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

2021-11-13 22:44
牡丹 2021年21期
关键词:洛阳

黄婕,博士,河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长期关注中日历史都市的文化环境。

译者手记:

《日本沉没》是日本科幻小说的代表作之一,大概是作品名字太有冲击力,以至于常使人忽略其作者——小松左京。小松左京是日本科幻界的"御三家“之一,多次获得星云赏、日本SF大赏及年度作品销量冠军,号称“日本科幻界的推土机”。一颗2002年发现的小行星被冠以其名,运行于宇宙。科幻作家头衔的光芒过于亮眼,掩盖了他散文作家、采访记者的身份。事实上,著作等身的小松还是个致力于现实世界的实践者。他曾策划日本世博会(1970)、世园会(1990),并设立了“未来学”以及各种基金鼓励后辈,还游历世界、出版了多部纪行文学,包括《黄河——中国文明之旅》(德间书店,1986年)。

这是1985年小松随日本关西电视台摄制组深入中国三个月拍摄黄河时完成的,忠实记述“从龙头到铁尾”沿黄河流域采风的全貌。如日记般按照时间顺序记录事实,内容平实,穿插的思考与评论都很有节制,不过多煽情和感慨。语言风格尤其质朴,作者似乎有意识收敛他擅长讲故事的技巧,只是淡淡记录沿途所闻所感。我们很难相信这个随遇而安、在旅行中爱上嗑瓜子的大叔,就是那个具有浩瀚想象力、言语犀利、行事个人风格浓郁的小松左京!

这种低调或许来源于敬畏之心,他这一路是心怀坦诚地接触中国普通民众、感受中国文明之宏大悠久的。看似流水账的文字中,不经意间展现了作者对中国历史风物的熟悉和博学。这本书1986年出版,犹如一扇窗,向日本大众普及中国历史文化的同时,也展现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在现代化道路上奋起直追的时代风貌。小松作为一个真正的超越时代的知识分子,以异域之眼记录下来的黄河之旅见闻及他的直觉与感悟,至今仍然弥足珍贵。

今值小松左京90周年诞辰、逝世十周年,中国早已实现巨变。时隔35年再次翻开这幅多年前中国社会的素描长卷,感慨良多。平安时代的京都左右京中“东京左京,唐名洛阳”,本名小松实的小松左京以“左京”为笔名,本是为纪念度过学生时代的京都,无意中却也种下一段与洛阳的缘分。《黄河——中国文明之旅》尚未有中文译本,特选其中洛阳、龙门部分译出,希望为这段缘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洛阳篇

洛阳——听到这个名字,明明自己是日本人,却有一种怦然心动。是因为我是在大阪出生、京都求学的缘故吗?

平城京、平安京两个都城效仿了当时繁盛的大唐都城长安,现在的京都市与西安市是友好城市。尽管如此,“京洛”也好、“洛中洛外图”也好,连同现在也说习惯了的洛北、洛西,京都风情的源头是古都洛阳而非长安。我只上了一年的旧制三高(京都大学前身)的校歌《逍遥歌》,歌中吟唱的是“洛阳”岸上绽放三年的花与红枫,我们已对“京”即“洛”的组合习以为常。

从登封嵩山的山麓朝西北方向下山,在丘陵地带的路上眺望着古都洛阳一带的朦胧绿色平原,我不禁萌生因近代西欧列强的东进而再次引发的对西域、丝绸之路的关心。地理上的探险、历史上的考证,让亚洲史中“西域学”引起世人瞩目。近来的丝绸之路旅游热潮聚焦的是西安……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近世日本“洛阳”的印象与“京”重合了呢?

是因为初唐、盛唐時代,与“政治、军事之首都”长安相对照,洛阳是“文化艺术、经济之陪都”的缘故吗?我在学生时代,对李白、杜甫之前的初唐人不甚了解,是“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赋予我对这座古都的最初印象。这是耽美咏叹诗人刘希夷的名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代悲白头翁》的开篇之辞。少年时读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时读到人生失意、满心忧愁、倦怠的年轻人,没精打采地伫立于东都洛阳西门外,遇到每个傍晚消失于壶中的神秘老人。刘希夷多愁善感的白面青年的形象总是与之相重叠。——洛阳有独特的韵味,如同“黄昏的维也纳”一般,与所谓“花花世界的巴黎”形成鲜明对照,定格为一帧剪影珍藏于我的内心。

从登封到偃师的斜坡路上,可以看到两侧的村庄正在收割麦子。在河北尚且是绿色的麦田,这里已经熟至金黄。近来不种麦子的日本几乎已经看不到的“麦秋”景象。——收割的麦子被集中堆积,有些地方还把干麦子摆在晒热的柏油路面上,让往来的汽车轮胎碾压脱壳。

从印度到中东、地中海中部,到处可见用粘土轧平的圆形小广场上铺满了麦穗,通过驴等家畜踩踏脱壳的类似碾子的装置,这里是用柏油路和汽车做这个活儿,还用脱皮机扬起麦粒,让风吹走麸皮进行“风选”。

过了偃师,前方的绿色丛林中有白墙和高塔映入眼帘。“是白马寺”,CY先生指着那边说道:“中国最早建立的佛寺……东汉时期……”

“如此说来,汉、魏洛阳城就在这一带?”我问道:“有没有什么城址遗留下来?”

东汉、曹魏时期的城墙遗址在白马寺以东的几公里处。刚刚收完麦的辽阔田地间,黄土夯成的四、五米高,六米宽的土墙横贯南北,感觉比郑州市内遗留的商都城墙略小。北面紧邻一条南北方向的柏油马路,再往北,隔着杨柳绿化树木带,侧面标记时而是“北京-兰州”、时而是“西安-徐州”的陇海线绿皮列车来来往往。

汉魏古城墙就开始于道路以南、稍稍有点距离的地方。——踩着刚刚收割完的麦田走近,看到穿蓝色镶白边运动服的农民,和戴草帽、穿传统棉衣裤服装的女子在用驴平整土地。

O先生上前确认道:“那是汉魏时期的城墙吗?”

“是的。以前更高,也更宽,据说曾经可以并排跑两匹马呢。”回答依旧带着中国人那种特有的中气十足。

“‘以前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三国时候的魏国时……”他们就是这样,说起一千七百年前的事,仿佛在说昨天的事那样随意。

“耕田会遇到什么古董吗?”

“以前好像出过,现在不太出了。就算出了也一个都不能拿,因为文物局管得很严,会再恢复原位的。”

我一边听他们的问答,一边试着从城墙破损的地方往上爬。——田地中央对着道路的地方,还有土墙延伸的痕迹。或许是被千百年的风雨侵蚀,又或许是后来的农民往上面堆土了,上来以后发现,东西两边都只有平坦的、刚刚收割完的田地,无边无际地延展。与其说是汉魏城墙遗迹,不如说是农田中被发现的、普普通通长满草的土堤,没有任何异样。然而,这种毫无修饰的样子,似乎有更强烈的迫人心神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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