冀通过梦境的方式暂时将这些繁杂的忧虑悉数抛却，以达到内心的平静与安宁。在古依多从车里挣脱出来之后，他仿佛获得了超凡的力量，奇迹般地飞上了天空，象征着作为电影导演的他个人的艺术灵感突破了现实环境的桎梏，得到了肆意的释放。但同时现实也并不允许他的思想过于恣意妄为，在他的脚上仍然绑缚着一条绳索，暗示着古依多尽管拥有艺术创作的能力和环境，却时时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即便是梦境之中的遐想也并非完全自由。

（三）费里尼电影中的梦境常常将现实、回忆、幻想这三者杂糅并蓄，并呈现出一定的模糊化与陌生化特点

《八部半》中古依多的梦境以现实中自身的困境为诱因，并融合过去的经历与记忆，结合古依多个人对于电影创作的艺术构想呈现出相对模糊的感觉，使得古依多身处现实社会却犹如在梦境之中。梦境亦是对自身现实中的幻想的补充与反映，回忆又串联起梦与现实。当影评家对古依多的新电影构思提出批评之时，古依多再次陷入了遐思，此处的幻想与梦境相融合，其中古依多自身既作为梦境中的主体也作为客观第三人的形象出现，以天主教信徒在“浴场”等待淋浴冲洗为主要线索，通过现实生活中的各类人士对他新电影的各种要求反映出他在现实生活中创作电影时所遭遇的瓶颈与外界的压力，同时融合了古依多个人幼年时期因观看妓女“萨拉吉娜”舞蹈而被教会惩罚的回忆情节，暗示着长大了的古依多遇到了与幼年时期一样的困境，并以红衣主教阐述“快乐与忧愁”的理念作为此段梦境幻想的结束符号。这一段的电影镜头多采用中近景跟拍，以现实之中的人物作为信徒，结合雾气缭绕的环境，营造出压抑且神秘莫测的氛围，展现出古依多内心对于自身艺术创作的重新探索以及对自我能力的再度怀疑。

四、结语

黑泽明与费里尼二人所创作的影片虽在风格题材上大相径庭，艺术表现手法上也不尽相同，但二人在电影中对于梦境意象的理解与运用有着殊途同归的认知。他们将现实的矛盾与问题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融入梦境之中，使得人物在虚幻的构想之中遨游之时亦会受到现实因素的制约，梦与现实不再是单一的、分离的两条平行线，生活的场景与虚幻的意象融合交错、互为表里，在现实中感悟虚幻的意象，在梦境中寻究超乎现实之外的真实。当下的电影创作若能巧妙挖掘虚幻的梦境在影像中的多元性，便能够为电影艺术的发展另辟蹊径，从而更好地阐释视觉影像艺术，更充分地认知生活的多义性与艺术表达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