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外国语大学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尤金·格莱斯顿·奥尼尔(1888-1953)美国剧作家,表现主义文学的代表,美国民族戏剧的奠基人,被称为“美国戏剧之父”。评论界曾指出,在奥尼尔之前,美国只有剧场,在奥尼尔之后,美国才有戏剧。他一生共获普利策奖四次,并于1936 年因《天边外》(1918)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身为一个多产的剧作家,奥尼尔共创作了超过45 部戏剧,这些作品将现代美国戏剧推向世界主流,为奥尼尔赢得了国际声誉。《榆树下的欲望》(1924)被称为尤金·奥尼尔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品,讲述了1850年在新英格兰一个农场为了抢占农场所有权所发生的家庭纠纷和爱恨纠葛,受到了世界各地的广泛欢迎。
《榆树下的欲望》(1924)主要讲述了农场主卡伯特为了农场所有权同儿子埃本和妻子爱碧之间发生的三角纠纷。故事开头埃本为了独占农场,偷用父亲的金钱收买了他同父异母的两兄弟,让他们去往远处的加利福尼亚。后来,多年杳无音信的卡伯特带着三十五岁的新娇妻爱碧回来了,爱碧身材丰满,精力充沛,为了巩固自己的家庭地位,勾引埃本与其发生关系,并得偿所愿生下一子。然而,得知真相的埃本气愤至极并与其当面对质,陷入情网的爱碧为表真心,亲手闷死自己的骨肉。愤怒的埃本把爱碧交给警长,意识到自己对爱碧真实的爱意,愿与其一起承担责任。剧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对农田有极强的占有欲望,奥尼尔塑造了一个个为了追求金钱、爱欲,父子、夫妻与兄弟之间尔虞我诈、互相猜忌的戏剧性故事,反映了残酷的社会现实和人类内心世界的异化。在当今时代,重读奥尼尔的《榆树下的欲望》,感受他于上个世纪初发出的关于人性、善恶、家庭伦理道德的警示,对探寻获得真正的个人和家庭幸福的途径,对于塑造健全人格和形成健全的社会,无疑是富有现实意义的。
在《榆树下的欲望》中,几乎所有的主人公都在争取土地的所有权,他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被异化了。剧中人性的异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宗教信仰和人际关系的异化。
这部戏剧讽刺人们假借上帝之名来实现自己的私欲,揭示宗教信仰的异化。埃本和同父异母的俩兄弟在剧中多次诅咒其父亲早日归天,便可顺理成章继承遗产,这是宗教中典型的伪善。卡伯特经常借用向上帝“祈祷”并诅咒自己的亲生骨肉,因为他们贪图他的财产,不遵循“实干精神”,在18 世纪,新英格兰处于宗教极端主义的阶段,它提倡清教主义,要求自我克制,孜孜不倦的劳动,它还认为繁重的体力劳动是宗教纯洁的标志。卡伯特是一个典型的清教徒,在他看来,努力工作是判断一切价值的基础,土地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东西。新娇妻爱碧则祈祷上帝给予她一个男孩,用来巩固其在新家庭的地位而不是出于母爱。以上种种表现阐明了每个人都想要利用上帝来实现自己的欲望。这些错误的、无爱的宗教信仰被不同的人实践着,削弱了真爱,摧毁了精神,导致人类的异化。
艾希里·弗洛姆是美籍德国犹太人,著名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和人本主义者,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他认为: “异化是一种体验方式,在这种体验中,个人感到自己是陌生人。或者说,个人在这种体验中就得使自己疏远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就是他个人世界的中心,就是他行动的创造者——他只觉得自己的行动及其结果成了他的主人,他只能服从甚至崇拜它们。”
在这部戏剧中,每个人都坚持个人利益至上的原则,在这一原则支配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被异化。正如弗洛姆所提到的,人类被金钱和爱欲所奴役,他们不再拥有健全的人格。在人们的眼中,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男女之间的爱情,邻居之间的友谊都被披上金钱与欲望的外衣,原有的纯粹感情已经不复存在。
具体来说,家庭成员之间的异化主要表现为兄弟、父子、夫妻关系的异常。剧中兄弟之间的手足情谊被物质和金钱至上的单一原则所异化。埃本和其同父异母的两兄弟有着利益冲突,因为他们都渴望继承父亲的土地。他们经常挖苦、讽刺和讥笑对方,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兄弟情谊,所存在的只是一种竞争关系,每个人都为了自身利益而提防着对方。关于父子关系的异化与疏离,父亲像对待奴隶一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们,让他们不停地为自己劳作。在彼得和西蒙的眼中,卡伯特是一个冷酷自私的人,他不但不能保护他们,而且还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而埃本作为小儿子,他一方面觊觎父亲的财产和土地,另一方面又怀着对父亲的仇恨想要为母亲报仇。父亲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孩子也不尊重甚至讨厌自己的父亲。夫妻间的异化主要表现在卡伯特与三个妻子的关系异常,尤其是与第三任妻子爱碧。在卡伯特看来,前两个妻子并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他从她们身上感受不到温暖与安慰,他宁愿和奶牛一起睡,也不愿和妻子共眠。然而,这两位妻子也没有得到卡伯特的关爱与照顾,最终疲惫而死。在戏剧的开始,两棵垂下的榆树便象征着两个劳累过度、满怀愤恨的妻子。此外,年轻的爱碧与他结婚是为了财产和房子,同样,卡伯特和爱碧结婚则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亲生骨肉。两人的结合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为了满足自我需求,最终导致了乱伦的悲剧。夫妻之间的纯粹的爱情不再存在,而是变成了一种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利己关系,导致了夫妻关系的疏远与异化。人际关系的异化还表现在邻里之间。早就知晓真相的邻居们在背后嘲笑卡伯特一家,在邻居的眼里,他们全家人都滑稽可笑。在庆祝小儿子诞生的宴会上,男人们调戏爱碧,女人们则嫉妒爱碧的性感和美丽。同样,卡伯特对邻居的态度也非常粗鲁,满口脏话,特别易怒。邻居之间的关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互尊重、互相帮助,而是充满了讽刺、谩骂和嫉妒。
在物质和情欲的欲望驱使下,人性的异化贯穿整部戏剧,导致原有宗教信仰的扭曲和传统人际关系的变质。正如在《健全的社会》(1955)中,弗洛姆所提到的,在以消费为导向的工业社会中,异化无处不在,引发了严重的无力感和人类的精神危机。
弗洛姆在认识到异化所带来的问题后,努力解决这些问题,并指出人们可以通过社会革命和培养爱的能力来消除异化。在《为自己的人》中,他提出生产性的爱的基本要素是“关心、责任、尊重和认识”。生产性指的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一种态度,除非他是精神上和情感上的残疾人”。在这部剧中,生产性的爱是拯救异化人性的良方,它包括给予、知识、关心、责任和理解。通过给予他人爱,也使得自己感受到被爱并且意识到爱的无价。知识是认真了解某一特定的事实而不仅仅依赖感觉的表象,关心则是对生活和你所爱的人的积极关怀,责任是一种正确对待他人和自己的道德义务,相互理解就是考虑和尊重他人的需要,包容其个性。
剧中人性异化的回归主要表现在男女主人公埃本和爱碧上。虽然一开始,他们是为了相互利用来实现自己的物质欲望和身体的满足。但最后他们都表露自己的心意,相互给予了对方纯粹的爱情。埃本通过爱碧极端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听从自己的内心,了解了她对自己的真情实感。两个人相互关心,互相理解,并愿意为自己所犯的错误承担责任。出于对埃本的真爱,爱碧不再是为了私欲而不择手段的女人,而是一个为表真心牺牲自己骨肉的可怜女人。埃本也不再是一个只为了金钱和报复的偏执的人,他学会了承担相应的责任,积极地表达自己的爱并学会如何去爱。在最后一幕中,他们手拉手,互相支持,勇敢承担过错的责任。在一个健全的社会中,人们愿意减少或放弃所拥有的物质财富,选择用爱来关怀、尊重和包容他人,这无疑是富有积极影响的,有助于形成健全的社会性格。
此外,在剧终奥尼尔描述了日出的天空和纯净的云朵,与开始时阴暗的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一切都表明人性中光明的力量最终实现了回归,人们的内心变得善良和平静。爱碧和埃本的爱情得到了升华,人性的异化得到了回归。他们的爱情虽然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但他们最终经历了精神的洗礼,通过生产性的爱得到了自我救赎并学会了相互去爱。人性是脆弱的,但它能承受生活的苦难,经受世事的历练,从而显示出人性的伟大。埃本和爱碧共同承担弑子的后果,选择共同面对困难,勇敢地接受法律的惩罚,它不仅是真爱的表达,也是健康人性的回归。
在《榆树下的欲望》中,尤金·奥尼尔讲述了主人公们在追求物质和爱欲的过程中苦苦挣扎。运用艾希里·弗洛姆的人性异化理论,旨在揭示出人们在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中追求金钱和个人利益,导致迷失自我、人性物化,道德感丧失,失去爱的本能。同时,本文还运用弗洛姆提出的爱的理论,呼吁我们人类反思人性,寻找摆脱精神困境的可能途径,试图从给予、爱、关怀、责任、理解和知识等方面为异化的人性寻找出路。这部剧虽然充满了冲突和悲剧,但通过最终的人性回归,它仍然给了我们希望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